主宅遭人袭击的念头立刻冒了出来,伊藤紧张的跑过去拍掉那人身上的雪。当看清楚那张苍白冰冷的脸并不是他最担心的藤野时,伊藤先是安心的吐口气,随即又立刻皱起眉头。
感受到夜如同僵尸一般冷硬的身子,用手指在夜的鼻翼下探了探,在确定夜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之後,伊藤才火大的咒骂一声,将夜横腰抱起冲进最近的屋子。
直冲进屋子里的浴室,也来不急等水灌满,伊藤便将夜和著衣服丢入热腾腾的水中。伊藤让昏迷不醒的夜靠在浴缸旁边,迅速的撕开夜的衣服,和著热水搓著夜冰冷的身子。伊藤冲出浴室找来烈酒,含了一口,低著头用嘴将烈酒灌入夜的口中。
在反复的人工呼吸、揉搓和灌酒之下,夜冰冷的身子渐渐温暖过来,也终於被烈酒呛了一下,咳嗽著眨了眨眼睛。
在雪地里躺了几个小时的夜,昏昏沈沈的睁开了眼睛。在看到伊藤的脸时,夜的双眼立刻滚落下泪来。翻身用双臂死死搂住伊藤的脖子,夜哽咽著,用极其无助的声音低喃著,一遍又一遍。
“克哉,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夜就这样用尽力气搂著伊藤的脖子,低喃了几声之後,再次的晕了过去。
夜之殇【虐心、夺爱】109
之後,夜患上了肺炎,发了将近四十度的高烧,那天之後,夜便一直昏迷不醒。晃眼间又过了两周,整个日本媒体都对龙腾堂和正潜逃在外的神崎克哉保持著高度的兴趣,各个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都紧密的追踪著相关的消息。伊藤找来了优秀的律师,证实了神崎龙翼与这一切都毫无关系,他使得警方和法庭无法指证龙翼参与其中。
而警方的注意力更是被龙腾堂吸引著。爆炸事件之後,接连的发生了多起凶杀事件。同样是在28号的凌晨,在关东和九州同时发生了好几起暗杀事件,而被暗杀的人,居然都是龙腾堂旗下分堂的人。最为奇怪的,是这些人居然都是一些中国国籍的人。
龙腾堂就好似一座冰山,它已经露出了一角,却还隐藏著坚硬巨大、深不可测的寒冰。
种种复杂的事情都牵扯著龙腾堂,警方已经展开了大规模的行动,对龙腾堂甚至旗下的各分堂、分集团、分公司进行了盘查,各分堂的违法经营都被迫关闭,许多堂内干部也被拘禁和起诉。如今的龙腾堂好似一锅乱粥,因为生意受到了影响,各分堂主又面临著司法纠纷,各分堂内部、各分堂之间,出现了严重的浮躁情绪和内讧现象。原本有组织有纪律的龙腾堂,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盘散沙。
警方一方面调查著龙腾堂的犯罪行为,一方面极力的追查著克哉的下落。警方曾几度追踪到了克哉的行踪,却仍旧让狡猾的克哉逃掉了。克哉总是早警方一步摧毁重要的证据或杀人灭口,他使得警方在这将近二十年来,第一次遇到了如此难缠的罪犯。
而另一方面,洗去嫌疑的龙翼,则每天悠闲的饮酒赏花,偶尔应付一下不请自来的警官们。他没有再理会唐虞,而是命人将卧病不起的夜搬回了偏宅,让唐虞照看著昏迷不醒的夜,同时将唐虞软禁在偏宅里。
与龙翼的悠哉明显相反的,是奔波劳碌的伊藤和焦躁万分的藤野。在那次爆炸事件之後,伊藤失去了与克哉的所有联系,他一方面要遵照克哉最後的指示护著龙翼,一方面还要想办法甩掉警方的跟踪找寻克哉的下落。
而藤野最担心的,是克哉的安危。听伊藤说,克哉曾经说过隐蔽的药研机构是最适合的避风港,他本来是打算先藏身於药研机构的。而药研机构却发生了爆炸,也不知道在机构爆炸的时候,克哉在不在里面,有没有受伤。
虽然伊藤一直安慰著藤野,说让警方头疼的种种都显示著克哉还活著,但是,藤野却因为迟迟找不到克哉的下落而忧心忡忡。他曾经在新闻画面中看到在药研机构的废墟中有克哉的随身物品,那些克哉时常贴身使用的物品,说明了克哉在爆炸之前确确实实去过那里。虽然新闻报道称在爆炸後的废墟中并没有发现克哉的尸体,但却无法保证克哉在爆炸的当时在不在机构、没有受伤。
