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那句“这将会是吸引到教皇大人注意的最佳时机”,就因为他那该死的任务!
不过看来这场名为圣诞礼拜的活动也还真是□裸的吹嘘拍马的平台啊。看看周围这些修士手里拿着的各式将要赠给教皇——噢不,是赠给上帝的礼物哟!啧啧啧,人心果然黑暗啊。只是不知,到底要是如何的东西才能入了教皇大人的眼。思路乱纠结了一把,怀着些许忐忑,萧幸慈终是忍住了一走了之的冲动,而在他踌躇的时候,管风琴的低音已起,绵绵序乐告示着圣诞礼拜的开始,人声渐小,原本在大厅等候的信徒全都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乐终后,吉奥瓦尼亲自主持了此次礼拜的入堂式,唱诗班,教士,主礼人……由着介绍顺序,鱼贯而入。待到克莱门特独自步上主台后,吉奥瓦尼谦逊地鞠躬迎接,而后便让住了位置,退至了主台的一边。其余陪同的教士们则都站在了讲坛了下方,一板一眼,倒真有了传教布道,聆听圣音的味道。
——唱诗,祷告,宣信,读经……传统礼拜的过程,皆在克莱门特的带领下有条不絮地逐一发生。萧幸慈端正地坐着,相当端正地坐姿,这并不能说是自愿,而是在如此隆重庄严的场合下,他实在是,必须……这样。嘴角微扬,他难得有些佩服地想着,这或许就是上位者的魄力吧,不需借助任何浮夸的东西,只是平常的诵读着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就能给人以不同凡响的震慑感。该说是他的个人魅力呢,还是权利威势呢?不论是哪点,都是那么的令人艳羡。相比于吉奥瓦尼,克莱门特可以说是更为老到,而正是这种带有神化意味的老到,才会让那些自负理念膨胀到极致的贵族们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也所以说……我那亲爱的不可一世的主教大人啊,你在这种场合下,也只能无话可说地在边上干站着而已。不过这幅冷冰冰的表情,倒也是令人难以抗拒就是了。此时,也不知哪来的灵感,萧幸慈突然扪心自问,如果教皇和主教两人正处于对立两派,而作为一个部下,他们同时向他施压,此时的自己到底会倾向何人呢?问题一出,倒意外地让他自己为难了,本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教皇这一派——毕竟,这才是最高势力的拥有人,只是为何,又会犹豫呢?是因为那个不近人情的主教大人么?是因为他万无一失的强硬作风还是先人一步的果断决策?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不管是怎样,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出色的上位者,他用自己的犀利风格以及过人能力征服着旁人,并且,不只有征服,更带着诱导,诱导着大家为他所用。所以,只要假以时日,对,只要假以时日,他定会……
爬上巅峰……
理所当然的,爬上巅峰……!!
心跳不自觉的加快,脑海中突然蹦出的字眼让萧幸慈浑身颤动了一下,是惧意的驱使?还是,带着挑衅意味的兴奋感?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他从未如此认真地想过吉奥瓦尼的实力一般。爬上巅峰,爬上巅峰,为何对于他而言这样的事会像是如此的信手拈来?此时再去回想吉奥瓦尼与克莱门特之间的互动,才惊觉到那男人虽然有礼谦逊,却完全没有显露任何地位上的示弱!这虽然是由于他们关系上的亲近,可只是亲近,又怎可以如此的平起平坐?还真是……
可怕的家伙……
右手轻按了下跳动激烈的心脏,看来对于之前的那个问题,他是有了答案了。
要做,当然就要做到最好。
冗长的圣诞礼拜最后在众人合唱的阿门颂后结束了,但对于学院的修士而言,这也不过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向主的单独祈祷……又或者借用萧幸慈的话叫“向克莱门特教皇大人献礼”的活动才是这天的重头戏,克莱门特会在一个单独的会客室接见所有愿意前往“向主祈祷”的信徒,既保持了相对的神秘性又保护了各人的隐私问题——毕竟在没人看着的时候,大家才能更好地阿谀奉承不是么?萧幸慈自然也在这长长的等待接见的队伍里站着,两手空空。比起其他人或多或少带着点东西,他倒最带着“虔心祈祷”的味道。
“你怎么什么都没带?”不时有修士奇怪地问他,而他的回答则是永远一个,“我带着啊。”
“在哪里?”
