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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的某个清晨,一声尖厉刺耳的叫声在法国西北的一条小河边传来,凄厉的声响划破了宁静的早晨,也撕裂了那虚有的平静。在一个名叫做罗米伊的小镇上发现了一具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无名女尸,毫无特征,甚至连她死亡的方式也无从可知。
“确认是凯瑟琳了么……哦上帝啊……”
“被发现了?那个管家呢?”
“果然……杀掉了啊……”
一张方寸大小的白纸,简单写着几个单词,却被人细细摩挲了无数遍——
“影子,阿图瓦,清理。”
不知是否是之前的暗示凑了效果,那日从凯瑟琳夫人的别院回来后,吉奥瓦尼前来找萧幸慈的次数明显的减少了,就连玛理,似乎也不是那么频繁地跟随在他身边了。对此,他当然是落得轻松。至于利弗尔那边……那日清早的试探也确实是有了点滴收获。不过如此强势主动地进攻到底是好是坏就很难说了,最起码最近这两周还是有利可图就是了。
背着画板提着画具,萧幸慈总算又有了闲暇能在下课后摸索去那方供他自由享受的草坪,还真是久违了啊,这种独自一人的清闲时光。
将画架调整妥当,一边涂着颜料,一边望着头顶的那抹蓝天,他突然就觉得如此这般的随波逐流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这种类似于自暴自弃的想法永远都只会在片刻闪现,因为外界的不允许,当然也包含着本身的情绪。其实就算是萧幸慈自己都很清楚,在他的神经深处生长着一种名为固执的伪清高。就算是多余,就算是危险,他也不可能将之剔除。
“所以说人就是一种可悲的动物。”沾着墨色的画笔随意地在白色画布上涂抹,看似乱无章法但也有它暗藏的套路,“算计这个算计那个,都不累的么?”还是说获得那些被他们追求的东西所带来的快感已经远胜过了劳累,所以才会不断有人前仆后继,“连个女人都不放过……”其实也是有人自作聪明地以为能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关系吧。“老天保佑。”手腕随意地勾勒,不一会儿,一朵含苞待放的黑色曼陀罗就在一片包裹住它的茫茫雾气里鲜明地呈现了出来,微放的花瓣自然的伸展着,而枝干却像被人为这段般弯垂半空,看似生机无限却其实早被扼断了生路,“也不知是死是活……”
放下手里的笔,萧幸慈退后了两步,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或许该说是对着它发呆来得更为恰当。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再次自言自语了起来,“我不会也要变成它那样吧?”
低笑从一旁传来,并不意外,因为对方之前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您认为呢,大人?”萧幸慈也不回头,只是继续着刚才的问题,“我不会也像她一样吧。”
吉奥瓦尼并不急着回答,他漫步走到了萧幸慈的身边,随意在一旁坐了下来,靠着身后的树干,一脸温和相。“当然不会。”
“这么肯定啊,那还真是谢谢大人的慈悲了。”萧幸慈也不客气,大刺刺地坐在了吉奥瓦尼的身边。对方既已放开,他自然也不会扭捏,看来是决定好好谈谈了吧。双手枕在脑后,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太紧绷。
“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放肆。”吉奥瓦尼适时加了提点,他的确会给边上这位相处不到半年的异邦人足够大的宽待,但这也不是没有禁忌,“做好份内的事,其他的,你最好少管。”“那是肯定的,大人!”只可惜如此程度的警示并不真正会起到实质的作用,无奈地勾起嘴角,他怎么就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点——从一开始,从第一次见面起,这个看似温和谦逊礼貌胆小的家伙就是个忠于自己的犟脾气,不管表面如何的迎奉,该做什么,会做什么,一向都只凭他自己的决定而已。难得的哑口无言也全依赖于那可有可无的外部因素。对于这般麻烦的家伙,自己还真是着了他的道了。不过也这并不打紧,他总会有化解困难的办法。
“又开始画画了?你还真是热衷于此啊。”将话题带开,算是套近乎?
