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鼬到砂家来并不是要插手这家的家族恩怨,他不过是来买字的。
砂家和宇智波家的老式大宅是全然不同的风格。砂家兴起至今三百余年,每五十年便会大修整一次,以至于现在的砂家大宅,可算是当代建筑设计的标本。
其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即使是对身外之事缺乏热情的佐助也难免惊叹。
在管家的带领下,二人直接去了我爱罗的书房。那人正拿着爷爷的字在临摹。
见二人来了,他先让管家退下,而后放下毛笔,冷淡道:“鼬哥又是来买字的么?”说完了方才抬起头来,却发现房间里又多了个不认识的人,“这就是你弟弟?”
鼬点点头,然后跟两人介绍了一番。因为两个人的话都不多,也就没有就此展开说了。
“他可是你的把柄啊。”我爱罗斜眼看着佐助,想了半天,这句话还是没说出来。
鼬从他的神色里面也猜出了几分,对此只是不屑一顾地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你家现在还好吧。”他开口问。
我爱罗此时正站在窗前,微微拉了将窗帘拉开一丝缝隙,毒辣的阳光刺目而来,他皱皱眉,就将窗帘放下了。
“嗯。爷爷还给你留了几幅字,说什么‘知音难寻’,等你来一次给你一幅,就不用再付钱了。”
“风影先生的字可是几亿日元的,就这么送给我?”只怕还有后招。
我爱罗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应了句“嗯。”
鼬大概猜到风影生前的托付了。他大概是希望自己能够在生意上帮助我爱罗一些。但我爱罗心性本就极高,当然说不出口。
鼬发现我爱罗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正打算开口,却见他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的手,他一愣,低头看去,才发现佐助正捧着自己那只手玩来玩去。对于佐助这种完全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性格,鼬的感觉多少有点复杂。
抬起头来,朝我爱罗笑笑:“我今天还有点事,那就这样吧。打扰了。”
我爱罗见他要走了,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叫住人,说是有东西给他。他在保险柜里翻了半天,却拿出了一个信封来。
鼬接过去,拆了匆匆一扫,脸色立即变了。
“怎么?”这次问话的却是佐助。
鼬皱着眉地回望过去,道:“……回去再说吧。”
其实昨晚,就在两人相拥着睡在樱花树下的时候,已有两批杀手闯进宇智波家了。只是大宅的保安系统远没有看上去的脆弱,两人才得以谈笑风生。
那日鼬跟佐助说什么能用金钱解决的就不是问题,其实只是哄小孩的把戏,因为作为一个杀手,出得组织想要脱离,那那组织本身所冒的风险就太大了。所以这个问题,鼬已经叫人跟白局长商榷过多次,其目的大概是要彻底将那巢给端了。
但现在的情形是,他已经无法再跟白局长合作了。在他与白局长合作的同时,也有人想要借白局长之手将他掀翻。
走出砂家,他脸色立刻变得阴狠,拿起攒在手中的信封三两下撕了个粉碎。正要扔,又觉得不妥,便放下了点了火烧成灰。
“你不要跟我说吗?”佐助看看他,淡淡道。看着鼬阴沉的脸色,他也不太高兴。
车窗外闪过的景物像是被水浸过一样,都有些模糊。
鼬伸手揽过他的腰,让他挣扎了几下,待平静下来,才慢慢道:“没事,有人要揭我的旧疮疤而已。”
五
鼬一大早起来便做在书桌旁边翻看一些陈年的老本子。
他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每日睡前,先要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再喝一杯清酒才能安然入睡。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习惯。尽管他知道自己要冒的风险有多大,但如果不记下来,他便无法在日后的考察与思考中更轻易地发现新的遗漏的问题。在过去的六年中,他的确因此受益匪浅。
那些算计他的人,开始或可处于上风,但待到自己有所觉的时候,已经被鼬击溃,永世不得翻身了。
而此次,他翻起来的,竟然是十年之前的日记了。
十年之前,正是宇智波家族经历一场大风雨的时候。
而那个时候,鬼鲛已经跟在他身边了。
而此刻,当鬼鲛拿过女佣送来的东西敲进鼬的书房,却看到一本久违的黄册子时,难免疑问。
“昨天,木叶送来一封信,上面写的是十年之前的事。”他揉揉太阳穴,盖上本子收起来,替自己倒了杯茶。
鬼鲛闻言一惊:“怎么……”如果他们早知道,没理由现在才把事情说出来,“难道是因为佐助少爷?”木叶集团由五个大家族共同控股,而宇智波家族则是其董事。后来宇智波家当时的族长止水在鼬的怂恿下暗地另组公司,穷尽手段将木叶买断,而后更名宇智波,使其成为宇智波家纯粹的家族企业。五年之后,木叶曾经的四位控股人利用各种关系再次崛起,重新组织了木叶集团,只是势力早已不比当年。
鼬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木叶当年若将此事捅出来,以其势力只会被宇智波财团打得灰飞烟灭。而现在,他们只怕是找到了靠山了——你说的没错,也许真的与佐助有关。”他叹了口气,瞥到鬼鲛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直浅蓝色的水晶盒子,转而问,“那是什么?”
