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以为对于吾等的目的,阁下心里清楚得很。”韦尔夫也不急着翻开底牌,他在伺机等待。可惜他此次碰到的却是个装腔作势惯了的家伙。
“嗯,该不会是因为小人之前没在房间待着,所以大人们才前来视察?那可真是有劳了。”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抛回,他们前来的目的早在萧幸慈见到伊兹时就已明了——只是需要那么迫不及待么,伊兹,你有如此渴望获得关注么?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短,并且还以朋友相称,但萧幸慈对于伊兹会将他出卖并不太在意,甚至说,早有预感,只是,竟然用这种手段,有点弱哦,伊兹。
或许是看向他的目光同情得有些露骨,或许是他的回答太过荒谬,伊兹毫无预兆地爆发了,他一手指着萧幸慈,一边不顾礼仪地大声嚷嚷着,“别再装了,毕维斯!你做了什么苟且的事情你心里清楚。”
“……”对于伊兹的无礼,韦尔夫并不加以制止,在此剧中,他需要有这样推波助澜的角色出现,“现在有想起点什么了么,毕维斯阁下。”
假意沉思了片刻,萧幸慈依旧一脸迷茫,“想起什么?哎,大人,小人一向愚笨,最难参透的就是他人的想法,还望大人指点。”满口的胡言乱语换来了韦尔夫明显的嫌恶,以及一旁的吉奥瓦尼无所顾忌地轻笑——果然,这家伙的态度如果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会是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还真是顽固啊,只是顽固并不能帮助你逃脱罪行。”
“大人的话真让人费解耶,我到底做了什么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事情啊?”瞄了眼屋内依旧在四处搜寻的侍卫,萧幸慈如是说道,“小人虽然庸庸无能,可对主却忠诚无他,大人的怀疑无非是对小人的否定,这可叫小人情何以堪?”一席话说得毫无诚意,但却达到了意想的效果——
“别撒谎了毕维斯!别以为你之前的谈论和作为能隐瞒得了,我可是清清楚楚!”萧幸慈暗下叹气,单纯的小孩果然容易掌握,想让他做什么马上就能反映,难道不知道这样叫嚣其实是在帮他么?“伊兹修士很清楚?那还真是劳烦修士您提点小人,小人到底做错了何事?”
“你私下谈论和修女私情,还画女人的裸体!”
一语说出,满屋骚动,房内的高层们无一不皱眉,更有甚者,还抽息着不停狂念“愿主宽恕”云云。萧幸慈并不急,给了很长时间让那些承受能力并不高的牧师们激动,愤慨,平复,再悠悠回看向院长大人,莞尔一笑,死不承认,“这是诬陷。”
“耍赖对你可没什么好处,毕维斯阁下。”韦尔夫的态度表露无遗——他已经认定了萧幸慈就是罪犯。这可不太妙了呢,想是这么想,萧幸慈却只是转头看了看屋内依旧忙碌翻找的侍卫,再瞧了瞧韦尔夫,从他那双阴沉的眼睛,再到不苟言笑的嘴角,细细打量,而后,就突然不着边际地歌功颂德了起来。
“小人在还未皈依时就一直对院长大人以及院长大人的神学院向往不已,原因无它,就是对于大人的仁爱宽厚,公正无私的神往。而后小儿有幸学院,无时无刻不沐浴着大人关怀,着实是荣幸之至,感动文分,更是对主的博爱坚信不已……”越来越不着调地奉承在见到眼前那张紧绷的脸庞有即将崩裂的预兆时突然掉转,“怎料此次竟有人犯下如此大错,小人无时不感哀伤与愤怒,本想竭尽全力地为您分担解忧,怎料竟会被那无聊之辈栽赃陷害……”话至此处,竟流露出了淡淡伤痛,萧幸慈自己都佩服自己这逼真的演技,可惜如此实力并未被在场的任何人承认,并且还换来了玛理实在无法忍受的白眼一枚。
不过韦尔夫似乎并未料到他会如此“胡言乱语”,一时也有些语塞,一旁的伊兹则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一群人各有所想,竟也统一的没有人出声。最后打破这诡异静寂的是已经翻找完房间却一无所获的侍卫长。
“报告大人……”与韦尔夫轻声交谈,对方愈加紧绷的神情告知了萧幸慈他想要的结果——图画的确不少,却都是教堂,天使之类的宗教产物,而那所谓的“裸体女人画”……
“大人是在找裸体女人的画像么?”萧幸慈好心地指着正大光明挂在墙上的圣母油画道,“可是这幅?”当然,他的好心主要是在针对伊兹,“你别装腔作势了!”这小孩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萧幸慈一边可惜地叹气,一边自然地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怎么装腔作势了?当初我不也告诉过你么伊兹?这画曾受到过兰斯洛特大人的评点,倾注了我所有的崇敬而作成的,我是为了鼓舞自己能再接再厉,才将它挂在墙上的。你怎么能误会我的用意呢?要知道借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对圣母大人有所想象……”一席话柔中带刺,既暗示了兰斯洛特爵士也首肯了此画的存在,也指明图中所画的对象是神圣高洁的圣母大人——韦尔夫如若还想怀疑此画的性质,也就等于在怀疑圣母的神圣——这,可是决不能发生的事情!
