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维在床垫上坐下来,四面打量着。在床上摸到一个东西,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个保险套。徐灿像看见细菌似的一把夺过来,扔进垃圾桶里。
江维本来想笑他装纯情,可看着他崩着一张脸,就笑不出来了。
徐灿沉默着继续收拾东西。
“喂,你别忙了,陪我说会儿话吧!”江维终于忍不住叫他。他是怎么了,难道是自己来打扰到他了?
徐灿笑着回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啊?”
江维伸长了腿,仰起头深呼吸了一下,“大学生活蛮好玩的。”
“你是不是后悔了,当初没有复读再考?”
“其实……那倒是没有。”
“对啊,每个人生活都不一样嘛,其实大学也没有什么意思,大家都混啊,混完这四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江维微笑,不摇头也不点头。
徐灿看着他:“喂,跟我说实话,你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又跟家里闹翻了?”
“什么叫‘又’……”江维很不好意思,“没有啦。”
徐灿试探着说:“那是不是因为康哥的事?”
江维连连摇头:“也不是,你别乱猜了。”
“那你为什么忽然跑出来?”
“我就是想出来散散心。”
“只是这样?”
“还能怎样。啊,对了。”他拉过自己的包,打开从里边拿出一个小佛像钥匙扣,扔在徐灿怀里,“礼物。”
他的包里塞了很多船票和旅游景点的门票,看来他真是出来散心的。
“那你下一步去哪里?”
“还没有想好呢,过两天再说吧。等玩够了,就该回去了。”
“真的回去?”徐灿怀疑地看他。
“当然啊。”江维说完后就愣住了,然后用很轻的声音,像只说给自己听似的,“难道要在外边玩一辈子吗。”
两人都躺上了床垫。
徐灿说:“我们早点睡了,我明天还有测试呢。”
“哦……”
灯就被关了。
黑暗来临得江维措手不及。
过了几秒钟,他才缓过劲来,旁边的徐灿已经即将进入睡眠状态了。
50
徐灿的测试是体能测试。
进了体育馆,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坐在观众席上,朝徐灿招手。
徐灿带着江维走过去。
“郭兰,这是我的朋友,你帮我照顾他一下。”
“哦,你好。”女孩对江维笑一笑。
“你好。”江维有点拘束。
“要什么就跟郭兰说一下。”徐灿对江维说。
江维点头,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背,“加油!”
江维跟郭兰简单寒暄几句,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赛场上。他也本来以为会有一场精彩的高手角逐,还有些期待。
徐灿跑上场,有几个人朝他喊了几声,他笑着举起了双手。
江维想为他加油,但在场的人都很冷静,包括身旁的郭兰,她不时地做出很专业的评论:“腰的动作太僵硬了。”
这在他们眼里只是场学术交流,没什么好激动的。
江维想起高中的时候,一到了运动会,他和张篱就专为徐灿加油,每次都把嗓子吼破了。
那时候真开心,无忧无虑。
这时徐灿刚漂亮地完成了一个三极跳,江维正想鼓掌,却听见郭兰在一旁惋惜地说:“唉,发力太早了。”
就连徐灿自己也一脸的不满。
测试结束后,郭兰跟他们一块去吃午饭。
郭兰是个很爽快的女孩,很好相处,只是江维却不像以往那样热衷和人套近乎,大多数时候都生疏地待在一边看她和徐灿斗嘴。
毕竟是女孩子,再怎么直爽,也很会撒娇,徐灿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宠溺。
晚上他们一起回到了住处,郭兰玩到十一点才走,徐灿送她回宿舍,然后很久都没有回来。
江维有些无聊,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渐渐感到寂寞。
他勉强为这次来徐灿古怪的态度找到了原因。
曾经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的朋友,也会渐渐地分道扬镳,越离越远,大家都会往前走,不会有什么人永远留在某处。
江维打开行李拿出手机,在角落里找到插座,插好线充电。
手机屏幕亮起来,开始接收信号。
等了很久,都没有一个未接来电,没有一条未读短信,没有人找过他。
他把手机塞回了包里,藏到最底下。
徐灿回来了,江维笑呵呵地说:“你还真能瞒。下次回去的时候把郭兰也带去吧,也让张篱他们参拜参拜嘛!”
徐灿不是张篱他们那种随时发花痴的人,他一旦动情就肯定是认真的。
现在的他一脸满足和幸福,拼命在压抑又忍不住兴奋。
大概一个人爱情美满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江维想起了某人,他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采。人家本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可在这种事情上还不如徐灿幸运。
不知道是他要求太高,还是他喜欢的人实在不争气。
晚上两个人都睡不着,徐灿是因为幸福而兴奋,江维尽量不去想自己是为了什么。
抽了烟,一屋子都是烟味,江维咳嗽了几声。
“你怎么了?”徐灿问。
“没怎么啊。”
徐灿的声音从烟雾里飘了过来:“江维,你是不是有心事?”
