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往楼下冲去，像是整个世界都定格在了这一秒，定格在他们共同生活的过去。而邹若只是看着庄楠远去的背影，看着他们在雨中相遇。
雨珠挂在庄楠晶莹的乌丝上，透射着柔和的路灯光。雨水打湿了衣物，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有些狼狈。空气凝结，目光也停滞了，因为庄楠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开始老了，即使依旧英俊挺拔，可是他的眼神已经老得不像话，手上的孩子不住地啼哭，让他不经意地转过脸。
“很久没有见了。”庄楠说道，“我是肖雅，李阑成，我是肖雅！”
叫李阑成的男人触电般地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只是二十出头的青葱少年。
“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不可能！肖雅已经死了。我知道。今天是他的忌日，我只是在上个月才知道这个消息。”李阑成辩驳着。
“我的确是肖雅，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既然你能想起来，然后回到西萍，你就应该知道，我就是肖雅。”庄楠提醒似的说。
“约定……是，原来你还是守约了。不管现在眼前的是人是鬼。我也不在乎了。”李阑成凝眸定睛在庄楠的身上说，“我已经和我老婆离婚了。”
“为什么？我根本不在乎你结婚。也不在乎你有孩子……”庄楠伸着脖子澄清自己。
“肖雅，你怎么可能在乎。我知道的，你都已经不在乎生死。我有什么理由享受幸福。我错的太多了，我对不起你。”李阑成望着庄楠灵动的双眼，止不住眼泪像雨水似的落下。“从离开你的那一瞬，我就错了，我明明知道你那么爱我，知道我是你一生的羁绊。”
“不要再说了！”庄楠撇过脸，不想对着眼前这个人的眼睛。“我要走了，见过你这次，我们什么都了结了。我已经忘记了羁绊，忘记了束缚。我该走向轮回了。”
“希望你幸福。下辈子……不要再遇上像我这样的人。”李阑成转过身，抱着嘤嘤不止的幼孩朝着西萍的大门走去。
庄楠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也逐渐湮没在忧伤和回忆的泪水里，像是思绪化作尘埃漂泊在宇宙洪荒的年岁。他快要解脱，快要离开了。无论结局怎样，他都已经在自己的人生里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庄楠也背过身子，转身，抬头，却正好碰上了一双比自己更悲伤的眼睛。
“邹若……”
“下着雨呢，别犯傻了。不在乎自己也要在乎庄楠的身体啊。”邹若撑开伞，走到庄楠的身边。
“谢谢，”庄楠笑了笑，笑走了所有倾浸在他生命里的不快。
“不用跟我客气。”
“谢谢你这么长时间对我的照顾，明天我就可以把庄楠的身体还给你，”庄楠停歇了笑意，直起身子，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邹若。还有他手上那把黄底红花的精致小伞。像是很久以前的他，又像是永远存在的美梦里的男主角。
“上楼再说。”
两个人尴尬着上了楼，回了房间。
我对人间的遗恋至此，实在有违天道，他们念我痴情，一而再再二三地给我机会，要再放弃，必遭天谴。”庄楠的脸在朦胧而昏黄的灯光下，苍白的面颊清晰地能看到毛孔。
邹若没有说话，仿佛此刻任何言语都无济于事。他也很难说清楚，是否在意肖雅的去留，他深深在乎的也许只是庄楠的身体，也许他也一样在乎肖雅的存在。他究竟爱着谁，究竟算不算是感情。
第二天的大好春光洋洋洒洒在整个C市，像是经过滋润后，欲绽未绽的桃花，整个城市鲜活无比，正接受这新生般的洗礼。邹若和庄楠在沙发上凑合了一个晚上。
邹若摸摸下巴，似乎长了不少胡渣子，他轻笑了一番，自己真是越来越不修边幅了。谁让日子过的越来越简单了，几乎就是学校图书馆和家两点一线。自己真的很少有这么无聊的生活，以前和一票兄弟在街上鬼混，和女朋友你侬我侬的日子好像真正开始远去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成长的代价？似乎来得也太早了些吧……
不适时的敲门声，把邹若从浮缭的思绪里拉了回来。看了看正睡得酣甜的庄楠，思忖着这也是他最后一天留在人世了，于是轻轻起身，没有打扰到另一头的庄楠。
庄楠呢喃了声，“谁啊？大清早的，催命似的。”
“是我，珂珂！邹若，你快出来！”
她来干什么，邹若满腹疑云地走到门口，打开门便看到满脸焦虑的刘珂珂，和他身边一袭黑衣的古怪老头。
“你找我什么事？他是谁？”邹若的眼神直逼刘珂珂身旁这个怪异的老头，灰白的头发和胡须，配上旧式的黑衣，他以为他是仙风道骨啊，一脸蔑视世俗的表情。
“邹若，你别装傻了，你告诉我，家里是不是闹鬼？”
刘珂珂一句话正中邹若软肋。