“这里。”指指自己的心脏所在,萧幸慈的表情一如当初对着玛理时的高深莫测,只是这招唬得了别人却很难唬住他自己,天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有多么忐忑,老天保佑他的油腔滑调……哦不,是巧舌如簧能让他能有所斩获……并且毫发无伤。
传讯官手中的仪仗棒轻敲了两下地面,又一名修士被迎进了会客室,而下一个……就轮到他了。萧幸慈不停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纯当去见见世面,毕竟那是教皇,是他这种小人物平常想见都没办法见到的大人物,是可以拿出去到处炫耀的对象,而且,就算他做了什么错事,说了什么错话,作为教皇,并且还是在圣诞这么隆重欢腾的节日里,也是能逃过惩处的。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他会没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萧幸慈嘴里碎碎念个不停,显而易见,他已经完全处于自我催眠的状态了,也因此……
当紧闭的会客室里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男高音时,毫无准备的萧幸慈激动得差点跳脚——呃……这是在……做什么鬼啊!!!
声音洪亮,圆润,极具穿透力,而唱的内容……好吧,是来唱颂歌的,原来除去那些实体作品,这种类似精神享受的事物也是能够拿出手的啊,果然是,大千世界……
无奇不有啊,无奇不有……
“咚咚——”又一次敲击声响起,而后是传讯官永远不会有波动的声线,“毕维斯修士上前……”萧幸慈最后重重舒了口气,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就随着带领的人员步进了会客室,“毕维斯修士求见,毕维斯修士求见。”
引领者替萧幸慈打开了会客室的门后就退至了一边,果然是要一个人进去啊。再一次整了整表情,萧幸慈带着一脸虔诚以及些许惧怕的肃穆走了进去。
会客厅并不大,布置得却是华美动人,每一处都是经过细心的规划,就连脚下的手织地毯上的花式也令人惊艳——惊艳到让他都不舍得踩上去了,这些都该说是奢侈吧?只是这些能被称为奢侈品的雕饰由于暗含神圣意味而变得高雅淡洁,当然,这些都只是人心理上的错觉罢了。
克莱门特端坐在大厅一处,坐北朝南,很有王者的风范,吉奥瓦尼在一边陪着,并不令人意外,毕竟这里已经没有侍从,总该有人要……端茶送水……吧。等等,端茶送水?吉奥瓦尼?哦上帝啊!看来这个认知让萧幸慈已经很受煎熬的心脏再一次受到了打击,他不会吧!目光不自觉地粘连在了坐在一边的主教大人身上,却见对方正相当自在地为自己倒着茶水……没错,是为他自己!再看看端坐于前的教皇大人……好吧,我们高贵无敌的教皇大人的手边连个该被称为被子的容器都没有……这是什么世道啊!萧幸慈打抱不平地暗嗔道,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毕维斯修士?”对于萧幸慈的“特别关注”,吉奥瓦尼自是发现了,对于他进来后既不行礼也毫无表态的失态行径他本就有些好奇,再加上对方两手空空,也不知这回要唱的又是哪出,还真是……令人期待。
“噢……呃……嗯……”反应过来的萧幸慈一时无言,不过还算记得得上前对着教皇大人行吻手礼。
“欢迎你的到来,主的子民,你所呈现的勇气以及忠诚都将获得同僚的尊重。”克莱门特对于眼前这位长相不似欧洲人的修士并没有抱以任何特殊的态度,他说着这重复已不下百次的台词,等待着对方的接话。
却见萧幸慈在面前的锦垫上跪下,表情有些凝重,“我是来向您忏悔的,大人。”声音不大,内容却很是吸引人。
“所谓何事?”忏悔?这倒是奇特,克莱门特有些奇怪地思索着,竟然会挑在这样一个时间忏悔,是该说他对于现状的毫无所觉还是另有目的?