时间就这样混乱又紧张的过去了,辞去了旧的一年,夜终於在来年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的夜,他的世界好似一夜之间崩溃了般。他的身边不再有克哉的陪伴;唐虞失去了以往的淡然洒脱、憔悴得好似半死的魂魄;伊藤会偶尔过来看望他,但看他的眼神却好似看著一个叛徒、杀人凶杀和害人精;藤野只出现在他的面前过一次,仍旧是满怀恨意和杀意。偏宅除了偶尔出现服侍他们的下人之外,只有夜和唐虞两个安安静静的人呆在安安静静的偏宅里。
夜从唐虞和伊藤那里听到许多让他震惊得无法思考的消息,这些消息甚至让他後悔醒来。
克哉承揽了所有的罪行,他保护了他的堂主,却只能自己亡命天涯;龙腾堂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打击,一直呼风唤雨的龙腾堂终於被内忧外患袭击著摇摇欲坠;然而黑月帮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些潜入龙腾堂的人员几乎统统惨遭杀害;小张为了保护唐卓死在了朱雀‘隐’的枪下;唐卓带伤潜入神崎家偏宅救走唐虞,却在逃亡的过程中坠入山崖、生死未卜;唐虞亲眼看著十五年未见的弟弟坠崖,在悲痛万分的情况下被龙翼带回并软禁在偏宅;神崎分家的当家和长者们接踵而来,要求杀了夜和唐虞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夜感觉心中无比的沈重,他心中充斥著不安、不甘、愧疚、压抑、痛苦、悲伤、绝望等各式各样的情感,面对神情恍惚的唐虞,夜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就连他自己,也深深的陷入悲痛自责中。
夜躺在褥子里,每天听著电视中传来的新闻报道,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一点上。如今的他被软禁著无法和外界联系,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棋子和战斗力,他已经无力也无心再与仍旧没有垮塌的龙腾堂作对。
他和唐虞又像小时候那样,成为孤立无缘、无能为力的人。
在夜能下床之後,他除了收看新闻之外,便是满怀记忆的在偏宅里晃荡。这座他小时候认为是快乐的避风港的地方,如今对夜而言,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华丽又沈重的笼子。整座偏宅因为夜和唐虞的压抑和悲伤,显得是那样的寂寞和宁静。夜时常久久的站在庭院中央,幻想著克哉出现的样子、幻想著如果命运不是如此的样子。
夜之殇【虐心、夺爱】110
这天,龙翼突然心血来潮让人将夜带到了主宅。
夜不自在的站在龙翼的面前,忍受著龙翼投射在他身上冷如冰刀的目光。龙翼虽然一派悠闲的样子品著酒、赏著花,但围绕在他周围的空气却甚於阴霾恐怖。
直到十壶清酒下肚,龙翼才终於打破了沈默,只对著傲立雪中的梅花轻语。
“我当初还真是小看了你呢,没想到你居然能将龙腾堂整成这副田地。”
夜仍旧一言不发,垂著头也不去看龙翼的脸。而龙翼也完全没打算让夜回答的意思,仍旧自顾自的说著,“本来像你这样的人是应该杀掉以绝後患的,不过,既然我答应了克哉留你一命,我也只好不杀你了。”
听到龙翼口中提到‘克哉’二字,夜立刻激动跪上前来撑住桌子,“克哉?他现在在哪里?!”
龙翼勾著嘴角、半眯著眼睛、声音冷得好似可以杀人般,“想知道?”
夜知道龙翼在卖关子、在折磨他,但却无法让自己冷静的回应。夜想要激动的提著龙翼的衣襟,却又不敢造次,只能用颤抖的声音哀求,“告诉我,他在哪?!”
龙翼慢慢的放下杯子,双眼冰冷绝情的盯著夜的脸,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著,“他、很快,就要‘死’了。”
夜突然大脑轰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什、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很快就要死了?!”
