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多刺。做完这一切後,他的两只手、胸前已经全是被硬刺给刺出来的斑斑血迹。张大川终於接近崩溃了,他给学校请了假,然後一口气跑到村口。
村里没人愿意租房子给前陈世美小林老板,他都是由司机每天开车来村外,然後就在村外待上一天。
正是清晨的时候,空气很好,远方有雀鸟清脆的鸣叫。
张大川一口气跑到村口,村口旁边就是爱国家的房子。近些年村里已经不流行刷大标语了,爱国家外墙墙壁上“治穷先治愚,治愚靠教育”的大红标语还是多年前刷上去的,现在已经斑驳支离、若隐若现了。
林可锺果然就在那儿,痴痴地望著这陈旧的老标语。看到张大川过来,他把眼睛迎了上去。
这是短短的一瞬间的对视过程,这是眼睛与眼睛的较量。
林可锺的眼里是伤恸、是绝望、还有不死的希望。
张大川的眼里是伤恸、是绝望,还有祈求的平静。
“放──过──俺──吧──求──你──了”这次他把嗓音抬得很高,把口齿咬得很清楚,把尾音拖得很长。“求你了”似乎环绕村外四野作长长的回旋:一圈、两圈、三圈……
往事如烟。
往事如风。
往事,终究只是往事罢了。
林可锺忽然就有了一种顿悟般的明了,没顶般恐怖的情绪,犹如汹涌的潮水顷刻间吞没了他的全身。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喉咙口涌上来一股腥甜。但他又生生地把这股腥甜给咽下肚去,惨白著玉一般明丽的脸,不动声色地说:“好!”
《民教张大川》第三部(美攻壮受 虐) 第六章
第三部 第六章
林可锺果然没有再在小柳村出现,张大川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张大川并不後悔,虽然在夜深人静,不免回忆起同样地在“治穷先治愚,治愚靠教育”的大红标语下,曾经是幸福等著小林回来的一家人;而那天,已经漫漶难辩的“治穷先治愚,治愚靠教育”的标语下,却是被他赶走的孤独修长的背影……所谓世事变幻、沧海桑田亦不过如此。
相比爱情的变幻,亲情更稳定、更可靠。亲情,才更像是他所信赖的大地。
这一天是国庆节放假,耀祖从学校回家小住。这才住校没多久,儿子变高了也变瘦了。像天下间所有的父亲一样,张大川既心疼又高兴,特意买来好些吃的给儿子补身。
过完节,直到耀祖快回学校去了,张大川把儿子送出村外,准备送耀祖上往县上去的巴士时,耀祖不上车,耀祖忐忑地看著张大川半晌,支支唔唔说,“爸爸,其实……其实……俺……俺现在有一台学习机……”
“学习机!”张大川有些楞,儿了上高中前,他也曾经想过给儿子添置一台学习机,学英语用,可民教微薄的薪水,独自供儿子上高中就很困难了,而且还得另存一些钱留作三年後儿子上大学的费用,张大川自己平日里的生活省了再省,所以,购置学习机的计划就暂时搁置下来。只是,大哥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还得赡养老娘,日子同样过得紧巴巴的,他怎麽还给耀祖买学习机呢?那可得一千多块钱呢。
“没事,那是你学习用的,想要就要吧。不过多少钱呀,下次爸爸想办法给你大伯还上!你大伯要养活一大家子也不容易啊。”张大川不想伤儿子的心,想了想,微笑著说。
“不……不是大伯……”
“不是他?那是谁呀?”张大川有些糊涂了。老张家是上上代才从外地迁入西部的,本家亲戚不多,还有谁会舍得花那麽大笔钱。“那是你干妈吗?”白丽是耀祖的亲生母亲,虽说这些年她又再嫁了,又有了一个儿子,可对耀祖的关心丝毫不减,每逢过年的时候她不仅会给耀祖带来亲手编织的毛衣毛裤,押岁钱也是最丰厚的。张大川没告诉儿子白丽才是他的亲生母亲,前些年让儿子认了白丽当干妈。
对这个干妹妹,张大川更是心内有愧,如果这笔钱真是白丽出的,哪怕不吃不喝,也得尽快还上。
“也……也不是干妈……”
“那还有谁呀?”张大川完全糊涂了。最後,他想到了一个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粗声说,“耀祖,爸爸跟你说俺们穷不能穷志气,如果是……如果是那个人……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要!”
