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少年愣了，举着水壶的手僵在那里。
“得到？”
“你跟了我好久了，我加快脚程，竟然也没有把你甩掉，你若不是有所图，干吗特意从家里跑出来追赶我这个罪人 ？”
少年眼里浮现一层淡淡的雾气，默默把水壶放下，抿了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转动着手里的包子。
哈迪斯看着他“为什么不说话？”
包子开始淡淡地飘出食物的香味，哈迪斯看着少年眼里的雾气有浓到淡，这样的表情，也曾经在宙斯脸上看到过。当宠惯了的小孩受到一点点委屈时，就会流露出的表情。
哈迪斯皱紧了眉，转过头去看火光。
“如果我不来，还会有人来么？”少年突然开口，声音平静。
哈迪斯眉头越皱越紧，语气里也带了焦躁“你怎么知道？”
“其实你也知道，他不会来。”
“……我没有等。”
“哼。”少年发出一声赌气的哼，哈迪斯觉得一肚子火。
“你哼？你在嘲笑我么？”
少年把包子取下来，狠狠地塞到哈迪斯手里，吓了他一跳。
“我是在气，生气得不得了～！你因为脑子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根本就没有好好地对待自己～！不吃饭不睡觉不喝水～！你有没有看过你自己的脸惨白到什么程度？你折磨你自己，没有人会心疼你的～！”
哈迪斯手里捏着包子，看着少年越讲越大声，最后自己竟然坐在那里哭起来。冥王大人彻底呆掉。
“你，你干吗哭～！？”
少年抬起头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吃～！吃掉包子～！”
哈迪斯下意识地把包子塞到嘴里咬下去，食物的香味顿时散发开来，接下去就是本能的吃了。
“我在吃了，你不要哭了。”哈迪斯大人把包子咽下去顿时觉得干渴了多日的咽喉，火烧火燎的疼痛。
少年抬起脸，泪痕忧在，把水壶递到哈迪斯手里。
哈迪斯看着他，伸手帮他把眼泪擦掉，少年的皮肤，光滑细腻。
“喝～！”脾气确是出奇的大。
哈迪斯大人乖乖地喝下水，火热的喉咙顿时舒服不少 。
火光摇曳，两道身影被拖得长长，映在墙上。
少年叹了口气“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知道，小小。”
“……哦”
“嗯。”
“我也没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跟着你。”
“……为什么？”
“……”
“……”
“我”
“嗯？”
“喜欢上你了。”
“噢。”
下一秒，哈迪斯大人睁大了眼睛。
少年看着火苗，眼里晶晶亮。
“请你等我。”
哈迪斯大人仍然呆滞，少年的话却钻进耳朵里。
“请你等着我，等到我长大。不要在期待他会回来找你，就算他回来，也不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哈迪斯皱了下眉“你还太小，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知道。”
哈迪斯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小小轻轻拉扯哈迪斯的袖子“你，你会等我长大么？”
哈迪斯转脸看了看他，小小的眼睛里堆满了真诚和期待。哈迪斯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点了点头，然后是少年满脸的欢喜。
哈迪斯笑了，探过头去，小小的身体明显一僵，紧紧闭上了眼睛。
哈迪斯轻轻亲吻小小的额头，右手却探到小小的脑后，一丝淡淡的白色灵气从小小的脑中飘出，小小又一次昏倒在哈迪斯怀里。
手中的雾气摇曳，哈迪斯轻轻叹息，将它投入火里。火堆绽放出一丝火星，然后又恢复平静。
“再次醒来后，你会彻底地忘记，有关我的一切。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
哈迪斯打开寻人香，面孔隐没在粉色迷雾之中，隐约听得喃喃低语。
“谢谢你，小小。”
粉红色迷雾散去，空间的缝隙掉出来两个浑身是血的人，乌沥乌沥抱着已经昏迷的狐妖，向着哈迪斯伸出了沾满鲜血的手。