“不懂麽?”龙翼突然阴森的笑了两下,好似得到了些许的报复快感,“只要克哉一日没有被绳之以法,龙腾堂就一日无法从警方和大众的监视中解脱,就一日无法再开门做生意。为了能早日重振龙腾堂,克哉必须要给警方和公众一个交代才行。然而,神崎本家的继承人是绝对不能做阶下囚的,所以,克哉他必须得死!”
夜终於激动得扑到桌子上,双手紧紧的拽著龙翼的衣襟,龙翼认真的表情吓坏了他,“就算是为了平息风波,也用不著杀了克哉吧!只要让克哉离开日本,人们就会忘掉这一切的!”
龙翼冷笑一声,“从一开始你就这麽打算的吧?想制造龙腾堂的危机,借由警方、公众和樱祭堂的力量给龙整垮龙腾堂,好让我锒铛入狱、让神崎家再无立足之地。然後,你再偷偷的带走克哉、你和克哉两个人再在国外过逍遥日子。夜,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亮,可你毕竟还是不够了解克哉啊,你以为,在龙腾堂有难时,他会跟你离开?你以为,他会放任你毁掉龙腾堂、毁掉我?”
看到夜一点一点加深痛苦的脸,龙翼笑得猖狂,双手抓住夜的手,龙翼将脸靠近夜,用更清楚、更绝情的声音说著,
“你太自以为是了。克哉最想要的,绝对不会是你所想的那样平凡普通的人生;他最在意的人,也未必就是你。你知道为什麽你的计划那麽完美,却丝毫无法伤及我麽?因为克哉他给我顶罪去了。你最爱的克哉,为了我,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平安无事。甚至,从我接手龙腾堂、开始从事非法经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为我顶罪的完全准备了。你以为,和只是一直宠溺保护的你比起来,他愿意用命来换取平安的我,谁对他而言更加重要?”
夜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第一次发现克哉和龙翼之间有著他所不知道、无法介入的牵绊。
夜想哭又想笑,这种无力感和迷茫不自信,让他恨不得发生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希望自己可以从梦中醒过来,然後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克哉的怀中。
“你毁掉了我辛苦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和最忠诚的工具,你要用什麽来赔我呢?”
放开夜的手,克哉勾著鄙夷的笑容望著一脸深受打击的夜,“本来像你这样的叛徒是绝对不能再留的,不过,不管怎麽说,你也是克哉培养出来的、属於他的继承人,既然克哉已经不在了,那麽就由你代替他,做神崎家下任当家吧。”
“休想,”夜虽然仍旧一副落魄的样子,回答的语气却坚定无比,“你以为,没有克哉在的神崎家我还会留下来麽?”
龙翼阴险的闷笑两声,再次倒了清酒一饮而尽,“我总会有办法让你留下的。怎麽?不相信?那麽,你相不相信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那样做,你亲爱的唐虞‘爸爸’会很惨?”
夜不敢相信的打了一个冷战,咬牙切齿的瞪著龙翼。夜想到了龙翼一直以来对唐虞的爱护和珍视,料想龙翼这麽说无非是想要吓唬他、逼他就范罢了。於是夜倔强的咬紧下唇将头撇向一边。
“不相信我会对唐虞怎麽样麽?”看透夜的想法,龙翼更是笑得阴险绝情,“你以为,像我这样绝情的人,真的会那麽在乎一个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对我而言是不可取代的人。我高兴的话可以在意那麽一两个人,但是前提必须是‘他忠於我’。”
龙翼压低了声音半眯著眼睛盯著夜,眼神诉说著他心中的愤怒。唐虞的背叛,已经彻底凉透了他的心。
夜静静的盯著龙翼的眼,好似要透过这双眼、穿越一切的伪装,看透龙翼最真挚、最脆弱、最柔软的内心一般。
久久之後,夜才终於叹了口气,“龙翼,我们都好可悲。可是,你却是所有继承人中最可悲的人。”
夜之殇【虐心、夺爱】111
听到夜的话,龙翼皱皱眉头。这是除了唐虞之外,夜是第一个敢这麽猖狂的说他可悲的人,他高傲的自尊忍不住咆哮起来。一巴掌扫掉桌面上的酒壶和酒杯,龙翼火大的身子前倾拽过夜的衣领。
“别以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就不杀你,杀了你,我照样可以培养更优秀的继承人。”
夜毫不在乎的任由龙翼拽著,他好似一瞬间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那麽你就杀了我好了。还有虞,也把虞给杀了,所有你身边的人,不服从你的棋子,统统杀掉好了。反正像你这样没有心和感情的人,根本就不需要爱和被爱、根本就不需要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夜的话好似一把利刀刺入龙翼的胸口,龙翼的心刺痛一下,他呆滞在当场,脸上难得一见的露出一丝痛苦和哀伤。
然而心如死水的夜已经不在乎龙翼脸上是什麽表情了,他掰开龙翼的手,缓缓的站起身转身回偏宅,“你别想用虞来威胁我,让虞像个犯人一样活在你身边对他而言说不定比让他死还要痛苦。或许,虞早就希望能从你身边解脱,死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轰!!!