“爸爸!”耀祖是张大川一手带大的,看他的表情,再加上也耳闻了前些时村里所发生的事,知道爸爸想歪了。赶紧说,“不是小林叔叔,是一个阿姨!她说是爸爸你的同学,叫甘铃。”
“甘铃?!”对那个所谓的老同学,张大川已经遗忘很久了。突然从儿子的嘴里说出来,说不惊讶是假的,可是,甘铃为什麽要送给耀祖一台学习机呢?“她还说什麽了。”
“她……甘阿姨说她生了重病,回老家来养病。她还说,她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想起以前的事,真是对不起爸爸你。送多了,爸爸也不会要,一台学习机,就当对後辈的一点心意了。”耀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著爸爸的表情。他从未不经爸爸许可,就收下别人的礼物,只是那个甘阿姨看上去太可怜了,又一直坚持,他这才自作主张地收下了。
张大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这麽多年过去,当年的恨意也淡了。甘铃是恶意想拆散他跟小林,不过最後他跟小林分开却不是为了甘铃。两个人之间,有缘就是有缘,无缘就是无缘,起决定作用的是两个人自己,外界因素都是次要的。“那她现在住院了吗?还是在家里住著?知道她是生的什麽病吗?”
“甘阿姨没说,不过现在她是在家里住著,没在医院。”
“那耀祖,你先回学校去,改天爸爸会去看甘阿姨,谢谢她送你的学习机。”
“好,那爸爸再见,俺走了。”耀祖跟张大川挥手话别,登上了去县上学校的巴士。
甘铃病了。改日当张大川到了县上,按当年去甘老西养鸡场打零工的老路找到甘家时,甘铃正一个人坐在巷口。头发掉了许多,稀疏、干枯、乱蓬蓬的,身上随随便便地套著一套老旧的棉质睡衣,脸色腊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眯著眼睛晒太阳。
张大川久久地站在马路对面看著她,试图从这个病入膏肓的女人身上找出一点当年全套白领丽人打扮的漂亮师妹的一点影子,可是,没有。眼前的只是一个瘦弱不堪的乡下女人。
後来,甘铃似乎感觉到有人看她,一扭头,就看到了张大川。张大川也老了,可是壮实的身板没有变,质朴的笑容也没有变,依稀仿佛就是多年前年青的穷民教、她的师兄。甘铃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她说:“师兄,你来看我了呀。谢谢!”
“得的什麽病?”张大川快步穿过马路,走到他身边,难过地说,“你还是要到医院去,这样子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呀!命可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不珍惜还有谁珍惜呢?”
“我知道。”甘铃说,“不过我这病是没救了,在医院里躺著也只是等死受罪。我现在只想呆在家里,呆在家乡,回忆一下小时候、读书的时候的好日子,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张大川说不出话来了。甘铃已经生命倒计时,她想在生命的最後做些什麽、怎麽做,只应该由她跟她的家人来决定、来操心,而他跟甘铃的交情远不到这种地步。
张大川说:“你还想要我帮你做什麽事吗?你可以说,我一定帮你做到。”
“傻师兄!”甘铃扑吃一下笑出来。曾经的美丽虽然已经被病魔给剥夺得干干净净,但当她这样笑的时候,还是让张大川心里颤了一下,依稀间,便又看到那个曾经使他迷糊、曾经使他有过少男的遐想的漂亮师妹,又回来了。可是当他定定神,眼前还是丑陋的病妇,哪里有漂亮师妹的影子?张大川落泪了。
甘铃也怔怔地看著他,叹了口气说:“傻师兄呀!你还没傻够呀?我那麽对你,你还……唉,这辈子,我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伤害了你,如果有来生,我真地希望能嫁给你。你会是天下间最好的丈夫,我也会是天下间最幸福的妻子。”
张大川没想到她这麽说,有些发楞,紧张地连连搓手,不知道该回什麽话。他是拒绝了小林,可也从没想过余生里还要重组家庭。至於娶甘铃,那更不知从何说起了。
甘铃又笑:“骗你呢?我这个样子,哪里还想什麽嫁人的事。我只是感叹,我这一辈子,自以为长得有几分姿色,一心想嫁给有钱人,却总是失败,处处碰壁。有钱人,都一个德性,不是拿钱养情妇、包二奶,就是玩感情游戏,你的小林,可能是唯一的例外吧。所以我才不甘心。我做了那麽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说什麽也晚了。那台学习机,就当是我的一种补偿吧。”甘铃也知道,做过的那麽多错事,不是一台学习机可以偿还的,但是,她已经这个样子,做出别的补偿也晚了。况且就算她真想嫁,师兄又要不要呢?
