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层的意思很明确，是想要借机渗透，司令，怎么办？”华尼耶夫开口问。
“能怎么办？不变应万变呗，现在不还什么都没开始。”
只听颜知非又是不在乎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不用担心。”
一声清脆的声音，电梯已经到了指挥区的楼层，颜知非在要塞的办公室也位于这层，三人走出电梯，走廊上中高级军官人来人往，看到他们的总司令走来，立即朝他敬礼。颜知非则带着微笑回以军礼。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青年人和中年人的面孔，毫无疑问，东南防区是整个同盟军官平均年龄最低的地方，差不多也源于他这个年轻的总司令。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开始有些沉，正处于青年和壮年的人并不能长时间处在军队里，社会建设更需要他们。战争并不能产生什么新的物质上的财富，只是一种单纯消耗社会财富和人员的活动。
他的办公室很简单，外间是办公地点，放着写字桌，文件柜以及书柜，还有沙发和几把椅子，里面则是寝室以及浴室，透过落地窗户就能将下面指挥大厅的情况一览无遗。颜知非脱了上衣，将它仍在衣架上，然后坐下。
卡里安走到他面前，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数日前在距离要塞不远处发现小股帝国舰队，行踪诡秘，已经进入我军的范围。按照常规，巡逻舰艇捕获了他们。”
华尼耶夫接上话，“俘虏了舰船十艘，人员大概三千两百名。”
年轻的司令官神态慵懒的扫了几眼，嘴角微微勾起。
“说过多少次了，我要俘虏没用，不用他们做事又要白给他们饭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颜知非将文件放在一旁，脸色平静，但话里的含义很是不悦。
卡里安和华尼耶夫对视了一眼，心陡然跳快了几拍，他们的司令官对于帝国战俘的嫌恶是有目共睹的，虽然不至于杀俘，但是要达到政府要求的优待还是尚有距离。于是卡里安上前一步，抢在颜知非之前开口，“司令，请您不要意气用事。”
如果是原来的话，颜知非大概会把他们丢进条件恶劣的战俘营，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莫名一动，想了想然后朝卡里安说：“现在边境上一处产矿地采矿人员不够，还不如把他们送到那里去，要吃饭就得做事。”
华尼耶夫点头，“明白，那里也有警备军，应该不会出问题。”
卡里安将文件拿回去，瞧了瞧颜知非，然后笑，“司令，您去了一趟帝国，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颜知非狐疑的抬起头，她抱着双臂歪头打量了很久，“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总之就是有一点不一样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好像……多了点温和。”
她朝华尼耶夫挤眼，“你说呢。”
“是吗……不过司令官原来是冷静到很冷酷的人呢，稍为温和一些就能看出来。”
颜知非微笑，是吗……好像的确是这样，自己某一处开始有了一点改变，即便是小小的，也算是改变。
他也知道很多人卷进战争身不由己，就算是……他还那个人的人情吧……
他想着，拿起茶杯喝茶，遮住苦笑的嘴角。
第二十二章
军靴在坚硬的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身边的人员一个个朝他敬着标准的军礼，然后为他打开指挥室的门。即便是舰队指挥室，仍然布置的如同任何一个普通贵族家的起居室，只不过没有了壁炉和油画。
安斯艾尔坐进自己舰队司令的位置，侍从兵立刻端上来他喜欢的咖啡。书记官德维特抱着他一贯不离身的文件簿站在身后，不发一言。
面前的巨大屏幕里是黑漆漆的宇宙，他偏了头靠在椅背上，用手拨开落到眼前的金发，蔚蓝色的眼眸透过司令室的眺望窗，目光落在黑暗中的繁星之海上。此刻属于他指挥的第八舰队中的一部分正在黑暗的虚空中进行惯性巡逻飞行，看起来就像是白色的箭群。
