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亚尔奈挑眉，“阁下是拒绝喽？”
“我只是在表达我的看法。”
“那就算没有，阁下，不用妄自菲薄，你完全值得上这些，你的功绩全国人民有目共睹。”托亚尔奈早就料到了颜知非会拒绝，这个人谨慎的令人觉得害怕，从不肯轻易露出破绽。他顿了顿又开口，“阁下，这是总统亲自颁下来的，议员们都很赞同，你如果一意孤行拒绝的话，不仅仅是你个人的问题了吧。”
他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笑，好以整暇的看着颜知非。
颜知非的脸上没有露出更多的表情，他只是礼貌的笑着。
“阁下您言重了，我只是发表一下我的看法。中央的决定我是遵从的，从不会有怨言。”
托亚尔奈满意的点头，他们站起来微笑着相互握手，就像是最为正常的同僚一般。
几天以后，在市政大楼的大会议厅里举行了授衔仪式，颜知非的准将军衔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少将军衔。他全身戎装，肩章和徽章熠熠发光。
将右手按在烫金封面的自由宪法上，面对着底下的人群，他微动嘴唇，誓言一字一句说出口。
“我谨以自由之名起誓，为了正义，为了自由，为了光荣的理想而战，即便我失去血肉，失去生命，失去灵魂也在所不惜。我谨以自由国家忠诚卫士之名起誓，为了自由，为了国家，为了人类，为了生命，忠诚，勇敢，坚持，永不背叛，永不退缩，永不放弃……奉献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灵魂，直至献出自己的一切……”
嘴唇一张一合，语调平板无波。
大厅里的男男女女表情肃穆，注视着台上的年轻军人。
深绿色的军服，仿佛是专门为他而设计，配上闪着银色光芒的徽章，完美地衬托着他冷静肃然的气质，挺拔的身材，沉静的神情，无形中增添着压迫的气氛，还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都让他们肃然起敬。
颜知非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那些人群那些装饰那些音乐，都统统化作了模糊不清的色彩，然后渐渐的混在了一起，最终什么也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沉沉的的惨白。
这条路，他还要走多久？
这条路，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少将的军衔，已经又成为了一层桎梏。
那种彻骨绝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层层的堆积，不让人呼吸。
恍惚中又看到了那人不可一世的笑容，那一抹金色，是不是真的能让自己解脱出来，不用再走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
他真的很想得到解脱。
意识与行为仿佛已经分离，他的嘴唇仍然在一张一合，念出誓词，而思绪早已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颜知非获晋升成为少将，他麾下的若干部下也在同时得到了升职，中校变为了上校，而上校则更进一层，还有随之增加的各种荣誉。恐怕中央政府在升职的时候，同样在恼火这样一个利益集团。
在晋升为少将之后，他和国防副委员长托亚尔奈进行了一次会晤，主要讨论关于抽调兵员和对帝国的贸易。在抽调兵员的问题上，两人争锋相对，都不肯怎么让步。托亚尔奈坚持要抽调五十万人，而颜知非只愿意调拨三十万人。
托亚尔奈以目前已经平静的局势为理由反驳，隐隐指责颜知非视第五舰队为私有财产，公然拒绝中央的命令。颜知非表示现在的局势还充满变数，帝国和同盟的关系并没有结束敌对，前线的任务仍然紧张，抽调太多的人可能会让帝国有机可趁。
“这个理由并不能成立！帝国和我们已经坐在一张桌子边谈判，局势已经逐渐的平静！”
“谈判不能表示我们和帝国的关系已经步入正常化，帝国军仍然在名义上的边境线来回游弋，他们现在没有开战的理由，但是不代表将来就没有。”