一生只落得累累的情伤後,这个心比天高、从西部乡下走出去、又回到了西部乡下的女人才明白,找老公,还是得找大川这样的。嫁给有钱人不是不好,可也得看缘分才行。
听她提小林,张大川出了会儿神,苦笑道:“别笑话俺了,这十里八乡的,没人不知道他早已经抛下俺走了。俺现在是跟耀祖一起过。耀祖这孩子听话,读书也好,有耀祖陪著俺一起,俺这一辈子也够了。”
“这我也知道。不过,最近小林是来找过你吧。师兄,我最後劝你一句话,别让自己这辈子留下什麽遗憾!”
“这……”张大川不知如何回答。这可能是甘铃唯一一次表达对他的真正的善意,可惜的是,他却只能心领。
“谢谢你来看我了,师兄。你走吧,好好照顾好耀祖!” 甘铃最後说完,很累的样子,闭上了眼睛,继续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张大川想想,也觉得她是一时的情绪失控,才会开那样的“玩笑”。毕竟,两个人是那麽的不同,他还一个被男人给抛弃的男人,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想要嫁给他吧!
虽然善良,可他又不是木头人。对这个曾经屡次陷害他的师妹,来看看她,帮她了却最後的心愿,已经仁至义尽。他点点头说:“那好,甘铃,你好好养病,下次俺再来看你。”
甘铃也不知听见没有,直到张大川走远了,她都没有再睁开眼,只是眼角,两行浊泪顺势流入了鬓角,最终消失不见。
《民教张大川》第三部(美攻壮受 虐) 第七章
第三部 第七章
别让自己这辈子留下什麽遗憾!
准备再顺道看看儿子,张大川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回味著刚才甘铃的话。甘铃再不好,可一个曾经青春美丽的女人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终归是一场不幸的悲剧。
拐个一个弯道,“大川酒店”四个大字突然映入眼帘,是街边一家新开的酒店正在装修,门口堆满了砂石水泥等建筑材料。虽然有些诧异,新酒店的名字居然跟他一模一样,但可能只是巧合吧,张大川没有多想,沈浸在马上跟儿子见面的喜悦里。
到了学校,让传达室的门卫帮忙把儿子给叫出来。儿子可能正在上课,一个多小时後,到了下午吃饭的时间,儿子才兴冲冲地跑出来,远远地叫爸爸、爸爸。
张大川张开手臂,也给了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後父子两人边话家常,边到校外的小餐馆里,叫了两碗牛肉面一起吃。
耀祖问:“爸爸,今天星期天你怎麽会来县上呀?是有事吗?”
张大川难过地说:“还能有什麽事?俺去看你甘阿姨了。她送给你学习机,俺是应该去谢谢她的。”
耀祖放下手里的筷子,也有些难过地说:“是呀!甘阿姨真地很可怜,她有个侄子也是我们学校的。他说,他姑姑活不了多久了。”
张大川不愿儿子难过,扯开话题说:“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学校怎麽样啊?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一定要吃好,别舍不得花钱,不够了就找爸爸要,知道吗?牛肉面怎麽不吃了,把这些都要吃完。”
耀祖又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爸爸,告诉你呀?俺们学校今年要组织英语冬令营,是上大城市,由那些大城市学校的英语外教给俺们上课,吃住也和这些外教在一起。全校一共才十个名额,其中就有俺一个。”
“是吗?那是好事,你去了可要好好学。什麽时候开始呀?”