鬼鲛一愣,“哦”了一声,将东西放到鼬的面前,道:“这是宁次少爷送来的。”
鼬闻言皱皱眉,哼了声,“他怎么老送这些东西来?况且这种蓝色根本不适合我。”
这是个三十二角的棱面蓝水晶盒,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他自然知道。宇智波财团涉及的产业也包括珠宝,所以与TIFFANY也算有来往。前段时间他旗下的珠宝公司saoul出了一些问题,他难得多翻了几下珠宝杂志,正好看到这款iClue-love,便对旁边的宁次随意说说:“这个还行,可惜不出售。”那个时侯他正在日向家拜访,日向先生开玩笑着要他帮宁次看看功课,那小子现在是考生。他不太喜欢和日向先生交谈,工作上的问题也谈过了,便爽快答应下来。
其实日向宁次根本就不喜欢人打扰他,鼬也不喜欢打扰人。他留在那里,不过是想多蹭顿饭又不想说话而已。
不过既然他说了话,礼节上,宁次自然还是要回答的。“TIFFANY是做钻石的,Lyfrone这次用蓝水晶做的珠宝纯粹是做给自己的,世界仅此一件,当然不会出售。”宁次放下笔,转身向鼬道,“看你这样子,对珠宝怕是一窍不通吧。”
鼬冷笑一声,“我家里没有女人,saoul也有人在管理,我对此并无兴趣,想通也难。”
后来宁次没再理他,自己转身继续K书去了。
现在,这杂志上的水晶倒摆到他面前来了。他打开盒子,乍一看,像是一个玩笑,打开盖子,不过是个还未挖槽的水晶盒子。但看仔细了,对着光变换一下角度,便可以发现,里面实则还放着一条同色的水晶手链。这是取自同一块高纯度的水晶,所以若将凹槽挖得恰到好处,手链便很难用肉眼看出来了。而这条手链,即使是接头处依然用的这块蓝水晶。这是罕见的技术,大概是用某种益智游戏的玩法将细小的接缝错开然后穿在一起,所以这条手链是没有金属存在的,想要扣在手上,还需得用旁边的另一根小水晶针。
鼬拿着这条手链研究了半天,大概弄懂了怎么回事,笑了笑,抬头问道:“佐助起来没?”夏日太阳早升,现在大概七点,阳光已经占领了外面的庭院。
“佐助少爷似乎在洗澡。”
鼬又将手链放回盒子里,站起来,将日记收进保险箱。
“把这个送给他吧。”说着,将水晶盒子揣进袖子里面,走出门去,末了,又回头看看鬼鲛,“准备早点,我和他一起吃。”
“是,鼬少爷。”
鼬进到佐助的屋子的时候,强烈的冷气几乎将他扑倒。吸进肺腑,一片冰凉,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佐助正将T-shirt套到脑袋上面,听到鼬的咳嗽声,脸一红,迅速将衣服拉下来,吞吞吐吐道了声“早安”。
“头发湿答答地等着我来擦么?”