哈迪斯瞪大了眼睛，看着因为情劫卷入混战的空间站长，轻轻把小小放到他们身边，站到了前面。
随后追来的敌人有着一张冰冷的面孔，一只手臂已经被鲜血浸透，可是他脸上轻松的表情说明那些血并不是他的。
“闪开。”
哈迪斯摇摇头，“我不打算管闲事，只是现在，你不能杀死他们。”
“你是空间站的走狗？”
哈迪斯摇头“我只是等价交换。”
男人皱起眉头“你若执意不让开，我就连你们一起杀。”
哈迪斯淡淡一笑“抱歉，我不会让你伤害他。”
乌沥乌沥睁大了眼睛，看着妖王和死神的决战，号称最凶狠的妖王遇上了最书卷气的堕落神子，哈迪斯并不轻松，再加上长时间的精神“自虐”，新冥王渐渐落于下风。
妖王有一双银色的瞳孔，冷冷得看着大口喘气的哈迪斯“我只是要杀死背叛我的族人，你为了什么？”
哈迪斯擦了擦嘴角的血，叹口气“我只是，想让无辜受到牵连的孩子回家去。”
妖王抬起手，发出巨大的金色气弹，哈迪斯堪堪躲过。
“你已经耗尽了体力，不要再阻拦我。”妖王看着他，叹息一声。
哈迪斯坐在地上，眼睛看着妖王，却在对乌沥乌沥说话“乌沥乌沥，带上小小，回家去，不要再来，我会拖住他。”
乌沥乌沥体力已经耗掉大半，多处受伤，坐在另一边抱着昏迷的狐妖，小小睡在他身边，唇角微扬。
“哈迪，你要怎么做？”
哈迪斯笑了“我自有办法。”
乌沥乌沥咬紧了牙，眼神里写满了犹豫。
“快走，我不是为了你，只是不希望拖累无辜的那孩子。”哈迪斯站起来，显得有点摇晃。
妖王看着他“你真的确定，可以做到么？你的脸色看起来惨白啊？”
哈迪斯冲着乌沥乌沥的方向摆摆手，将斗篷脱下来“请你稍等一下，这个华丽的魔法不会让你失望的。”
乌沥乌沥瞪圆了眼睛，大声喊起来“哈迪斯～！你，你不会是想～！”
哈迪斯微笑“是啊 ，如果不想死就快逃命吧～！”
巨大的黑云在哈迪斯背后聚起，窄小的山洞剧烈摇晃，碎石坠落，狂风扬起哈迪斯黑色的头发，妖王眯起了银色的眼睛。
乌沥乌沥扬起手，打开了时空的空洞“哈迪～！”
哈迪斯没有转头，双手聚齐了黑色的旋风“快走～！”
乌沥乌沥最后看到的，是从掌心呼啸而出的一双黑色巨龙，吞噬了所能看到的一切……
下一瞬，乌沥乌沥回到了空间站，带着昏迷的妖狐和熟睡的小小。
“大人～！这？”奔过来的侍从接过伤员，然后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站长大人就又一次从眼前消失了。
黑焦的土地，白色的烟，乌云密布的天空下，站着一个孤零零的男人。
乌沥乌沥向着他踉跄地跑过去，几乎无法呼吸。
哈迪斯的黑色长袍已经几乎被自己的黑魔法烧毁，露出来的肌肤也被似乎被烧焦，滋滋冒着白烟，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入脚下焦黑的土地，尽管双眼已经合拢，他仍然站着，而妖王，连头发都没有留下。
“哈迪哈迪～”乌沥乌沥几乎要哭出来了，伸手去抓哈迪斯的手，只是指尖的接触，冥王大人就已经倒下。
哈迪斯再睁开眼睛，仿佛蒙了一层雾，努力眨了眨，一阵酸痛从神经深处传来。扬了扬嘴唇，原来就算是神，也无法承受究级杀戮咒带来的反噬力，以后还是不要用得好。
“哈，哈迪？”仿佛不敢确认一般，乌沥乌沥的脸出现在哈迪视线之内，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哈迪斯弯弯嘴角，张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也吓了一跳“活……着……呢。”
乌沥乌沥转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再转过来，笑得跟朵花式的“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哈迪斯苦笑着叹口气，声音仿佛砂纸磨墙“嗯，是，啊，祸害，活千年。”说着，觉得喉咙里干疼得吓人，身体动了动，虽然有点吃力还是坐了起来。乌沥乌沥忙扶着他，塞了两个垫子在他后背，转过身去拿水“医师说，你的嗓子受损严重，不可以马上喝太多水，要循序渐进。”
转过身来，看哈迪斯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厚厚的绷带缠住，只露出苍白的指尖。
