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咳着血,突然盯着爆头苍白地笑了几声,道了句,“娃……三妹子……你们来接我了……”头一歪,绝了气。
爆头看着他再无动静的脸庞,微张着嘴,脸上神情更是说不清的复杂。
赖老板的手指突然跳动了一下,接着眼睛倏地睁开,眼底已经是血红红一片。
“嗷!”他大吼一声身子弹了起来,血口张开。
“砰!”
爆头抓起赖老板自己的枪将他爆了头,看着他第二次倒回到地上,默默看了他老一会儿,抓起枪站起身来。
他爬回驾驶座上,关了车门,垂着头再不发一言。
张师傅也看了看地上那具尸,捡回他自己的铲子,脸色依旧死板板地看不出情绪起伏,也回到车上,关了车门。
一车人静静地坐着,小孩子们也不闹腾,都只乖乖坐着。
车外头,已经围聚过来的丧尸依旧坚持不懈地冲撞着结界。
实话说,唇齿相接的感觉……
并不太好。
怪不得戎子,任谁跟两片木头片一般僵硬的、甚至要担心一不小心咬下去会碎掉的嘴巴触在一起,也是这种感受。
他一边心里暗暗叹着气一边继续着机械地仰头、喝水、俯身、喂水动作。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戎子抱着谷梁米脑袋的手酸麻起来,嘴唇更是麻得几乎快没知觉。不过效果还是来得明显,谷梁米的身子涨回去不少,原本扁凹成芝麻老婆饼的脸蛋也开始勉强往大白馒头的方向发展。
喂完整整一桶水之后,戎子终于受不住地放开了他,一手扶着浴缸边,一手扶着自己酸痛的腰,脸色铁青地低低喘气。
受不了了,腮帮子都痛得厉害!
这笨蛋,什么时候能让他少操点心!
完全忽略掉谷梁米搞成这样的原因其实是尽职尽责地保护幸存者,戎子只顾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张招人烦的团子脸。眼看着圆回来了,就按捺不住想去揪住、往死里扯的欲望。
他又瞪了老半晌,揉揉自己受苦受难的腮帮子,舔舔自己似乎有些肿大的唇,无奈继续。
破了最后一桶水的瓶口,老模样喝了一口,俯身。
唔……现在嘴唇软点了,感觉好受多了。
正无聊地想着,突然间——对上谷梁米圆睁的双眼。
戎子给吓了一大跳,倏地弹起身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恼怒,皱着眉道,“醒了?”
谷梁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戎子还浸着水光的、微肿的唇,脸上表情跟见了鬼似的,接着僵硬地低头看看自己不着片缕泡在浴缸里的身子——水都被他自动吸了约一半,此刻只算是半身泡在里头——貌似是刺激过大,一闭眼,又晕了过去。
又装死!戎子一拍浴缸壁喝道,“起来!”
但谷梁米却翻了个身侧过去背对戎子,蜷起来双手抱头。
“……戎戎强吻我……戎戎扒光了我衣服……”他眼睛死死地闭着,身子哆哆嗦嗦地喃喃道,“幻觉,都是幻觉……一定是梦,一定是梦……我死了……我肯定死了……”
“……”
“哇啊啊啊啊——冬(痛)!冬(痛)!袄冬(好痛)!
“死了没有?”
“死了!死了!”
“……”
“呜啊——!!吾屎(不是)!么屎(没死)啊啊!棒肘(放手)呜呜呜……呜……”
谷梁米捧着彻底肿回包子样的脸蛋,缩在浴缸里楚楚含泪。一副被恶霸凌ru了的良家少女样。
恶霸戎子把剩下那桶水拎起来,丢到浴缸里,“自己喝!”
谷梁米缩成一团小心翼翼探了只手过来拽那水,拽了半天抱不起来,可怜巴巴道,“我没力气……”
两桶水肯定不够他补的,不过是勉强把他弄回个人样罢了,此刻身体还虚弱地要死。因而戎子只能把心里头扁他的念头忍了又忍,冷着脸帮他把那桶水举起来。
“咕噜咕噜咕噜……”
喝完了那桶水,又把浴缸里泡着的也通通吸进体内,谷梁米蜷着身子遮住重点部分,扒着浴缸壁有气无力地道,“你都把我看光了……”
戎子冷眼一瞥他。他忙退了退身,捂住脸,想想不对,改捂住下半身。
“干尸似的有什么好看,”戎子却没动手,只冷哼了一声,把地上衣服捡起来丢给他,“穿上!”