“呵呵,打发时间而已,让大人见笑了。”
“打发时间?”像是感到惊异,吉奥瓦尼的声音挑高了不少,“看不出来你很空闲嘛。”话说得自然,让人以为说话的那人真的只是在聊天而已。
“呃……”
“那么有空,就没想过不回去看看?神学院应该没有禁足才对啊。”
“呵呵。”
“还是说……你已经不再不关心那些人了?”
“怎么会呢?”萧幸慈转头看着吉奥瓦尼,说得认真,“只是他们有大人的关照,小人又何必多费心担待?”
“哦?想不到你竟是这么的信任我?”
“那是当然,大人的宅心仁厚众所周知……”
“……萧幸慈”对于萧幸慈再一次的漫天胡侃,吉奥瓦尼难得地有些不耐,“我以为,你今天会与我说实话。”
“呵呵,小人说的一向都是实话啊。”只是你不相信罢了。
“何以见得?”
“何以不见得?”
一番驳论下来,倒也没人讨到好去,双方都在僵持,明明都想要好好交流的,可为了那些个紧要的东西,始终都把持着心防。静默着,傍晚的太阳也逐渐收了耀眼光芒,暗暗沉下。
黑暗里,也不知是谁叹了声,“你到底想要如何?”
“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你确定?”
“……或许吧。”
接着没过多久,吉奥瓦尼就离开了,晚上还有约会等着他前去,他不可能拖很久。两人之间的谈话没有什么进展,早预料到了不是么?就算想要稍稍坦白从而能获得对方的信任,可说来简单,做来困难,有些事,并不是勉强就可以的。吉奥瓦尼的地位决定了他不会轻易将想法告知他人,而萧幸慈现下的处境也不容许他曝露太多。可问题是,如果时势逼着你必须坦白呢?有些时候,就算本人不愿意,也依旧会有些外力推着你向前走,靠近,只是为了免除潜在的危险。
一封密件从约翰的手中转交至吉奥瓦尼手中,以此显示了教皇和主教对于这位极具野心的英国王子无以复加的信任,并且也适时打消了对方想要窥探秘密的想法,毕竟对于主动呈上的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拉下脸面偷看,更何况还是一个地位颇高却又急于寻求支持的皇室贵族。
“身体不适?而且还在卢森堡城?”倒真是个不错的理由。吉奥瓦尼盯着手中克莱门特的手信看了半天,而后随意地对候在一旁的玛理扬了扬那份半透地白信纸说,“教皇大人的反应是否太快了?”
“属下不知。”玛理此时正垂手站在一旁,他早已收起了面对萧幸慈时的天真模样,自从唯恩在前日离开此地出发去了安茹后,他便代替了唯恩的位置成为了吉奥瓦尼办事无聊时随意发问的对象,不过很显然,这孩子并不适合这个位置。
“你不用如此拘谨啊,玛理。”他现在需要的是有人能大胆揣测出教皇此着的用意。不过显然,玛理的这副忠诚是已经刻在骨子里了,想要抛弃顾忌?“这个,属下不敢。”看来短时间内是别想了。吉奥瓦尼无奈地叹叹气,罢罢,人尽其才,各谋各的事,性格这种东西,勉强不得。
“教皇大人既然来信了,去是肯定的,只是这边……”
“大人勿需挂心,亚瑟和曼森会在这里继续注意着。”不过那种类似于安慰的话语玛理还是会说的。
“嗯……”亚瑟和曼森啊,虽说是跟在自己身边,但对于他们的老练程度,吉奥瓦尼仍然保有一定的质疑,“或许该由你继续关注才好。”
“可是大人,唯恩还未归来,若我留守此处,那要由谁来负责您的安全?”
“这个嘛……去把毕维斯叫来……”
“大人!”没想到自己的担心竟会被这样一个借口挡回,玛理不禁有些焦急“您该不会是要……”
“对,让他陪我去。”
“可是大人!”。卢森堡城本就相邻法德的边境,作为重要军事要塞那里驻扎了不少国家的军队,这次前去想必是充满意外,大人竟还要再带一个超级大麻烦一起……噢上帝啊!
