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幸慈在林堡伯爵离开后不久就得知了这重大新闻,倒不是他消息灵通,而是克莱门特在之后的召见让他不得不有所准备,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事他也想不出这与他到底有何关联。
走至会客室,自有人领他进去,房内只有克莱么特和吉奥瓦尼两人,都沉默不语。教皇大人的脸色不太好,其实自从萧幸慈来这儿就没看他脸色有好过的时候,“你来了,毕维斯。”脸色的好坏直接影响了语气的好坏,克莱门特懒得废话,命令下得直接,“安茹那边出了事情,你随理查一起前去,算是协助。”
“……什,么??”他是不是又出现幻听了?教皇要他做什么?
“怎么?你有异议?”见萧幸慈有些不知所措,克莱门特变得更为烦躁,语气加重,明显的不耐。
“不不……没有。”他怎么敢有!天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何事,他怎么就成了炮灰?
“没有就去准备,两天后出发。”
“呃……”这个也……突然了吧。
正在萧幸慈犹疑不定时,一旁沉默很久的吉奥瓦尼总算开口了,“何必急于一时,叔叔。”不过他这话显然是激怒了克莱门特,只见平日稳重威严的教皇大人竟激动得猛拍起了座位了把手,他几近神经质地大声抱怨着,“你们一个个一个个,都将这神灵权术当做玩物了不成!烂计谋玩遍了就开始玩人命了是不是!”他开始这话显然不是针对现在在场的两位,不过接下来的肯定就是了,“还有你,康提!我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有闲功夫来和……!”话说至此嘎然而止,眼神却是狠狠刺向萧幸慈,这让那倒霉的异邦人很清楚克莱门特省去的内容是什么,吉奥瓦尼也同样清楚。瞧着仍在火气中的教皇大人,主教大人勾起他独有的冷淡笑容,也不见有多大感触,“我在做什么我很清楚,叔叔。”
“你最好别给我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是自然,叔叔。”
“没事就出去吧,我也累了。”
克莱门特下了逐客令,于是吉奥瓦尼也就爽快地走了,其实萧幸慈本还想试着推托这莫名其妙的随行任务,但他家老大在走到他身边时轻声对他说了声“跟上”让他打消了念头。这句命令说得冷淡,却也是久违了的疏远,久违了的,正常。
走在空旷的长廊上,两人都没说话,这在最近可说是少见的,萧幸慈有些奇怪地瞟了眼走在前面的吉奥瓦尼,却见对方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淡淡的自得,若有似无,不禁又多看了两眼,而后在被发现之前收了回来。黑黑的眸子在微垂的眼皮遮挡下灵活地转了两圈,透着些了然,带着些趣味。
吉奥瓦尼将萧幸慈带去了花园偏角的那几株青梅树下,淡淡的梅子花让他忆起了不久前的那晚,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终于转身对向了萧幸慈,摊摊手,等着对方率先开口。萧幸慈也不着急,反而就着月色打量起了眼前的男人,从冷冷的眼到刚毅的鼻,最后停在那微微勾笑的嘴角,看了半天,他依旧觉得这薄薄的两片唇是上帝的杰作。
“那个……看来小人两天后是又要上路了。”萧幸慈以一种好似在说遗言的口气开口,“这一去也不知前路到底为何,还请大人能够指点一二。”
“嗯……我尽量。”吉奥瓦尼绕有心情地等着萧幸慈胡扯,怎料对方却在这时话锋一转,“那么……请问大人,您支持的是约翰殿下么?”
很直白的问题,却不是第一次提出了。吉奥瓦尼的问答一如上次,“我的立场从来没有改变。”
得了答案,萧幸慈再次抬眸看向了吉奥瓦尼,从未有过地认真。主教大人说他的立场没有改变,那么……他的立场又是什么呢?
