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身搏击本就危险,且展昭并无伤人之意一昧躲闪,几剑过后险些要被戳出窟窿。偏那白玉堂仿如着魔,出手毫不留情,招招取人要害,展昭顾及他伤势不敢相博,最后终被白玉堂以剑杭了脖子。
“哼。”
白玉堂见已得手,却不急着取其性命,冷笑道:“展昭,今日是你自个找死,可怨不得我白玉堂。”
即便有利剑平架咽喉,展昭仍是面不改容,镇定自若。
“便是要死,白兄也得让展某死个明明白白吧?”
“你适才羞辱于我,死一遍尚且便宜了你!!”
“展某并无羞辱之意,你我皆为男子,袒呈相见又有何不妥?”
“你——”
那剑被他这句话给顶得刺不下去,若白玉堂再做纠缠,倒会像个婆妈女子。
“白兄若觉介怀,大可剜了展某双目以作抵偿。”展昭两眼清明透彻,确实无任何隐晦之色,反叫白玉堂自觉计较甚多,无聊至极。
“哼。”
看这只小白鼠鼓了腮帮,一副想将他拆骨剥皮却又动不得手的负气模样,展昭不禁心中暗笑。
白玉堂横了他一眼,将画影收鞘。
眼前与背部大片伤痕完全不同的光滑纤长前躯,此刻毫无掩饰地袒现人前,让展昭突觉鼻头有充血之感。
下意识地别开眼睛,展昭提醒道:“白兄还是快些穿好衣物,莫要着凉才好。”
“咦?啊!!”
白玉堂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怒火攻心忘了疗伤之时已衣衫尽褪,连那绔裤亦被脱至膝下,适才就这么裸了大半身子持剑砍人。抬头看到展昭不好意思的闪烁眼神,顿时一个枕头飞了过去。
“死猫!!你给我滚出去!!!”
公孙策应付了那代府允曹韶,便匆匆赶了回来。
在展昭房前竟见房间的主人被关了门外,坐在凭栏上抱着剑打起瞌睡。
公孙策稍是一愕,但马上也就明白过来,能将这位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赶出房间,除了那位无官无位的锦毛鼠白义士,决不做他人想。
这鹊巢鸠占、“猫窝鼠占”之举,也算他们二人之间特有的相处方式吧?
公孙策正要上前唤醒展昭,便看到白玉堂恰巧从房内出来,但见他已换上了一套光洁白衫。
晨光映照,只觉是剪云一片,裁衣身上。
公孙策不禁惊叹,世上原是有人如此适合这无暇之色。
白玉堂亦见到公孙策,朝他露齿一笑,瞧了瞧那边仍在恬休的展昭,指凑唇边做了一个噤声动作。
展昭多夜守于驿馆之外,已久未浅眠,公孙策当然能懂白玉堂心意,便伸手指向外厅方向示意到外说话。
白玉堂颔首,身影连风亦不带起一丝地滑过展昭身侧,随那公孙策到外厅去了。
二人到外厅落座。
白玉堂亦不含糊,将昨晚与那黑衣人交手之时一一说清。
后道:“公孙先生,昨夜确实凶险。此人武功绝不在我二人之下,且懂得摄魂迷术,连那谨慎的猫儿也险些着了道。”
公孙策冥思片刻,随即问道:“白义士,据你所言,那黑衣人使了无色无味的迷毒,趁展护卫半昏半醒之间将其控制。”
“不错。”
“嗯……”
白玉堂见状,连忙问:“公孙先生可是有了头绪?”
“尚未可以肯定,但不日前展护卫自包大人房内灯油里发现了一种迷毒,亦是无色无味。”
“如此说来,莫非此人便是以摄魂术控制包大人半夜与辽使相见?”
“学生确有此怀疑,只可惜不知那迷毒是否与那黑衣人所使的相同。如若相同,所有疑问皆迎刃而解。”
白玉堂眉头紧锁,苦思不果:“该死,早知如此便该折下半根鞭子带回来!”
“那倒不必。”
朗音从厅外传来,二人连忙抬头看去,见是展昭。
白玉堂瞟了他一眼:“怎不多睡一阵?”
