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色青----郁仔

作者:  录入:07-01

就在鼬抬眼看他的瞬间,他一愣,即刻甩下鼬,仓皇地退后两步,把脸别开去。
鼬看了看他,擦过他的肩膀,径直走了出去。

鼬勉强笑着抬了头,一手扶着膝盖,一手向前方伸去。
路越走得远,山林里的温度便越来越低了。但鼬仍是满头大汗,一脸苍白,映在漫山的绿竹里,就像生水的玉。
佐助“哼”了一声,一把拉起那只手,转身继续走。
到了木曾山,鼬就支开了司机,决议自行爬山上来。可偏偏他又体力不济,翻过木曾山,只到御狱山半山的时候便快支撑不住了。
佐助无奈,只得伸手提出拉他上去。
因为人迹罕至,御狱山的山路比木曾山难走。好不容易踏出的小路很快便被茂盛的树木和剑一样的新笋撑破了。
两人七拐八拐走到玉版温泉旅馆的时候,鼬右脚木屐的鞋帮已经快磨断了。
佐助仍拉着鼬的手,在老板娘出来迎接之前,半带忧虑犹犹豫豫地朝鼬看了一眼,手心里的冰凉即使在他近乎桎梏的紧握中也丝毫没有退去,反而越发浸人了。
“你没事吧?”他还是开口问道,口气略显烦躁。
“没事。”鼬站直了,用另一只手推开了佐助握着的那只,目光越过佐助的肩膀看着大门拉开了一条缝隙,“老板娘来了。”
佐助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裹着厚重的灰色头巾的老人勾着背笑眯眯地走出来,径直就掠过他走到鼬的身边,牵起鼬的手,道:“来了啊。”
“嗯,小英——”
“他们也到了。快进来吧,”老人拉起鼬就往内走,“看你累的。”
鼬点点头,忽而停下来,待老人也转过头来的时候,指着佐助道:“这是我弟弟。”
老人淡淡朝佐助点点头,便又继续朝内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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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鼬还是这里的常客。原来他每年夏天都是到这里来了。
佐助觉得有点奇怪。那家伙的体质这么差,实在很难想象他独自一人往这样的深山走。除非平日里还有其他人……
爬了整整一天的山,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已是日暮,而一到这里,鼬便去了隔壁房间睡觉。到现在还没醒。
天已经黑下去了,月亮慢慢亮起来。
佐助无聊地靠在墙上,感受着自己和鼬仅有一墙之隔的亲密。在家里,鼬的房间在最为偏僻的角落里,离他所在的地方要拐上好几个走廊。而现在,那个人就在房墙的另一面,这样单薄的墙,什么都阻挡不了,鼬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听得清楚。当然,直至现在,那边仍是死寂的。
忽然听到走廊有些动静,佐助一颤,便听有人轻轻叩响鼬的门,唤道:“鼬先生,我进来了。”这声音轻柔而古怪,不辨男女。
鼬闷闷地“嗯”了一声。
纸门拉开了,又拉上,“叩”地上了锁。
“楼下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也准备好了。”有被子翻动的细响。
鼬回答的时候还带着浓浓的睡气,“小英,很久没见了。”
【小英?就是鼬之前提到那个人?这个人和鼬有什么关系?】佐助有点紧张,无意识地紧紧贴住了墙面。
“嗯……鼬……”
“唔……”
渐急的喘息变得嘶哑,琐碎而复杂的声响时断时续地传来,佐助心里一紧,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难道……】
正此时,鼬再开了口,“小英,停下。”
“鼬先生?”