夜的话好似一颗原子弹一般在龙翼的脑海中炸开,龙翼一动不能动,脑海只反复著唐虞求死的样子,就连夜早已离开,只留下他一人在园子里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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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像你这样没有心和感情的人,根本就不需要爱和被爱、根本就不需要有人陪在自己身边。
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或许,虞早就希望能从你身边解脱,死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不!不是的!”
龙翼大叫著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淋的喘著气。当他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时,他才後怕的吐了一口气垂著头坐在被褥里。然而他的平静持续不到两分锺,他便焦躁的赤足大步走出门外。也顾不上披件外套,他就这麽穿著单薄的浴衣往偏宅走去。
主宅和偏宅相差了二十多分锺的路程,当龙翼疾步来到偏宅时,已经被冷霜覆盖一身、浴衣已经湿了一片。
毫不犹豫的直冲进唐虞的房间,只见唐虞正靠在床头、半披著一件外衣、撑著下巴、满面愁容的样子。
龙翼粗鲁的推门声将神游的唐虞惊醒,看清来者何人,唐虞有些不敢相信的愣住。这是自从唐卓失足坠崖之後,他们第一次的照面,一时间,仇人相向的他们彼此无言以对,爱恨情仇将他们的心堵得满满的。
“你来做什麽?”唐虞感觉心痛得有些窒息,心中对龙翼的爱与恨交替著,折磨得他眼中一阵热。撇过头不去看龙翼,唐虞只能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冷漠。
龙翼不说话,他赤著脚稳稳的靠近唐虞的床,直到他也坐上床、用身子压到唐虞身上,直到唐虞无处可逃为止。
“像你这样的家夥,应该死一百次、一千次才对。”用额头抵著唐虞的额头,龙翼一手将唐虞倔强的脸扭过来面对自己,“像你这样的祸害,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你,而不是宁可跟分家的当家和长老们撕破脸也要留住你的命的。”
“我才应该杀了你或者自杀,你害死了卓,你把我最後的亲人也夺走了,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恶魔,可是,可是我却还要留在你身边,混蛋……”
唐虞愤恨的锤打著龙翼的胸口,力道却比一个五岁的孩子还要小。唐虞终於忍不住,一面捶打著,一面压低了声音哽咽著。这麽多天的悲伤、绝望、痛苦和委屈,终於化做了这撕心裂肺的哽咽。
龙翼掳掠了唐虞的唇,将唐虞所有的痛苦和呜咽统统含进了嘴里、埋到心底。他急切又粗鲁的吻著、将唐虞死死的抱在怀里,紧得唐虞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碎掉、紧得唐虞根本就无法呼吸。
龙翼是个绝望又别扭的孩子,他将自己囚禁在一个不见天日的牢笼、他偏执的封锁著自己憎恨著外在的一切,他告诉自己,整个世界是绝望的、幸福是不存在的,可是,却又在心底深处期待著有人能施舍给他幸福。他排斥著所有的人,却又期待著有那麽一个人可以拯救他;他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却比任何人都要害怕被抛弃;他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矛盾的存在,一面是极度的坚强和冷酷,一面是极度的脆弱和可怜。
唐虞任由龙翼吻著,一面想著、一面又恨又心疼的流下了泪水。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拯救龙翼,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拯救这个杀害了他所有亲人的仇人。像龙翼这样将自己的心死死的锁住的人,注定是没有幸福可言。然而唐虞早已不再期待什麽幸福,曾几何时,他已经变得一心只想著能够减少一些这个男人的悲哀,哪怕,只是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