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事----冬小树

作者:  录入:07-27

青梅事
作者:冬小树

文案
怎么都不会想到。
从什么时候遇见,到什么时候再遇见。究竟是注定好了的,还是偶然得到的。
离不开的讨厌和说不出的喜欢,也由哪一天开始,突然变得相辅相成起来。
是否在十岁,二十岁,三十岁以及更长更老的时间里,都还记得你。
斜阳追朝晖。
竹马赶青梅。
琐碎的不能再琐碎,可都还是值得羡慕的事。
(闹别扭牵小手牵到大的温馨文:-D)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主角:裴若愚,苏延泽

第一章

裴若愚承认自己刚才是走了神的。
桃花瓣洒了自己一桌子,还星星点点遮住了大半页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华字被盖住了半边,剩一条墨线从粉红的暗影里延展出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私塾里一群学生被先生带着摇头晃脑的念。裴若愚装着抓抓耳朵,抬起手用袖子挡起脸,兴致勃勃的视线那头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鸟。那小东西正栖在窗外的桃树上,藏在那娇嫩的能掐出水来的桃花簇里,轻轻梳理羽毛。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先生煞有其事的拖着腔,可尾音每每又被抢了先的学生们盖过去,越显得童音高昂。这些都钻不进裴若愚的耳朵,他伸长脖子望那桃树,刚刚又飞来了一只鸟,就停在刚才那只旁边,把大红的喙,插进另一只松软的翎毛下,咕咕直叫。裴若愚看的起兴,胳膊放下来,碰倒了搁在一边的砚台。
哗啦。
清脆的杂音轻巧就截断了朗读声。先生转过身,胡子要竖起来。
“裴若愚!!”
苏延泽在一边笑的开心。裴若愚站在墙角连着剜了他好几眼。能多恶毒就多恶毒。
苏延泽就故意冲他仰起小脸,眼睛一眯,笑的跟朵花似的。可睁开眼睛之后却看见先生正一脸抑郁站在跟前。
“日成文章月成篇,斜阳追朝晖。”先生看看他俩,把那柄青绿小竹板握在手里,“对上来的就可以走。”
窗外天色有些暗了,可桃花瓣还在飘。先生说出来的话无论如何也变不了的,自己若再挨一刻还不能回家,那可真不只是小竹板那么简单了,裴若愚急的直挠脑袋。却刚好听见苏延泽不慌不忙的声音。“——春作繁花夏作荫……”
先生捋捋胡子点点头,却突然没了下句,就把眼一挑。“下面呢?”
裴若愚暗喜,把‘苏延泽卡壳苏延泽卡壳’掖在心里默念了有几百遍。而外面雀儿啼的正欢。
苏延泽看看他,嘴角弯起来。
“竹马赶青梅。”
几乎要恨透了苏延泽。
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遇见了他的。裴若愚吸吸酸掉的鼻子,然后放任意识在回忆中如鱼自由潜底。
苏延泽收拾好东西要出门前又回过头来。快要落幕的春光把他的小脸衬得无限美好。
“最好去泡下井水吧。——否则肿的要拿不住筷子的。”
于是,几乎又要更深一层的。
咬牙切齿了。
记得那时才刚刚过了仲夏吧。
裴若愚扭了块金丝小月饼,还没来得及搁进嘴里。
“苏贤弟!!好久不见!”位居朝中重职的裴太傅满面红光地亲自迎了出去。而对面的那位陌生叔叔也躬身揖了下去。两个人几乎要热泪盈眶。
“一别已经五载了吧?——你这‘一品皇商’这次怎么肯久居京城了?”
“哈哈。此行的确是来特向皇上进贡的,再来看看裴兄及嫂子,另外就是……”躲在屏风后面的裴若愚也随着他的目光渐渐下移,一个小娃娃就站在苏叔叔跟前,穿着掐花缎面小长褂子,长的眉清目秀皮肤白嫩,只是稍微带点怯生生的样子。
他年纪仿佛于自己相若,整个儿精致的堪比是京城怀锦阁柜台上摆的里那个最漂亮的瓷娃娃。裴若愚看得有些呆,然后拼命的咽口水。
“犬子延泽,如今大些了,的确也到了该上私塾的年纪了。”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实在是想不起了。裴若愚只记得自己用力挣脱了奶娘的手,然后神使鬼差的就冲着那个苏延泽走了过去。
“我,叫裴若愚!”摸索着想拉他的手。
苏延泽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那只已经被捏的没了形状的半块月饼。就丝毫不再犹豫的轻轻避过去。