“……我不管……”谷梁米手软脚软地边吃力地套着衣服边嘀咕道,“我以后要看回来……”
瞪。
“啊我刚刚说了什么吗?我刚才头有点晕,真的!”
缩头躲着戎子的锋利眼刀,心里偷偷又嘀咕了句,亲我的也要亲回来!
这句当然是连嘀咕都不敢嘀咕出声音,正有些激动到昏眩地回忆着刚醒时那一幕,突然眼前多了只手,一如既往的冷冷的语气,“还能不能走?”
谷梁米简直受宠若惊,谁料扶着对方的手一个能字还没说完,踩到浴缸外的脚就一软,整个人往前一扑栽倒在戎子身上。
苍天大地,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了。
戎子倒没怀疑,只气恼又烦躁地瞪他一眼,转过身去蹲下,“上来!”
“啊?”谷梁米看着那比自己要瘦削一号的背,傻住了。
“快点!”
“哦……哦!”脸红红地往人家背上爬,激动得身子都微微发颤。
他个没骨气的,要是知道了自己之前来是被公主式横抱过来的,只怕立马就被刺激得心脏病发,那水也算白喝了。
戎子让他抱紧了自己的脖子,背着他走到客厅,刚要踢开挡在门口的沙发,突然侧了耳。
“怎么?”谷梁米问。
“闭嘴。”戎子低喝了句。转去绕到窗边,轻轻将窗帘掀开一条缝,往外一看,愣了愣。
窗子外头密密麻麻围满了丧尸,门那位置更是堆了一大堆,却都没有大声吼叫或是做出推门的动作,只都在外头候着,守株待兔一般。
为首的正是之前逃出去那个中年妇女样的丧尸,此时正后头跟着好几只丧尸,各自扛着一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往门口、墙脚下倒。
汽油的味道刺进鼻子里。
戎子顿时觉得昏眩,这是丧尸?
这还是丧尸?
都会围起来浇汽油了!
眼看着那领头的中年妇女举着个火扫帚要往墙脚下扔,戎子低叫了声“抓好!”,寻了靠屋后的一扇不被注意的小窗户,往上头贴了张符,退后几步一念咒,顿时炸开个大洞,趁着烟尘四起,外头的丧尸嗷嗷乱叫,咬牙冲了出去。
火光在身后燃起,围着房子烧了一圈。
身后是一直未停歇的、近在咫尺的吼叫声,数量虽不算特别多,但至少也是上百只。
戎子扣紧了背后的谷梁米一路狂奔,那些丧尸跑跳得极快,他也不是吃素的。只是跑着跑着,就听见谷梁米焦急的喊声响在耳边,“戎戎!你的腿流血了!”
废话!我知道痛!戎子咬了牙懒得理他。能不流血吗?他那伤口好了也不过几日。但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管这些,跳得动就好。
又吼了声“闭嘴!”,戎子纵身跳上路边一栋小平房的屋顶,接着快速地在瓦间穿行,身下嗷嗷声虽然落远了些,但依旧死死跟在后头,有几只丧尸也跟着窜上了屋顶。
这样跑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戎子啧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接着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方向没对。他们此时离大家的面包车的位置是越来越远。
只能寻个地方先躲起来,等这些家伙走了再绕回去。
戎子算计着,摸出一张云破天惊,划了血回身射出去,连着一溜的屋顶都着了火,滋滋肉烤声和嗷嗷挣扎声响起。他回了头继续往前跑着,又跑出一段路,突然听见下头嘀嘀的车喇叭声——和熟悉的枪声!
戎子呆了一呆。
“是我!下来!”随便开了车门吼道。“快!”
