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马传奇 上----尼罗

作者:  录入:06-29

楚泽绍觉得很有意思,没事儿就跑来,玩这个独角戏一样的游戏。
这个游戏玩了不过十天,穆世睁开了眼睛——眼珠不会转动,目光是直的。
楚泽绍那时候很狂喜,俯下身和他鼻尖对了鼻尖,狞笑着问道:“我的穆先生,你总算是睡醒了啊?”
穆世的眼睛很清澈,没有神采和目光。
从此他就总是睁着眼睛。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的眼珠恢复了转动的能力,并且能够开口说话了。
他硬着舌头问楚泽绍:“你是谁?”
楚泽绍不相信穆世是真的失忆。尽管医生认为此时的穆世还没有脑力进行欺骗行为,可他还是不相信。站在医院里,他一巴掌扇向了床上的穆世:“你还敢跟我装模作样?!”
穆世像一只布口袋一样跌到床下,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他当时正处在一个全身瘫痪的状态。
楚泽绍抓着病人服的前襟,单手把他拎起来扔回床上。瘫痪的人大多很重,不过穆世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所以总是重的有限。
“还装?”他厉声喝道,又是一巴掌。
大步绕到床那边,他弯腰把穆世再一次拎起来扔回床上。穆世紧紧的闭了眼睛,好像是很怕了。
一天几巴掌的日子进入九月,楚泽绍决定还是找个地方把穆世关起来。
卫士用轮椅把穆世推入了楼内。他穿着一身柔软宽松的长袍,头发剃的很短,愈发显得瘦骨伶仃。大概是因为面颊消瘦、下巴削尖的缘故,他瞧着清秀了一些,同时也苍老了一些。
楚泽绍走到了他面前,山峰似的站住了。
他想伸手摸摸穆世的脸,可手刚一动,穆世便半抬起手臂,侧着脸挡住了头。
楚泽绍哼了一声:“躲什么?我现在不打你。”
穆世用手指抓着袖口,仿佛是不肯相信楚泽绍的话。不过他没有什么力气,手臂很快便无力的垂了下来。
楚泽绍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沉着声音道:“好,以后你就在这里慢慢装吧,装一辈子也无所谓,反正我奉陪得起!”
穆世显然是已经听过了太多这种话,所以不为所动,只喃喃的说道:“我饿。”
楚泽绍回身对着厨房方向很响亮的一拍巴掌:“开饭!”
饭是米饭,菜是炖肉,汤里放了咖喱,熬出来是浓稠的一大锅。楚泽绍不等佣人动手,自己用大铁勺连汤带肉的舀了一勺浇在一盘米饭上,而后将饭向穆世面前一推:“吃吧!”
他记着穆世是吃长斋的。
穆世好像是饿极了,两只手还没有灵活到可以使用餐具,所以低下头就把脸拱进了餐盘中,吃相有如一只流浪狗。
楚泽绍看着,看着,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饭是这样吃的吗?!”
穆世被吓了一大跳,抬起满是汤汁的脸,又要抬手去挡住头;表情是茫然中带着怯生生。
楚泽绍瞪着他,半晌不说话。
穆世笨拙而艰难的用衣袖擦了脸。
楚泽绍又用力的拍了桌子,张牙舞爪的怒吼:“我宰了你!”
穆世太疲惫了,身体一点一点的向旁边歪去。椅子没有扶手,楚泽绍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头栽倒在地,应该是摔的很重,可是也没有出声。
楚泽绍走到他身旁,轻轻的踢了他一脚:“你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好啦,别再装啦,这有意思么?你放心,我是不会要了你的命的,瞧你这个样子,多么难看!”
穆世侧身躺在地上,神情呆滞的望着桌脚,并不回答。

普嘉来了

楚泽绍进房时,护士正在为穆世按摩。
护士共有两位,都是人高马大的藏族女人,生的横眉竖目、面赛铁板、膀大腰圆,是楚泽绍特地挑选出来护理穆世的。
穆世大概是有点怕这两位女门神,见了她们就闭上眼睛。门神本人倒不介意,只是尽忠职守,先把他扒的仅剩一条小小短裤,随即将他翻过去趴在床上,从头到脚的揉捏摩搓一通,利于活血。
楚泽绍进门后便斥退了护士,然后绕着大床,意态悠然的踱了一圈。
“怎么还是这样瘦?”他不甚满意的出言点评道,又停下脚步,弯腰伸手在穆世的大腿内侧摸了一把。
穆世的肉是柔软而沉重的,用力按下去,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腿骨。
楚泽绍又在他的肋下拍了拍:“白骨!”