安斯艾尔觉得有些无聊，他拿过咖啡啜了口，然后放下。凭心而论，舰队上的生活要比他在帝国首都的生活无趣得多，也枯燥得多，但是他还是毅然的决定结束自己的休假，回到军队中来。王太子在登基成为皇帝之前，必须要服上一段时间的兵役，时间长短不等，这是皇室的规矩。
安斯艾尔在军队中的军衔是少将，在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很不多错，这并非是全部依靠着权势和血统而取得，相反，几乎大半都是由于他实实在在的功勋。在遇到颜知非前，安斯艾尔对自己的成果还是很满意的。
但是那个人似乎又是另外一种情形，虽然家世已经不可知，但想必也只是平民，一个平民靠着一身血肉和难以言喻的军事天赋，硬打下功名权位，创造了同盟军事史上的一个异端，出现一个二十六岁的准将，完完全全，不掺任何杂质。
这恐怕都是他内心仇恨的结果。安斯艾尔想，仇恨果然是这世界上最有生命力的东西。
帝国军和颜知非交手的结果十有七八都是吃了败仗，安斯艾尔在仔细研究了那些失败的战例后得出了一个自己的结论，并非是帝国军多么不善战，而是颜知非比他们更狡猾。帝国军的战法一般而言都是大规模的正面战，相信强大的火力和庞大的舰队就可以带来胜利，而颜知非恰好相反——他喜欢出其不意，从不肯正面迎敌，即便他有这个实力。
他想起那颗像是黑曜石般的眸子，深不见底，隐隐的闪着莫名的光芒。
如果不是一颗，而是一双，不知道会有多么美丽。
“打扰您了，安斯艾尔大人。”
身后的书记官开口，声音依旧是一板一眼，“如果再往前飞，就会到达现在名义上的边界，那样我们的安全都会有很大的威胁性，请您即刻下令返航。”
安斯艾尔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出神的盯着眺望窗的宇宙空间，好像那片黑暗里有什么美景似的。
“前面就是帝国叫做德列门兹走廊的地方，也是叛逆军们称之为特罗普回廊的地方，现在处于叛逆者的控制之下。”书记官顿了顿，“帝国原本是想在这里修建一座要塞的，只不过被叛逆军们抢先了。”
安斯艾尔微笑着打断书记官的话，“不，只是被颜知非抢先了。”
书记官的双眼眯了起来，他出身于一个严谨的贵族家庭，对任何同盟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只听王太子又慢悠悠的说道：“能在叛逆者拖拖拉拉的官僚系统中得到批准，也算是运气不错，我曾经听说，他们批准一座军工厂的建立甚至要花上一年的时间。”
“这样的办事效率，未免也太低了吧。”书记官显然很鄙夷。
“的确，所以某些时候叛逆军的动作要比我们慢上半拍。”安斯艾尔拿起咖啡杯轻轻摇晃，“但在东南防区内，颜知非的话就是命令，执行的效率和质量都是同盟中央机构无法匹及的。”
“那对于叛逆军政府来说，这个人岂不是就是军阀？”
“那当然，但也是他们惹不起的军阀。”
安斯艾尔喝下温热的咖啡，微笑着看眺望窗直线方向外的星群，他知道，顺着那条狭窄的空中走廊过去，就是颜知非的领地。
他现在在做什么？还是在喝茶看书吗？那个人静静坐在午后阳光下的情景简直算得上一幅油画。虽然他离开前对他说，希望相见的时刻永远不要是战场，但命运依旧弄人。
那句话，也应该是预示着自己在他心里终于有了地位。安斯艾尔捧着咖啡杯，勾起唇角微微笑。
“殿下，您该返航了。”书记官提醒。
安斯艾尔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冲书记官点头。整支舰队在空中稍作停留，一百八十度转弯，再次开始了飞行。
“德维特，自出现了颜知非以来，有过几次战斗了？”
“嗯……小冲突在内已经共有五百多次，而较大的战斗则是有大约一百二十三次，并且有百分之七十都是我们处于下风。”
安斯艾尔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沉思者。那人真是希望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到战争里么？从以前的接触来看，他并不是个喜好战争的人，至于仇恨，这么久了，也应该消散了吧。
“并且，在不久之前，我军又有十艘巡逻舰在叛逆者的势力范围内活动，结果被俘，人员共计三千二百余名。”
“真是些白痴！”安斯艾尔低声嘀咕，“这么多的教训还没学乖。”
“那是因为我们和叛逆军们还没有真真正正的了断啊，殿下。”