“为了小人双这空空如也的手。”说至此,萧幸慈不禁用力扼腕,满面的戚容不疑有他。
“哦?”还真是个奇怪的人,“请说下去。”
“小人从皈依的那刻起就对我主耶稣充满了畏惧与崇敬,每日每夜,小人都在为如何献身于主而寝食不安……”
“现如今,大人的到来让小人澎湃满怀的热情几乎已经快要无法抑制了……”
“见到那些修士们如此热情地准备小人却突感悲凉,只是如此的形式主义又怎能真切地表现出小人对主的尊崇……”
“想必大人也不会愿意见到如此肤浅的类似奉承讨好的对主的祝福才对……”
“就因为如此,小人近些日子辗转反侧,无法思考,无法生活,无法入眠……”
“晕头晕脑到了今天,却惊觉竟未作任何准备……”
“小人惶恐……不求其他,只求小人今次的忏悔能过得大人的谅解,同样,也希望我主能够听到小人的绵薄之言……”
“……”洋洋洒洒的一席话充分证明了萧幸慈最短时间的法语进步神速,当然,也让首次接触萧幸慈这个人的克莱门特有些无语——这算是什么?忏悔?还是自我褒奖?不管是什么,都是为了一件事——他没有准备任何赠与上帝的礼物,但是,却似乎很有信心能表示出自己对于主的忠贞与崇敬。
“主是博爱的,并不会因为谁送了礼,谁没有送而有所偏颇,相反,会有此种想法的修士你就显得有些……”克莱门特虽然暂时无法接话,吉奥瓦尼却是对萧幸慈这种含有诡辩意味的长篇大论习以为常,不知是存心刁难还是在推波助澜,他有些越矩地代替了克莱门特发言,当然,这种越矩并不会引来他人发难。
“大人您误会了。”就知道会被反驳,其实萧幸慈自己都觉得之前的话有些牵强,不过还算好,教皇大人虽是处事利落为人老到,看来也是从没碰到过像他这样……呃,厚脸皮的人物,在气势上迷惑住了对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至于那个不知在想什么主教大人——反正他这也是在为他办事,所以直接忽略掉就好。“对于我主的公平态度,小人怎会抱有担忧心思。只是对于那些个形式主义的人倍感愤慨罢了,大人。”
“哦?此话怎讲?”
“教皇大人如此日理万机,难得抽出空来接见身为修士的我们,我想大人的意图并不是为了那故意为之的赞美,大人想看到的,应该是最真实的我们,您认为小人斗胆窥探圣意,说得可对?”理由都快说完了,萧幸慈知道是时候提醒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谈些想法了。
“嗯…… ”克莱门特沉默许久后只是简单应了声,微垂眼睑,却对上了下方那名修士满怀恳切的鉴定眼神,不得已,他只能加了几句,“你说得,也颇有道理。只是你要知道,天主圣意也并不是靠着一时来传达的,类似如此的形式也不过是形式罢了,真要叫真,反而就有些……”一席话,既没有否定萧幸慈的指责,也没有承认其余人的错误,两边都各覆一把拍一把……呵呵,还真是比想象中的难搞很多啊。
“大人说得极是,是小人浅薄了。”既然对方态度明显,萧幸慈也只能顺水推舟地摆出一脸愧疚之态,“这本该是圣诞的庆祝时日,被小人打扰了‘意境’,还望大人海量。”
“这是自然,不过我想修士你的诚意也足以感动我主,如此诚挚单纯的情感在神学院想必也是罕有,还望修士你能继续保持……”
“谢大人指点,小人定当紧记于心。”
“嗯……”
“祝福大人,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
任务完成了一半,不知是好是坏,萧幸慈临走时又瞪着坐在一旁的吉奥瓦尼看了半天,直至对方纹丝不动地脸上勉强扯出了个微笑来才肯罢休。而这些举动,自然也被克莱门特看在了眼里。不过他也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待到接见完了所有的觐见修士,他才不动声色地说道,“今天来的修士们还真令人印象深刻啊。”
“嗯?是么?不知叔叔指的是什么?”吉奥瓦尼装傻问道。
“听闻你之前曾经力排众议替一名异邦人受洗?”可惜克莱门特并不作罢,意料之中,很好。