“离我远一点。……你手真脏。”
后来才知道这个苏叔叔原来是有名的皇商,是他这个当太傅的爹的儿时好友。他常年游历在大江南北,那些只有皇宫里才有的奇珍异宝,古董稀玩,名贵药材等差不多都是从他的手里搜集来的。
可这些并不重要。
裴若愚咬着筷子,使劲瞪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苏延泽。
裴夫人正无比怜爱的摩挲着他的脖颈,“恰好跟愚儿一样大呢……生的这般好看,若是个女娃儿……”她面上一红,接着抬眼瞧了瞧裴若愚,笑容湖水一样荡了开来。
“哈哈……嫂子说笑了。想当年拙荆还在的时候,说若是个女孩儿,长大了就要配给若愚的。谁知——”苏叔叔抿了口酒,眼角微微泛红。苏延泽好像没听懂似的,望着窗外的某一处,不挪开视线。
盛夏。蝉鸣的响。是缓缓能磨进耳朵里那种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好像一种盛大的邀请,不愉快亦不悲伤。
裴若愚就在这种声音里站起来,犹如英雄的就义般,本能似伟大的抗拒。
“我——才不要他!”
苏延泽慢慢把头扭过来,终于把裴若愚当成了视野焦点,仔仔细细的打量。
因为爹爹在苏州还有剩下的生意要打点。苏延泽很顺理成章的就在裴府住下了。
裴夫人亲自带领着丫鬟们赶着将院子里西南角那一间屋子收拾出来。院子外面种着一棵银杏树,不知到底有多少年代了,扇状的叶子互相折叠着,越发显的浓郁苍翠。裴若愚就一脸不满靠在树底下,苏延泽站他不远处,捧着个小包袱静静的看。
一个不大不小的隔景。把两人框在里面。
裴夫人往窗台上的小花瓶里插了两三支花后才突然想起来。
“这间屋子又大又幽静,不如就……”
于是裴若愚就看见一众人风风火火折回去然后卷着自己的铺盖又从眼前匆匆而过。
“哎哎哎。你们做什么?”他诚惶诚恐的冲过去,用力把住门框。
“小少爷~给您搬家喽。”一个丫鬟对他笑眯眯的说。
“不是要……”裴若愚一时腾不出来手,就用下巴点点苏延泽,“要搬给他的吗?”
丫鬟刚要回答。裴夫人就已经走了过来,轻拍他肩膀。
“当然是你跟泽儿一起住。——怎么?这么大了还想跟奶娘睡?”
裴若愚一下语塞。目光范围内苏延泽已经在某一角勾起嘴角,甚至噗哧笑出声来。他有点承受不住,脸唰一下变得通红。
“我……”
他难堪的瞥瞥苏延泽。苏延泽装作没看见,揉揉眼睛继续望两只雀儿在墙头打架。
其实是个很小的院子,被一条青花石铺的小径整整齐齐的划分成几部分。草坪修剪的平整,靠墙的碎石花坛里全塞满了月季,而另一角的小水池里甚至还飘着三四朵荷花。裴若愚就记得自己再小一点的时候,曾在那棵粗壮的银杏树上扎过秋千。
裴夫人走的时候只留下了四个丫鬟。由于隔壁便是主室,也不需太过挂心,只是简单的吩咐几句而已。
苏延泽也并不太懂多少繁缛礼节,他环顾这个地方,虽然陌生,但比起自己随着爹爹到处奔波经常居无定所的日子来说,反而渐生出一种莫名的踏实感来。
下人们各自打理各自的事情去了。而裴若愚坐的离自己远远的,把不情不愿横七竖八写了一脸。下午的太阳变得不那么刺眼,透过雕花窗户和轻纱幔子,在地板上印了好大一个精致影子。而空气中那些凌乱或规则笔直笔直的光束中,不安分的灰尘上下翻舞着。
自己在这一头。裴若愚在那一头。中间像隔了水面般经过了透明的折射,无意间就放大了他光洁的额头,挺拔的眉毛,细长的眼睛,或者微微挺起的脊背。
还有他那绷红了脸底气十足的那句‘我才不要他’,竟又浮上来,让自己微乎其微的,有些在意了。
可谁都不说话。在不成形的一条界线两端,无比谨慎的各自占地为王。
裴若愚躺在自己的暖阁里,抖抖帐子或翻翻枕头,可怎么都不自在。他装作拿东西似的猛然瞟过去一眼,一眨眼的光华里,那个小人影依然安静的坐在那里,从门口淌进来的一束光,将他照的闪闪发亮。
“喂。”
裴若愚吸了口气,仗着‘这是自己家’的底气,还是率先开了口。
苏延泽看看他,没接口。
“我比你大,所以你应该听我的!”先稍微铺垫一下,裴若愚指着不远处的一张小几:“从那里开始……”忽然觉得不太妥,忖度了一下,手指又向前挪了几分,终于确定下来。“从那张桌子开始,这边是我的,那边是你的,我们互不侵犯,谁要是过了界……就给对方打三拳!”说完冲他晃晃拳头。
苏延泽四下瞧瞧他给自己‘分’的这么可怜的一小部分领地。倒也没表示出来多大的不满来,只是轻轻的问。
“你确定了?”
“确定了!”
“不反悔了?”
“反悔的是小狗!”
“那好。”他低头继续摆弄自己的小包袱,一小会之后又抬起头来看裴若愚。“——门口在我这边。”