佐助楞了一下,正将旁边的干毛巾拿过来,却被鼬一把夺过去。
“坐好。”
他端端正正地坐好,便感觉到毛巾不断在头上揉啊揉,痒痒的软软的,有些花瓣飘在心上的感觉,让他觉得脸烫得厉害又很是享受。
然后就听到鼬冷冷的笑声。
“我让你坐好,你也不必正坐吧。”
佐助连忙把脚屈过来,盘腿坐好了,双手扶着洗头,背还是直挺挺的。他心底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即使在面对老大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好了。”鼬将毛巾扔到一旁,把佐助拉起来,“去吃饭吧。”
“你的手很冰。”现在可是盛夏。
“体质不好而已,你也少开些空调,对身体不好。”那日出去买东西,鼬问佐助要什么,他想了半天,说的第一样也是唯一一样东西就是空调。这可是他家唯一装了空调的一间屋子。
出了门,鼬长长地舒了口气。佐助的屋子实在是太冷了。
两人走在走廊上,鼬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面掏出那个盒子,打开将手链取出来,然后把盒子递给佐助,道:“另外一只手给我。”
佐助把手直直地伸到鼬的面前。手和他的脸一样的苍白。
鼬替他带上了手链,在这只苍白的手上,不分彼此地透明着。
庭院里的阳光落到佐助的脚下,佐助的脚动了一下,低着头红了脸道了声谢,然后抿着嘴,趿着廊下的木屐跳到院子里面举起手,对着光看。
阳光透过水晶折射到他脸上,不均匀的光色洒下了一层奇妙的色彩,鼬安静地看着,眉头却皱得很深。
后来佐助转身的时候,却见他正朝着自己淡淡地笑。
“吃饭了,走吧。”
盛夏的早晨,其实还是有点热的。
六
佐助在宇智波大宅里面住了快一个月了。
这个宅子连同院落估计有二三十亩的样子,那些大大小小的房间,他至今都没逛完。他本来打算在一个月把这座宅子走熟的,但后来,他发现,这还真是徒劳。
要把宅子走遍走熟这个念头,其实也起源于一件很偶然的事。
鼬好像不大满意自家的厨子,又因为一种很玄妙的原因而从未将人开除了,于是就常带着佐助到处窜门,很少见他请客人回来。
过了很久之后,佐助才知道,其实那个本来宇智波家的主厨手艺是很不错的,后来不知怎么来了个红毛大厨,一到了厨房就把以前那些厨师撵走了。而那位红毛大厨(好像叫蝎吧)是朵生长在枫叶国土地上的小花,吸收的是地广人稀的风土人情,对日本的劳动力之低贱的认知程度与和式料理一样是一窍不通,而鼬又怀有一种很微妙地想利用他制约半岛那个洋鬼子的心理,至今未将红毛大厨开除了。(其实佐助倒真的不觉得那人的厨艺有多差)
那天,那个厨子正好回乡探亲去了。鼬逮住时机举办了家族聚会,一晚上请了一大堆厨子回来。
当时佐助并不知道这家族聚会的意义。头天鼬拉着他量体裁衣折腾许久,换了一身黑色的和服,外褂上两肩处染有白色的团扇家徽,一副很隆重的样子。
后来他才知道,那确实是挺隆重的场合。
分家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地来,鼬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冷漠地看着。佐助也就跟在旁边一动也不动,但因为衣服穿得层层叠叠,人也不少,十分闷热。
鼬大概看出来他的不耐,便叫他先出去透透气,待人到齐了再进来。
于是他就乖乖出去了。
在院子里面打转的时候遇上一个小男孩,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问他是不是住在这里。
佐助点点头,有点不知所措。
那小男孩接着道:“带我去洗手间吧。”
佐助想了一下,便带他去了。不料那洗手间已经有人了,于是他记起宅子里其他地方似乎也有,便牵着小男孩的手走了许久,后来就干脆迷路了。
而另一方面,大厅里,鼬一直在用扇子头敲着一旁插着的蛇目菊,似乎觉得看这花被打下去了又弹回来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而下面的人已经坐得差不多了,闹闹嚷嚷很是不满。大概是因为天气热,大家情绪也不太稳定。
“主角还没到场么?”