“不用担心,与其让他留在这里捣乱倒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还是说……你已经建立起足够的信心来对抗他了,玛理?”吉奥瓦尼投向对方的眼神具有足够的威慑力,并且,还略带谴责。没错,自己的能力的确无法掌控那油滑过了头的男人,也因此……
“是的,大人。属下这就叫他前来。”
“不,暂时别去打扰。”
“……?”
“他最近不是很忙么,反正我也不急着离开,所以……”让他先折腾个够好了。
“是的,大人。”
此方讨论结束的时候,彼方却还在为某事奔忙着。
自从吉奥瓦尼那日跑来和他进行了一番毫无建树的交流之后,萧幸慈最近可是勤快得很,他充分发扬了主教大人的无心之论——“神学院可不是监禁人的地方”。
只是此去的目的并非是那贫民窟。自从他前两日从旁敲击着从玛理得知了吉奥瓦尼这次派去约翰那里的是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亚瑟之后,他就每天准时地去约翰在巴黎的暂居之所报道了。第一天他“非常巧合”地在那处庄园的门口碰到了完成一天任务的亚瑟,两个都对对方保有好感却许久未见的人相谈甚欢,甚至,还共进了顿晚饭。第二天,那是个周末,萧幸慈逃了学院内部的礼拜,转而去了圣母院,并在祷告时再次见到了那位忠心耿耿的侍卫,并且,他也算是正式出现在了约翰的眼皮底下了。而此时,一个不同于周遭人的皮相也给他提供了便利,约翰如他所愿地对这位“被主教大人钦点的异邦人”产生了些许的兴趣——那种类似于打法无聊的兴趣。萧幸慈乖巧异常地用他那甜蜜到极致的言辞哄得约翰高兴异常——这世上吹溜拍马的虽不在少数,可像这毕维斯修士这般直白诚恳的却着实是在少数。更何况……
“你的技艺可真是高超。”瞧着手上这副完成了一半的画像速写,约翰好不吝啬地褒扬着,“如此特长可一定要好好发展。”
“大人缪赞了,实则是大人您的外表太过优秀,所以小人才能略微抓住这点点的精髓。”对方都不吝啬褒扬了,萧幸慈自然更是马屁连连。其实这画只是他趁着众人都在认真祈祷时随手图画的,本想有可能作为某个话题被带出,不过看来这位英国王子是个异常自恋的人,对于那副写实的速写他似乎是非常的满意,当然约翰的长相也的确是可圈可点,冷硬的脸部线条在一旁光线的投影下更显分明,特别是那双深凹的棕色眼瞳,透着那层微垂的睫毛望去,竟也深邃异常。啧啧啧,优秀的皇室基因啊。
“不过才画了一半就宣告结束,倒也是可惜了。”约翰摸索了那副画像笑着说道,“早知你在画画,刚才就不应该前来打扰……”
“不不不,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要怪也只能怪小人不懂把握时机,在见到殿下音容许久才想到鼓起勇气将之记录……”当然最主要的是为了能引起约翰的注意,萧幸慈在选择座位时与对方离得实在是太过靠近,对于一个如此贴近且行为诡异的陌生人,任何一位合格的侍卫都会上前询问,也所以,这画从一开始就注定完成不了了。
不过无所谓,这副完不了,还会有下副……
那日晚上,萧幸慈收获颇丰的回到了他的住处,在玛理面前炫耀了一句后,果不其然换来了一阵惊呼,“殿下竟然邀你去给他作画?噢上帝啊!”
“怎么?嫌我技术拙劣么?”萧幸慈笑得春风得意。
“不,那倒不是。只是没想到约翰殿下竟然……”又不是一般的平民,作为皇室成员,每年都会有宫廷画师为其作画,这难道还不够么?玛理对于约翰会邀请一个可以被看作是门外汉的修士前去替他画像有些理解不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某人故弄玄虚状,“要知道,我这个异国人可是主教大人钦点的修士耶!”