穆世的皮肤的确苍白之极,肋骨一根根的浮凸出来,瞧着简直病态的刺目。楚泽绍这时就觉着很不可思议——自己居然曾经对着这么个家伙生出了性 欲!
当然,那时的穆世骨肉亭匀,还是值得一抱的。
楚泽绍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浅色床单抖开,劈头盖脸的盖住了穆世周身:“你这德行真是让我连饭都要吃不下了!”
穆世变成了一具停尸房内的尸体,安安静静的被罩在床单下面,只有手臂因为一直是展开的,所以还突兀的伸在外面。
他似乎是很识趣,自己就晓得应该把手缩进床单里,免得让人看了碍眼。
他的动作是艰难而缓慢的,让人联想起一只干渴的蜗牛。
楚泽绍坐在床边,握住了他那左手手腕,又伸出一根手指贴在他的手心上,结果他真的就松松攥了一下。
这个游戏玩的太久了,以至于在穆世那里,已经变成了条件反射。
“其实这样也好……”楚泽绍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全都忘记,重新开始……其实也好。”
只是依旧不能确定,不晓得他是否真的全都忘记了。
斜眼瞥向穆世,他忽然心里一惊。
“这太不吉利了!”他连忙伸手掀开了穆世头上的床单,心想自己怎能这样盖着他?本来病人就阳气不足——这真是太不吉利了。
重见了天日的穆世睁开眼睛,怔怔的望向楚泽绍。
楚泽绍同他对视了,极力想从他那目光中找寻出什么来。不过他的目光太坦然了,坦然到一片空荡荡的程度。
楚泽绍将手指又触到他的手心上,而他也又轻轻的攥住——随即松开。
楚泽绍的心忽然柔软起来。
“他现在好像婴儿一样的。”他对自己说:“没有回忆,没有能力,并且还是个弃婴。从布确的穆先生变成了瘫在床上的大号弃婴——亏得他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心灵一旦软化,立刻就生出了绵绵爱意。对着穆世伸出手去,他想摸一摸对方那短发凌乱的后脑勺。
哪知他这个动作刚做到一半,穆世便惊恐的紧闭了眼睛,同时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别怕。”他和声说道:“我不是要打你。”
即便如此,穆世还是很怕。他的脑袋就在楚泽绍的大手下匀速颤抖着,随时提防着一个响亮的巴掌拍下来。
楚泽绍用心感受着他的颤抖,却又状似无意的笑道:“我带一个人过来给你作伴好不好?”
他俯下身去,把嘴凑到穆世的耳边:“普嘉,好不好?”
穆世不说话,颤抖的频率也很一定。楚泽绍将手合在他的后脑上一捏,陡然凶狠了语气质问道:“好不好?回答!”
穆世被吓的骤然睁开了眼睛,而且还轻轻的惊叫了一声。
楚泽绍把手滑到他的后颈上,咬牙切齿的恐吓他:“再不说话就掐死你!”
穆世这回果然说话了。
他怯生生的问楚泽绍:“普嘉,打不打我?”
楚泽绍笑了,带着一点轻微的心酸和厌恶:“不打。”
穆世把脸在枕头上蹭了蹭,似乎是想将自己埋进床褥中:“那好。”
在十天后的一个下午,楚泽绍真的派人从德堪监狱中提出了普嘉。在此之前他早已将此人抛到脑后,而如今乍一见面,居然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他印象中的普嘉,是个高个子小白脸,俊秀温和的,没什么气派,可是很讨人喜欢。这个印象先入为主,而且十分深刻,导致他一时间以为是派去的卫兵提错了人,带了个又红又瘦的瘸子回来。
他对着来人仔细审视了半天,发现他还不是真正的红——他那皮肤红的很不均匀,而且大面积的干裂脱皮。据说有些白皮肤的人是晒不黑的,只会被晒红脱皮,他想普嘉大概就是这一类人了。
“哈哟!”他语气轻快的笑道:“真是主仆连心,一起全变的人不人鬼不鬼了啊!”