“事态紧急,展某怎能安睡。”
展昭从怀里掏出一卷白帕递与公孙策,里面包了两个小圆石,竟是白玉堂的随身暗器。
“喂!猫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玉堂见他收了自家暗器,伸手要夺。
“白兄,请听展某说完。”
手腕一翻躲过老鼠爪子,展昭边将石头送到公孙策手里,边道:“昨夜白兄解救展某之时,曾以此二石击打鞭身,不知会否粘了些许毒粉,所以展某拾将回来,劳烦公孙先生一验。”
“啊呀,想不到你这猫儿还有点小聪明!白爷爷还道你入了公门,脑袋早已僵如顽石。”
“白兄见笑。”
面上扯出半分微笑,展昭心道这只耗子少损自己一小会儿是不是就会死掉啊?总是不厌其烦地寻机会钻空子找他的碴儿。
公孙策仔细辨了这二颗石头,道:“现下还不能肯定石上是否粘有毒粉,学生这就去查验,此事尚需半日时间。”
“好。展某候先生消息。”
见公孙策捧着石头匆忙而去,白玉堂扭头看了看展昭,道:“喂,我说猫儿,你还是快些趁这空子去睡一阵吧!瞧你那两眼,黑晕都浮圈了。得,以后你就甭叫御猫,改叫熊猫得了。”
“白兄,你……”
展昭几感气绝,偏又不能跟一受伤的人计较,只得赔笑道:“多谢白兄关心,此案一日未破,包大人之冤一日未解,展某实如万斤重石压背,怎得安眠?”
“……”
熟知他性本看不得有人含冤受屈,况且此番入狱的还是他最敬重的青天包龙图,白玉堂虽明他心情,但眼下展昭如此奔波疲惫教人看得不忍。
见他还待劝说,展昭连忙岔了话题:“倒是白兄,展某尚未问你,卢兄他们怎会让你回得开封?”
“逃呗!我就趁他们晚上一眯眼,咻——”白玉堂得意洋洋,敲了个响指,“溜了!”
展昭不甚置信,便是他轻功卓绝,但身上有伤怎能轻易逃过四鼠耳目,定是有人暗中相助。忽然想起那晚夜探客栈,碰上的那位替他收下相赠衣物的慈目女子。
“该不是得了卢夫人之助吧?”
“你怎知道?!”白玉堂顿时瞪圆了眼珠子,怎这猫儿越来越不好骗了?!
“……”
“啧。”见他识破,白玉堂也不好再瞒,老实说道,“是大嫂替我寻了个替身待在车上,有她料理着瞒下几位哥哥,悠了车速回陷空岛至少十天半月,到时候这案子破了,我再找个机会溜回去不就得了?”
“若是破不了呢?”
展昭幽幽说道:“便是知道了那黑衣人确为害包大人真凶,但有据无证,展某只怕那大理寺内堂木一拍,还不是照样冤了大人。”
白玉堂拍拍他肩膀,难得地好言慰道:“猫儿,你不要尽往坏处想啊!万一不成,劫狱这事儿可是咱家兄弟的拿手活计。”
他这傲慢官吏,藐视朝廷的江湖习气恐怕怎亦难改,展昭却知他是在安慰自己,便宽了眉宇:“白兄放心,此案展某尚能担待,当不敢再劳各位大闹东京。”
“哼。你这猫儿可真懂记恨。”
半日之后,公孙策自那二颗石上验到些许毒粉,经查确为当日于包大人房内灯油中发现的迷毒。但便是知道了那黑衣人是幕后黑手,且亦推断出包大人确实遭人陷害,可惜苦无实质证据,空口无凭。
第二日,正是此案于大理寺过堂之时。展昭与公孙策等人早早便赶了过去,府内剩下被千叮万嘱莫要随便外出的白玉堂。
然而,此刻房间床铺上,那隆起成人型的被窝里,只有一堆枕头被褥。
那片白影早就不知所踪。
若肯乖乖听话,安分待在府内,那白玉堂便不是白玉堂了。
那么,白玉堂此时身在何处?
他正在大戏台子下看戏。
台上做的便是六国大封相的热闹戏码,涂了花脸的戏子翻来跃去,举旗龙逃跑上奔下,自是令台下百姓连连拍手称好。
无暇之白在一群五颜六色的衣服中显得异常突兀。
也不是没听过唱戏,便是江南花魁的折子戏,白玉堂也是听厌了。
自开封府偷溜出,半道上闻了锣鼓声响,还有大群百姓聚集成堆,他是一时好奇跟了过去。
可这戏做得不怎样,他百般无聊正待要走,闻到身边有百姓嗑牙闲聊。
“我说哥们,这‘梨园春’戏班子明日便要回江南去了啊!”