第二章

过后裴夫人会在某些场合的茶花会上,对着那些只带着闺女来的官僚太太们,优雅撩撩带精致刺绣花边的宽大袖子。“其实两个男娃娃也蛮好——稍微闹了些罢了。”
可裴若愚觉得不好。
这个念头自从他翻了一次房间窗户后,脚不慎正好踩到下面形状嶙峋的鱼池石头,而导致小腿肿的直到上私塾前一天才好。
而一直到很后来了,他都会鼓足勇气很无谓的走向苏延泽,大义凛然的伸出左手或者右手。
“那个,哼,给你打!”
苏延泽就就着和煦的朝阳或者恬淡的夕照仰起脸,看着他一脸臭烘烘的表情,湖一样清澈的大眼睛得意的眯起来。
私塾里已经走得没人了。
裴若愚因对不上对子活生生被先生打了一十二个手板,积攒在手心里的红都能艳过院子里的桃花了。
鼻子酸酸的,委屈跟不满加上火辣辣的疼狠狠摩擦着通红的眼角。刚才打板子的时候的确是因为苏延泽还在这里,自己硬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而现在剩下自己伏在桌子上老大不情愿的去赶那‘罚抄书十遍’的结果时,却怎么都忍不住了。
毫无预兆的,一大颗眼泪啪掉在了纸上,把好不容易写好的那个‘桃’字化开一片,洁白的纸忽然呈现出一片乌青的印子,像极了外面泱泱欲黑的天。
裴若愚懊恼到死,他一把拽下那张纸揉成团使劲一丢。纸团三蹦两蹦恰恰停在了前面苏延泽的桌子上。跟自己是一样黑底暗花的桌面,反射着亮堂堂的光。
纸砚摆的整齐。那个插满笔的青花笔筒安静祥和的坐在桌角。
裴若愚冲那里望一眼,狡黠的笑起来。
私塾后面紧挨着就是一座小丘,头一眼望过去就看得见有条小溪自上面灌下来,白白细细一条线,穿过高高矮矮的灌木丛,再从他们讲学的草堂底下流出去。院子里的那几棵,是先生去年特地让人从后山上刨下来的桃树,而今已经争先恐后的,开出了繁盛的花。
初春的黄昏怎么说都还是有点凉。裴若愚蹲在溪边,将怀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苏延泽的细纹砚台,苏延泽的小羊毫笔,苏延泽的青花大笔筒……叽哩咣当一股脑的全被他用衣服兜了来,排队似的列在眼前。
身后桃花香甜得发腻。碎雨一样的花瓣随了微风,洋洋洒洒落了少年一肩头。
裴若愚咬咬牙,噗通噗通几声之后,那些东西都沉了底。黄杨木的毛笔在水面上打了个优雅的旋儿,也瞬间被湍急的溪流卷至没影,只剩下墨迹浮上来。
裴若愚坐在原地,手放在水里不舍的提出来。微凉的水跟绸布似的,轻触着灼痛的皮肤,一霎那的舒适感沿了神经钻进心里。‘去井水里泡一下吧。’——那人那话,也许并不只是嘲讽而已吧?
他身子微微一抖,连忙撩起袖子,使劲往水里捞去。尖石,细沙,甚至是来不及逃走的鱼,掠过指尖的,唯独不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太阳已经被云淹没的只余下顶端还在,青灰的树干几乎要变成青紫色。裴若愚这才带着放弃似的落寞甩甩胳膊。‘苏延泽活该’到‘谁让苏延泽这么坏’从心里重新翻滚了整一个来回都始终无法让自己彻底释怀。“大不了今天给他打三……四下好了。”这么决定着,裴若愚站起扑扑身上的土,走开两步,又禁不住回头望上一眼。
花瓣落在水里,祥和伏在晶莹透亮的水面上。
一点斑斓,二点娇艳。
十遍书怎么都没能完成。裴若愚踢踏着小石子往府里走,边琢磨着该怎么扯谎,总不能说‘先生拖堂了’——苏延泽回去一说肯定就穿了。
再免不了又要跪上两个时辰。
穿过弄堂的时候却发现了苏延泽。他正倚在弄堂口闲闲的翻着书。
竟然还没回去。
“你你你……”不禁瞪大眼睛瞧他。
苏延泽看他来了,就合死书。“我随便逛逛,走吧。”说完就回头将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