“嗯,如果叔叔是要询问的话,我的回答就是,没错,刚才的那位……虔诚的修士的确是我引进神学院的。”
“是么?那人还真是……”
“单纯,可他的虔诚却是相当罕见的,不仅令人感动,还能感染到他人。”吉奥瓦尼并不介意说些非实话,“并且,他还是个具有勇气及正义感的斗士。”
“这样啊。”
“嗯,进入神学院没多久,就获得了不少教师的好评,连兰斯洛特也对他另眼相看。”
“兰斯洛特?那个古板的英国佬?那看来这名修士倒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的确,他是不可多得的。”
在萧幸慈看来神学院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本以为在圣诞节的夜晚学院一定会举办隆重的庆祝活动——就好像在现代那习以为常的圣诞派对一样,就算以严谨闻名的神学院不搞这类“低级”的娱乐活动,一顿丰盛的圣诞大餐总可以算作是情理之内的犒劳吧。怎料现实永远都是那么的残酷——又或者说,萧幸慈这个被现代浮夸环境侵染至深的中国人再怎样努力都无法逾越这条横梗在他与中世纪欧洲人之间的鸿沟。
“这算什么啊?”瞪着眼前餐盘里的这根朴素法国长棍,萧幸慈带着质疑的口吻询问替劳顿了一个晚上加一整个白天的他将餐点带回寝室的玛理,“你确定你没有拿错,或者少拿,或者……偷吃?”
“你……”对方再次被迫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顺便再将递过去的餐盘抢了回去,“不吃算了,我送回去就是了。”
“谁说不吃的!”笑话,他可是今天一天都没吃到东西,别说是长棍面包了,就是隔夜的剩菜他现在都可以塞下去,“我只是提提建议,目的是希望咱们学院能改善改善民生,向着更加和谐的方向前进!”
“呵呵。”玛理敷衍地笑笑,顺便在心里反驳了句,学院会听你的建议才有鬼!
两三下解决了温饱问题,萧幸慈紧绷了很久的神经也总算能得到片刻的松懈,他支着下巴端坐在自己的床前,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这堵被他重新“粉刷”过的墙壁,陷入了完全的自我陶醉中——漂亮,还真是块夺人眼球的墙壁啊,看看那用色,看看那构图,他甚至能打包票说,所有毫无准备前来的人都会被他这幅壁画给震慑住,就连教皇,想必也不会例外吧。
“咚咚咚——”这边正幻想着某些荣誉时刻的到来,那边寝室的房门就已被敲响,呃……那么快就来了?萧幸慈挑挑眉,从神情上看不出是赞叹还是了然。反正不管怎样,他都还算能掌控,该说的措辞,该有的动作,早就已准备就绪。
开门的是依旧是玛理,甫一打开房门,他那早已使人习惯的惊讶语气就又冒了上来,“康提大人?您怎么……”
“嗯……”挥手示意玛理闪去门外站着,吉奥瓦尼一手关门,一手上锁,动作娴熟流畅得一看就经常在做这件事,在萧幸慈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就再次创造出了两人的独处空间。
“……”
“……”
一方靠在门边,一方僵坐在床,一个是等着对方说话,一个是对现状有些吃惊……总之在这之后的不短时间内,小小斗室里竟无人出声。
“大,大人怎么来了?”脑袋里的念头转了很多,却又被全部否决,萧幸慈僵硬地起身,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会有人来他并不觉奇怪,早晨的那番话已很好地暗示了教皇最好的忠诚表现都体现在平日的点滴而非一时的准备,虽然在现场教皇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但只要吉奥瓦尼在旁鼓动几句,暗访修士的平日生活必定会成为他接下来的活动,而去寝室参观,无疑是首选。可现在,来人却只有一个,而且,还不是主要的那个,这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