向来粗枝大叶的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语调说过话,江维不得不慎重地对待他的问题,直望着他:“我没有啊。”
“唉,你啊……”像个老头子一样叹息过后,徐灿狠了心,“是不是康哥?是不是他逼得你待不下去了?”
江维尴尬地转开目光,“你怎么又扯到那儿去了,关康哥什么事?你多心了,我真的没有什么,玩够了我就会回去的。”
“江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如果没有这回事,你就当笑话听。”
“什么事啊?”
“我有个特别好的哥们,认识很多年了,我们都在街上混,后来,我退出江湖了---别笑,听我说完,我走了后他还在混,再后来,他就跟了康哥。”
江维不笑了。
“前段时间,他跟我说了件事,说康哥最近又犯事了,他看上一个男孩,但是那男孩是一个有钱公子哥的相好,康哥就那公子哥杠上了,一开始,公子哥用钱来解决,康哥捞了不少好处,三番两次勒索人家,结果把人家惹火了,就扯出康哥以前犯过的事来压他,康哥不服气,就到处放话说要给人家颜色看——”
徐灿在这里停住了。
江维本不想出声,但真的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后来呢?”
“后来,也没怎么样,康哥那厮,也就吼得凶,也不真敢把人家怎么样。不过惹上了这种事,谁也不会好过。”徐灿事不关己地叹一口气,在看见江维的脸色后,才重新甭起了脸,“这些都是真的吗,江维?”
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些事,江维感到一阵麻木的痛,但又找不到痛的根源。
“那人是岳恩崎吧?”等了一会儿,徐灿小心翼翼地再发问,“江维……”
“别问了!”江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被徐灿那么看着,他根本没有办法冷静:“徐灿,你什么都别说我明天就走!”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身边胡乱地收拾起来。
“去哪里?”
“你别管了行不行!”
徐灿沉默了一下,忽然也吼了起来:“什么别管?你不要我管就别上我这里来!你看看你做的那些莫名奇妙的事,你给我说清楚!”
江维整个人都在发抖,但就是不吭声。
“你不说是不是?好,我找岳恩崎去!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岳恩崎,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徐灿已经翻出手机。
“不许打!”江维急忙扑上去抢过手机,狠狠地往墙上砸。
“啪啦”一声,江维自己都傻了眼。
忽然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徐灿打了他。
他没有看徐灿,朝墙角走过去,捡起手机。
外壳摔破了,但还有信号。
“应该能修。”他递到徐灿面前。
这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远又模糊,徐灿的声音变成了没有意义的调子,来来回回地在耳边盘旋。
“我回宿舍去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江维回过神,徐灿已经不在了,楼道里响起他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隐约记得,他愧疚无措的脸,和临走前丢下的话。
江维坐在窗台,悲凉还是无法抵御睡意的来临,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但徐灿不在,他不敢一个人躺在那张不属于他的床垫上,只好就在这里睡。
他想念起那么多日子来和依偎着的那个体温,那么真实而鲜活。
他曾经是把它实实在在地握在手里的。
凌晨他醒过来,天正在黑白交替之际。
他收拾了一下,扫了地,倒了垃圾,把他留在这个屋子里的所有痕迹都消除掉。
他要离开所有不属于他的地方,想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路边的早点摊已经开张了,锅里冒着热气。
他买了杯豆浆,一边走一边喝。
长途旅行坐汽车是最辛苦的,但是比火车和轮船都快,他的钱也已经不够买机票,只好买汽车票。
他真痛恨自己疲倦无用的身体,不能跟着他的心一起飞回去。
侯车大厅里很温暖,他在汽车出站入站的喇叭声的伴随下,抱紧了背包又打了会儿瞌睡,压在包最底下的手机震动起来,他都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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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汽车比坐船无聊得多,不能到处走动,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色。不过,能避免一直盯着江面,产生往旋涡里跳的傻念头。
江维走出站口,从玻璃门里打量自己。
他瘦了,头发也长长了,把眼睛都给遮住了。
他应该好好打理一下,否则都不会有人认得出他了。
走进理发店,问理发师他剪什么发型比较合适。理发师认真端详过他的脸说,你脸型长得很完美,最好一点都不要遮住,应该把头发剪短一点,把整个脸型露出来。
“那你给我剪一个,尽量精神点。”
因为人家从那么专业的角度说出那么好听的话,江维很放心地把自己的脑袋交给他。
头发一缕一缕地飘落下来,三个小时后,正在走神的江维被理发师叫醒,说剪好了,让他看看满不满意。
