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流光岁月

作者:  录入:06-23

  他这个天真可爱的师弟,以为自己喜欢的坏人一定是隐藏的好人,以为这个师兄是一头披著狼皮的羊,可没想到,揭开了狼皮,他的的确确就是条狼,还是条会吃人的狼。
  “行君,我……”奉六章勉力扯起嘴角,若无其事地说,“你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伤口。”
  下意识地躲开时,何行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躲。他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他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奉六章抱著他去了另一间房。躺在床上,看著奉六章洗手,消毒,拿著医用器械到了他身边。
  他看著奉六章拿起注射器吸满了药液。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奉六章的手似乎微微有些发抖。
  奉六章要给他注射的时候,何行君开口问了一句话,声音像是很久没有开口一般的沙哑低弱,“师兄,你是隐蔽战线的吗?”
  看著何行君清澈如水的眼睛,奉六章沈默了一会儿,“我……”
  何行君打断了他,“师兄我不问了。”
  奉六章知道这个小师弟还是在挣扎,挣扎於他的身份和他那些做法,可按照纪律他不能说。
  何行君专注地看著奉六章,他很难受,他爱上的到底是个什麽人呢?
  虽然难受,可他还有些心疼这个男人。以往,他总以为奉六章坚不可摧,他却没有想过这样的坚不可摧是怎麽磨练出来的。奉六章要亲眼看著自己所爱的人遭受过的那些不堪,还要从中一点一点找到线索,那时候奉六章是怎麽样的呢。
  手摸索了过去,何行君轻轻抓住奉六章的手。
  慢慢眨了眨眼,他低哑著声音又问了一句,“师兄,那你……”何行君想问师兄那你喜欢过我吗,可话到嘴边他又胆怯了。
  问了又怎麽样呢?这句话不问,他还可以想著以往奉六章对他的种种温柔,那样就好了,就够了。
  闭上眼,放开手,感觉针头刺入肌肤,怎麽一点都不疼呢。
  慢慢地意识就模糊了过去,头脑中什麽都没有。
  奉六章看著安安稳稳睡著的何行君,真想把他就这麽带走。
  可是他不能。
  他还得回去汇报这次任务。他擅自杀了赵伯然,这一点只怕没那麽容易交代。这倒还是其次,刚刚何行君看他的第一眼还有他下意识躲开自己的动作,奉六章想了想,如果真的把他带走,他们之间或许就完了。
  伤口并不严重,很快也就处理好了。
  替他换了衣服,动手拨了拨他前额的头发,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亲他的额头,想了想又亲了亲嘴唇,他叹口气往外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拨通了电话,“是我,替我再监视一下这里。另外,刚刚的录影带寄一份给赵岐山。”
  对方说了一声好。
  奉六章挂断电话,往外走了出去。
  奉六章坐在车上,神思有些恍惚。
  刚刚被何行君躲开时,他以为没什麽,确实没什麽。这个小师弟一直以为自己是忍辱负重的英雄,可他却亲眼看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这样的结果搁在谁身上也都受不了吧。
  也许还有简之童的原因。
  可他还是忍不住皱眉,心口虚得慌,又紧得慌。
  出租车很快出了市区,开往机场。凌晨时分,四周很安静,安静地让人有些心虚。
  司机开了车上的广播,交通频道这个时候在不断地播放音乐。Frank Sinatra醇厚坚韧而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奉六章听著听著,笑了笑,没想到还能在出租车上听到这首歌。
  And now, the end is near
  And so I face the final curtain
  My friend, I’ll say it clear
  I’ll state my case, of which I’m certain
  到这里,一切或许都结束了,要落幕了。
  这样的结果比他原来预想的是好,还是不好呢;好或者不好,又有什麽意义。他一手撑著脸颊,侧头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偶尔有远处的灯光,却始终会被这浓不可化的黑暗吞噬。
  I’ve lived a life that’s full
  I’ve traveled each and every highway
  But more, much more than this
  I did it my way
  他这样的生活都是自己选择的。
  当初也觉得充实而完满,遇到简之童时更觉得是这样。
  可是这条充实而完满的道路,却有那麽大的压力。是非对错可能刹那间就会天翻地覆,可是你还得认清自己要走的那条路。
  他一直都认为,是非对错颠倒也不要紧。毕竟,所谓是非对错,都不过是强加在人身上、让每个人都从众的东西。这些东西让个人服从、牺牲,所获得的是一种谁也不知道可不可靠的庇护。
  “当然,你可以不服从这些,生活在体制之外,但能生活在体制外,要麽你有足够的智慧,像犬儒一般;要麽你有足够的能力,能一手缔造出一个体制,像亚历山大一样;要麽你完全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做个疯子。”
  可是,不管他是哲人还是疯子,他都不能让自己所爱的人彻底认同和信任。
  奉六章又体会到了最初的那种怀疑,这条路到底值不值得。
  可是他选的这条路,已经不能再更改了。
  Regrets, I’ve had a few
  But then again, too few to mention
  I did what I had to do
  And saw it through without exemption
  I planned each charted course
  Each careful step along the byway
  And more, much more than this
  I did it my way
  後悔过麽?
