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对方一敛眉,笑起来,“你肯定是犯了事儿。”
戎子又挂了一额黑线。
他先前是真看错了,这人除了脸……没有半点和表哥像!
车子进入东郊区,在靠山脚的一条街道上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空地。
四周都有楼房或者树木,偏偏中间突兀地空出来这么一片地,占了半条小街的位置。黑色的地基露在外面,仿佛被人生生挖掉似的,怎么看怎么奇怪。
戎子当即从包中摸出张符,往额间一抹,符上溢出的金光化出一枚细长的眼睛,定睛一看,眼前居然是一个占地两个足球场大的结界。那结界罩住了空地上原本的那些建筑物,使之看不见摸不着,隐了其中所有一切。
好强的结界,戎子暗中惊讶。这样一个庞大而完美的结界,不说他现在身体未恢复,就是留在全力的时候,长于光系法术和咒符阵法的他,也只能维持这样一个结界半天时间。
随便只在十四区编号二十一,难道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看出了他的惊讶,随便收了嘴角笑意,淡淡地道,“是季逸林临死前设的,现在靠他留下的法器掠影剑在维持。”接着又突然笑起来,仿佛季逸林是他家的似的,自豪地说,“这结界很强吧?拿到西南总部比怎么样?”
戎子沉默着看着那结界。
众所周知,分区的除魔师实力要比总部低一档,在分区编号零一的人往往拿到总部并不算得什么。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这结界强,也不得不承认仅仅在十四区编号零一而非西南总部编号零一的季逸林比他强。虽然,季逸林情况特殊、真真是深藏不露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为自己这不得不的承认而气愤。他不是气有人居然死了还比他强,只是终于知道自己和高手的差距。往日里自负非常,现在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的幼稚可笑。
之前信誓旦旦要拿下西南总部零一的编号来证明自己实力,但现在想来,就算真的拿到了也无法说明什么。以他现在的水准若能排名第一,只能说是西南总部能人匮乏、废物堆积罢了。
戎子想及此,自嘲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随便按了按车喇叭,只见那块空地上,车正前方的位置,突然从半空中化出一道高宽都三四米的铁栅栏门,栏杆上面的绿漆已经刷了有些年月,大多脱落,破破烂烂。
铁栏两边两行破旧的木牌,左边写着“高高兴兴上学”,右边写着“平平安安回家”,上面一块黑木的大横牌,六个大字,“聂城第一小学”。
小学?
第三章
门里头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头发蓬乱,顶上染着一撮红,一脸臭臭的表情。
他右手里执着一柄长剑,剑柄上缠绕着密匝匝的红绳,剑刃黝黑,却有些灰蒙蒙的透明色。
那孩子隔着栏杆往驾驶室看了看确认是随便,随即手推肩顶吃力地将两扇锈重的门拉开,在随便的车进去之后,他又接着将门关回去,把手里那柄剑横插回门上。
随便的车突突地往里开。
校园不大,铁门旁边有个传达室,传达室外面有个小土台,立着根高高的旗杆。再进去,中间一个小操场,右边一栋三层的教学楼,左边一栋办公楼加职工宿舍。操场尽头一排花坛一面大墙,墙砖上绣着一幅迎客松,旁边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字却都被血糊了,迎客松上黑黑的一片。
车子开过传达室,在小操场边上停下,戎子开门跳下来,脚还没落地,已经给一群花花绿绿的小东西围了。
那都是些七八岁的小孩,仰着小脸蛋,眼睛亮晶晶地一闪一闪,小手小脚都往他身上爬。爬不上的就在一边开心地跳来跳去。
“是新的叔叔!” “叔叔叔叔!”“叔叔带阿尔卑斯了吗?”“大大泡泡糖!”“比巴卜!”
虽然是聂城方言,听起来有些困难,但那不断被重复的两个字,还是成功地让戎子黑了脸。
叔叔……叔叔??