“现在不开战就可以！当贸易关系建立起来的一定时间后，帝国和同盟的关系会走向正常，即便会有变数，那时你的兵员仍旧很充足，没有理由会让帝国得到甜头。”
颜知非坐在托亚尔奈对面，表情显得很耐心，他等托亚尔奈说完才开口，“从理论上来说没错，但是实际是有很大不确定的，并不排除以武力作为谈判资本的可能，更何况东南防区和帝国接壤的特罗普回廊是战略的要地，不能掉以轻心。”
“那里不是有特罗普要塞么？有了那个就可以封锁帝国军进犯的脚步，它是坚不可摧的。少将阁下，不要长别人的威风，你平时一直是信心十足，现在怎么反而畏畏缩缩？”
托亚尔奈说着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颜知非仍旧面色不变，“信心十足是建立在牢固基础上的，没有基础就盲目自大，后果不堪设想。”
“你在指责我……啊不，你在指责中央的决定？！”
“作为一个自由的国度，我有权这样。”
“你是目中无人！”
“阁下，我不是目中无人，不过是提出一些合理化建议，这是公民的权利吧。”颜知非语调略微提高，“帝国的狡诈和反复无常，让我不得不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它，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帝国任何的许诺和协议，他们若是想要撕毁文书，轻而易举！”
“他们不会轻易撕毁，少将阁下，你的疑心病太重了。这些政治上的意义，是身为军人的你们无法理解和无法体会的。”
“我是无法理解和体会政治意义，但我知道，只要帝国一旦撕毁，无数的士兵就要流血！无数的人就会死亡！”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少将阁下，请不要忘记这一点！”
颜知非顿住，他盯着托亚尔奈，嘴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托亚尔奈露出一丝笑，用笔敲着桌面，“少将阁下，你是军人，所做的就是要服从政府！”
颜知非的脸色有些阴沉，“我当然记得这点！”
他随即一笑，“但是阁下也要记得，您和帝国的协商现在似乎并不顺利，帝国方面对我们提供的条件很不满意，他们的一些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帝国方面的克里斯塔元帅向我表示，他们的耐心很有限，他本人又是个鹰派，所以我真的不希望仅仅因为磋商不合的原因就燃起战火。”
托亚尔奈脸色一下子变得阴郁，又有些不自在。
“如果您坚持要抽调走五十万人，同时补充新兵，但是局势又不稳定。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能完全保证一切无忧，因为我并不是神，更不是什么军神。”
托亚尔奈哼了哼，“帝国方面现在一是要求归还叛逃贵族，二对中央的商贸机构不满意，坚持要东南防区本地的经纪机构负责。这两个要求都太过分！”
“第一条涉及我们的自由主义原则，叛逃贵族已经是同盟的公民，于情于理，都是不能答应的。”颜知非开口。虽然他觉得那是帝国的家务事而同盟为了所谓的自由原则就坚持不放真的有些让人无法理解，放回去减轻负担又卖给帝国人情有什么不好，至于“自由”的理念——这些东西也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拿出来，这点就是那些当权者也一样。
托亚尔奈脸上的表情缓了缓，“这是当然。”
“但是如果是不涉及原则的东西，我想是否可以略微的调整一下，毕竟世间的事情从不可能十全十美。”
“你在劝我接受帝国的第二个要求？”托亚尔奈眯起眼睛。
“有何不可？没有涉及原则，也不会动摇根本，只是一个部门而已。”颜知非淡笑。
“恐怕更多是阁下在为自己打算吧。”
“帝国的第一个要求被拒绝已经是非常的生气，如果第二个也被拒绝……”颜知非说着放轻声音。托亚尔奈听着皱了眉，托着下巴思考了几分钟，然后抬起头盯着颜知非。
他斜了斜眼看颜知非，“本地机构都在您的统辖之下。”
“不，这真是误会，我的本职工作集中于军政，虽然有些政务和经济方面去要我来处理，但是都是和军政沾边的，我并不会越权。”