  後悔没有抓住简之童,後悔没有强迫何行君,後悔还容许自己有幻想,後悔还相信爱情?
  即便把一切策划得几近完美,即便连突发情况怎麽应对都考虑了进去,还是会出现一些意外啊。
  Yes, there were times I’m sure you knew
  When I bit off more than I could chew
  But through it all, when there was doubt
  I ate it up and spit it out
  I faced it all and I stood tall
  I did it my way
  也有难以承受的时刻。
  第一次看到简之童被人强暴的录像,他差点要疯了。他想过,万一简之童的行动泄露,简之童身上会发生什麽,可想过和面对之间的差异真是不可以道理计。
  是,他几乎无法承受,却还是强忍下来,一点一滴找出其中隐藏的线索。
  救回简之童,看到他落得那样,奉六章甚至想过杀了他,而後自杀。
  终於冷静下来,开始一点一点地计划,比起他以往任何一次行动都计划得更为严密,他不能容许出现差错,即便最後要两败俱伤,他也要把加在简之童身上的伤害如数还回去。
  I’ve loved, I’ve laughed and cried
  I’ve had my fill; my share of losing
  And now, as tears subside
  I find it all so amusing o think I did all that
  And may I say - not in a shy way
  ”No, oh no not me”
  I did it my way”
  无论如何,没有想过会遇到何行君,会喜欢上他,会爱上他……
  奉六章揉了揉胸口,微微摇头笑著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For what is a man, what has he got?
  If not himself, then he has not o say the things he truly feels
  And not the words of one who kneels he record shows I took the blows
  I did it my way
  yes,it was my way
  是,这就是自己的路。无论出现什麽,都不能屈服。
  奉六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是,不能屈服不代表不会软弱,不代表心里不会难受,“行君。”他揉了揉胸口,这里原来还是会疼的啊。他笑了笑,默默地念著,真的会疼。
  何行君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安静得很,只有外面的虫鸣还有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
  睁开眼,看著房顶上外面树木不时摇动的影子,他知道奉六章又走了。
  他静静地躺著,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等著泪水终於止住,他慢慢起身,拿起电话拨通了林宇的电话。
  听到外面传来汽车驶来的声音时,他慢慢往外走,让林宇他们进来,看到那边赵毅然和赵伯然的身影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伤口处一阵一阵的疼痛。
  开门,看到林宇,告诉他赵毅然在里面,何行君忽然站不住倒了下去。

  君向潇湘 57

  送走了来探望他的王复远和林宇,何行君半躺在病床上,看著外面偶尔摇动的树木有些出神,他想起去年奉六章住院的情景。
  也是一样温暖和煦的天气,一样有微风轻轻掠过,让人平静而惆怅。
  刚刚查完房又回来的医生推门进来,“何行君?有人托我转交一封信给你。”
  何行君转头看著这个医生递过来的信,心底有些害怕又有些希望。
  犹豫著接过来那封信,看到上面自己的名字和熟悉的字体,他的害怕和希望都成了真。拿著信,他有些发呆,连医生什麽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行君,”看到开头这两个字,他忽然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有些发热。抽了抽鼻子,他继续看下去。
  “原本,这些话是应该当面对你说的,就像我当初承诺过的那样。可现在看起来,恐怕是做不到了。”
  奉六章的这封信,是在机场咖啡厅写下的。他看著窗外停机坪上的飞机,看著远处地面指挥塔偶尔闪动的信号灯,心里不停地在问,就这麽离开了麽?想到他和何行君的相遇,想到何行君那时候那麽义无反顾的样子,他的确有些舍不得。
  “你那时候说,时间这个东西很奇妙,会让人在某些时刻遇到一些人,某些时刻又要告别一些人。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别人说的人在旅途,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这个旅途并不是一条路从始至终,由起 点就到达了终点,路上总会有不同的路口。面对歧路,有些人会停下来,有些人会恸哭而返,有些人会选择大多数人选择的路。不同的选择,就会通往不同的方向和尽头。我所选择的,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哪条好,哪条不好,不走下去谁都不知道,和你说一个我身边发生过的事情吧。”
  何行君看著信,似乎看到奉六章坐在他面前静静地对他说这个故事。
  一个警察,还在警校的时候就被挑选去做了卧底。两年多了,一直都在底层,没有探到什麽有价值的信息。就在他萌生退意想回去做一线民警时,恰好碰到他卧底的帮派和另一个帮派火并,他救了一个人,正是卧底帮派的一个分堂的负责人。
  此後,可谓平步青云,他在帮派里的地位日渐重要,拿到的情报和资料也越发有价值。
  帮里出了内鬼、尤其是上层出了内鬼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帮派开始清查,人心惶惶。不久,内鬼被查了出来,是另一个人,他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当年他救过的那个分堂负责人亲自来找他,一把枪抵著他的脑袋,说你居然敢背叛我。他强作镇定,什麽都不说只是看著那个人。那个人看著他看了许久,收了枪对他笑了笑;他反应很快,趁这个机会开枪把负责人杀了。
  他还没松口气,就被外面冲进来的人抓了起来。原来,更上面的人早就怀疑这个负责人是卧底。
  临死之前,他才知道原来他杀的这个人也是卧底。
  那些平淡无奇的话语,却让何行君看得心惊肉跳。
  “卧底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精彩,甚至一点都不精彩,那只是一种折磨;不单单对自己,还有对自己身边的至爱。当你有一天发现你所爱的人,他就是会眼睛都不眨地就杀了人,你还能那麽坚定地说爱他麽?”