“可不是,咱可是丢下了手头活计特地来看最后一场。听闻这戏班子还在八王爷府唱过呢!”
“是啊是啊!特别是那头牌花旦,您还甭说,那脆生生的扮相还真是个绝世美人儿!”
“可咱听说江南美人不是都个儿小么?怎的这头牌个儿比咱哥俩都高啊!”
“哟,那你可就不知道了!听说这头牌是班主从别处找来的,不是江南人。”
“原来如此……”
“哥们你瞧,那不就是美人花旦吗?”
白玉堂顺了那人手指看去,见一名青装女子亭亭在戏台下经过,似乎略有匆匆神色。
本也不觉什么,但白玉堂对此女子总觉眼熟,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突然后背伤口被撞了一下,疼得他差点没龇牙咧嘴,四处拥挤难免碰撞。不及念到那展昭临行前的嘱咐,顿是心虚不已,还是快些回府算了,否则让那猫儿发现他不安分养伤……最近那眼神还真是……
想来都怪那猪头官,害他受伤……
脑中猛的灵光一闪!
她不就是闯大理寺的前一日,在茶寮见到的古怪女子么?
怎的这般凑巧……
曾在八王府献艺的戏班,当夜便发生了包大人被冤之案。
曾在大理寺前所遇女子,当夜闯入之时便遇到莫名袭击。
毫无关系的事件,却皆牵扯案中,藕虽断身,却千丝万缕。
白玉堂顿时没了看戏的兴致,一双锐目越过层层人群,锁在那女子身上。
青衣女子躲开了人群,似乎打算离开戏台。
白玉堂当然不会放过,随即跟了上去。
此女步履轻盈,在人流复杂热闹的街道上居然来去无阻,如入无人之境,根本非一般戏班花旦可为。
跟随之人若无卓绝庆功及钓踪技巧,片刻便要失去目标。
白玉堂心下更疑,脚下亦不敢放松。
至出了人群密集之街市,女子转入小胡同,白玉堂眉头一紧,却无随后跟入之意。他停了脚步,微笑着凑近一字画摊,饶有兴趣地欣赏起其中一幅四美图。
那女子果然从胡同反出,这一转弯根本便是试探之举。
便是她有所防范,偏不料跟在后面之人早已习惯被跟踪追缉,这些甩人的伎俩他还多的是可做出卖。
如此这般,那女子多次狡猾左拐右走,白玉堂是驾轻就熟,紧紧尾随始终未被她发现。
女子到了一贫舍,后观片刻不见人影,闪身进了柴门。
白玉堂也不着急,抬头仔细观察这幢房子里外格局。
就一瞧去倒是寻常普通得紧,但这院子未免太过齐整干净,墩旁无半片柴屑,灶下亦无半粒炉灰,根本不像有人在此开伙居住。
他绕至房后矮墙,稍一跳跃悄然落在窗下。
隔了窗缝悄悄窥去,只见里面有二人。
其一便是适才进去之女子,另一名却是个男的。那男子脸容俊朗,气度不凡,虽是农装打扮,但举手投足却与那庄稼把式格格不入。
白玉堂当下一眼认出此人身影,竟就是与他几番争斗的黑衣人,心中大喜,这下可真让他给摸着调了。
那男子似乎对女人来找甚感不悦,正在责喝她。
可惜说的话是叽哩呱啦一大堆,根本不是中原话,教外面偷听着的人不得要领,如堕五里云雾。
女子嘤嘤嗯嗯,话是听不懂,但万花丛中过的白玉堂却多少能听出其中爱怨缠绵。
二人说了一阵子,白玉堂知再听无用,又翻了出去。
抬头看看四周,皆是僻静之地,只有几个孩童蹲在不远处玩耍。
白玉堂抬眉一笑,摸了摸腰间,朝他们走去。
展昭与公孙策自大理寺听堂归来。
那大理寺卿摆明是要陷那包拯入狱,对于他二人提出的种种疑点皆是拂袖不理,更言他们信口雌黄,企图为包拯脱罪。
展昭只觉气恼,却又苦无证据,奈何不得。
刚回到府门前,便见几名顽童嘻嘻哈哈地自墙外往里扔石头。
便是包大人暂不在府,这开封府的威仪尚在,怎容侮辱。展昭皱眉,上前欲止其行。
身旁公孙策眼利,捡起一个敲在墙上扔不进去的小石头仔细一看。
石头无棱无角,圆滑细致,决非寻常孩童玩乐之用。
“展护卫你看。”
展昭接过,马上认出此物:“白玉堂?”