“在那些叛逆军没有被完全消灭前，战争是不会停止的，即便会有片刻的停滞，但决不消失。”这一点，对于同盟那些官员们来说，也是一直坚持的东西吧，只不过他们是将“叛逆者”换为了“独裁者”，安斯艾尔不禁想起两方磋商时面红耳赤的情景，两者在这一点上还是有着惊人的一致。
但是颜知非本人又是如何看待这场两者战争呢，现今丝毫看不出他对所谓“解放被压迫民众”有过多么热心的表现，也不曾叫喊着要进攻帝国首都，甚至连同盟军官们一贯的“自由”“民主”口号都很少看见过，他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目光冷漠的看着两方的表演。
安斯艾尔愉快的笑，这个人，真是个复杂的混合体，让人看不到底。
巨大的显示器突然亮了，屏幕上方出现一个高级帝国军官，那是帝国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贝尔加?冯?克里斯塔，他五十岁左右，两鬓已经有些微微的斑白，但仍旧精神矍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在消灭叛逆者之前，他一点也不想退役。
“王太子殿下。”他朝安斯艾尔行军礼。
安斯艾尔站起回敬，“元帅阁下，您还是叫我安斯艾尔少将就好。”
“好的。”克里斯塔微笑，像是慈祥的长辈那样看安斯艾尔，“你们现在距离敌方太近了，少将，我命令你马上回来。”
“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同样礼貌的笑，“我只想看看那座要塞。”
克里斯塔的半白眉毛皱起来，“安斯艾尔少将，你的行为太大胆了，那个地方现在很危险。”
安斯艾尔笑，并不答话。
“那个地方迟早会成为我们的。”元帅的声音郑重的响起，“叛逆者不会长久，我们会完全地歼灭他们，并宣扬皇帝陛下的荣威。”
“明白。”
“来自首都的特使们已经到达了这里，他们即将决定前往同盟的日期，并且还为你带来了陛下的信件。”
“我马上就回来，谢谢。”他说着又行了一个军礼。
屏幕里的军人满意的点头，随即整个画面就转黑了。安斯艾尔重新坐下，手肘撑在了扶手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首都的特使们……前往同盟的日期……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的开端，相反，他觉得是一场大风暴的前兆。
安斯艾尔返回到了舰队基地，他从特使们手中拿到了他父亲给他的信件，心里内容不多，完全是一般父亲对于儿子的家书，其间还有转述母亲对他过早就停止休假的埋怨，安斯艾尔一目十行看完，也不觉得有什么古怪。他睡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笑话，他之所以要早早的停止休假，完全就是为了摆脱那堆烦琐和枯燥的应酬，虽然知道以后如果做了银河帝国的皇帝，那些是免不了的，但他依然想要逃开，哪怕是暂时的逃开。
如果母亲知道，一定又会抱怨军队的生活让儿子的心变野了。
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同盟的军官，会怎么样？恐怕母亲早已经摸着胸口晕倒了吧。
但是这并不会让他觉得怎么样，他是很认真的，虽然认真的有点不现实。
知非……
嘴唇里喃喃的念出这两个字，他觉得这两个字念起来无比的好听，像是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他陶醉。
中午时间，特罗普要塞指挥区的楼层里人很少，只有几个勤务兵在跑来跑去。但是司令官的办公室里传出来说话的声音。
颜知非不喜欢同盟高层的官僚们是有理由的，和一个自以为是又喜欢侃侃而谈的家伙扯皮扯上一个半小时，就算他有好脾气也会生气。已经喝完了三杯茶，屏幕上那个西装革履的家伙却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总而言之，我们需要颜准将你的配合，但是现在你身在特罗普要塞，而并非州的首府，我觉得很多问题并不能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良好的沟通，我们需要面对面的交流。”
“我走了两个月，要塞内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很为难。”