颜知非说着笑，微微压低声音：“况且，我每年都给中央财政上交这里的税收，虽然从不公开具体数目，但是我也从没有少过什么，不是吗？”
托亚尔奈沉吟着，眼睛间或瞟一眼颜知非。他当然也知道颜知非每年上交的税收是怎样的天文数字，而且也不会亏待中央的官员。
“你想证明什么？”
“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颜知非回以笑容，“阁下，我也懂得各退一步的道理，你我都是自己人，何苦要斗气？”
听罢，托亚尔奈挑了挑眉，“少将阁下，你的脑筋转的太快。”
颜知非仍看着他笑，说得意味深长：“阁下，这对彼此都好，中央也不会损失什么，何乐而不为？”
托亚尔奈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好一个何乐不为。”
颜知非没有回答，只是和蔼的微笑。托亚尔奈知道这种人即使笑意盎然，也不代表他内心感到欢喜，即使浓眉双皱，也不代表他真有烦恼。
一切都只是实际的需要。
彼此对视，最终相视一笑。
最终决定从第五舰队抽调三十五万人，分散到各个新增设部队，成为新部队的核心。而对帝国的贸易则是由东南防区本地的经济机构来承担，依照协议机构里进入数名中央特派的官员，和本地工作人员一起工作。
很多在第五舰队长时间服役的军官们依依不舍，根本不想离开，对他们而言他们并不想要一个新的指挥官。次席幕僚华尔森少校针对这种情况对被抽调的军官们做了一次鼓励的讲演，告诉他们不管在哪里，他们依然是第五舰队的成员，而少将阁下也依然会关心他们，不会弃之不顾。
望着熙熙攘攘的大厅，颜知非和卡里安站在幕后，打量着厅内。
“这件事终于应付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到的好处要多一些。”卡里安点头。
“希望吧，但是帝国和政府还有很多事情扯不清，我真是希望不要再出事情了。”颜知非叹气。
“司令阁下，您是指叛逃贵族？”卡里安微微侧脸看他。
“是的，这个要求同盟政府早已经拒绝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坚持不懈的要求？”颜知非望着远处，“不觉得很奇怪吗？”
卡里安沉吟，“和帝国内部会有关系吗？好像现在帝国内部不同派系贵族之间的摩擦很严重。”
颜知非神色一敛，“可惜我们在那里的情报源太少。”
卡里安缓缓道：“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走了之后，加紧补充兵员，训练新兵！”
“是！”
“虽然很不现实……可是我很希望能和帝国保持一段较长时间的和平，至少是现在。”
卡里安看到颜知非脸上出现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如果可以形容的话，那就是恍惚和迷茫。
安斯艾尔是第一个获准参观一个同盟司令部的帝国军人。
虽然颜知非已经答应了他可以试着和他相处，但是经验告诉安斯艾尔，面对这种性格冷淡的人，他必须要在可能的时间里时时刻刻的把他抓在手里，才可能有进一步发展。而且早就有了一个比较令人沮丧的认知，那就是颜知非是不可能主动的。
唉，他的漫漫征途才走了一半都不到。
虽然知道要害的地方他是看不到的，颜知非的严谨不论什么时间都会存在，但他还是十分满意的参观了允许的部分，同样的，他对这座司令部的硬件和软件的评价都很高。
最后在司令副官的引导下，他来到了司令办公室。
颜知非正在批阅文件，他整个人懒懒的窝在椅子里，穿着军靴就将脚搁在了桌上，好像正在烦恼什么一样抓着头发。而桌子上残留着茶水的杯子，四处乱放的文件，还有其他东西都胡乱放在一起，乱成一团。
副官端上了茶水和咖啡，然后掩上门。
“很棒的司令部。”安斯艾尔全身放松的靠上沙发背。
“谢谢夸奖。”颜知非拿起杯子喝了口。
“你看起来很忙。”安斯艾尔瞟他一眼。
颜知非耸耸肩，“为了薪水，我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
他说着飞快的动笔，在文件上写了些什么，最后叹气将文件仍进了左边的文件堆里，脱下墨镜扔在桌上，然后拿起茶杯摩挲着。