那些声音静止了。佐助长舒一口气。
“我弟弟在隔壁。”
“您是说,那个,弟弟?”这声音问得有些犹豫。
【鼬向他提起过我?怎么提起的?提我做什么?】
“嗯。”鼬有点踌躇,似乎并不愿回答。
而后,那人便悉悉索索地退开了,临到门口的时候,又道了句:“对不起。”
晚饭的时候,有一伙巡演艺人在中央表演。中间跳舞的是一个高挑的女孩,梳着巨大的发髻,厚重的香粉一直涂抹到脖子里面。她长得很是漂亮,如果到东京,应该会有一条很好的出路,却不知为何偏要做这种已经没落许多年的行业。
从某种程度上说,佐助对于他们的存在都感到惊奇。毕竟,巡演艺人除了生活不安定以外,赚钱也很少。有这样技艺的人,大都投向艺术团一类的地方了。
不过,这并不是他所在意的。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的眼神总是哀怨地投向鼬,又愤恨地投向他。这让他倍觉怀疑。
【莫非这就是那个小英?】佐助这么想着,朝鼬瞥了一眼,那人仍不动声色地挑着面前的食物,间或抬头看那女孩两眼,其意味最多不过初见。
佐助当时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力,没注意鼬一直在喝酒。等到他注意到时,鼬已经偏偏倒倒地靠过来了。
“你坐好!”佐助一缩,急道——这有点过了。鼬不过是轻靠在他肩上而已。
他缓过气来,正为自己的过度反应而后悔,鼬忽然就滑到他怀里。
他一惊,心跳骤增,使劲推了推鼬,却没见反应。
“你是不是喝多了?”鼬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调整姿势,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佐助正手足无措的时候,老板娘过来了,放了一盅酒在他面前,道:“你不用推他了。我们这里的酒可是很烈的。他每次来都会喝很多,喝醉了就倒在那里,有人过去他就‘佐助佐助’地叫着乱蹭,可把我们小英的心伤透了。”说着,她指指中央那个仍在跳舞的女孩。
佐助的心跳“蹬”地停了。鼬叫他的名字?他不是一直,一直,讨厌他么……从他十四岁开始,便一直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他……不对,那是因为,是因为……
佐助想起来了。那年夏天,他做了第一个春梦。却因为梦的对象而惊慌失措。当他一早醒来看到那张与梦中无异的脸时,几乎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而到了第二次做这样的梦,梦到的依旧是同一个人的时候,他开始觉得,那是那个人的错了。于是他真的骂了,无端端地发了脾气。
那个时侯,那个人脸上,受伤的表情,他却忘了。
【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有了心结?还是说,他其实也怀着与我同样的感情?】佐助深吸一口气,打算将人抱起来送回房去。可那人似乎并不愿意,只绵绵地拍开他的手,依旧窝在他腿上磨磨蹭蹭。
“你放弃吧,表演不结束,他是不会走的。”老板娘傻笑道,“我是看在你是他弟弟才跟你说的,我可不是爱咂嘴的人呐。”
佐助生硬地牵动嘴角,看老婆婆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是场灾难……】他如是念道。

佐助将鼬安放好,踟蹰着,又愣愣地看了几眼,正欲转身回房,不料和服的下摆被人一扯,他侧头看去,便见鼬闭着眼揪着他的衣角不放,却完全没有清醒的样子。
他蹲下来,颤抖着拉开鼬的手,整整齐齐地掖进被窝里。刚一收手,鼬竟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左手将身子撑起来,另一手,拦腰将佐助抱住了。
“鼬!”佐助一阵惊慌,重心不稳,整个扑倒在鼬的身上。
就着这样的姿势,鼬凑到他耳边道:“嘘——这墙纸很薄,别吵醒人了。”
“可你这是干什么?!”佐助压低声音,狠狠道。
“快睡吧。”说着,那双睁得极为费力的眼终于合上了。
窗门还开着,外面的竹叶被风扰得唰唰作响,偏头晃脑地乱动。透过竹叶渗进来的月光染了一层青绿,落在鼬的脸上,使得那张脸苍白的皮肤与酒后的眼角颊旁的潮红对比更为明朗了。
佐助睁大眼睛看着,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这样我怎么睡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正此时,门小心翼翼地被拉开一条缝,佐助侧头看去,迎上了一双精亮的眼。
那双眼在发现他的时候忽地睁大了,下一瞬间,门“嘭”地一声便合上了。
佐助认得她。即使没有在黑暗中立即分辨出来,只要稍微回想一下,便可以知道。那个人就是那个舞女。