“就算身在首府也依然可以指挥要塞，颜准将，”屏幕上的男子显然有所不快，“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颜知非不屑的看着，反正他目光里的含义也没人能看到。
男子是同盟商业部的副部长，此次前来据说是要和帝国方面的人员进行新的一轮的沟通，虽然有些死心眼外加唠叨，但是他是觉得这个人还是比国防副委员长要好一点，至少不会有激情的长篇大论和自由主义的演讲。
“据你们所说，帝国方面的特使们会在一个星期后抵达，按照规定，他们会获准在要塞获得补给但是不准登陆要塞，到那时我也可以一同回来。”颜知非开口，“不过慢了一个星期而已。”
“不过慢了一个星期而已？！”屏幕里的男人几乎是大叫，“由于你不在州的首府，很多工作都不能顺利进行！”
“是吗，什么时候我的工作职责变成商业活动了。”颜知非慵懒的靠着沙发。
“你分明知道，没有你的许可，很多规定得不到执行！”
“副部长阁下，我记得你们是来和帝国磋商，而不是来这里制定规则。”
男子顿了顿，显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准将阁下，我并非那个意思，由于即将来临的磋商，我们需要一些新的东西。”
颜知非坐直身体，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新的东西？什么新的东西？新的桌子还是新的椅子，颜知非想着。他并非是要刁难他，但他已经习惯了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只因为他从最困苦的境遇里走出来，已经刻进了他的本能。
“缪勒尔副部长，在这里的情况的确让我很为难，刚有军报发到我手中，目前还有很多杂事，基本都是关于帝国军的。”他淡淡地笑，“但我可以保证不会太多，请给我一个星期时间。”
被称作缪勒尔的男子定定的看着他很久，最终似乎是无奈的耸耸肩，然后摊手，“你这样说难道不是至我于两难的境地吗？那就随你了，但是你要记住，回来就要向副委员长解释。”
“我会的。”颜知非点头，“谢谢您的理解。”
“大家都是为同盟效力，颜准将你太客气了。”男子已经恢复了微笑。
等到显示屏变黑了之后，颜知非才吐了口气，然后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回到要塞的这些日子，他依旧很忙，整个军务要处理的事情积了太多，文件在他办公桌上简直堆成了小山，他发现自己开始厌烦批阅文件。
好在习惯让他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习惯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毫无疑问。
就像他已经习惯了安斯艾尔的拥抱和吻一样。
颜知非心里蓦然一惊，怎么脑子里会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蹦出这句话……他使劲的摇头，暗暗叹气，果然是工作强度太大导致出现疲劳症状了。
他脱下军帽揉了揉头，什么时候能够放心的去休个假啊……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了敲，随后传来熟悉的女声，“司令，是我，卡里安。”
身材窈窕的中校推门走进来，站在颜知非面前，朝他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拨开肩上的长发，嫣然一笑，“司令，需要您签字的文件。”
颜知非懒洋洋的靠着，拿过文件扫了几眼，随手摸起桌上的原子笔，卡里安走到办公桌前，拿出印章。
颜知非一边签字一边说：“等过一会儿你去通知负责警戒的轻型巡洋舰，大约六天之后会有帝国的特使到达，按照规定由我们的舰队护送至要塞，补给舰提供给养，但注意不准任何人登陆。”
“是，下官明白。”
“另外我会搭乘我的旗舰，随着他们一起去首府。”颜知非接过印章，将文件铺平在桌面上，把印章盖了下去。有了最高军政长官签字和印章的文件，才能在东南防区内通行无阻。
“这下司令您又要有头疼的事情了。”卡里安掩嘴笑，把文件拿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