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又给跑了!
蔡致仰了仰脸看向哭得泣不成声的蔡雅,脸上的肌肉抽搐,颤抖着,换了聂城方言,“雅……妹儿……”
“呜……哥……哥……”
“我……是不是要死了……好痛……”
“不会的,不会的,哥!哥……哥你不要丢下我,呜啊啊啊……”
“……咳……我不想死……妹儿……怎么办……我不想死……”他的脸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甘愿。
“戎子!你救救我哥!”蔡雅边哭边慌乱地喊着,“随师傅!随师傅!救救我哥啊!”
然而任谁都看得出来,给咬成这样,还有什么救?
戎子沉着脸别过头去,不忍再看。随便则是僵直着垂着头不发一言,持着枪的手微微发颤。
蔡雅绝望地把蔡致的头抱在自己怀里,死死地抱着,眼泪滴滴都掉落在蔡致额头上。
“哥……呜呜呜呜……哥……”
“致哥……”爆头也靠过来。
蔡致呆呆地看着蔡雅哭泣的脸,突然想起了什么,嚅着嘴开了口,眼睛转向爆头,“……我的号……送给你了……密码雅知道……帮我跟上面的兄弟……说一声……号送人了……我‘老婆’……把戒指退给她吧……别说原因……”
“我知道,你放心。”爆头眼睛红红地点点头。
“……雅……”蔡致的手抖着颤着,吃力地抬起来摸索,“你的枪……”
蔡雅哭着任他抓着自己的手,取下她手里那把手枪。
“……我不想死……雅……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蔡致痛苦地说着,大滴泪水从充血的眼中涌出来,与蔡雅滴落在他脸上的流淌到一起。
“……我……看见……爸妈了……奶奶……他们在对我笑……我死了……是不是像他们一样……变成丧尸……我……亲手杀他们的时候……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一直……一直很难受……”
“呜不会的!哥你不会死的,你会好的,你会好的……”蔡雅语不成调。
蔡致却好像耳朵里再也进不了声音似的,定定地,眼睛深深地望着蔡雅,“……所以你……不要像我一样难受……我们是一体的……永远都是……你好好的……把我那份也活下去……”
他突然抬手,“砰!”
血与浆液顺着从太阳穴这一头穿向另一头的孔洞向外喷溅,抓着枪的手重重垂下了。
“啊啊啊啊——!啊!啊!”蔡雅疯狂地尖叫起来,凄厉惨绝的女音刺破夜空刺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惨烈烈的白月光下,死亡逼近的恐惧与悲戚像潮水覆涌而来,伴随着她的尖叫声,袭上每一个人的背脊,直刺得每一个人颤抖战栗。
“我不该下去的,我不该下去的……”尖叫声中谷梁米惨白着脸退后一步,脸上露出万分自责的表情来,“都是我的错!”
“不……”随便摇摇头低语道,“不是你……”他猛地扶住身边的墙将头往上撞去,刹那间头破血流,直淌得一脸鲜红,指甲深深抠进墙中,接着抓紧了手中的枪,扭头冲楼下跑去。
戎子脸色一沉,喝了一声,“护着大家!”几个起跃跟了上去。
他顾不了腿上钻心疼痛,几乎变跳为跑,进了楼道,跳上栏杆快速滑行下去,跑出办公楼,正好看见随便一枪崩开对面教学楼的锁,踢门进去。
……
“呼,呼,呼……”随便喘着气,激动得双手发抖,发抖的手在地面封印处一拍化开,拉起铁门跳下去。
“出来,你还在对不对?你一直在这里对不对?出来,出来啊!!”
吼叫声在地下室里回荡。
火光突然在他身后亮起,照出了跟过来的戎子愕然的脸。
他举起火符看向虽然昏暗、但借着火光已经可以勉强看清的地下室,看向地下室正中的随便。
“你在叫谁?”