“糖在这边哦!”随便在那头喊了一嗓子。
孩子们便都哦哦地欢叫着,撇下戎子拥了过去。随便跳下来把后车门打开,帮着那些孩子挨个爬了进去。
戎子这才发现,这辆绿油油的面包车居然是辆邮车。车身上东一块西一块沾染着血迹,血迹间几个大字虽然模糊,却的确是“邮政快递”没错。
“不错吧,”随便从旁边冒出来,得意地敲了敲车皮,“这车我改良过,加厚车皮,防弹玻璃,超大马力,以前出任务都靠它。”
戎子默不作声上前去,扬起降魔杵就往车厢上一刺。
“喂!!”随便心痛地惨叫。
车皮上留了块小小的凹印,破倒是没破。
“是还不错。”戎子盯着那块凹,赞同道。
随便脸都绿了,“你吐在我车里了还不够……”
他是不懂,戎子此时头一次被叫叔叔的脆弱的小心肝,抽搐得厉害!不找个人陪痛,怎么甘心。
“哎!大便!”边上响起个懒懒的声音,染发的男孩子从校门那方向过来,眼带不屑地上下打量戎子一眼,一副大爷口气,对随便道,“又带了个吃饭的回来?”
“去!”随便道,“又没饿着你!
戎子听得半懂不懂,但见那孩子的眼神不善,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皱眉瞥了那孩子一眼,收回目光。
那孩子拽拽地哼了一声,转头去昂着下巴对着随便,“那我的‘终结者’呢?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自己去车上找,”随便道,看那孩子转身就跑,“哎,等会儿帮莹莹他们下来!”
“知道了!罗嗦!你都快变大叔了!”
“想死了你!”随便在他后头骂了句,瞪了那孩子背影一眼,转头对戎子无奈道,“他性子就这样,你别介意。”也不知道跟戎子说还是跟他自己说。
“你不是本地人?”戎子见他跟那孩子说话也用普通话,问。
“恩,我以前在东区,”随便道,“走吧,我带你去见其他人。”
“丁丁!去!叫大家去吃中饭!”他接着对身边跑过的一个小孩子道。
随便带着戎子穿过操场,进入办公楼底楼的一间会议室。
他边走边跟戎子介绍着情况。除魔师除了本职外往往会有一个融入社会的其他工作,他自己的马甲工作是邮局司机,而季逸林生前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外头那些小一点的孩子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最大的十一,最小的莹莹只有五岁。学校的幸存者里还有一个女老师叫尧浅倩,二十来岁,是一年级班的班主任。另外一个四十来岁的男教工张报国。
加上随便这段时间出去后又救回来的三个人:一个就是刚才的染发少年,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爆头。父母都成了丧尸,他用仿真枪爆了他们头逃出来。另两个是一对双胞胎兄妹蔡致、蔡雅,高中生,两个人都胆子极大,用木棒打退丧尸,封了门窗躲在家中,食物吃完了冒险出来时遇到了随便。
他们话语间,所有人都陆续到了,都跟戎子打过招呼,相互介绍几句,接着坐下来开始吃中饭。所谓中饭,不过一大堆人团团坐在会议室里,吃些罐头、饼干、袋装密封的熟食,喝瓶装的矿泉水和饮料。
水电气老早断了,这些吃的喝的,都是随便白天从外头各个超市搜刮而来。洗澡用的是附近饮用水公司里拖回来的桶装水,只能省着点用,每天擦一擦身。
以往蔡致和张师傅两个男丁还能跟着随便出去帮忙多拖些东西,但自从几日前发现丧尸变异,出门寻东西越发危险之后,随便就不让他们跟着出去拖后腿了。他自己一个人,又要顾车又要顾东西还要顾自己,还得一路寻活人,带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少。
不过好在食物与水的储备还算够用,不需要愁什么。
戎子休息了这么一会儿,灵力已经有些恢复,于是摸了张火符出来将一些八宝粥啊火腿啊之内的东西烤热了给那些小孩子吃。
那些小孩都巴巴地围在他周围候着,戎子便循循善诱,“叫哥哥?”