普嘉低着头,不说话。
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他站住不动时,瞧着还是挺拔高挑的。
楚泽绍又道:“采石场的太阳很厉害嘛!”
普嘉依旧沉默。
楚泽绍拍了拍他的肩膀:“穆世身边的人已经死绝啦,就剩下你这么个命大的!”
普嘉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也在乱糟糟的脱皮,倒是没什么表情:“少爷还好吗?”
楚泽绍笑了一声:“你那少爷很不安分呢!不过折腾到了现在,终于是彻底的老实下来了!怎么?你还惦念着他?”
普嘉的态度很冷,好像并不畏惧楚泽绍:“是的,我一直在惦念少爷。”
“你那少爷可是不想着你啊!你在监狱里大概不知道,穆世去年逃回了布确,很是重新威风了一阵子呢!可惜啊,后来又完蛋了。”
说到这里,他在普嘉的后背上狠拍一记:“给你派个轻松差事!你不是很喜欢给你那少爷当奴才吗?这回让你当个够!不过他在逃命时摔坏了脑子,已经失忆了。”
普嘉吃惊的望向他,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普嘉到来时,一名凶神恶煞的护士正用轮椅推着穆世在院内晒太阳。
看到了穆世的模样后,普嘉蹙起眉头咬着嘴唇,脸上显出了一种强烈的悲喜交加。拖着残腿向前走了两步,他“嗵”的一声跪在了轮椅前,声音低而哽咽的喊了一声:“少爷。”
穆世很漠然的看着普嘉,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望向了普嘉身后的楚泽绍。
楚泽绍微笑着走到他面前,将轮椅向普嘉推近了一点,且拉起他的一只手去触碰普嘉的脸:“我让他给你作伴,好不好啊?”
穆世闭上眼睛,极力的将身体向后仰去,显然是不想触摸普嘉。普嘉那脱皮严重的脸似乎是让他很反感。
楚泽绍留神着他此刻的反应,又满含威胁的盯了普嘉一眼。方才来时他已经叮嘱过这家伙了——天晓得穆世是不是真失忆,所以不能让这个红通通的小子乱说话。
“想让你那少爷完整的活下去,就管好你的嘴!”他对普嘉如是说道。

三人

楚泽绍在七方路的路口处下了汽车,徒步走到了院门口,为的是可以无声无息。
他觉着自己现在是着魔了,终日满脑子里全是七方路宅子里的那个糊里糊涂的病鬼,除了这个再装不进别的事情。幸而近来天下太平,倒也没有什么情况是值得他去操心的。
他像只大猎豹似的,蹑手蹑脚便进了院子。
普嘉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裤,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楼前的水泥台阶上,穆世骑坐在他的大腿上,两人正是个面对面的状态。普嘉大概是怕穆世身体无力会突然摔倒,便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托着他的一侧手肘,让他可以较为轻松的抬起手来。
穆世抬手,专心致志的在撕普嘉脸上那白花花的脱皮。
以楚泽绍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普嘉的正脸——这青年此刻的模样自然是很怪,不过一双眼睛真像泉水或宝石,散发着的光芒温暖又温柔。
他就那么近乎痴迷的盯着穆世,嘴角噙着点笑意,一只手合在穆世的后背上,护的稳稳当当。
楚泽绍暗暗的做了个深呼吸,用轻快活泼的声音忽然唤道:“卢比!”
他让所有的人都称呼穆世为卢比,至于“穆先生”三字,则是被严厉禁止提起的。
穆世微微偏过脸,“哦”了一声。
他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楚泽绍。先前他模仿护士,叫楚泽绍做“楚主席”,结果莫名其妙的挨了一巴掌。
普嘉看了楚泽绍一眼,没出声。
楚泽绍大踏步走到这两人身边,为了显着轻松愉快,所以满面笑容的蹲下来,几乎好像盘踞着的笑面虎。穆世看着他,脸上现出惊异的神气,可能也是觉得他这德行有点可怕。
楚泽绍抓过穆世的一只手握住,又将手指伸到他的掌心处:“普嘉好不好?”
穆世攥着他的手指答道:“好。”
楚泽绍的两只眼睛恨不能各自为政,分别盯着面前这两个人:“好在哪里?”