没有惊讶，没有皱眉，哈迪斯只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研究了绷带的笨拙包法“果然，还是废了。”
乌沥乌沥的眼圈开始泛红，把水杯凑到哈迪斯唇边，看着他低下头慢慢喝。
哈迪斯喝了几口觉得好多了，示意够了，乌沥乌沥刚转身。
“他呢？”
“谁？”乌沥乌沥回头，脸色很奇怪。
哈迪斯哼了一下，眼睛弯弯的“我是问那小鬼，送回家没有？没受伤吧？”
乌沥乌沥愣了一下，松了一口气 “废话，他当然好得不得了。”
“哦～那谁不好呢？”哈迪斯看着站长大人手忙脚乱得差点把杯子摔了。
“没，没人不好啊～”
“哦～空间站来了新的医师？”
乌沥乌沥完全被弄迷糊了，冥王大人说话前后无序，难道烧坏了脑子？
“没有啊，怎么了？”
哈迪斯扬起双手“那这乱七八糟的包扎是你干的？”
“怎么会是我～还不是～……”乌沥乌沥用手捂住嘴巴，哈迪斯看着他，冷哼一声，用牙齿撕开了手上的绷带。乌沥乌沥要阻止却晚了一步，一只手的绷带已经散开，缓缓旋转落在床上。
露出来的黑色掌心，有一个仿佛永远无法填满的黑洞，旋转的黑雾盘旋着，被封在血红色的结界里。
“是谁？”哈迪斯的声音冰冷，有一丝颤抖。
乌沥乌沥看着哈迪斯的手，捏紧了自己的袍角，咬着嘴唇。
“他来过？”
“……嗯。”
“待了多久？”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哈迪斯闭上眼睛，合拢掌心，慢慢用力，颤抖到无力。
“我的法力被全部封住了。”
乌沥乌沥的眼圈又红了，跪在哈迪斯床边“对不起，是我……”
哈迪斯看着头上雪白的天花板，淡淡开口“宙斯跟元老院的人一起来的，看见我这个胡闹的危险人物没有烧死自己，那帮老家伙一定很失望啊？所以想出了这个办法，呵呵……”
“我，我没有办法……宙斯他说，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我”乌沥乌沥的嗓子被堵住了，抽噎起来。
哈迪斯转头看看他，用手背敲打他的头“年级一大吧，哭起来很难看啊，被你的小狐狸看到了，会跑掉哦。”
站长擦擦眼泪鼻涕，噘着嘴“才不是我的狐狸。”
哈迪斯瞟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他的表情，像极了那只喜欢闹脾气的小猫，嘴角不自觉弯上去。
“别哭了，封住了法力，这样也好。”
乌沥乌沥吃惊得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哈迪斯邪魅的笑容，怔住了。这个人，如果不去做阴府的王，还有谁会更合适呢？站长大人后背一阵发凉。
“乌沥乌沥，我想跟你要点东西～。”哈迪斯笑了，温柔地像地狱里的阴风。
乌沥乌沥咽了下口水，恨不得立刻匍匐在地“大人，我给，我什么都给～！”
……
月余，哈迪斯穿了一席黑衣站在空间站出口，乌沥乌沥抱着肩膀站在他身后，金色的袍子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手还好么？”
哈迪斯低头，看着被黑绸手套包裹住的双手，轻轻一笑“好得很，这一对宝贝很乖，不会吵架。”
乌沥乌沥皱了眉头“你还真是怪胎，谁会想把那种东西嵌在手心里。”
“这样很好啊，我想去哪里就可以去，神不知，鬼不觉，哈哈。”
乌沥乌沥看着他爽朗的笑容，脱口而出“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啊？”
哈迪斯收了笑容，双手插兜，看着老友，黑色的头发微微遮住眼睛“我是怎样的人？连我都不知道，这世上怎会有人知道？”
乌沥乌沥看着他，满脸的哀伤，看的哈迪斯转身“走了。”
“哈迪。”
“嗯？”哈迪斯没有回头，迈出一步一半身形消失在空间门里。
“如果遇见更好的人，不要再等小十儿了。”
这句话仿佛被看不见的墙反弹出去，哈迪斯的背影纹丝未动，片刻，哈迪斯的身影消失在空间门里，只留下乌沥乌沥一个人，站在空间站静静的回廊下……
幻像，就到空间站长独自沉思的这一幕结束。
观众只有两个，一个哈迪斯，面无表情；一个虚无的光影，连面都没有。
“结束了么？”哈迪斯站起身来活动四肢，血红色泡泡在他身后升腾破灭，映得他双目血红。
