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平安----弓行永夜

作者:  录入:06-22

聂连枷心魂一震,他父母身怀绝技,超出聂天罡十年功力,又沉稳谨慎,当年怎么惨败在他手下,自己一直不得其解。听安澜稍作解释,已经全身发寒,只为了这么颗药丸,害得他家破人亡。怪不得适才安澜的奇怪反应,他自己也难得露出些失态神色。
正恍惚间,感到安澜温柔的手握住自己的,心志一下子清明了起来。安澜目含愧疚的望着他,聂连枷心中一软,把他带进怀里。
安澜松了一口气,静静的靠着他,柔声道:“师傅要这药丸,恐怕是为了父亲。”他心中对这两人的感情非常复杂,讲起过去,言语中满是酸楚。
“当年我借着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有了能去监牢探望父亲的机会。我们商议后,第二次再去,我便伪装成父亲呆在牢里,他扮成我出来斡旋,几次偷梁换柱都没人发现。
最后一次,父亲终于没能回来,我在牢里担心他出了事,心力交瘁,又想你想的快疯掉,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聂连枷周身一震,不由自主的拥进他,安澜轻柔的拍着他的手臂安抚,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永远都不想离开他。看他情绪安稳了些,安澜继续道:
“过了几天,师傅竟然出现了。多亏了牢里光线暗淡,我披头散发,靠在墙角不说话,他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那天,他说了些话安慰我,然后拿出颗药丸,说是假死药。他已经部署严密,保证能把“尸体”偷出去。当时父亲已经十天没有出现,我担心到了极点,即使知道他居心不良也没别的法子。
这假死药我还没下百巫山的时候师傅就炼出来了,几次试验都没出过差池,就算有问题,我当时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二话不说就吞了下去。
如今看来,当年父亲入狱,定是他勾结宁叔叔,让隐庄在朝中的人马合力陷害父亲。只要父亲入狱,以他的个性,势必会吃下这颗掺了料的假死药,醒来时一没了身份,二没了武功,对父亲来说就成了废人,只能一辈子依附在师傅身边。他为了最后能得到父亲,十年谋划,苦心经营,可谓用心良苦。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料到牢里的人是我,没料到世上思慕父亲的不止他一个,更没料到他最终没能偷到这具尸体。监牢大火,活的人都没逃出去几个,更别提“死人”。
救我的人竟然是宁叔叔,哼,他和师傅两人各怀鬼胎,玩了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发现救的竟然是我,大吃一惊,我说父亲其实在隔壁牢房,然后就大哭不已。当时哭得真是发自肺腑,父亲如果活着,不会不回来找我。他看到这幅情形,不由得相信了,以为自己亲手烧死了父亲,几乎也跟着我崩溃。
我醒来时,一身内力所剩无几,这本是假死药的偶然反应,即使后来我功力不能恢复,也从来没疑心过师傅是刻意如此,要不是你今天提起,我恐怕永远不会想到这么一层。
当年我怕师傅看出破绽,吞了逆天丸,强行提升内力,假装一无所知去找师傅求救。他以为父亲被他亲手害死,已经迷了心智,没怀疑我有什么变化。他甚至想自尽,被制不成,再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我把他关起来,便又病倒了,逆天丸几乎要了我的命,反反复复的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几个月才醒,更没料到父亲竟然还能平反,我成了天朝的安小王爷。
师傅教我为人处世时非常严厉,从不许我说谎,我少年时也娇憨幼稚,说一点谎话就会胆怯脸红。他们都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可以变化这么大,两个不世出的奸险之徒竟都被我给骗了。”
最后几句话说得无比心酸,聂连枷心痛至极,不停的安抚他。安澜抓着他的手臂轻道:“不,我伤心,他们以为自己一生挚爱惨死于己手,才是世上最伤心的事。我们永远不会遇上这么伤心的事。”
聂连枷沉声道:“是,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安澜,我们历经艰辛才在一起,我只会珍惜你。就算你无法全然相信我,我也不会有一丝改变。”
