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和薪和谐地站在一起,两人都没有吭声。藤真由衷地感谢道:“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下次你们不要瞒我,如果真的有事,我也可以尽快就医。”
真希想到薪刚才那番表白,斜眼看薪。薪想到自己的窝囊样子居然给真纪他男人看见了,又羞又气,直勾勾看着藤真,好不看真希和牧。牧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自己还好没丢面子,刚才不跟薪比速度是正确的选择。藤真站在三人面前,一脸感动,他再次道谢道:“我吓到你们了?”
“我走了。”牧挥挥手,不想留在这个是非之地。真希抬头看看薪,薪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触电一样躲开,他于是笑笑说:“我去送牧,薪你陪陪健司。”
屋子里顿时空了,藤真看着薪的表情,笑眯眯着转过身,要去水池边洗手。他背对着安慰薪:“只是贫血,我最近吃得不好,也可能是因为偏食。你不要紧张,我是医生,对自己身体很清楚。”
薪慢慢走去藤真身后,将他抱住,随后埋头,吻上了藤真的后颈。
第三十八章
这个动作和记忆里某一个动作重合了,藤真内心的恐惧突然贯穿进大脑;他“啊!”一声惨叫了出来。这声吼是那样可怕,通道上的牧和真希听见后身子都是一哆嗦,两人对看,赶紧冲回了房间。薪也被藤真这声吼吓坏了,身子本能地一紧,结果藤真也因此没能挣脱薪的手臂;还圈在薪怀中,他一脸的惊魂未定。
牧和真希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牧冲上前,一拳将薪打去了地上。这一拳大概晚了些时候,不过牧最终挥了出来。藤真和真希一惊,赶紧按照约好的那样,一个去拖牧,一个去拽薪。可还没等藤真冲过去,薪就跳起来反给了牧一巴掌,嘴里大骂道:“神经病!”
明明平时那么优雅温柔,发起脾气来薪却像头疯牛一样,藤真根本抓不住。藤真从没见过这样火爆的薪,薪将藤真震去老远,一个原地起跳,腿踢上了牧的脸。牧可是打架成瘾,本来憋了一天现在正好发泄,他抬臂挡下薪的飞腿,一拳揍去了薪的小腹。
两人力气太大,真希不敢拉牧,藤真腿脚不方便也管不了薪。藤真和真希逐渐靠去了一起,真希张着嘴喃喃道:“他们是不是在争风吃醋?”藤真觉得两人不该打出什么事,老练道:“其实,打一下也好,我就知道,他们要‘决斗’……”
“两个男人为了女人大打出手,”真希啧啧道:“好像电影。”
两人还在打,打得挺厉害,薪处于下风但由于薪打得狂暴所以牧也没少挨。后来藤真看不耐烦了,走去水池边拿铁锅装了锅冷水,照着两人头顶灌了下来。两人的动作像断电一样停了,看着落汤鸡一样的两人,藤真揣着手问:“打够了?”