“如果连你都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我想没人可以说自己不是普通的上班族。”安斯艾尔笑一声。
颜知非懒洋洋地笑着，回应道：“做人总要低调一点。”
安斯艾尔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肩上，肩章在阳光下熠熠发亮，一瞬间刺痛他的眼睛。突如其来的升职，会不会又增加了一个不确定性？
“再低调，你也低调不到哪里去吧？好歹是最高军政长官，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他从他肩上移开目光，笑意盎然看他。
“那可不一定，我曾经陪着一个女孩在丹瑞最繁华的商业街逛了大概六个小时。都没人认出来。”颜知非笑意盈盈。
安斯艾尔闻言挑眉，然后脸上马上出现一层明显的阴郁，“什么？”
颜知非微笑，指尖在茶杯上敲了敲，“这里的秋山枫叶是很有名的风景，丹瑞也是著名的商业城市，不少中央大员和军方高官都会顺路来旅旅游，我也有不得不接待作陪的时候。”
“哦，于是你也要给那些小姐们作陪，还真是闲得慌啊。”
“没办法么，上头的哪个都得罪不起。去年军需后勤处长朱利安中将例行巡视，顺便带上夫人和孩子，到了我这里我当然得高规格接待。玩了几天他女儿说要逛逛商业街，最后竟然是我倒霉。”
安斯艾尔看他一边无奈笑一边摇头，愈发不满，连语气里都带上自己没觉察的醋意，“美人在侧，还说倒霉。”
“咳，别提了，我现在都不知道女人到底为什么那么热衷逛街试衣服，最繁华的商业街走了整整六个小时，当年负重十公斤越野跑十公里两个来回我都没那么累过，偏偏还要回答她穿上那些衣服穿上好不好看的问题。我哪知道好不好看，这不强人所难么。”
颜知非说着，朝安斯艾尔摇头，“就算这里有很多帝国的高级商品，也不用那么开心吧，你知道那晚上她花了多少？”
安斯艾尔见他伸出三个手指头晃了晃，于是说：“三千？”
“三万元。”颜知非现在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最后我叫了两辆车才把东西都搬回去。”
“……算了，这算小意思。”安斯艾尔悠然笑，“你没见过那些贵族小姐们花钱，那才叫凶。”
但是下一句话让他立马笑不出来了，只听颜知非说：“那三万可是地方出钱报销啊。”
“这不是公然的那什么么……同盟里不是号称廉洁得很。”
“当然，和中将阁下客气推让了一番，我最后还是打了个招呼让丹瑞财政厅报销了。”
“以你的身份，让军方财政报销还差不多吧，让行政系统的财政报销……你。”
“军方财政是养活我的舰队的，不能随意挪用。在这里，除了那几个厅长之类的家伙是上头的人，其余的可都是我的人，报销不报销，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看不出来，这么说你不就是个土皇帝了？我还以为你的性格刚正不阿，非要那位中将自己出钱才行。”
“怎么能让中将阁下自己付呢，我这里又不缺这么点钱。再说了，”颜知非嘴角弯起，狡黠笑，眼眸里闪过一丝狡猾的光，“陪她女儿还给他女儿付钱，打那以后中央给我下拨的后勤物资可是从来不拖不欠质量上乘，真算起价值来不知是多少个三万。”
颜知非眼睛眯起闪着隐隐的光，嘴角上翘笑，表情看起来像是一只极其得意的狐狸。
安斯艾尔见他这副表情，下一刻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扳住下巴，俯下身看，看到那只眼睛里狡猾的光，于是低了头狠狠的吻，罢了放轻声音，贴在他耳旁朝他说，“你这只狐狸。”
颜知非身体微微前倾，眨眨眼同样轻声，“不……这叫成本核算。”
安斯艾尔真觉得那人黑羽般的睫毛颤啊颤的，直挠的他痒到心里去，颜知非拨开他的手，坐正身体喝了一口茶，然后揉了揉眼睛，“该死的，最近右眼看东西时不时的模糊不清，看来真是要去看眼科医生了。”
“你的右眼不舒服？”
“你知道的，干这行也存在用眼过度的问题。”
安斯艾尔的心“咯噔”一下，连忙捧了他脸细细的看，看到瞳仁又黑又亮，却再也看不出什么，只能追问一句，“不会……失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