安澜轻笑说道:“是,我也不会改变,如果十年前没遇见你,我只怕要孤老一世,现在我好容易有了自己的幸福,绝不能让过去的事影响到我们。更何况,我不仅有了爱人,如果估计的没错,我还能找回哥哥。”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中充满坚定和希翼,聂连枷拥过他温柔道:“放心,我会请葛老爷子他们加快速度,早日回堡,到时就明了了。”
两人靠在一起,没再开口,只享受着此时的宁静温馨和淡淡的喜悦。安澜说得对,如果他们十年前没有相遇,以他们如今的性格脾气,只怕再不能爱上什么人。
兵器谱很快决出了结果,暗堡还是落了个空。安尾儿中途弃权,没能让她的天地无敌乾坤至绝饮血乌钢手扬名天下,安澜笑她当了缩头乌龟,被尾儿以忘恩负义的名义打得快吐血。北定王竟然帮尾儿说话,安澜终于发现这两人之间有猫腻 。
可惜目前为止,似乎是北定王擀面杖烧火一头热,尾儿完全当是只小猫小狗,不理不睬,好在北定王锲而不舍,又取得了安澜这个坚强有力的后盾,信心十足,做好了持久战斗的准备。
安澜还是服了那救命药丸,戏言自己可能会否极泰来。这药丸的确神效,赵远致也连连称奇,这下聂连枷算是彻底放了心,恢复了安澜的自由之身。
安澜每日和赵远致游山玩水,只是被勒令,不得近身一尺之内,不得连续闲聊半个时辰以上,不许经常直视对方的眼睛,不许说任何一句有可能引起一点点歧义的话,不许显露自己的真实样貌,不许撒娇、嬉笑、撩头发、眨眼睛、歪着脖子说话等等等等……
安澜心情好得很,懒得理他,聂连枷鞭长莫及,任命尾儿做安澜的监管使,便只能放任他们整天出去乱晃。
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下,葛星荣老爷子终于到了。老爷子已经快七十了,身子倒是硬朗的很,听说自己有大用处,一路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九榛莫名其妙的被安澜拖了,像喝醉酒一样往前院跑,稀里糊涂的看见堡主、副堡主站在一起,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爷子下了马车。老爷子出来看见面子不小,哈哈大笑了几声,震得安澜直揉耳朵。
聂连枷恭恭敬敬的扶了葛老爷子,冲安澜挤挤眼睛,安澜连忙小跑着过来,扶住了葛老爷子的另一只手。葛老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聂连枷,露出种“我了解”的眼神,又大笑了几声。
大家进了大堂里坐下,闲话了几句家常。聂连枷跟老爷子介绍了安澜,老爷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安澜有点傻眼,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表情这么有表达能力的人。
葛老爷子点点头,声如洪钟般道:“行了,叫我回来到底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聂连枷赶紧把九榛叫过来,九榛向葛元老行了礼,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他,他还是面无表情,全当不存在。葛老爷子仔细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嗯,我记得这个孩子,天赋极好,当初应该是跟着小四,我还笑他们是大木头带小木头,现在能独当一面了吧。”
聂连枷点头:“是,他刚来时,小四年纪也不大,除了您老爷子,我们找不到什么了解他入堡情况的人,纸面上的东西没有什么价值。您老德高望重,记忆力一直是堡中推崇的,所以我们想看看老爷子对这孩子怎么进暗堡的还有没有什么印象?”
老爷子摸着胡子想了会儿,看着九榛道:“我记得二十年前这孩子出现的很令人心疼,他只有七八岁,却身受重伤,也不哭不闹,懂事的很,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看的人心疼。
他话也不怎么会说,更说不出自己家在哪,叫什么,多大了,只是不停的叫着九榛这两个字,我们想这个词估计代表了什么,便当作了他的名字。
永无堂活寡妇捡的他,把他来回来救治,自打活寡妇的男人跑了,她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可巧活寡妇名字里就有个榛,算是缘分了,我们干脆让活寡妇把这孩子留下来。可惜没过多久,活寡妇死了,不记得是谁提议的,就把他送进了既无堂。
这孩子小时候长的就好,水灵乖巧,一转眼二十年,长成个这么俊秀的小伙子,可惜活寡妇没享到福。”
葛老爷子有些伤感,伸手轻抚了九榛的头。九榛有些疑惑,活寡妇,受伤,被救,他都没有任何印象,打从有记忆起,自己就在既无堂了。
安澜有些发抖,如果真的是聂天罡做的,那他做的非常好,毫无破绽。这下就没有任何知情人了,难道他永远都不知道九榛是不是他哥哥了吗!