念及此,他怀疑地看看旁边睡得天真无邪的鼬,始觉自己被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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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佐助睁开眼的时候,天还蒙蒙亮。
山间一到了早上,常常很凉。简单的夏被并不能抵去这样的凉意。但他生性惧热,倒觉得刚刚好。
这个时侯的鼬却完全不同。
佐助稍稍低头便可见那个人缩作一团窝在自己的怀里,连脸都看不见了。
他正犹豫着是要继续睡一会儿还是起来去浴场清醒一下,鼬的脑袋在他胸前又蹭了一下。他一愣,一股热气从□窜上来——看来非去清醒一下不可了。
因为还早,浴场还没有人来过的迹象。他为此暗自高兴,希望在将来的半个小时以内也不要有人进来。尤其是鼬。
令他失望的是,十五分钟后便有人挑开了帘子。幸好,他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他紧张地朝人来的方向偷瞥了一眼,愣住了。
“很奇怪我是男的么?”小英的头发依旧挽得很高,厚重的粉底褪去了,露出粗糙的皮肤来。
这让佐助感到虚幻,非常的超现实。
他顿了一阵,等到小英滑下浴池,不由深吸了口气。
“我以为你只有十七八岁,跟我差不多大。”
小英将手从水里抬起来,捂着嘴嘻嘻笑了两声,道:“你这是在夸奖我还是讽刺我?我上了妆就是十七八岁,那卸妆之后呢?”
佐助皱皱眉,心底略觉惊疑,面前这个小英跟那个他在隔壁听到的与鼬交谈的小英完全不是一个人。他本以为,这个跳舞的“女孩”会是个非常害羞的人。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不必避讳什么了,于是开口道:“三十来岁吧。”
小英闻言,脸立刻便沉了下来。眼神狠毒又悲凉,与这渐升的温度格格不入。
“倒也是。都这么多年了。”他忽然叹道,“才认识鼬先生的时候,我还只有十九岁。”
提到鼬,佐助心底一抖,声线也紧了起来。
“你现在多少岁了?”
“二十四岁。”
“啊……抱歉……”
“那次我巡演到这里,第一次见到鼬先生。他喝了很多酒,于是我便扶他回房了。”
“你们……你是说,鼬他,其实是……”佐助不由捂住胸口。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没错,是我帮他的。”小英说着便低下头来,看不见表情,“我一直都知道你。”
佐助闻言,身体不由向前倾。“知道我?知道我什么?”
小英耸耸肩,却不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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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左右的时候,鼬起床打理停当之后,换了身藏青色的和服,又让老板娘新给了双木屐穿上便往山里面走了,说是要去山顶神庙拜祭。
佐助心烦意乱,不愿在鼬身边多呆哪怕是片刻,于是便留在了玉版旅馆里。
过了十二点,鼬还没回来,佐助还没说什么,老板娘倒着急了。
“那神庙离这儿只有半个小时的路,鼬先生每次去了是一点便会回来了,怕是这次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不过是走得慢而已,”佐助打断道,“也许兴致发了,又去其他地方逛了。”说着,他不安地挪动了一下,看着一行一行的艺人背着大包小包地从楼上走下来。
巡演结束了,他们也该走了。
队伍的最后,涂着厚粉的小英依旧穿着女式和服,背着大鼓架,走到玄关的时候,回头看了佐助一眼,便推门出去了。
待人都走尽了,佐助站起来,整整浴衣的衣摆,拖着木屐往外走去。
在山里转了半天,并没有看到鼬的踪影,直到竹叶梢上露出了石灰色的瓦檐。他匆匆跑过去,面前呈现出一座精致小巧的神庙来。
他是在神庙的右侧找到鼬的。那个时侯,鼬晕晕乎乎地靠在红漆斑驳的柱子上,察觉有人来,抬眼淡淡扫了一眼,竟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你怎么了?”佐助疾步上前,蹲在鼬面前。这个人面色苍白泛青,额上颊边全是冷汗,看起来,就像沾了水的瓷人摆饰,裹着一件宽大细密的和服,双腿不自然地伸开,“你摔到脚了?”木屐上的脚蜿蜒地流淌着从和服里面流下来的血迹,与鞋帮触目惊心地纠缠在一起。
“嗯。”
佐助再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心里很难受,立即将下摆的和服掀开来,沿着血迹一直上寻到小腿,发现了一片面积相当大的擦伤。
“伤到骨头了?”