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们疑惑地看着他。
“叫哥哥才给吃。”
“哥哥。”
很好。
一边蹲在桌上啃一根火腿肠的爆头发出嘁的一声。
戎子冰冷冷的一眼扫过去。
他这一眼森冷又锐利,以往回回都把比他大两岁的小米吓得哆嗦,杀伤力巨大。年纪还小的爆头哪里抵得了,尖叫一声,向后一仰身将自己从课桌上翻了下去。
“哟喝!可怕!”他在桌子下头怪气叫着,但是片刻后又冒了出来,手里举了把仿真的玩具枪,对着戎子的脑袋,口中念念有词,“啪!我爆!”
疯子。戎子懒得理他。
周围的大人都缓缓偏头看了一眼,沉默地低头继续吃东西。
戎子发现,除了这些天真可爱的小孩子,还有这个怪里怪气的爆头,其他人的气场都怪异诡谲,眼神黯淡,死气沉沉,除了之前听到戎子是专门从外头进来解救他们的时候略有些兴奋——但好象也没抱太大希望的样子。
是因为看多了太多的死亡、被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包围了太久的缘故么?
只有随便的眼睛还是亮堂堂的,透着十足的精气,此刻正一个栗子敲在爆头的头上,单手拎起他丢到一边去吃饭。
这人很乐观,也许这就是他能带着这些人活到现在的原因。连编号零一的季逸林都死了,他身为二十一号,实在是弱上太多,却还好好地活着,还护着这么多人。
说起来季逸林究竟为何而死?看迹象明明是那么强一个人。难道只是因为保护了他们?
“哥哥?”一个小女孩眼巴巴地问。
沉思中的戎子猛然回神,发现手里头那截烤肠都有些焦了,忙收了火把它递给那个孩子。
……
[已联络上西南十四区编号二十一。编号零一已殉职。现有普通幸存者十七人,其余仍在搜寻中。请告知撤退方式。]
就着蜡烛的光,写完一行字,戎子停下手,顿了顿,又继续加了一句。
[另,丧尸发生变异,原因不明,申请获知相关资料。请务必查阅资料室。]
匆匆写完,将那张小纸条一卷,从背包里摸出个皮囊,往里一掏,一只掌心大小的仓鼠样的小动物,静静地蜷着。往它脑袋上拍了一下,那小“仓鼠”便“活”了过来,吱叫了一声,张开嘴,戎子便把手里的纸条塞了进去。
“仓鼠”闭上嘴,身体内部咕噜噜作响,两只眼睛在黑暗里闪出赤红赤红的光芒,不一会儿安静下来,重新蜷了回去。
戎子收起它,直起身来走出房间去。
已经是傍晚七八点,月亮挂在屋檐上。他所处的是办公楼的四楼也是顶楼,一排房子都是职工宿舍,众人晚上便睡在这里头,分给他的那间靠最里。
走廊很狭窄,有些锅炉什么的横在地上,一路上宿舍都点了蜡烛亮着光,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小孩子们都还睡不着觉,聚在一个房间里听尧浅倩讲故事。
办公楼下面就是围墙,从结界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只见围墙那条街上黑影晃动,低低的嘶吼声隐隐约约。
不过学校里的人好象都习惯了这样的状况一般。蔡致蔡雅两兄妹坐在走廊的护栏上,背对着那条街,低低的聊着天,见到戎子,友好地点了点头。再往前走两步是爆头,手里拿着中午那把仿真枪,探了半身出去,聚精会神地冲下面那些影子比着,嘴里不时发出碰碰地低叫。
戎子走到最靠外的一间房,也没有见到随便,倒是校工张报国坐在那房里擦着一把大铁铲。
“随师傅?”他说,“应该在下面吧。”
随便蹲坐在校门边,背靠着墙,身边并排摆着三根红色的蜡烛,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颤巍巍的烛光。他头顶旁边是那把封住门的半透明的长剑,与他隔了几根铁栏杆的门那头,偶尔有一两只丧尸的身影走过。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戎子,嘴角一牵,依旧是明朗朗的笑,“不睡吗?明天要早起啊,有你去可轻松多了。”
“我刚发了报告。”戎子道。
“哦?”随便挑眉,“上头说什么?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还没回。”戎子道,有些疲惫地在随便旁边坐了下来。
或许是他常挂笑容的原因,向来不喜欢跟人多亲近的戎子觉得,此时跟他聊几句也无所谓。起码可以缓解下自己有些莫名压抑的情绪。
“你身体恢复了吗?”随便问。
戎子唔了声,“明天差不多了。”
随便点点头。二人沉默地坐了会儿,随便又道,“先前刚见面的时候你对我叫哥……你那个哥是不是姓沈?在西南……二区还是三区的来着。”
“你知道?”戎子有些惊讶地偏头看他。
随便又笑起来,“多少听那边过来的人说过,毕竟这世界上跟自己长得非常像的人很少啊。我又是孤儿院里出来的,指不定他真是我双胞胎弟弟呢!哎,他现在在哪儿?到底是二区还是三区?”