穆世想了想,忽然俯下身软软的趴进普嘉的怀里,且侧脸枕了他的肩膀,对楚泽绍又说了一遍:“好。”
楚泽绍知道他现在脑子还不灵光——以后会慢慢恢复的,身体也是一样。其实傻一点也有意思,尤其是和先前那位冠冕堂皇的穆先生对比着,特别的有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之感,可是不让人感慨,只是觉得滑稽。
“我好不好?”他又问。
穆世瑟缩了一下:“你打我。”
楚泽绍伸手抚摸了他的手臂,极力的想让自己显得慈祥:“要是我以后不打你了呢?”
穆世还攥着他的手指:“好。”
穆世的声音很动人,能将幼稚简单的言语说的低沉华丽,这也很可笑。
三人在台阶上蹲的蹲坐的坐,相对片刻后,普嘉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少爷该睡午觉了。”说完他小心的将穆世抱起来放到旁边坐下,然后连滚带爬的费力起身,站稳之后弯下腰来,再将穆世拦腰抱起。
他的左腿在腿骨被楚泽绍打成三段后,就一直不大能使上力气了。平时走路已经是十分勉强,如今怀里多了个人,更是让他辛苦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楚泽绍还蹲在一边旁观着,这时就提醒道:“有轮椅。”
普嘉头也不回的答道:“少爷总是坐着,腿上都要生疮了。”
楚泽绍站起来跟上去,抢夺似的从普嘉怀里抱走了穆世;然后冷笑一声,很不屑的扫了对方一眼:“瘸成这个样子,还想着赤胆忠心?”
普嘉平静的答道:“我的腿是被你打瘸的,并不是我作恶遭了天谴。”
楚泽绍一脚将他踢的坐倒在地:“我就是天!”
楚泽绍把穆世扔在了卧室内的大床上。穆世现在摔成什么样子是什么样子,扭着身子躺在床上,他自己动弹不得。
关好房门后,楚泽绍走到床边坐下,转过身去把穆世摆成了仰卧的姿态——随即又想起了普嘉所说的“腿要生疮”的话,便将人又翻过来趴在了床上。
“普嘉好不好?”他老调重弹。
穆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普嘉哭了。”
楚泽绍很感兴趣的侧身躺在他旁边:“为什么?”
穆世望着他答道:“不知道。普嘉怎么叫我少爷?”
楚泽绍分析着他的反应,越来越觉着他是真的失忆。
穆世闭上眼睛:“我知道我是谁了。”
楚泽绍立刻问道:“你是谁?”
“我是卢比少爷。”
楚泽绍微笑起来:“为什么?”
“你叫我卢比,普嘉叫我少爷,我是卢比少爷。”穆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可是我没有家吗?我的家里人呢?”
楚泽绍坐起来,背对着他答道:“你是个作恶多端的坏家伙,你家里人早就把你抛弃了!现在这儿就是你的家,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养着你的。”说完他扭过头一瞪眼睛:“可你要是不老实,我就把你扔到野地里饿死!”
穆世慢慢的抬手抱住了头,等待着一巴掌。
楚泽绍站起来,语气依旧凶巴巴的,可是心里却有点快乐:“睡觉睡觉!你不是要睡午觉吗?睡午觉还有这么多废话!”
他一边高兴的训斥,一边把穆世的衣服脱了个精光。穆世赤条条的趴在床上,因为自从清醒后便是一直被人如此服侍的,所以也没觉着不安羞涩。
楚泽绍把他的双腿大大分开,免得下身出汗久渍了皮肤,要导致溃烂;又因见那护士将他清洗的十分洁净,便伸手在他大腿内侧掐了一把:“疼不疼?”
穆世在枕头上摇头:“不疼。”
楚泽绍用了力气狠狠一抓:“这回呢?”
“有点疼了。”
楚泽绍见他那身体依旧还是有知觉的,便略略放心,拉过一幅薄被为他盖了上。
他在穆世的大腿上留下了几道乌青的指痕,直过了一个多月才消退下去。
推门离去时,他迎面看到了站在走廊内的普嘉。
随手关了门,他很不屑的笑道:“怎么?怕我吃了他?”
普嘉戒备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楚泽绍忽然出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上前几步将他顶在了墙壁上:“以后不许你在他面前哭!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个奴隶一样的下人而已,你没有资格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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