正恍惚着,他感到九榛的手轻轻握住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一句询问都没有;他对别人都冷冰冰的,对自己却关怀温柔;明知道会令堡主不快,他还是坚定的握住自己的手……
他一定是自己的哥哥,安澜猛的抬起头,他望进九榛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关心,担忧,和情感,和哥哥的眼神一样。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还是个小不点,整天跟在哥哥屁股后面打转,哥哥从来不会不耐烦。就在哥哥失踪前几天,自己刚拜了师傅,师傅送了他一套银针,他就拿着银针到处跑,去追哥哥,要给他针灸。哥哥怕他伤到自己,轻声训了他,他还和哥哥闹了别扭,哥哥没办法,只好让他“针灸”,其实根本就是乱扎。
安澜觉得自己脑海里好像闪过了什么,是什么?哥哥,银针,针灸……针灸……
安澜突地坐直,反手猛抓住九榛,他知道了,他找到他了。安澜一下子热泪盈眶,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猛看着九榛,神情激动万分。
九榛冰冷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看到安澜满脸泪痕,心疼的像刀绞一样,不由自主的安慰:“别哭,长毛佑别哭……”
安澜“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了九榛怀里,九榛一向不善言辞,此时没法组织起任何语言,只能一直紧抱着安澜。他心里好像有点明了,又有些糊涂,看着安澜大哭,心疼死了,只能更用力拥紧他,用一些自己也不太理解的言语安慰着。
聂连枷看了这幅情形,已经明白了,感觉心里因为安澜软了的那一大块更软了,还酸的不得了。聂连梓和葛老爷子看着这两个面容相似的青年拥在一起,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可大部分心思都觉得佳人如许,秀色可餐,一个这样的人都少见了,更别提一对儿气质截然不同的美人同时出现,还哭得梨花带雨的。
安澜什么都想不了了,只是紧抓着失散了二十年的哥哥,他又幸福又伤心,各种无比复杂的心情夹杂在一起,搅得他不停的哭泣着,呢喃着:“哥哥,哥哥,你是我哥哥……”
他哭了好久,又不停断断续续的述说,直到困的睁不开眼睛,还不肯松手。九榛也紧握着他的,两个人用极不舒服的姿势偎在一起睡了一夜,又麻又累,却极其的幸福安宁。尾儿守了两个人一早上,少有的没恶言相向,反倒自己偷偷抹了好几把眼泪。
日头到了头顶上,兄弟俩终于醒了,安澜赖在九榛身上,两个人像疯子一样不停的重复着:“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哥哥” ,“我是你弟弟”,“你是我弟弟”……
到吃午饭的时候,兄弟俩还跟被梦魇住了似的,安澜还妄想让九榛喂自己吃饭,被忍无可忍的聂连枷扯了下来。吃完了饭,聂连枷终于有事出去了,留下两兄弟和尾儿,他们也终于能正常的说几句有用的话了。安澜不管前一晚的昏天暗地多么的丢脸,一直显出副傻笑的白痴样子。
九榛第一次主动开了口:“长毛佑,为什么我这么叫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哥哥?”他首次说这么长的句子,谁都能听出他说话时的慢钝和滞碍,他并不擅长于说话,安澜感到心都要碎了。
他用近乎敬仰和狂热的表情看着九榛,柔声道:“哥哥,你是我哥哥,只有你一个人叫我长毛佑。父亲说我出生时头发就很多很长,你每天都摸着我的头发叫我长毛佑,如果你不带我玩,我就叫你没毛哥哥。”
“难听,我没好听的名字?”
安澜笑出声,他开心得快要飞上天去。九榛心里同样激动,他第一次有了亲人,还是自己一直有亲近感的人,只是他的脸实在不会做太多表情,他只能一直抓着安澜的手,试图平缓宣泄这种心跳都要停止的激动,他问:“我们的母亲呢?”
“哥哥,我们没有母亲。”
“有父亲吗?”