“他死了。”
随便呆了一呆,“……死了啊。”
他长叹了口气,看着摇曳的烛火,神色黯淡下来,自言自语了地嘀咕了一句,“怎么都死了……”
他伸手去在烛火上面抚了抚,笑容有些苦涩,没再说话。
夜里不知是天气的燥热难耐还是自己心里的烦躁,戎子翻来覆去久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起身拉开房门出去。
已经是深更半夜,围墙那头街上的叫声更加明显。月光皎洁映在丧尸们身上,像是一场黑夜的狂欢舞会。
戎子放轻脚步走过每个房间,无聊地四处张望,当走到靠外第二间随便住的那间时,突然顿了脚。
房门掩着,并不是关着的状态。侧耳细听,也没有听到里头传来任何呼吸声。
不是刚才一起回来,并且叫自己早点睡么?难道又一个人下去了?是守夜吗?
校园的小操场里安安静静,月光水一般蔓过地面。
戎子一路穿过操场,走到离铁门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三根红烛都燃尽了,光留了三滩泪水在那里。周围空空荡荡。
奇怪了。戎子皱起眉,一路过来都没有看见人,难道……他出去了?
“怎么了?”身后一个声音突然道。
戎子给吓得心脏都差点从嗓子眼里出来,脸色惨白地转回头看去——随便一脸疑惑地站在他后面。
“你还不睡?”随便问。
“你……”戎子脸还白着。或许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向来行事警惕的他竟完全没有察觉有人走到身后。
“啊?”随便笑起来,“吓到你了?我听到外面有响动,所以出来看看。倒是你……大半夜的出来乱跑做什么?”
戎子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跳,摆摆手道,“我也是听到声音……”
“我都看过了,没什么可疑东西,”随便笑着,“回去吧?”
“恩。”
跟随便一起并排往回走着,戎子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四周。他确信刚才一路过来都没有看到随便,从办公楼到这里——随便刚刚应该是去教学楼那边看去了。
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操场里,哒,哒,哒,哒。
……
[18/5,晴。
顺利抵达聂城。活人还有十几个,目前状况还好。
遇到一个跟哥长得很像的人,或许他们真的是双胞胎,谁知道。叔叔婶婶去世也很多年了。
他人很特别,虽然有时候举动有些奇怪。
……我开始担心我的办公室,小米出来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淹它第二次。
回去再收拾他,烦人的家伙。幸好没让他跟过来。]
……
第二日的清晨,简单吃了些罐头,随便和戎子出门继续寻找幸存者。随便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搜完了东郊区,前几天是搜的市中区,今日便建议往西一点的街道。
西门桥是聂城西区的一座旱桥,桥下是城内最大的批发市场。广场宽阔,中心是些搭起来的小棚子,此刻都倒得差不多,血和泥土干在一块。周边一圈是各类批发店铺,颓倒的摊子们杂乱不堪,碎落一地的商品,散乱的货筐等等。
随便走一段路,便按几下车喇叭,同时二人警惕地注意着周围,也不知道这几下喇叭引出的是人还是丧尸。
在经过水果批发市场的时候随便停了下来,要戎子在车上守着,自己下车去拖了一筐苹果回来。丢掉最上面沾血的那些个,下面的都还保存得不错。
丧尸不吃水果,这真是万幸!小孩子们的营养均衡是很重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