果不其然,韦尔夫在沉默了片刻后,转变了强硬的态度,相当勉强。一句“那看来倒真是个误会,还希望毕维斯阁下不要在意。”就算是宣判萧幸慈无罪,只是那双隐晦的双眼却透着刺人的阴狠,当然,在末尾,他不忘加上一句“神学院毕竟不同贫民窟,毕维斯阁下还是得注意自己的言行。”其中的暗示意味明了——他,萧幸慈,已经成功地荣升为韦尔夫院长大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以后可得小心过活,如被抓住一点毛病,必将严肃处理。不过那毕竟是以后,现下,可是他,萧幸慈,获得了胜利不是么?规矩地鞠躬是表示“谨遵教诲”,也是为了掩饰嘴角那抹无法抑制的得意。
在场的高官们对于此次的毫无结果也并没有发表过多的想法,一群人如同来时那般鱼贯而出,满脸严肃——对于学院高层,该解决的问题仍旧存在,对于韦尔夫,预想的打压没有实现,对于吉奥瓦尼……
“韦尔夫大人,您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冷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迫使韦尔夫停下脚步回望,“我倒不知自己需要为大人解释何事。”
“大人您莫名其妙地叫上那么多人跑来一名无辜的修士房间大搜一通却毫无收获,不仅质疑了这位虔诚信徒的品德素养,还浪费了我们大家的时间,对此,您不应该有所解释么?” 吉奥瓦尼明显的态度表示了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礼尚往来一向是他的习惯,更何况是面对还是韦尔夫。
“对于这次的事情,修士们本就有义务全全配合,我所做的审查并不单针对毕维斯修士一人,我想,不论是主教您还是他都会谅解我的失礼,毕竟,我也是为了神学院的荣耀。”
“哦?原来是这样啊。”故意挑高的感慨极具个人特色,每当吉奥瓦尼有如此语气时,他接下来发言一定不会令人愉快,“只是全学院都知道毕维斯是我钦点的修士,而韦尔夫大人您却如此兴师动众地前来搜查,如此这般,到底是对毕维斯的怀疑还是对我这个主教的不信任?”态度转冷,并在句末归于冰点。
“伊兹修士也是为了学院的荣耀,才会在没有确认的情况下向我报告,而急切的心情又使我模糊了评判……”
“大人到现在还认为这位修士所说的报告么?”韦尔夫的徒劳解释并不起太大作用,吉奥瓦尼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解释,“我以为,这是无道德的诬陷!”