借着那光可以看见,比起上次他来的时候,地下室那张床明显地更为凌乱,带了新鲜的血迹,床上和床边的地上,还多出了几截断裂的铁链。
墙上那个洞口处,有一个发着蓝光的封印。
除了他们以外,屋内空无一人。
“你在叫谁?那些又是怎么回事?”戎子一字一句,定定地看着随便。
随便却没理他,只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床上,看着那些断链子,看着纹丝未动的封印,突然咧嘴呵了一声,颓然退后几步,倚在墙边,背弯了下去,双手抱头,痛苦地抓抠着自己的发,脸上的血流肆虐,像张狰狞的鬼脸。
“我早该知道……”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你留给我的封印,又怎么能困得住你……这个屋子,学校,你只怕是进出自如罢……呵,呵哈哈……”
戎子将火符丢在地上,冲上来拽起他的衣领,面色冰冷,“这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藏了什么?什么封印……你……”
他突然脸色变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难道藏在这里的是……”
“是季逸林。”随便慢慢地接道。
戎子震惊地看着他,脑中一直杂乱的那些讯息与线索,突然间就组合了起来。
“这么说……”戎子咬牙说着,“我刚来,最初的那几天,你说看见有影子所以进来查查,其实是为了来这里?”
“……是。”
“经常一个人守夜,也是为了进这里?”
“是。”
“我第一次进来的那天晚上,明明听见三楼有响动,往上一直跑到四楼却只看见你,接着又听见三楼有人往下跑。那个时候,其实是你和他一起在三楼?他跑下来以后躲进这里,你却把我往教室那边引,那个窗户,其实是你事先打开的?”
“是。”
“……丁丁死的那天,你就怀疑是他,所以你第二天装作晕倒,就是为了把我和小米支开进来?”
“是。”
那么阿贵死的那天,他情绪那么失常,赖老板娘死的那天,还问自己奇怪的问题,原因也是同样!
“他已经是丧尸了?”
“……是。”
声音颤起来,“是他咬死了他们?”
随便颤着眼睫闭了眼,别了头去。
沉默了一会儿。“碰!”
比先前打谷梁米还要快狠的一拳,将随便击到地上,后者双手撑地吐出一口血,还未抬头,第二拳又接着打下。
戎子拽起被他连打两拳的随便,仰面朝天按在地上,双目圆睁怒视着他,“为什么!”
“我没有杀他,”随便没有反抗,一边咳着血一边看着戎子的眼睛缓缓道,“他成了丧尸,我没有杀他。”
“我问你为什么?!!”
“……我下不了手。”
“碰!”又是一拳。
“什么下不了手!你是除魔师!他已经是魔了!是你要除的魔!你怎么可以留着他!啊?!”
随便的头被打歪在一边,缓缓地,一行泪淌过脸颊,混进血里,“他不是……他只是季逸林……这些都不是他做的……不是……”
他蜷起身体来双手抱头,在地上蜷成一团,全身战栗着,低声嘶哑地哽咽起来,“……不……都不是他……不是林林……”
他俨然被逼疯了一般,孩子似的呜咽起来,戎子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平日里的明朗乐观,那些成为人们坚持下去的动力的笑容,竟都成了硬撑出来的泡影。虚虚实实,明明暗暗,只是他的双面。
戎子恍然只觉得心里固守着的撑持着的什么东西砰然裂开,又一次拽起他,掰下他的手,使劲摇着他的肩。
“起来!给我起来!你给我振作点!”
随便缓缓抬起泪痕血痕交错的脸看向他。
“这些都是你的错!你还不了了!但还可以补救!杀了他!”他看着随便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杀了他,护着剩余的人平安出去,然后回总部认罪!听见没有!”
随便呆呆地看了他良久,泪水再一次涌出来,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头埋进了戎子肩上,大声地哭号起来。
戎子犹豫了一下,抬手将他的头更深地按进自己肩窝里,双臂将他环住。
这是痛悔,还是悲伤,戎子仍旧体会不到,但是此时他总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不做出这个动作来护住,随便就会如玻璃一般碎裂一地。
……
地上的火符摇了摇颤起来,濒临熄灭。戎子搂着颤抖着的随便的身体,轻叹口气看向那边,却突然发现——
地下室门口,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谷梁米。
黑线。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不是让你在上面守着!”戎子喝道。
谷梁米呆呆地看着他们搂抱在一起的造型,傻着。
火这时候灭了。
戎子又摸出一张火符点燃,扶着随便站起来,看谷梁米还在原地呆若木鸡傻不楞登地站着,腾地火了,“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又出事怎么办!回去!”