萧幸慈突然突然想起了新年时吉奥瓦尼曾好心地放过自己一天假,所以才有了去赴理查约会的时间,而后他莫名其妙成了主教大人的贴身侍从,也因此不小心偷听到了凯瑟琳夫人与他家老大的威胁恐吓,接着他代替了忠心不二的玛理来到了卢森堡,吉奥瓦尼将他一起带去了十字军的驻地,让他听到那位高级将领报告说这里的军队已经脱离了约翰的指挥,最后就是近些日子以来突然的暧昧亲近,弄得几乎人尽皆知而后教皇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这个不相干人士与理查一起发配去了安茹……
想到这,答案早已明了,萧幸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折腾了老半天到头来也不过是个任人指挥的木偶,可悲的很啊。脸上逐渐挂起了明了和极富诚意的崇拜,心下却是失落的,带着些许不甘。
“大人这样,约翰殿下可是会伤心的。”
“这与我何干。”对于萧幸慈的感慨,吉奥瓦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对于约翰本就毫不在意,而且约翰若知道事实想必也只会恼怒罢了,不过这都与他无关,谋权夺位这种事本就是战争,大家各凭本事,想错了便是输,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安茹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你一人前去,是否有自信让自己在任何时候得以保全?” 不过有些东西,他还是在意的。
“这是当然!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会保全自己。”三次提问,三个答案,想来这心境也是不同的吧。
“是么,这么肯定?”
“当然了!我可是无所不能的主教大人您最忠诚的属下!”萧幸慈相当的肯定,里外一致的肯定。
“嗯,我喜欢你这次的答案。”看着那张脸上再次堆满了熟悉的夸张表情,吉奥瓦尼偏就怀念起了前几日的那些不耐和惊愕,很真实,很有趣,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这么想着,他也就顺其自然地走了过去,一手搂过那精实的腰,一手抚上曲线柔和的脸庞,动作娴熟。萧幸慈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笃定了,他相当配合地任由对方将他搂抱入怀,还入戏地抬手勾住了对方脖子,对着那双有些怔然有些好笑的冰蓝眼眸,他异常深情地抱怨着,“大人应该提前通知小人还有这种戏码才是。”
“哦?”
“这样小人也好配合啊,让大人一人在那唱独角,多浪费啊。”
“也是啊。”吉奥瓦尼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而后说,“不过这样的话,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被教皇大人扔去审判所等待火刑了吧。”
“怎么会!”近在咫尺的脸异常惶恐,但这并不是他所期待的表情,吉奥瓦尼决定另寻突破,他果断地在萧幸慈继续碎碎念之前按过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如此突然之举让萧幸慈僵硬当场,可转念一想他又放松了下去,主动伸出舌与对方的交缠,难得的主动带来了不同以往的感觉,热量不受控制地涌来,唇舌的力度加重,纠缠浓到窒息。
分开时双方都有些喘,萧幸慈舔了舔湿润的嘴唇,对他们之间第一个你情我愿的吻下了定论“感觉不错。”要玩他可以奉陪,有幸和如此优秀夺人的主教大人上演情热戏码,他不介意装一回变态。
吉奥瓦尼笑着放开了他,他似乎再一次小瞧了这个男人,刚才的吻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正如萧幸慈所言——感觉不错。“还记得你之前在这里说的话么?”
“嗯?”我之前说了很多话,老大你不能说明白点么?
“这场戏如果做下去……你认为是你输还是我输?”