江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好半天才做出了评价:“好傻呀。”
多亏自己天生丽质,这么难看的发型都无损美貌。
他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地笑了笑。
出了理发店就拦住一辆车。
拿出电话,徐灿起码打了十几通电话来,害得他手机又快要没电了。
真是的,就算他摔坏了他的手机,他也用不着这样报复他啊。
江维回到那个小区里,他老是有种他已经离开了很久的错觉,所以一路上有些惶恐。
遇到那些熟悉脸孔,他一边感到亲切一边莫名地觉得亏欠他们。其实他太多虑了,都没有谁把他当回事,连保安都没有多看他两眼。
上了楼,他还是决定先敲门。他一直都留着钥匙,因为岳恩崎没有叫他还。之前的那个时候,之后的那个时候,还有后来的好几个时候,他们都完全忘了这件事。
敲了很久,确定了屋里没有人,他开了门进去了。
房间里开着小灯。
江维顿时神经甭紧了,轻轻走进去,却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再次确定岳恩崎真的不在家。
江维看着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这里似乎和他离开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什么改变,连以前他贴在墙上的便条都没有撕掉。
虽然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但他还是竭力地控制着从心底里发出的颤抖。
他庆幸他选择了回来。
江维走上阳台,拉开玻璃门让房子透透气。一如既往的风景印入眼帘,一如既往的风吹在脸上。他怀念而惬意地环顾四周,却在瞄见某个角落那一堆厚厚的一层烟灰,一大堆凌乱的烟头的时候,心头猛地一颤。
他蹲下,伸出手去。
烟灰似乎还残留着热度,烫到了他,从手指一直疼进了心里。
电话响了。
号码是方晴致的。
江维不打算接,反正她肯定不是找他。
但是她实在是很有耐心,一直打进来。
江维想,他不在的时候,她一定也是这样契而不舍地打给岳恩崎的吧。
岳恩崎会觉得感动,还是厌烦?
奇怪的好奇心促使江维接起了电话,却没有说话。
只听见晴致在那边叹息一声,轻柔的声音恰到好处地落在心里,却让人无法轻易抹去。
“你总算接电话了。”
江维有点起鸡皮疙瘩,要是再不开口就等于是偷听她和岳恩崎的对话了吧,“晴致,不好意思,是我。”
“……江维吗?”晴致非常震惊,“是你?你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于她一连串的意义雷同的问题,江维几个字就回答了:“今天刚到。”
她沉默了,再开口时已经调整好了语气,“哦,这样啊。那恩崎在家吗?”
“不在。”江维依旧平淡回答,以不变应万变。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没有见到他呢。”
“什么啊?”晴致又惊讶地嚷起来,“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知道。”
“……是这样啊。”
“没事了吧,我挂了啊。”
“等一下!江维,你现在打算干吗呢?”
“我等他回来啊。”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提了两次了。
“这样吧,要是他晚上还没有回来的话,我们就去找他。”
江维察觉不对劲:“他去哪里了?”
“你真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江维这才知道着急起来。
晴致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吧,你等我一会儿,我带你去找他。”
江维下楼去和晴致碰头。
“上车吧。” 她在车里跟江维招手。
“走吧,我们去找他。”
晴致的驾驶技术好了很多,她一只手熟练地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打开皮包拿出烟,问江维:“要抽吗?”
江维接过来,并没有点上,就捏在手上。
晴致自己点上了,轻轻地吸了一口。
她已经不是江维初次见面时的莽撞天真的小女孩了,或许她从来都不是。
“我都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些什么。”她苦笑着说。
既然她都说不知道,江维也没有打算问她怎么了。
岳恩崎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他再也不想让别人来告诉他了。
到了目的地,江维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
方晴致走上去敲门。
是一个年轻女人开的门,她不认识晴致:“你找那一位?”
“岳恩崎。”
“这里不姓岳的。”
方晴致不再多说,推开她自己走了进去。
女人追进来拉住她,“喂,你干嘛的啊……”
聂叔叔匆忙跑出来,笑着拦在里厅的门前:“晴致,你怎么来了。”
“聂叔叔,我找恩崎。”方晴致跟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自然就柔了下去。
“恩崎啊……”聂叔叔为难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在这里,拜托您叫他出来,我和他的朋友江维专程来找他的。”
江维笑了笑,聂叔叔微微点头。
江维留在大厅里,聂叔叔把晴致拉到一边说话。
“晴致,对男人不要管得太紧,偶尔娱乐一下,打打牌什么的,无伤大雅,你不要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