“不,不是这样的,大人……”两人的对话本就使一旁的伊兹胆颤,此刻听到吉奥瓦尼似要惩处自己,更使伊兹心惊不已,他试图解释,“我的确看到了他……”
只是在场的人并不理会他。
“别忘了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韦尔夫……”
“不是这样的大人……”
“办事要公平,不能偏袒……”
“不,相信我,大人……”
“诬陷同胞可是重罪……”
“不……不……”
“院长处事公正可是全学院人所坚信的……”
“相信我,大人……”
步步紧逼的威胁还有颤抖的辩解,两者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我会给大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真是劳烦您了。”优美的嘴角上扬,勾出了冷然的笑容,讽刺,嘲弄,还有,鄙夷。
韦尔夫以及一干高层总算离开了寝室楼,侍卫押解着伊兹,那个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伊兹。
他的下场可想而知,不过是想要获得关注,却错误地使虚荣心膨胀,膨胀到丑陋的地步——可怜的孩子,却也无可奈何,在这人人自危的背景下。萧幸慈难得的感性,只是有人并不给他感性的时间,下巴再一次被用力攉住,被迫抬起,近在咫尺的还是那张冷冰冰的脸。
“呃……大人……”
“还真会惹事呢,毕维斯。”一字一顿,萧幸慈确定吉奥瓦尼这话说得是相当的咬牙切齿,只是,他是何等的无辜……“嘭——”重重的关门声隔断了他们和玛理,萧幸慈被吉奥瓦尼推进了房间,不会吧,难道还有二次审查?萧幸慈头疼地皱眉,这回他是要坦白,还是抗拒?
可出人意料的是,关门上锁后,吉奥瓦尼并没有其他举动,他只是轻靠门扉打量着萧幸慈,神情似笑非笑,视线却仔细得犹如扫描,一处都不肯放过。“那个……”被人盯着本就不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更何况,这视线……还尖锐得象能洞悉一切,没办法,他只能开口询问,“大人,还有事么?”只是被提问的那方看来并没有马上回答的意思,依旧是那种意有所思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徘徊。
喂,你傻了啊!见对方毫无反应,萧幸慈受不了地腹诽着,犯花痴啊,这样看人,我身材有那么好吗!喂!主教大人!
总算,吉奥瓦尼像是听到了萧幸慈的恳切呼唤,停止了打量,磨人的视线不断上移,最终停滞在他那张柔和的脸上。又是不短的凝视——似乎是想从那张没什么精神的脸上找出些什么,不过,要找出什么呢?韦尔夫的出现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只是这男人对于如此的突发状态竟依旧表现的游刃有余——抑或是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准备?
“画呢?”沉默了半天,甫开口便是直入主题,对于萧幸慈这样的人,直截了当的问话其实远比拐弯抹角来得有效。当然,这有效也只是相对而言。
“哎?什么?我只画过这一幅而已啊。”指着墙上的圣母像,萧幸慈一脸无奈,“难道连大人也不相信小人么?”
视线顺着手指的方向转移至那挂在粉白的墙上油画上,色彩的运用有些欠缺,那应该是颜料缺乏的缘故,阴影的刻画着实能见功力——果然,是副不错的油画,只是可惜了……
“嘶——”纸板被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突兀,看了眼那粉白无异的墙壁,视线重新回归那已被撕毁的油画——近看,那圣母半舒展的身姿依旧美丽,丰腴的体态如羊脂般表露无遗。竟然,没有么?
“画呢?”再次提问时,声音已没有了温度,手中的圣母却依旧笑得慈祥——挪揄的慈祥!
“不是就在大人的手……”
“嘭——”被撕下的纸板其实也是很具攻击性的。脸颊被纸板边角擦出的疼痛让萧幸慈不禁后悔自己怎么就不躲一躲,他想用手去碰伤处,可就是失了那力气,在那人冷怒的对视下——自己还真是胆小啊,可为何明明对此怕得要死却还是要不停忤逆对方呢,真是没事找事!
有些红肿的脸依旧平静如昔,无辜得好像的确无事,吉奥瓦尼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火气有多大,并且那种想要撕碎对方的怒火仍在不断升级,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家伙,发火就等于承认了失败。所以,在紧绷了一会儿后,他就再次放软了态度,温柔的笑容配上柔软的语调,甚至连慢慢走近的步伐都充满的关心,“为什么不躲?”微凉的手指触上了那有些热的伤处,轻轻摩梭,如同情人。
“呃……”这唱的又是哪出?刺痛的伤处夹带着瘙痒,有些难受, 脸却不自觉地红了红,萧幸慈尴尬地后退了一步,无语等待后续。
“没想到你还挺会画的。”除却那依旧在伤处慢慢触碰的手指外,是标准的上级对下级的关心态度,吉奥瓦尼没事人似的与萧幸慈扯起了“家常”,“是以前跟着学的么?”