……
“呼——呼,呼,呼……”
“没事吧?”随便一边甩着方向盘避开后头撞上来的丧尸一边匆忙回头问。
这场景对话太过似曾相识,坐在后座的戎子还有些呆,又喘了好几口气,道,“你没死。”
“命大。”随便声音里带着苦意。
“……你救了我两次。”
“哦?”随便笑起来,“呵,放心,我没想过让你还。”
戎子不再说话了,倒是谷梁米紧张兮兮地撕衣服给他包扎腿,被他烦躁地推开,后者又虚弱,被他一把推得撞到车门上,哀叫连连。
戎子只能又去看他撞到哪里了,缺水的皮肤一撞一个凹,干纹裂裂,“这附近还有哪里找得到水?”
随便沉吟一会儿道,“前面路口好像有个很小的超市。”
“老办法,你引它们,我来杀,杀完了就去。”
“好。”
再无多话,短短数日两人早已配合默契,将后头尾随的几十只丧尸全数燃尽,戎子和谷梁米守着车,随便进小超市里拖了一箱水出来。
待他倒回去要拖第二箱,突然听见超市深处传来低低的吼叫声,越来越近。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随便迅速抱起箱子往外头车的方向撤。
却迟迟不见该来的袭击,只听见里头传来撕打声,像是不止一只,不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随便将箱子丢进车里,回身持枪望向超市。远远的黑暗中有双暗红色的眼睛,看着他的方向,却没有现身。
随便举枪就射了过去,砰砰砰连发数枪,待停了手,那眼睛已经不见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发起抖来,回身钻进车内,迅速发动车子,大踩油门离开了那里,仿佛身后有紧追不舍的幽灵似的。
……
路边捡来的车子自然比不上随便那辆全副武装的“邮车”,被丧尸撞一下就是一个洞,走走停停躲躲藏藏,车绕回护着大家的结界那里时已经快要见夕阳。
与戎子和谷梁米中午离开的时候清清冷冷的场面不同,此时数十只丧尸围在结界周围,拼了命地往上撞。
什么状况?怎么会被发现的?戎子额上挂了黑线。
等杀光了那些丧尸,看清车边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时候,那就不仅仅是黑线,而是黑脸了。
“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爆头道,“他为了救我被咬了。”
他的语气虽然并不是深怀愧疚,但已经没了拽拽的腔调,显得平静,甚至死气沉沉。
等他抬眼来看到随便,死气沉沉的眸子里顿时带了喜,大睁着眼道,“大便!你还活着!”
随便老模样往他脑门上弹了个栗子,淡淡地笑了笑,摸了摸他脑袋,进了驾驶座。
副驾驶座上的蔡雅见他进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车角落,双手紧紧抱臂,接着就打开车门换到了后面,让爆头单独坐在前头。
其他的人对于他的重新归队,也都保持着沉默,只偷偷用眼看他。
只有那些孩子欢天喜地,都从后头往驾驶座上扒,尖声叫着“叔叔回来了”。
随便冲他们笑笑,挨个摸摸脑袋,让他们回去坐好。
车发动起来,结界取消,赖老板缺了头的尸体孤零零留在原地。
没有什么时间来缅怀死者、埋葬死者,能分给每一个牺牲者只是一小段时间的沉痛、哀思、感动,抑或几滴泪水。被这样似乎轻视地对待,因为已经死了。而更该被看重的,是还活着的那些。
让生者继续生存下去,才是关键。
一路丧尸持续地稀少,剩下的路并不长,当夕阳光辉洒满聂江江面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目的地——戎子刚入城的那日,被直升机放下的地方。
一片开阔的空地。
当戎子说出“就是这里”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但神经依旧紧绷着,不是意识到什么新的危机,而仅仅是习惯了。
习惯了等待下一个未知的死亡,都忘了“放下心来”是什么样。
还要等一个天亮,而聂城的夜何其漫长。
戎子下车重新筑起结界。众人也都跟着下了车,将带的衣服铺开来围坐在地上。
随便将后来找的那两箱水分发了下去,大家都又饿又渴,咕噜咕噜全是猛灌水的声音,有几个孩子还给呛着了。
帮一个孩子拍着背,戎子居然听见身边又一个被呛得拼命咳的声音。直把肺都要咳出来了。
多大个人了,喝个水都要噎成这样?他皱着眉头扫了谷梁米一眼。
后者很是委屈地朝他看回来,咳得泪眼朦胧的,身上又散发出那种可怜又腐败的气息来,只差没一条大毛尾巴在地上委屈地扫来扫去了。
戎子冷着脸,猛往他背上锤了一记。
“咳!呜……”
好是好了,给锤得够呛,谷梁米痛得直抽冷气,边又喝了口水边嘀咕,“就不能温柔点……”
“你又嘀咕什么!”