牧流鼻血了,水一淋鼻血昏开一大片。薪把嘴角打破了,平时那么爱惜脸,现在居然连管都不管,很豪放地拿手臂擦了擦,朝牧招招手:“还来不来?混帐……”
“你是嫌腿断不过瘾?”牧高声问:“还想哪里断?都告诉我,难得今天面对面。”
“断腿怎么不过瘾?”薪张开双臂大笑道:“你去问问健司啊,断腿好过瘾……好过瘾啊。”
牧脸上表情毫无变化,他侧头对藤真说:“明天你和真希去检查,下午我来接你。”然后他转身出了门。一路水滴过,藤真皱眉喊他:“你要不要条毛巾?”牧头也不回。
牧出去了,薪走去水池边,扭开水龙头疯狂地冲头。藤真和真希惊愕地看着贵公子一样的薪展现豪放本色,见他冲好了,藤真愣愣地递去一条毛巾:“……你的眼睛,肿了,我给你擦药。”
薪才不要擦药呢,他挥挥手,意思是没关系。藤真一把拽过他,将他拉去床前,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歉道:“刚才我不应该吼,你以后不要突然贴上来……”藤真心里隐隐一痛:“还有,牧没有逼真纪打掉你的孩子,他们夫妇两人,还准备将你的孩子抚养大……”
“健司,”薪看着微笑着替他包扎的藤真:“我爱你。”
真希紧张得直吞口水,可藤真一点儿也没当真,只是温柔地说:“我也爱你。”
薪一下子垂下了头,真希心里可怜薪,走上前拍了拍薪的肩膀。藤真替薪上好药,随后主动探身抱住了薪,贴着他耳边说:“我不能死,你还在跳舞,我要看下去。”
那时薪想,这还做什么恋人呢,恋人能这么爱着自己么?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下午藤真真的请了半天假,让真希押着去了医院。一路上两人都在讨论小早川麻衣,说这个病人症状古怪,其实该直接送疯人院,何必来我们这里。真希还给姑娘抓了一爪,他哭丧着脸说:“怎么会有这么狂妄地人,都进看护所了还声称自己是舞蹈第一奇才。”
傍晚左右牧来了电话,真希躲着藤真跟牧打小报告:“健司的贫血相当严重,但其他方面还看不出来。他确实有关节痛,但是腿摔之后他一直有关节炎,也不好定论。”他回头看看不远处的藤真:“我和‘锤子’说了,‘锤子’觉得情况很不乐观,之后每个月都来验一下血。”
“真希,”藤真在后面叫:“我晚上回所里看一下,你帮我领一下化验单。”
真希回头点点头,藤真挥挥手,自己先走了。背后的真希还躲在阳台跟牧做报告,藤真坐车回了所里,一进实验室,新间医生就笑着说:“今天下午又有新说法了,这次说自己是一只鸟,现在正在飞。”
藤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去小早川麻衣的病房,见对方正忘我地跳着青鸟,只不过病房太小,这鸟展不开翅膀,只是胡乱扑腾。藤真和新间一左一右观看她跳舞,藤真看不出原因在哪里,拍拍新间的肩膀说:“新间医生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我相信您的能力。”他还一边离开一边叮嘱新间:“估计等一下她会化身为睡美人,你看看床是不是弄宽点。”
办公室还放着笛木传过来的那个表格,藤真今天早上跟荻原说了一上午,下午荻原还跟以前实验室跑了的专家谈了几个小时,大家都觉得这个数据特别赏心悦目,长这么大大家托福第一次瞧见“完美的药品”。电话响了,笛木又给了几组数据,喊藤真看看是不是这方面出了问题。藤真虽然很讨厌做跑腿的,但还是耐心地去了小早川的病房。
小早川果然开始跳睡美人了,新间无比佩服,一再对藤真说:“还是你来,你看你多了解她。”
“青鸟是《睡美人》里的角色。”藤真将小早川扣上病床,用力制止住她胡乱舞动的胳膊:“新间医生帮个忙,给她查几组数据。”
那几组数据出来后藤真他们看不出问题,传过去后笛木也说没有问题。这下麻烦大了,没人找出小早川麻衣发疯的原因是什么。新间猜测道:“是不是失恋了?受了刺激——和药物没有任何关系。”
“你到底和谁打电话?”真希也靠去藤真耳边悄悄问。
“笛木。”藤真埋头看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片:小早川的脑子,管语言的地方正管着语言,管逻辑的地方管着逻辑,这简直比一般正常人大脑还标准。
其他人出去了,真希心痛地看着藤真:“健司,你真的愿意和那人说话?”
藤真摇头:“不愿意。没有办法,药是他做的,他比我们清楚。”
“那你愿意和逃跑的专家说话么?”
藤真摇头。
真希心痛坏了:“健司,你不要这样逼自己。”
“最近,我也不常想家了,也不再想早早做完,早早回我家诊所。”藤真还替笛木做着笔记:“我只想认真做一件事。”
“那天牧劝我,”真希劝藤真:“我们陷得太深,其实,退远一点看,每一个病患,也只是一条命。动物不会刻意抗拒死亡,人也不该逆流而行。”
藤真回头对真希笑:“你们还说这个?——我没有想到生死,我只是在攻克一种疾病;我是医生,医生治病。生命对病患来说有多重要,生命有多珍贵,这些都不是我的问题。”
“不要再和笛木通话了。”真希哀求道。
“我高二那年,冬选赛的时候,牧绅一给我讲过一章怪医秦博士。”藤真丢给真希一个梨子:“故事的最后说:生死有命,医者另有其道。”
“另有其道?那是什么?”