“呃……有稍微,接触过……一点点而已。”不知对方的用意,萧幸慈只能跟着回答。
“这样啊,那是跟着谁,难不成是索菲太太?这么说来,小伊莎也应该有学过一些吧,毕竟你们曾经住在一起。”继续聊着,也相当满意地感觉着指尖下的皮肤不可抑制地紧绷了起来,果然,那两人对于他而言,还是重要的。
“大人……”
“难得小伊莎有兴致学画画,不如就此好好发展下去,你觉得如何,幸慈?”
“大人……”
“索菲也真是见外,明明是个有才华的人,却不告之。”
“大人……”
“你说我该把她们怎么办呢?”
“大人……”
“嗯?”不停按抚伤处的手指终于被移走,吉奥瓦尼也终于给了萧幸慈说话的机会,“怎么了?”好整以暇的态度让他人感到失败,又一次,失败。该死!
“大人为何总是强人所难?”并没有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问题却透露着挫败。很好。
“画呢?”
“为何总要紧逼不放?”
“画呢?”
“……”简略相同的问题回答了萧幸慈所有的疑问,现实就是这样,再如何自作聪明,总有人会让你认清状况。冰冷的目光摄人,其中的残忍意味并不刻意掩饰,此间诉说的只有一件事——乖乖就范,否则,就连累别人和你一起倒霉。
罢了罢了,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定这是个狠角色的么?势单力薄还妄想挑战权威,真以为自己是天才么?缓步踱至曾贴过油画的粉白墙边,踮脚,伸手,其上方的十字架就被轻易地扭转了角度——这是前天凌晨才改放的位置——吉奥瓦尼其实并没有猜错,只是玛理某日无意透露的信息让萧幸慈产生了灵感——毕竟神圣的宗教标志是不会被随便乱动的,就不知这样做的他,会不会因此而罪加一等呢?
十六开的薄纸被卷成小卷嵌在了空隙里,不过由于放者小心,所以并没有留下折痕。吉奥瓦尼接过萧幸慈递来的画纸,只一眼,便又浮上了那种幽幽冷冷的笑容——画上的确是个裸体的女人——她正恬静地睡着,曼妙的身躯并未被遮掩多少,却丝毫不见淫靡——这该是要如何的情意,才能绘出这如同人像写生般的真实画面。
视线重新拉回萧幸慈的身上,难得见到他的脸上出现局促的表情,吉奥瓦尼笑容依旧,“还真是痴情呢,幸慈。”说话的口气像是朋友之间的调侃,只可惜手上的动作并未同口吻一样的亲近,只几秒光景,那幅倾注所有的画像就变成了无数碎片,纷纷飘落,过了很久,才全部沉静于地。
感情“升级”
撕了啊,没有被留作证据,也没有还给他,而是,撕了。简单有效,一举两得。很好不是么?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只是为何会如此疼痛?痛得,就像是被人生生剜下了块肉,痛得,连眼睛都涩涩发酸。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了起来,这迫使萧幸慈不得不深呼吸,双眼紧闭,是因为不想去见那刺目的碎片——他想他的希望,他的寄托,此时也已被人撕毁得如同这满地的碎纸了吧。
感觉那人再次走进,下巴又被用力攉住,这算是他的习惯还是爱好?萧幸慈暗想着,眼睛并未睁开,没错,他被击败了,甚至快被击溃了,他知道对方接下来的话会是警告,威胁,讽刺,或者是其他所有他不愿听的,既然无法逃避,那么最起码,让他拒绝那双充满嘲弄和鄙夷的眼睛。
“怎么了?一幅画而已,就伤心得想哭么?”靠得近了,自然能察觉到那起伏不定的鼻息,吉奥瓦尼难得的意外——还以为是个万事油滑的人,竟会为一幅画……是不是也有些遗憾呢,本以为会是无懈可击的家伙,就这么轻易被搞定,“真是难得的情深意重啊,幸慈。”如果只是这样,那还真是无聊了。“只是如此不堪一击,着实令人失望呢。”他可是在期待着精彩的反击啊,不过眼泪啊,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反击——软弱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