“时间还不知道。而且学校发下来的通知上把俺的名字也写错了,写成了林耀祖。学校就把通知收上去改,时间也是另外定。”
“林耀祖?!”张大川的好心情全叫一个“林”字给搅了。也许,单单这一件事还不能说明些什麽,可如果再加上“大川酒店”的事,难道也是巧合?
张大川的心情变得阴霾。等儿子吃完,把带来的一些东西连同二十元钱一起塞给儿子,送儿子回学校後,找了一个有公用电话的报摊。犹豫了再犹豫,张大川才伸手拔通了多年前曾经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电话响了几下,就接通了,“您好,这儿是林公馆。请问您找谁?”
“俺……俺……找你们家少爷。”张大川很艰难地才说完这些话。
“对不起,少爷现在不在。”
“哦!”感觉如释重负,张大川正准备说,“那俺就不找他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换了一个人。一开始接电话的可能只是仆人,而这个新的声音张大川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欧叔。
欧叔在电话的那头问:“是大川老师吗?我是欧凯华,你是有事要找可锺吗?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先跟我说,我会替你转达的。”
“欧……欧叔……”张大川攥著听筒的手因为使了太大的劲,发白,有些艰难地说,“其实、其实俺也没什麽事,只是、只是希望欧叔你能劝劝他,让他不要再打扰俺了。”
“打扰?这话怎麽说来著,他不是已经回A城了吗?”欧叔的语气变得有些冷。
“可是,今天、今天俺发现这儿新开了一家酒店,酒店的名字跟俺是一样的,然後,俺儿子的学校,给他发的冬令营通知上,姓氏也变成了林。俺想,这不会都是巧合吧。俺、俺没有别的意思,俺只是不想让俺儿子受打扰……”
“那你可能真地猜错了,真地都只是巧合,我保证可锺没做过这些事情。如果大川老师你没有别的事,我想挂电话了。马上还有一个会议要开。”
“那、那行……”张大川最後的吧”字还没有出口,隐约听到电话的那头有人远远在叫,“……欧叔,少爷还是不吃饭……”然後,电话便啪一声被挂断了。
张大川怔了半晌,直到电话里传来忙音,他才回过神,放下电话,问报摊老板多少钱。报摊的小老板告诉了他,他把钱付了,才怏怏不乐地走了。
往巴士车站走的时候,又看到那家正在装修的“大川酒店”。那是四个深黄色的大字,像大地的颜色。
然後,他忽然想起来,这段路、这个拐角,不就是他第一次偶遇了那个大少爷的地方麽?
这麽多年过去了,县上的变化日新月异,当年的小酒店数次转手,後来连这儿的大楼也拆掉了,在原址上又重新修建了更高更大的新楼盘,所做的生意也不再是酒店,他竟是给淡忘了。谁知道在他们已经彻底分手以後,林可锺反而还要眼巴巴地、不惜绝食地,也要在这儿树起一座新的酒店!
“大川酒店”?!难道说林可锺就这麽忘不了他。可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张大川觉得,他可能永远都读不懂那个城里人出身的富家少爷到底在想些什麽。至於欧叔,他是在保护林可锺吧。
张大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的,坐上了回小柳村的巴士。
《民教张大川》第三部(美攻壮受 虐) 第八章
第三部 第八章
张大川尽力让自己不想林可锺的事,全心投入他所热爱的教学工作。时间过得飞速,又到了一年一度放寒假的时候,张大川特意去县上接儿子回家过年。
天气很冷,在学校大门前等著接孩子的家长也很多。不少家离县上远的家长趁机围住老师,询问自家孩子的学习情况,有的则把随身带来的土特产拿出来送给老师。
张大川跟别的家长闲聊著,眼睛却是紧盯著学校的大门,看涌出来的学生里有没有儿子的身影。这时候,一个从学校内走出的外国人吸引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