藤真摇头:“我不知道。”
电话又响了,真希哀求藤真不要接,藤真还是接了。笛木像指挥实习医生那样吩咐藤真做这个记录那个,藤真认真记了下来,杵着拐杖出去做测试了。真希看着藤真的腿,这腿明明就是笛木弄的,他怎么可能不记恨这人呢?
第四十章
那天晚上有九名病患需要彻夜看护,轮到藤真值班,藤真套了件毛衣,在值班室打瞌睡。有敲门的声音,太困了,他以为是幻觉,第一声没有理。然后他突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站着笛木,笛木问他:“你把东西测好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藤真大惊,伸手要按铃。
笛木已经欺到了藤真面前,他扶着藤真的肩膀说:“我们这几天合作愉快,就这样下去也不错,您不要糟蹋了我俩的默契。”他揽着藤真朝病房走:“我们再去看看,我又想到几个问题……”
腰间的枪顶得藤真发疼,笛木粗鲁地推着藤真,藤真瘸着脚根本不好走路,跌跌撞撞地,笛木也不扶他。两人去了小早川的病房,小早川见灯亮了,马上坐了起来;大概这灯有点黄有点暗,她立刻跳起了朱丽叶,在地板上找罗密欧的尸体。藤真和笛木都愣了,笛木愕然道:“她找拖鞋?”藤真闭嘴不作声。
“把她带去实验室,我亲自照CT。”笛木指示藤真,藤真不动,笛木暴躁地吼道:“我喊你动你就动,我有枪啊。”
藤真还是不动,你有原子弹也不动。笛木自己走上前抓小早川,一边抓一边骂:“就我能查出她的毛病,你不跟我合作你怎么治?”他捆住小早川,抬腿踩松床脚上的轮子:“你不是一心一意要救人么?”
“你那个姓牧的警察把我们做药的地方点查了,”笛木把小早川的病历折了几下,揣进自己怀里:“这人愿意为你卖命,可以为你死,只要给你父亲治病,他什么都做。”
藤真皱眉问:“你说什么?”
“伸市跟他定了协议,”笛木在小早川的病房里乱翻:“我们给你父亲做手术,他帮我们管警察。只是没想到,他不但管警察,还想管我们。你跟他说说,他再干涉我们,你父亲的命就只好算了。”
藤真眼珠利索地转动着,笛木解释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伸市现在在北海道替你父亲做化疗,伸市觉得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把你腿弄断了,但是是你自己没说清楚哪个牧,对不对——他想补偿你——但如果姓牧的再干涉下去,我只好把伸市带走。”
藤真突然扑上去,将笛木手上的枪打掉了。枪滑去了走廊外面,藤真一把别住笛木的手,低声道:“谁批准你进来?”