表舅家的小孩还没到,但他若不先开口,必然就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了。他打算让众人把注意力直接放到佐助身上。
“我表弟也没到。”鼬仍然靠在那里,笑笑道,也不抬头。
表舅哑然。
“但您这次召集我们,不正是为了那个宇智波佐助么?这样有失礼数吧。”姑妈的话又把表舅的表情掩了过去。
此时众人间应和的倒不少。
其实分家的人对鼬早有不满,但多数人都觉得鼬身体虚弱,一副百病缠身的模样,拖下去也活不了几年,不妨一忍。更有传闻说鼬得了不治之症,最长不能活过十年。加了这一条,各家更像吃了定心丸,对鼬至少在表面上都是相当服帖的。但这一次,鼬忽然将失踪多年的不知从哪儿来的野小子带回来说是他亲弟弟,这断然是各家难以接受的。
“他是你的侄子,注意口气吧。礼数啊,姑姑。”鼬依旧敲着那只干瘪的蛇目菊。
姑妈闻言冷哼一声,道:“他身份不明,怎么就成了我侄子了?”
“什么身份不明?他可是我弟弟。”鼬忽然抬起头来,正襟危坐,冷冷看着姑妈。
“你弟弟?就算是你弟弟,也不能保证他就该姓宇智波!”
这话一出,众人的眼光或敬畏或惊惧或同情,倒还丰富得很。
鼬侧首看看面前的人,吸了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散漫地垂着,道:“哦?请继续说下去。”
“你也不过是个……”姑妈一顿,看着鼬不动声色的脸,后面的“私生子”一词还没出口,姑父就一把将她拉过来捂住了嘴。
嚷嚷的人群忽然鸦雀无声。
“我也不过是个?私生子?”鼬冷笑,“要是那个私生子是你不就好了。对吧,姑姑。”他忽然站起来,一把抽过旁边的刀顺手就是一砍,堪堪落到姑妈的头顶,狠狠道:“我从前就在想,我一定要对你们好点,和善点,要你们明白、清楚,就算不用真心待我,也不舍得随便跟我撕破脸。但我错了,对你、或者你,”他忽然刀锋一转,又搁到表舅头上,带起一阵轻风,顺带扫视全场,“还有你们,用和善的态度是做不过去的。你们究竟想要我怎样才愿意跟我安安静静地待下去?说啊!是不是要我把族长的位子给你们随便谁才觉得舒服?还是说,干脆把宇智波家拆了大家把钱分了了了更爽快?”鼬喘着气,手中刀光如霜如雪,眼内目光如刀如剑,方才说话的表就和姑妈此刻已吓得动弹不得。
如果说,那些忍受宇智波鼬的理由是他们自己说给自己听的话,那八成是在骗自己。其实打心里,谁都明白,宇智波鼬从一个根本不是在宅子里面长大的私生子,踏过同父异母的众位的兄弟的尸身,一跃而成宇智波家族的族长,绝非一般人能办到的——他们都怕他。但谁也说不出口,都是一大把岁数的人了,会怕这么一个二十五六的毛头小子?
外面的竹水具间歇着敲到石头上面,滴滴答答地响,应和着屋子里面此起彼伏的令人窒息的喘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上木屐打到榻榻米上的闷响“叮叮咚咚”越来越近,而后半开的纸门“哐啷”一声全开了,佐助扶着门框愣在那儿,大口喘气,手里还牵着个小孩。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鼬狰狞的表情和手中的刀,确实让他吃了一惊。
于是他开口问:“怎么了?”他的声音就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头,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却在瞬间消失了踪迹。
旁边的小男孩见自己的父亲被鼬拿刀指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佐助忙把他拉到自己身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是鼬,见了这情状,皱皱眉,摇摇头,收了刀扔到一旁,云淡风轻地笑道:“佐助,过来吧,从今天开始,你便正式成为宇智波家族的一员了。”
后来人都散了,佐助在院子里看到鼬拿着甜点狼吞虎咽,他便也跟着过去狼吞虎咽,想要比鼬吃得更多更快。但一个不小心就噎着了,还让鼬帮他顺了顺气。
然后他就听到鼬叹了口气。
他隐约觉得,那不愉快的气氛的起因,必定是他的迷路造成的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