“干嘛?”裴若愚被他瞧的心虚。
“……没事。”苏延泽盯着他衣服下摆沾上的泥和藏在袖子里跟了一路还没掉的花瓣,摇摇头,扭脸先走了。
回去请安的时候,果然被问了‘怎么这么晚’,“先生今日讲的迟些。”而苏延泽一脸坦然的笑着答。
很明显的袒护。乖孩子苏延泽偶尔的撒谎竟然一点都不会脸红,包括他在弄堂口等自己那么长时间。
他应该跟自己水火不容的。
裴若愚不大相信地盯着他看。直到苏延泽扭过脸来跟他说‘喂你汤要洒了。’。
——这是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感觉。
是感激还是讨厌。裴若愚敲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不怎么爽快,于是决定在苏延泽刚跨进房间时喊住他。
“喂!那个……”
“嗯?”丫鬟早已经点上灯,苏延泽站在桌前将一卷《诗经》展开,“我是不会帮你抄那十遍书的。”不容商量的语气。
“啊?”
“哦……鉴于某人有特殊情况,”苏延泽看看他的手,用指甲轻轻弹去笔上多余的墨汁,冲他展开‘我真善良’的微微笑。“今日的拳头全都记到明天好了。我不介意的~”
“……”裴若愚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握了握拳头,还是气呼呼的坐回了自己的暖阁里。抱着怀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当时不一冲动将他那张桌子也一起给扔进溪里去。
夜逐渐深了。
苏延泽搁下笔,伸展伸展发酸的胳膊。哈欠抽丝一样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而那边早就响起来了没心没肺熟睡的鼾声。他隔着灯影踮脚望了望,才放心的走过去想将刚写好的那几页纸放在他桌子上。
“苏延泽,你这坏家伙。”躺在床上的人边呓语边恨恨的捏着拳头,清晰的尾音未落,就一头又陷入了沉睡中。
苏延泽动作顿了顿,便毫不犹豫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梦很香很长。蛰伏在窗外的虫鸣伴着皎洁的月光开始了连续不断的此起彼伏。
什么时候埋下来的念想,静悄悄扎深了根。
此起,彼伏。
苏延泽今天打的毫不留情。一二三四五六,六下全结结实实砸在了肩膀上,一下没少。
裴若愚疼的呲牙咧嘴,连去私塾的路上都还在晃肩膀。“哎拜托你下次不要老打同一个地方!”裴若愚贴过脸去露出‘会疼死人的’的怨念表情。
苏延泽装没看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生拿小青竹板点的苏延泽那空空如也的桌子上笃笃作响。
同窗们纷纷投过来无比疑惑的目光。苏延泽站在‘“莫非失盗啦?”,“瞎说私塾中哪有进小偷偷书的道理?”’等杂乱的议论声中低了头没说话。
坐在后面的裴若愚觉得自己此时应该笑得最欢畅了,他使劲撇撇嘴可就是笑不出来。
“哼!你收拾得可真干净!”先生知道这私塾里十几个全是京城中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唯独苏延泽一个是借读身份,不过也好在他平常有够优秀伶俐,否则肯定要是被撵出去的。但笔墨纸砚一样全无实在是对他这老夫子的大不敬。“你怎么不连桌子一同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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