  何行君心跳变快起来,他原本以为奉六章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犯罪坐牢,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在奉六章的世界里,很多场合下,是非可能一点都不重要,黑白甚至可能颠倒。他如果真的成了奉六章的至爱,在面对这样的歧路甚至穷途的时候,他能这麽坚定?
  何行君很混乱。
  “我不想逼迫你,逼迫你一定要选择一条和我一样的路,其实我更愿意看到你像以前那样,笑容几乎像阳光一样明亮。那天叫你来,我承认我有私心,想让你看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想让你看到我做的是什麽;想让你自己做这个决定。”
  而他当时却躲开了。
  “至於之童,他是我曾经爱过的人,我想你知道也希望让你知道。”奉六章写下这句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我只是不想欺骗你。”
  何行君看著这封信,脑子里的想法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他躺下去,把被子拉上来蒙住了头。
  奉六章下了飞机,就去了市郊的疗养院。
  下了车,往里头走。绕过那座白色的办公楼,看到後面庭院里简之童正半躺在长椅上看书。听到脚步声,简之童没有回头,“我不会著凉的,再坐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奉六章听著他带些撒娇和耍赖的口吻,忍不住笑了出来,“之童。”
  简之童惊讶地回头,看到他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後就跳起来跑到他身边,“六章?!”脸上的笑容慢慢展开,他一下抱住了奉六章。
  奉六章一阵惊讶,之童原本不是这麽情绪外露的人,怎麽两年没见,反倒把一些小孩心性养了回来。可是能看到这样的简之童,他是打心底觉得高兴。
  奉六章轻轻拍了拍他的後背,轻声取笑他“之童,你怎麽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还是个越来越难缠的小孩子。”
  听到身後一个男人的声音,奉六章放开简之童转头看过去。看到那个相貌普通却英气十足的男人正一脸无奈笑容看著他们时,奉六章笑了笑,“是你?!”看著他手上拿著薄毯,奉六章转头又打量著简之童,正看到简之童对著那个人不以为然地撇嘴,脸上却是微微地红晕。
  “六章,好久不见。”对方伸手和他握了握,温暖有力的手掌,简短利落的握手,恰如这个人一般。简之童当时进入隐蔽战线时的教官,现任隐蔽战线某行动处的负责人,定期会在国内国外犯罪心理培训学校任教职的陆峰。
  奉六章隐隐有些失落,更多地却是坦然,“谢谢你!”
  简之童听到奉六章说赵家兄弟,淡淡地笑了笑,最後只哦了一声。
  陆峰拉了拉简之童身上的薄毯,让他别乱动,转头对奉六章说,“你还没回去汇报,还是没敢回去?”
  奉六章笑了笑,“等那些老家夥们撒了火,我再回去。”
  陆峰失笑,“你们特别行动组那边都是些神人,你躲得掉?再说,你爹也在里头,你根本跑不掉这顿揍。”
  “所以,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奉六章伸了个懒腰,“哪有送上去让人揍的道理。再说,那兄弟俩我真要交给警察,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审出来定罪。”
  陆峰笑著摇摇头,掠过了那个话题,“也好,你正好陪陪之童。”
  奉六章正想应好,手机响了起来,看到何行君的号码,他走到一边去接听。
  “师兄?”何行君的声音轻轻地,几乎有些小心翼翼。
  奉六章心底有些什麽念头轻轻地萌动,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嗯。”
  “……”何行君沈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师兄你找到简师兄了吗?”
  奉六章不知道怎麽的有些失望,看著不远处的简之童,“我正和他在一起。”
  “哦。”
  两个人拿著电话都没有再开口,却也都没有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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