连忙过去拉住其中一个孩童,柔声问道:“请问这石头你们是从何而得?”
孩子见他并无恶意,便老实回答:“是一个白衣服的哥哥给的!哥哥跟我们玩游戏,看谁能将他袋子里的石头丢进黑面公公住的大院子,丢一个给我们一文钱!”
展昭看了他手里拿着的小袋,分明就是白玉堂随身携带的暗器袋。
“你知道那位白衣哥哥在哪儿吗?”
孩子打量了一下他,忽然笑道:“白衣哥哥可真厉害,他说一定会有个穿红衣服的哥哥来问他在哪!你一定就是那个红衣服的哥哥吧?嘻嘻!他还让我告诉红衣服的哥哥,他要去钓大鱼,让你准备大锅烧好吃的鱼汤哦!”
“大鱼!?”
展昭心叫不妙。白玉堂恐怕是遭遇了那黑衣人,以他那桀傲性子,定要独自擒那贼人,但白玉堂身伤未愈,黑衣人武功亦非等闲,一旦交手,恐怕……
念及至此,展昭已不敢犹豫,问明孩童在何处遇了白玉堂,便施展轻功,顾不得是否光天化日引人愕怪,飞也般掠去无踪。
可怜被留下的公孙策,只得找来王朝马汉,将那群顽皮的孩童驱散。
片刻功夫,展昭已踏足那孩童所述之地。
可惜贫舍之内已无人迹。
白玉堂更是无影无踪。
展昭遍寻不获,正要离开,眼角突然发现一片被阳光反射得刺目的白色。连忙走过细瞧,在屋后一闪窗棱上发现一丝白色碎布。
碎布挂在窗棱下突出的小钉头上,被不小心的人遗落此处。寻常人家钩破衣衫并不奇怪,但这片布料细致滑腻,展昭伸手取下一辨,认出竟是他赠与白玉堂的雪蚕丝料。
白玉堂甚好整洁,若非情急,又怎会轻易划破衣服。
难道他遇了危险?!
展昭五脏如焚,脑中浮现那染了红血的白衣。
“该死。”
手发泄般狠握剑柄,将愤怒惶恐强自压下。
他不能慌。
不能狂。
绝不能失去冷静。
此时此刻,要保有明清心志,方能扭转乾坤。
展昭皱眉合眸,聚精凝神,双眼再启之时,已再无乱态,依旧是那沉着镇定的开封府展昭。
庭内无打斗痕迹,亦无鲜血飞溅,应尚未发生冲突,或许是白玉堂匆忙之间不小心撕裂衣服而已。
展昭步入屋内,闻到一股淡微的脂粉味道,应有女子不久前在此待过。
桌上摆有二杯,探那杯身,茶水尚有余温,屋内二人该未走远。
红色身影迅速闪身出舍。
屋外路朝三向,除他来处尚有东西两道。
选何道而追,一下难了展昭。
是左是右,是东是西,绝不能猜错。
猛地,心念一动。
展昭脚下已随了那突来的感觉,往西而去。
奔了一路,始终未见人踪。
展昭有点儿着慌了,难道是选错方向?
可现下转身已是太迟。
正踌躇不决,突然后面骤伸一手将他拉入黑巷。
“谁?!”
剑身翻转,展昭以鞘击打来人手臂。
那人似乎未有防备,“啪!”“啊呀!”是一声清脆利落鞘敲骨音以及一声受疼之人的低呼。
展昭闻声慌忙收住招式,惊道:“白玉堂?!”
“是你白爷爷我。”
白玉堂抬了被敲得生疼的手臂,边搓揉痛处,边狠狠地瞪了展昭一眼:“你跟来作甚?不是让你开锅等我钓得鱼来吗?”
“……”
看他活蹦乱跳,展昭只觉得之前替他百般担心的自己如同白痴,安心之余亦觉些许气恼。
适才见展昭步伐匆忙,神色慌张赶至,仿佛有什么宝贝被别人偷去一般,难得见这位纵遇上山崩地裂仍可面不改容的展护卫狼狈模样,白玉堂调皮一笑:“猫儿,你怎赶得这般匆忙?咦?该不是担心我吧?”
展昭本就担心兼恼火,看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瞟了他一眼,语气甚冲:“展某是怕鱼儿太大,老鼠嘴巴太小,叼不住,让大鱼溜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