这种假设原本就不成立好吧,萧幸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答道,“小人以为,没有人会输。”
艰难行程
两天后,萧幸慈果然跟着理查一起上路了,他的身份也着实尴尬,说是随从但克莱门特却有意让他在此去的途中看好理查防止他作鬼,可若真说是监督,想来以萧幸慈的身份也根本没有立场可言。所以“就当成是观光旅游好了”萧幸慈如是安慰着自己。只是他的乐观心态并未能保持多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将乔装打扮想象成微服私访之类的乐事,更何况还是乘在一辆堪称简陋的马车里。
萧幸慈用力扯下盖在头上的披风帽子,他觉得他现在这头蒙面的打扮实在有够扫兴的,再看看坐在旁边的同伴,同样的披风将他耀眼的金发遮了个严实,而其下的阴影又将他的整张脸笼了在暗处,模模糊糊,只能看个大概。
更加扫兴了,萧幸慈轻叹了下,终于开口,“大人这是准备如何?”闻言,从出发伊始就沉默不语的理查总算是有了动静,他一把扯下盖在身上的披风,笑得明媚又得意,“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啊,宝贝。”“我哪有忍?”萧幸慈瞪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眉头微皱,委屈不已。
“哦?那为何之前都不来找我?”理查指的是在卢森堡的那段“同居”时期。
“我这不是被盯得紧么。”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被康提收服了。”
“小人本就是大人的手下,早八百年就已认此忠心,怎能说是收服?”萧幸慈现在知道了吉奥瓦尼和理查的底细,自不可能再在他人面前说他老大的坏话。见他这样,理查颇为遗憾,
他轻嗤了声算是对萧幸慈的顺从表示不满,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又笑了开来,“嘿宝贝,还记得我之前说过要帮你脱离康提的魔爪么?”
“呃……”理查的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这让萧幸慈眼皮一跳,突然就起了个很大胆的猜测,“我说,大人?”你别告诉我……
“嗯,你果然聪明。”见萧幸慈的表情有些扭曲,想必他也是猜到了,理查大方地肯定,“是我提议康提让你代替玛理跟着来的,怎样?我很守信吧。只是没想到那家伙竟会用这种办法摆平教皇,啧啧啧,倒真是出人意料。”说到这,他一脸邀功,还很是理所当然,就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不过萧幸慈就不这么认为了,他低眉垂眼地缩在车厢角落,在心里将这随便决定的英国王子骂了个彻底,竟然做出如此拖他下水的举动!简直就是弃大义于不顾啊天理不容啊没有良心可言啊啊啊!
从卢森堡城到安茹几乎横跨了整个法国,理查选择了绕过巴黎等重大城镇的偏僻小道,其掩人耳目的意图明显,只是这一路奔波在荒凉不堪的土地上,每顿都食着干粮冷水,日子的确也不太好过。他们一行四人只乘坐一辆小车,那两名坐在外面驾车的配剑随从都是理查的亲信,其中一人就是那日让萧幸慈观察得彻底的男人,他叫杰罗姆,当理查还住在伦敦塔当他那无忧无虑的王子殿下时,他就已是亨利二世的骑士了,而后他被亨利指派给了理查作为贴身侍从,至今想要也有十多年的时间了。而另一位来头就更令人乍舌了,理查只告诉萧幸慈他叫罗伊,是卢森堡十字军里的上层。“知道么,我掌握了卢森堡的十字军。而教皇却以为这是属于约翰的。”理查说这话时笑得有些阴冷,看来在克莱门特那里他是真碰了一鼻子灰。
奔波了一天,一行人最终在一个名叫鲁昂的小村庄里歇了下来,要了一间通铺,尽可能的不引人注目。萧幸慈在沾到床后立刻就睡着了,一夜无梦,也算是睡得安稳。第二天早晨,他是在一片湿濡中醒过来的,衣服似乎被汗染湿了,粘腻的触感让他很是不舒服。奇怪,被子明明都被踢到一边去了,怎么还能热出汗来,现在不是冬天么。萧幸慈迷迷糊糊地想着,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揉揉眼睛,可就是这么个普通的动作,却在萧幸慈见到自己的手后停顿了下来。
“嗒——”一滴液体顺着手臂滴落到了他僵硬无比的脸上,“嗒——”而后又是一滴,血红的液体顺着干涸的印迹流动,落下,砸在他脸上,带出浓重的腥味。
怎么……回事……萧幸慈机械般地将视线逐渐移动,于是他看到了如下景象——满地的狼藉,断裂的桌椅,被划破的墙,另外三张凌乱移位的床……还有,满目的红,流动的鲜红,干涸的暗红,从他的睡衣延至床单,而后是土黄的地板,灰白的墙壁……
他这算是——睡倒在血泊之中么?