“父亲,在名义上已经死了,在事实上,倒还活着。只是,我们不容易见面。好在,我们还有一个妹妹。”安澜拉过尾儿,轻声道:“哥哥,这是我们的妹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尾儿眼里含着泪,柔声道:“哥哥,我是尾儿。”
九榛另一只手拉过她的,三个人像一个环一样围在一起,述说着多年来的经历和思念,再苦的往事,说起来也大都趣味丛生。他们头抵着头,肩挨着肩,又哭又笑,只觉得马上死去都值得。
安澜轻声道:“自打见了你,我就派人回去禀告父亲,可惜他还是没法出来,但是他也又急又躁,脾气很差,连催了我好多次,惹得皇帝快要大开杀戒来泄愤。
我们稍微休整几天,就回京城去。咱们的家,一直保持着多年来的样子没怎么变,也许你回到家里,会想起些什么的。
松院那颗大树,很粗的那颗!小时候我淘气从树上掉下来,你气的让人把它给砍了,那以后我们都当这树死了,没想到去年它竟然发了芽,我就想着,也许是你要回来了,它要找你算账。
从前咱们爱吃丫儿胡同的糖人,父亲总不让,我已经把他接回府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你肯定喜欢。
万先生,咱们小时候的西席,还在府里,一直没走,府里的事都靠他和王老管家,不然非被我败光了不可。他总说,你是他教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我老了恐怕都不如你小时候书读得好。
还有皇帝,他被父亲拿的死死的,大内禁地金库宝藏,我们都随便进随便拿。尾儿还在里面找出本奇世秘籍,现在打我打得好顺手,哥哥以后要保护我,别被这罗刹女折磨死了……”
尾儿难得没跟他计较,九榛就温柔的听着,安澜徜徉在这种温暖幸福的气氛里,不可自拔的回忆着,倾诉着,欢笑着,以至于接下去的几天,嗓子一直是哑的,眼睛也一直是肿的。而尾儿保持了几天的淑女形象后,还是秉性爆发,狠狠的笑话了他一顿。
在小院里躲了两天后,安澜还是得出来。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师叔他们,赵远致看安澜的病基本上没大碍了,准备辞行,安澜虽然满心不舍,也没挽留。他们马上就要回京城,赵远致留下反而麻烦。
赵远致最后给安澜诊了脉,确认无事,立刻敲诈安澜请他吃顿大的,安澜知道他最爱福寿楼的佛跳墙,两人跟火烧屁股似的冲去要了个雅座,大点了一堆美味,估计十个人也吃不完。
难得后面没跟一大堆人,安澜翘着脚,吃得满嘴油,还不停的往嘴里塞。在堡里哪这么自由,吃的都快淡出屎来,现在好比重见天日,惹得赵远致一直取笑。
两个人吃得惬意,有一嘴没一嘴的闲谈着,真是自在。正吃着,小二满脸难色的跑上来,说有人包了二楼,这餐免了他们的饭钱,让他们挪地儿。
安澜和赵远致互看了一眼,好大手笔。安澜笑:“这可省了银子,便宜我了!”
赵远致也直笑:“不行,欠着这顿,下回补回来。”
不想难为小二,两人悠哉的晃出酒楼。安澜心下好奇,这福寿楼可是个宰人的地方,一顿饭能吃掉一户人家一个月的口粮,谁这么大头能包下一层楼。
想着顺路去看看永柳,去了后门,把暗堡的牌子给门房看了,门房很恭敬的让了进来,打着恭道:“上头想的就是细,连这么偏的后院都不忘看,不过您放心,肯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也什么都不会传出去。”
安澜心里纳闷,他拿的是中等弟子的牌子,门房这么说,肯定有什么人物来这,能让福寿楼这么大张旗鼓,不晓得是什么人。
也不想这么多,往西边去永柳的小屋,没想到人不在,平时这个时辰,那懒虫肯定在午睡,安澜觉得有点背,和赵远致有往外走。刚走了一半,立刻觉得人比刚才多起来,其中,有个人的身影,非常的熟悉。
那是聂连枷的侍卫谢衍,老实木讷,一逗就脸红,平时随身跟着聂连枷,这会儿在这出现,说明聂连枷来了。
推书 20234-06-26 :齐云箴释录----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