“你听谁瞎说呢，你别告诉我你带天师来收鬼啊？！”邹若蜷着汗涔涔的手，冲着刘珂珂说。
“我是为你好，你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眼！我就想上次我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晕倒，那根本就是鬼上身！幸亏我遇到黄大师。你还是让黄大师收服了这屋里的鬼怪吧。”刘珂珂一脸心急地扯着邹若的袖子。
“放P，我这屋子里有没有鬼我自己不清楚嘛！”
“这位邹先生，我看你这屋前有妖孽的瘴气，你既要瞒我，也是瞒不了的。”黄大师面若死水，沉然地说道。
“难不成，你还要硬闯民宅？”邹若护住门口。
“不是私闯民宅，是收服恶灵罢了。”那个黄天师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桃木剑，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黄符，在邹若眼前一扬， 符纸燃烧的火光，让邹若眼睛刺疼起来。
黄天师把邹若甩到一边，二话不说就跳进了屋里。庄楠只是缓缓地睁开眼睛，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即将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怎么了？”庄楠看着衣着怪异的老头，和吃疼着爬起来的邹若。
“肖雅，快走，是天师……”邹若朝着庄楠吼道。
“妖孽，你休想逃。”黄天师又拿出符纸，往前方一丢，桃木剑冲着符纸燃烧的地方刺去。“临兵斗将速速归位，听我遣命。”
看着桃木剑刺来的方向，庄楠不知所措地硬挡，显然一个不会害人没有法力的鬼，自然不是天师的对手。他痛苦地吼叫起来，这时庄楠和肖雅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仿佛两个人在呐喊着。
“这位天师，我并没有要伤害人的意思。今日，我便要步入轮回，请您高抬贵手，借路让行吧……”
此时，庄楠的肉身已经倒了下去，像是被抽走灵魂似的，倒在地上。而肖雅也离开了庄楠的身体。
“妖孽，岂容你解释。你既然对人世无挂念，为何要与这位年轻人有瓜葛。你坏人姻缘，自是领死吧。”黄天师不管三七二十一，谁让他杀红了眼。
邹若看着情势不妙，立刻想起了收聚灵魂的那把伞。只要让肖雅躲进去，送他进入轮回，这个黄天师恐怕也碍不了什么事。
邹若抓起玄门旁的伞并撑开，甩开刘珂珂对自己的拉扯，朝着黄天师冲去。毕竟，这个天师是个老头子嘛，怎么抵得住年轻人的攻势。一下的功夫就被邹若推到在地。
“快进来，”看着魂魄已经有些动摇的肖雅，邹若心里暗骂着这个食古不化的老东西。
等到黄天师摸着脑门清醒过来的时候，邹若已经带着肖雅跑下楼去了。
“天师，怎么办？”刘珂珂锁着眉头，望着一步一摇的黄天师。
“那个鬼，形神已经被我打散了，顶多还能撑上几十分钟就会灰飞烟灭。”黄天师扶着墙，看着刘珂珂说，“我们走吧。”
房间里，乱成了一团，庄楠还倒在地上，浑然不知呢。
片刻工夫，邹若已经站在西萍桥上，他打开伞，看着正在逐渐消失的肖雅。
“快走吧……”邹若对着肖雅说，“趁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你还有机会。”
“嗯……我走了。答应我，和庄楠在一起，我相信你是爱他的。”肖雅说罢，身体就化作飞沙，随着温和的风逐渐吹入河水之中。
邹若点了点头，似乎这每分每秒他都牢牢记在心头。肖雅看着他，眼里忽然滑出了泪水，这恐怕是他在作为一个魂魄的过程中流过的第一次眼泪。南海有鲛人滴泪成珠，今有恶灵滴泪成了什么？
他伸出手，接住那颗滑下来的泪水，像是一颗钻石，亮闪闪的，却又浸透了一世的孽缘因果，快乐，心酸以及悲伤。他把这一颗永久的纪念物放在邹若的手心里，渐渐开始微笑。冰消雪融，堪君一世痴情，万物皆有生桑一梦。瞬间，那个陪伴邹若半年多的，肖雅在他眼前消失的干干净净。那些飞沙全部都吹落在翻滚的江水里。只有手上的泪石还闪着盈盈的光泽。
自古唯有痴情人，笑把风流作笑谈。这般滴泪成石的美妙场景，竟会出现在这个肮脏不堪，糜烂低俗的世界里。肖雅，他一辈子只爱过那么一个人，但是他还是心满意足了，即便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甚至生命。如果说那可以称作顽固，那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愿意顽固于此。
肖雅，愿你来世莫要再做痴情人。万世不变的道理，情若深到痴必定没有好结果。虽然，邹若觉得这个结局已经足够美满了。
邹若拿起手中那块指甲盖大小的晶石，对着正在绯红喷薄的太阳，照映出五颜六色，缤纷妖娆的光芒……就像是这个世界上，人们传说已旧，追寻已久的真爱一般，让人难以忘怀，让人心神摇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