“没有……我头晕……”弱弱地说。
戎子瞪着他看了会儿,终究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扁他,只能道,“头晕就睡会儿。”
“睡不着……”谷梁米继续弱弱地说,“你在做什么?”
“给总部发信。”拎着“仓鼠”尾巴道。
“哦……”
还说睡不着呢,戎子报告刚发了一半,就发现有人把脑袋歪到自己肩上来了,嘴巴微张,眼看着要滴口水。
“起来,”戎子耸了耸肩,“去车上睡!”
“恩……啊?”谷梁米迷迷糊糊微微睁了睁眼,直起身子头晃了晃,“不用了……我睡不着……”
话还没说话眼睛就又眯上了。
他确实不是困得想睡觉,而只是虚弱的身体想要休息的本能。
戎子好气又好笑,看着他脑袋一点一点,一歪一歪的,又靠到自己肩上来。
带着水色的唇在月亮下泛着光。
可比之前枯败败的样子顺眼多了。
戎子不自觉地抬手去捏住了那两瓣唇,手感好极了,绵绵软软,弹性十足,禁不住又扯了扯,顿时给拉成了驴唇样。
“呜……”谷梁米不堪地略睁了睁眼,搞不清楚状况地迷蒙蒙看了戎子一眼,扁了扁唇。戎子一放手,他又昏沉沉睡过去了。
戎子玩兴大起地又往他脸蛋上戳了一戳,揪起来扯一扯,揉捏成大饼粽子汤团包子囧字等等形状。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很无聊。
啧!
鄙夷了自己一番,他抬起眼来,邮车车门大开,随便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持着枪的手架在方向盘上,眼睛却望着天上孤冷的月。
这一晚的月真的寂寞,周遭的星都隔得远远的,惟恐沾染了一身冷清的白光。
以前每每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都是不懂。现在虽然知道了他这个时候想的会是谁,却还是不懂,要怎样的一个季逸林,能让他如此痛苦,如此矛盾,如此挣扎……如此落寞。
肩膀上的谷梁米不安地动了动,嘴巴里模糊不清地喃了一句,身子往下沉。
戎子就势拉了他一把,让他脑袋枕在自己腿上。这个位置舒服,谷梁米嚅了嚅嘴,犹自蹭了蹭毛茸茸的脑袋,继续沉沉睡去。
那是戎子在聂城的最后一夜,却完全没有预期的喜悦和对第二日离开的期待。而隐隐的不安与焦躁,都被枕在腿上的暖意融去了。
他不知道——他的不懂,是因为他的那个人还在。
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在戎子脸上,照醒了本来就只是闭眼小憩的他。
他此时盘腿坐在地上,猛地这么一醒,立刻觉得身上冰凉,清晨的露水渗在衣服上,带来冷意。
他低头看了看靠在他腿上睡得天塌不惊的谷梁米,后者身上还裹着他的外套。
摇了摇那家伙,换回来几声不情愿的嚅嚅声。戎子皱着眉头,脸色虽然是不好看,却也没再弄醒他,只是把他半抱半拖的弄起来,搬到车上去,一看后车厢里睡满了小孩子们,被放倒的副驾驶座上也四仰八叉躺了个爆头。
“到这儿来吧。”随便道,下车让开驾驶座的位置,临走前还把座椅也放平了些。
戎子把谷梁米丢进去,回身来跟随便站在一块。
天还刚蒙蒙亮,空旷的平地上,除了那辆血污污破烂烂的邮车,只站了他们二人。地上都是水瓶子的残骸和铺得皱巴巴的衣服。
“还有多久?”随便问。
“总部下的通知是十一点。我昨晚已经发了报告。”
“那便好。”随便道。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很远很远处、一排树木遮挡的平房。
“这个结界安全?”他突然问。
“当然。”戎子道。
“那便好……”随便喃喃着重复了句,眼珠子依旧挪也未挪。
“出去以后,你准备怎么办?”戎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