……
……
……
“啊————————————!!!!!!”
凄厉的叫声之响几乎能掀了这房顶,房门立刻被打了开来,是闻讯赶来的理查,一身清爽,不见任何凌乱,“宝贝,你总算醒了啊。”甚至还能自如的问候他,看来是完全不将这满屋的景象放在眼里。萧幸慈瞪着对方半天说不出话来,理查状似随意地解释说昨晚有人潜入此处想要暗杀他们,幸好被发现得及时,所以在房里发生了打斗,由于来人不少,所以动静搞得很大。
“那……我呢?”萧幸慈用他那沾满血水的手微颤颤地指了指自己。动静很大?动静很大为何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睡得很死啊。”怎么叫都叫不醒。
“什,么?”萧幸慈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在如此险恶的情况下还能睡到死,简直要命,“那为什么……”用手比比身上的血,萧幸慈想知道他既然是置身事外,为何身上还会有如此之多的血迹。
“血流得厉害自然是到处飞溅了,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理查相当不忍心再刺激眼前这位脸色已经苍白无比的脆弱男人,他总不能说是昨晚被砍飞脑袋的敌人不小心倒在了你的身上,于是血就流了你一身吧。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理查自顾叫人送来了热水和木桶,说是让他清理一下。等到萧幸慈总算将一身血迹打理干净后,他们就继续上路了。上车时,理查的那两位侍从虽未对他说只字片语,但萧幸慈还是从他们的眼神中感觉到了鄙夷,还有,嘲笑。他想他们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在这么没有警觉性的人吧,当然,想必他们也没有听到过哪个男人会有这般凄惨的叫声。
四天后,他们总算到达了目的地——安茹,下榻在了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那处庄园曾是亨利二世儿时的住处,此时虽已空置,但原本的佣人大半都还在,所以也不算是荒废。其实他们原本的行程其实只需一日左右,只是在路途中接二连三冒出的阻挠迫使他们不得不偏离路线,走走停停,不过总算是安全达到了。没错,安全达到。当萧幸慈踏进那间专门为他准备的卧室后,还没来得及走到床边,他就已脚软地瘫倒在了地上,这两日不断涌现的暗杀伏击让潜伏在平和表面下的危机全数现形,虽然同行的三人各个本事了得,可他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啊!一路上紧张得无法入眠加之不知何时会再来人的恐惧感……
紧缩着身体,萧幸慈两手神经质地揉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狰狞恐惧,他要疯了!他真会疯的!
处境凶险(上)
理查再次见到萧幸慈是在两天以后,这两日萧幸慈除了吃饭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至于在干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再见时,他已恢复了原本的生动表情,脸色不再是僵硬惨白,这是件好事。
来了安茹自然是要办正事,当地的官员早已等候着他们,那具女尸既已证实了身份,也就被凯瑟琳的族人们领走举行葬礼掩埋了,可由于尸体在发现时全身□,并未带有任何碎物,所以根本就毫无线索可言。
“还真是令人头疼。”带着之前官员调查的资料回了府邸,理查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将资料一份份看得仔细,可里面的内容除了尸体本身的描述以及凯瑟族人的施压外根本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还是没有收获么?”萧幸慈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索然无趣地问道。自他们拿到那份资料接手到现在,快半个月过去了,理查每天都在翻着这些文件,一遍一遍又一遍,凯瑟琳那边的现任当家也每天都派人来催进展,一遍一遍又一遍。两方互相僵持,愣是搞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人可是打算就此耗下去了?”萧幸慈小心地问道,恕他实在是看不出理查有什么诚意要好好侦破这件案子。
“怎么会?教皇大人派下的任务我自是要认真负责。”理查说得理直气壮,其坚定之态让萧幸慈忍不住直翻白眼,真后悔当初他应该选择与杰罗姆和罗伊一起去打探这里的状况而不是陪着理查去搞这劳子女尸案!“那么,敢问大人打算从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