“这是过去，未来呢？”光影不依不饶，飘到他身边。
哈迪斯好笑的看着他“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像是要有未来的么？”
光影飘飘摇摇，仿佛虚幻的梦，下一秒就要碎了。
“有的。”
哈迪斯挑起眉毛“有？”
“你有很多次机会，但是你都放弃了。”
“比如？”
“米诺斯对你的感情，就算他不说，从他眼睛里你也看得出。”
哈迪斯的笑容收了，低了头“其实我们很相似。”
光影看着他，等着他继续。
“我们都知道什么是失去，所以不敢轻易的开始，对于我，大概更多的是感激，而不算是爱，只是他自己都分不清了。如果他需要这种暧昧，给他又如何？”哈迪斯耸耸肩。
“阿波罗也一直看着你，火红色的妒火差点连他父亲都烧着了。”
哈迪斯哈哈一笑“儿子总是像他父亲的，他还小，再有几年就会清醒了。对于侄儿，逗逗也未尝不好，但是他母亲，我却不想她伤心。”
“你在乎你姐姐的心情，还这么痴痴地等着宙斯？”
哈迪斯看着光影，眯起眼睛“你的问题都好犀利啊，地狱的判官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好奇，你可以不回答。”
哈迪斯拢了拢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秀的眉。
“对于宙斯，我也说不清，从他出生，就一直在我身边，也许……”哈迪斯顿了顿，眼神变换了好几次，叹一口气“也许是我在依赖着他也不一定。”
光影一语不发，静静地在哈迪斯身边浮着。
“他需要我，而我，本是不被任何人需要的，这样的我，存在的价值，也许就只有，保护我的弟弟，让他成为他应该成为的，完美的神，只要这样，我的使命也就算完成了。”
“你，爱他么？”
哈迪斯愣愣的看着光影，一脸迷惑“什么？”
“你，爱着他么？用全身心地爱着他么？”
哈迪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光影，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是的。”
光影晃了晃，然后又恢复淡淡的光晕。
“那，苏小小呢？”
“啊？”
“你对多少人说过，爱，这个字？”
哈迪斯笑了“这个字，也有很多种意思。”
光影淡淡的开口“那对苏小小，你是哪种意思？”
哈迪斯挺直了背，长长出了一口气，吐出一个大大的红气泡。
“那孩子，是被无意间扯进来的，跌进了我泥沼一般的丑恶计划里，看过了我的回忆以后，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样一个险恶的男人，为了让宙斯的王位更稳固，我都在空间里穿梭着做了些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啊。”
“你，利用空间的缝隙和微小的可能性，打着文物贩卖的旗号，穿梭于个空间之中，慢慢影响修改着历史的细节，使原本困扰宙斯的事情渐渐化为虚无。”
“没错。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哈迪斯坦然承认，仿佛舒了一口气“说出来，感觉真得很好。”
哈迪斯突然笑了“呵呵，我本想让他亲手杀了我，然后我握着他沾满我鲜血的手，狠狠的嘲笑她一番，让他彻底对我这个哥哥死心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棋差一着，大约关于我的这段历史也被我不知不觉间改掉了。”
“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骗人也骗你自己。”光影叹息道。
哈迪斯摇摇头“我没有骗自己，我早知道，宙斯不会选择我，他是我永远得不到的。”
“不，我说得不是这个。”
哈迪斯瞪大了眼睛“那还有什么？”
“你骗你自己，暗示你自己一次又一次，你爱的人，是宙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呢？你爱的人，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