“我把大家都带下来了,就在外面。”谷梁米好一会儿才答应着说,等他们二人互相搀着走到他身边,动作僵硬地伸手来,“我……来扶你吧。”
“你先出去看着大家!”戎子拍开他的手。
谷梁米咬着唇看了他们一眼,先退出去了。
大家都站在院子里候着他们,并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似乎连谷梁米也是后面才进来,也没注意到地下室的异常,只当他们是又进去找凶手没找到。
大家都担心随便满头满脸的伤,虽然不解怎么伤成这样。然而除了随便的伤还有两个更严重的,一个是尧浅倩那屋的一个小小孩子,还有睡在随便屋里的江黎,都是蔡致抓狂乱开枪那会儿,给从玻璃上门上穿进来的乱枪子弹不小心射中。
那小孩子被伤在了腿上,江黎给伤了左手臂,所幸都是穿透伤,子弹没留在里头。孩子给疼得拼命哭,江黎也是给痛得脸青白紫的,一边说着没事一边流生理泪水。
戎子和勉强恢复正常情绪的随便护着大家退回办公楼去,这回意识到了那丧尸的袭击速度有多快,不敢再分房睡觉,一群人聚在会议室里,拼了烧得焦黑黑的桌子躺着。
“我自己来吧。”江黎说着,接过戎子手里的绷带纱布,示意那边哇哇哭的孩子。
谷梁米在那里笨手笨脚的,又哄孩子又忙着包伤口。给那孩子消毒吧,孩子一痛就哭着挠他的脸,弄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不哭,不哭,马上就好了。”尧浅倩在旁边哄着也不奏效。
“我来吧。”戎子跳过去接谷梁米手里的碘酒。
手触到谷梁米手的那一瞬,“啪!”瓶子跌在地上碎成一滩。
谷梁米整一个魂不守舍,啊地惊叫一声就蹲下去捡那瓶子,又给划了手。
搞什么啊!戎子皱了眉看他。
“我,我这边还有一瓶。”江黎在后头结巴着说。
“哦,我来拿。”兔子似的蹿开。
“你怎么了?”等他回来,戎子问。
“咦?没什么啊……”谷梁米嚅嚅着,低着头不看他,过一会儿才说,“是我的错,没有守在上面,害死了小致……”
“别说了!”戎子烦躁地打断他,“不是你的错。”
他不准备让其他人知道地下室里有什么发生了什么,但也看不爽谷梁米自责。
谷梁米一缩,头低得更厉害,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按他那理解,就是戎子火得要死,让他闭嘴,懒得跟他再说。想到死去的蔡致想到生气的戎子,谷梁米直想拍自己几百个耳刮子。又想到刚才冲进地下室看到那一幕,那简直是揪得小心肝扭成根麻花。
戎子果然是喜欢随便那种精明能干、爽朗乐观的人,像他这么笨笨的老坏事的,就只有挨骂的份,时不时还莫名其妙挨上一拳头。
他心里这么翻江倒海的痛悔难受,戎子却不知道,见他乖乖闭了嘴,也不再说什么,专心给那孩子处理伤。
这一夜,对于失去胞兄、悲伤欲绝的蔡雅,对于恍恍惚惚、呆坐得似乎石化的随便,对于魂不守舍、胡思乱想的谷梁米,对于头疼于如何猎杀那只曾经是季逸林的丧尸、如何护大家周全而出的戎子……对于其他惶惶不安的幸存者们,都是极其漫长的一夜。
天空一直没有亮起来,直到第二天中午,手表上的指针都过了十二点,还是阴阴暗暗晦晦涩涩,黑云压城,隐约电闪,远处雷鸣。
一屋子孩子在风声中瑟瑟,挤在尧浅倩与随便周围。没怎么睡又心不在焉的谷梁米一个莴苣姑娘的故事讲了一上午也没有交代清楚,被雷声几次打断,终于眯缝着眼睛往窗边望望,这才迷迷糊糊反应过来,“雨!”