笛木力气比不过藤真,他憋红了脸要推开藤真,见推不动,立刻从袖子里滑出了把刀片,使命一挥;刀片割落了藤真几撮头发,藤真闪了一下,笛木马上翻身绊倒了藤真,拿刀片威胁他:“我早该杀了你,不是看着伸市的面子我早杀了你。”
两人在地板上扭打,小早川快乐地在床上乱动。笛木很明显处于下风,藤真卡着他的手腕,低声道:“来,我陪您出去,不然您的手指伤了多不好……”他捏住笛木的食指,朝反方向掰:“我们不要再玩儿了。”
两人互相捏着手腕站了起来,笛木两只手捏在藤真一只手上,都这么占优势了,藤真还有力气一点点把笛木的双手抬起来,压回到他胸前。藤真一只手抓住笛木的双手,另一只手揽着笛木的肩朝外走;他从容地说:“笛木医生,不要再卖药了,病患有错,但提供药品的你们并不是无辜……”
笛木突然使出全身的劲把藤真撞去了一旁墙壁上,藤真被挤得一阵恶心。就这一瞬间,笛木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要朝藤真口鼻处捂。藤真眼睁睁看着帕子盖上来却没有地方借力好躲开,他朝下一缩身子;随后,左边手臂让什么力量撞了一下,他平飞了出去。哪知刚起飞,他又被笛木百忙中变出的一只手给捞了回来,笛木张牙舞爪地腾出了另一只手,帕子眼看着就得再上藤真的脸了。藤真死命挣扎,终于绊倒了笛木,他自己踉跄着朝左边儿扑了几下,单脚跳啊跳,撞到了障碍物,终于停了下来。
伸市生气地看着笛木,用手示意他把帕子放下。藤真定眼见自己正蜷在伸市怀抱当中,顿是一阵大窘,赶紧调整重心站直,退后一步离开了对方的怀抱。他别过头,左右看看,挥拳头砸开了消防栓……明明伸市和笛木都在他背后,他却不再扭头防范笛木了。消防栓玻璃一碎整个复健所顿时警铃大作,警铃又连着街口派出所,这下子一堆人都惊动了。藤真抓住消防栓敏捷地站稳,厉声道:“这里不对外开放,立刻给我滚出去。”
伸市默默看了看藤真,转身走了。笛木也没办法测数据了,他走上前两步,捡起了地上的枪。正要揣枪入怀时他又实在气不过,他突地转身,扬起手臂朝藤真开了第一枪。
藤真的身子比脑子还快,他立刻偏身子,居然躲开了第一枪。伸直一声嘶吼扑上来,抓住笛木的手臂,不准他开枪。笛木大骂道:“伸市你爱昏头了!这人又不爱你!”伸市眼含泪花死命扭笛木的手腕,嘴里发出可怕地“嘶嘶”声。再呆下去两人都得被逮,笛木拉着伸市走了。看得出伸市很想上前抱藤真,可是他忍住了。他可以选择爱的方式,把自己管得好好的,不再打搅心爱的人。可那之后,心若依旧要爱的话,他也没法子管了。
藤真看看一地的玻璃,回到小早川的病房将她身上绑着的皮带松了,去门口将警察接待了进来。半个小时之后牧也过来了,看见牧后藤真心一松,再不想留在复健所,牧这便陪着他回了家。牧风尘仆仆,藤真给他倒了杯水,问他做什么去了。
“如果没有意外,药应该没有了。”牧露出手臂,手臂上有一截刀伤,伤口很深,也不知刀口干净不干净。藤真拿过医药箱给牧包扎,上麻药时牧轻声说:“小学缝伤口我都不打麻药,现在反倒不打不行。”
“没必要专门吃苦。”藤真小心翼翼地替牧缝伤口,鼻子都快挨上牧的手臂了,他脸颊挨着的,是令人安心的温度:“药清理好了?”
“笛木手上还有最后一批货,”牧看着藤真的后脑勺:“做药的地方我封了。”
“今天和真希去医院了,检查结果不理想,可能需要长期观察。”
“刚刚笛木找你?”
“还有一个人。”
牧一把捏住藤真的肩膀:“……你怎样?”
藤真撇了眼牧:“我当然不会让他们随意参观病患。”
牧深深吐了一口气:“你能不能不在那里做事了?”
“我总要找点事做,”藤真抬头看看牧,埋头继续缝针:“我没有结婚,父母不在身边,更没有小孩。我总要找点事做。”
“如果你谈恋爱了呢?”
藤真一愣,抬头看牧:“……那就不知道了。”
牧喘着气,胸口起伏很明显。他严肃地看着藤真,藤真温柔地对他笑笑,埋头又开始缝针了。藤真说:“在这里做事,让我觉得,我过得很充实。那天和副大臣谈话之后,我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很高兴。其实在这里做事,跟打球差不多。不是和你打兴致就没那么高,跟你打时就觉得有意思了;不是在这个实验室,面对这些病患,不那么难但又那么有挑战性的话,意思也不大。”
牧缓缓地闭上自己的眼睛,仰头,半张开了嘴。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用很长时间吐出一口气,再用很长时间憋住下一口气。藤真低沉温柔地声音在自己下方嗡嗡地响:“如果再这么贫血下去,我的病情就确诊了,那时候,我可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