“那又怎样?”
“罕见的品种,自然会受到罕见的待遇啊,笨!”
话说至此,玛理再次哑口无言,这借口说得很是道理,却也够牵强,毕维斯这个狡猾的混蛋!
萧幸慈相当舒坦地斜靠在床边欣赏着玛理的暗自纠结,不觉有些好笑——他都说得那么明白了,这个小笨蛋怎么还会不懂?
其实罕见的东西有很多,他这种与众不同的外表是罕见,主教大人的垂青是罕见,而那个权力仅次于教皇的枢机主教的态度自然也是罕见不是么?
利弗尔,我已照着计划靠近了约翰,你接下来的考量,可别让我失望了。
其实画像这件事本身并不需要耗费太大的时间和精力,只是在这过程中萧幸慈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些不太着调的事情——“那位枢机团的布兰特主教最近与我们学院的利弗尔教授书信频繁”“利弗尔教授似乎也很关心殿下的近况”等等,若此类的言论还能被归为当事人利弗尔的默许的话,那类似于“兰斯洛特大人似乎也在等候着召见”就完全是在胡扯了,天知道那位古板的英国佬此时到底做何打算,不过这本就是他们国家的内部争斗,说他正等候着,其实也并不为过吧,萧幸慈一边理所应当地撒谎,一边慢条斯理地替自己辩解着。于是乎,原本算是一次性的会面在约翰的盛情邀请下变为了长期往来,萧幸慈乐地接受这一改变,但也希望事情能快点结束,毕竟这是在他那几乎无所不知的主教大人眼皮底下活动,就算那位英明的大人暂时不知为何地没有来干涉他的“无礼举动”,但这并不表明他会任由他胡闹下去。所以在萧幸慈再次与利弗尔碰面的时候,他难得主动地问起了利弗尔接下来的打算。利弗尔也是有备而来,他爽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琉璃瓶,透明的瓶中装着流质液体,幽幽的莹绿色,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常青藤。”见萧幸慈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利弗尔好心地为解释,“找机会约翰喝下去。”
“啊?”对方的回答显然没有让萧幸慈满意,别告诉他这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毒药,而利弗尔这个家伙所能想到的办法竟然就是下毒?太冒险了吧!
“你……要我下毒?”为了防止自己误解,萧幸慈再次询问。可换来的答案却是令人失望的肯定,不仅如此,利弗尔还杀尤其是地说道,“这东西是慢性的,不会有人怀疑你。”不会才有鬼咧!萧幸慈在心里大大的反驳着。“而且……”
“这东西并不会直接致人于死地,只是会使人狂躁不安,情绪激动,并且无法抑制地想要……”随意比了个手势,所表示的意思显而易见,杀戮,先是别人,而后是自己。
“所以你放心,暂时是不会有反映的。”
“结果还不是一个死?”萧幸慈不敢苟同地看着利弗尔,“只是时间的长短不同罢了。”
“……那你是不同意喽?”利弗尔顿了片刻,有些嘲笑地感慨着,“没想到你还存有这般仁慈的善心。”
“我只是觉得会有很好的办法,你的想法太过冒险……”
“不然是要如何?慢慢设圈套让他入?”
“这个嘛……”
“别天真了,毕维斯。他不会给你这个时间,我们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机会。”
“总会有……”
“接受,或者拒绝?”
原来这个看似温柔的人也会有强势的时候啊,萧幸慈颇为无奈地看着利弗尔一脸紧绷的表情,看来就算自己不同意,他也会另想渠道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瓶,他最终放弃似地应着,“好好,我会搞定。”至于如何搞定,何时搞定,这个就另待商榷了。
“是吗,那就谢了,你要小心。”气息瞬间柔了下来,利弗尔回复了惯常的随和样,那极具亲和力的气质甚至让萧幸慈怀疑刚才的决定是否真的出自对方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