淅沥沥的小雨先降下来,不过十几秒,哗啦啦如瓢泼。
“我出去淋一会儿。”他终于提起些精神,有些兴奋地说。
“回来!”却被戎子喝住了。
看着谷梁米沮丧地缩回来,戎子低声嘱咐着,“不要出去打草惊蛇。”
“哦……”
戎子靠在会议室的窗边,抹了抹被水迅速淋得模糊的窗玻璃,看向外面的操场。
雨帘的那头,教学楼的大门掩着,因为之前门锁被随便打坏,此时被风吹得忽开忽关。院里先前搭的上课的棚子,棚布被吹得掉落,卷起来滚到院末、上有迎客松的墙砖前,团起来湿漉漉贴在砖脚下,迎客松上凝固的血迹被雨水冲刷下来,黑黑的水蜿蜒淌在那团布上,远看像一具趴卧在黑色血泊中的尸体。
天际一道光闪过,刹那间撕开天空,映得戎子眸中一亮。
四五秒后,轰隆隆一道惊雷。
而就在这雷声中,戎子手里的降魔杵突然不住地发颤,教学楼的大门像是受到了来自里面的什么气流的冲击,猛地向外一关,所有声音淹没在雷声里了,只能看见门缝里泄出来的金光。
几乎是同时的,戎子拉开窗户跳了出去,直奔教学楼。
跑跳着冲过去推开楼门,脚下沙石土砾泻出,门廊里头尽是飞溅开的土石残骸,那头小院子里两座假山塌得只留一座孤零零立在雨里。
而曾经的锅炉房已成一片废墟,飞扬的尘土还未完全散尽,在雨里灰蒙蒙一大团飘舞。
随便从后头跟上来跑到戎子身边,顿住脚。
他呆呆地看着那片废墟,“……你早上出去过一趟,是来这里埋了符?”
“是,”戎子道,“一旦有人进入就会爆炸。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回来。”
是他瞒了随便过来下符,不是不信任随便,只是终究不放心。
身边传来沉重而颤抖的呼气声,戎子转头来看着随便,可门廊里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你还在不舍?他已经死了,他不是季逸林,现在我们只是清理了一只丧尸。”
随便没有答他,仍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良久,他上前几步走出门廊,走进雨里,走上那片废墟。他低着头看着脚下颓砖剩土,层层支架下连地下室的门的位置都看不见。
他跪了下去,颤抖的手伸下去,摸着地上一块残砖,闭了眼。
豆大的雨水砸在他头上身上,湿了他的发他的衣,水从额头发尖低落,滚下脸颊。
“……你……等我几天,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雨声太大,站在门廊里的戎子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甚至看不清他嘴巴的动作,只能见他静静地跪在雨里,水打落在他身上,像给他加了层带雾气的罩。
雨声轰鸣,黑云覆天,悲伤像是会感染的瘟疫。戎子突然间觉得心口莫名压抑,跳动加速,像是慌乱,像是彷徨,他自己也摸不清这些以前少有感触的情绪从哪里涌来。
他实在不懂,再怎么随便和那个季逸林之间常年搭档、相濡以沫,有着脱也脱不开断也断不掉的联系,也不至于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样。身为除魔师,连下手杀他的勇气也没有。在他死后,还悲伤痛苦至如此。
他不知为什么就想起还留在会议室里的谷梁米来,想起谷梁米委屈地缩起来的样子。如果被咬的、变成丧尸的是他自己,谷梁米是不是也会这样蹲在那里,继续散发着发霉气息,风雨交加里可怜巴巴蜷成一团。
如果被咬的、变成丧尸的是他,那个笨蛋,是不是也是一样下不了手?
戎子突然有些背上发冷,毫未察觉自己已经开始皱眉微微摇头。不行不行,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轰卡卡。
雨声中夹杂的第二次坍塌声惊醒了戎子与跪在地上的随便,二人同时抬头惊讶地望了对方一眼,想起什么,接着便几乎同时动作,冲出教学楼大门。绕到楼后,往那向外的坑洞那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