鼬缓慢地点点头。“我没想到你会来。”
佐助哼了一声,背朝着他蹲下来,“上来。”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声,“快。”
鼬一愣,顺从地爬到佐助背上。
“没想到我还有让你指使的一天。”
“再说话我就把你扔下去。”佐助小心翼翼地托起鼬的两条腿,调整好姿势便快速往回走去。
鼬的心跳就贴在他的背上,比起昨晚,更为清晰。
“昨晚睡得好吗?”鼬在他耳边吐息道。温凉的气息擦过耳廓,让佐助脚步有些不稳。
佐助没回答。念及昨晚,暴露在鼬唇边的那只耳朵倏地红了。他们实在是很久没有同床睡过了。小时候他总是借着各种理由钻到鼬的被窝里靠到他胸前,没想到,到如今,角色却颠倒过来了。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他的气息仍有些虚弱,但看起来,他相当享受与佐助的对话,“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可以常来。这里冬天也很漂亮。”
“我又没有情人在这儿,干嘛要常来?”
佐助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
半晌,鼬终于开了口。
“你是说小英?”
“不然还有谁?”
鼬没有再回答。
佐助只觉得气恼。【他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了。】为此,他咬紧了牙,脑子却变得一片茫然。

因为腿伤的应急处理很糟糕,伤口被感染之后,又引起了发烧。回到东京之后的前一周里,家里倒变得热闹起来,四五个白大褂的医生在走廊和房间的各处穿来穿去。而这几天内,鼬真正清醒的时候不过三次而已。
分家的纲手奶奶也曾学过医,听到鼬出了事,便携着一干家眷陆续赶来了。后来这些家眷走了,纲手奶奶却留了下来,说是要亲自照顾鼬。
这两天放学的时候,雏田由宁次带着也来过两次。佐助走在两人前面,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尴尬。
已入盛夏,下了车就会有一阵令人窒息的热气扑面。蝉的鸣叫也持续不断地此起彼伏,在佐助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高频的细线,震动着,令人烦躁不安。
前院里主屋尚有一段距离,三人挑了有树荫的地方走,仍觉得太阳灼人的光线威胁着他们的皮肤。
这段本也不长的路,今日显得尤其冗长。
佐助侧身避开一截树枝,偷偷朝后瞄了一眼,雏田红透的脸仍旧埋得死死的。
他皱皱眉,叹了口气。
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事。这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女孩,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他的嫂子。
【不——不能这样!他们不能结婚!】他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将这个突如其来的充满愤怒的念头打压下去。
“佐……佐助君……”雏田忽然停住脚步,小声说道。
佐助疑惑地回头,觉得自己似乎瞥见了宁次嘴角隐约闪过的笑容。
“什么?”
“鼬……鼬先生,醒了吗?”
“不知道。”佐助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心里开始盘算着七点钟的急救训练课程,“他本来就爱睡,这次正合他意。”
宁次闻言,冷笑了一声,却不说话。佐助立刻偷偷地脸红了起来,于是赶忙岔开话题,“你有什么事吗?”
“那……那个……”【这是相当难启齿的话!】雏田紧紧闭上眼睛,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见状,宁次叹了口气,道:“她想问你赞不赞成他们订婚。”
这话一出,佐助倒愣了。
当然是不赞成。但他该怎么说呢?如果雏田是想要得到祝福,他这么说,岂不徒增麻烦?更何况,他有什么理由不赞成?如果要换个奇怪的女人回来,还不如这个怕羞的雏田。但……
他忽然沉了口气,道:“不赞成。”
推书 20234-07-02 :瘀青日记+不择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