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不知道你要的幸福是什么?」像是终于耐不住这样诡异的沉默,龙马确认般的问出声,觉得很不可思议,每个人总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眼前这个看来似乎样样不缺的男人,却不知道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不,或许该说,我并不觉得自己不幸福,只是,」顿了顿口气,「似乎也不能称上达到了幸福的地步。」
「那么,手冢先生,」一旁一直微笑着,还没有出声的不二开口了,「您既然不认为自己不幸福,又为何要来寻找您的幸福呢?」
手冢没有回答,并不是不愿回答,只是在思索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说明才能清楚道清这一切。
「让我来猜猜,应该是令慈的缘故吧。」不等手冢思考完毕,不二优雅的端起了茶杯啜了口,自己宣布答案。
墨黑的眼瞳瞬间移向不二的方向,没有透露出不悦的气息,却有一股冷冷的味道。
龙马倒是见怪不怪了,「那家伙就是那个样子,你放心,他不是调查过你,只是他只要看了看你,很少有事情他会不知道的。」越说越觉得不二这个人很深不可测,他的过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开了这样一间店也没有人晓得,总而言之就是一个神秘过头的人物,不过龙马也没有那个兴趣去深究,毕竟他跟不二又不是多对盘,要是不小心知道了不二什么秘密,搞不好才更糟糕。
这下看向龙马的目光明显透出些微的惊讶,他并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的情绪表达,然而他心中疑惑的问题,这个少年似乎都可以摸透。
不二目光闪了闪,心绪却隐藏的很好,「手冢先生,您的情况我们大约了解了,不过因为某些因素的关系,您的幸福将由龙马负责,有任何的问题,您都可以直接向他提出。」
这一说,倒是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了。龙马不悦的瞪了不二一眼,就晓得这家伙出的问题不会多么简单,还说没有动什么手脚,来了这样一个连自己要的幸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客人,是要他怎么达成对方的幸福?他又不像不二可以明白过去通晓未来……真是太奸诈了。
看着眼前一瞬间似乎摩擦出火花的两人,手冢皱了皱眉头,这几乎已经快要成为他的惯性动作,总觉得,虽然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他莫名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是挑错时间上门了。
如果说……他现在走出去重来一次,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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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将人带到了自己的私人空间,龙马弹了一下指,作出了决定,「既然你不知道你想要的幸福是什么,而我们也不可能像无头苍蝇一样无目标的寻找,那么,你不如参考参考其它人的意见吧?」反正见多了,总会抓到一点头绪吧?
「参考?」这话有点令人不解,他要如何『参考』别人的幸福?幸福对每个人的定义都不一样,对别人来说是幸福,对他来说不见得是。真要参考,恐怕有点怪异吧。
「嗯,我想你也知道,Felicific做的交易就是带给别人幸福,到目前为止每一件交易没有不成功,而每个人要的幸福总括来说也都不太一样,我想,也许如果你看了看他们的幸福,你会明白自己所要的幸福是什么。」他无法像不二一样看透人心的本质,更无法将每个人心底最深层的想望摸清楚,那么只好一样一样来,虽然费了点功夫,不过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谁教不二那老狐狸摆明了就是要袖手旁观,看自己要怎么处理这桩事情!
虽然叫人气煞,不过如果要他去求那个笑面虎,他是万倍的不愿意,就算花时间好了,他也可以证明,并不是凡事都得要经由不二手里,事情才能够成功的!
手冢点了点头,这似乎也是可行的,虽然这样跟他原本认为的有些出入。他本来以为来到了Felicific,自然就可以得到答案,不过现在事情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可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毕竟,这比起他自己一个人没头绪的来苦恼更加妥当些。
龙马站起身走出房门外,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迭资料,他放到手冢面前,努了努嘴,「这些都是这段日子以来的交易,有些都已经到了要结果的时候,你可以参考看看。」
「结果?」
「嗯,来到Felicific交易,并不是一签下契约,马上就可以得到幸福了。我们这里提供的,是一个机会和方向,最终幸福还是得靠本人自己去获得。我们一开始都是让客人自由选择自己所要的幸福,但其实并不是每一个人所认知的自己的幸福都是正确的,往往都是认知与实际有一定的出入,这时候有的客人会回来Felicific更换契约内容,这个也在我们的营运范围内。而所谓的结果,就是交易的客人已经将近走到了要获得幸福的前夕。」其实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看了那么多人的幸福,有时候还真不得不有所感叹,为什么人总往往不能了解什么才是自己最需要的呢?照理来说,最了解自己的人应该就是自己,可是偏偏人也最容易忽略的自己内心的真正需求,而被外在许许多多的物质所迷惑,以为那才是自己所要的,结果就是一大段路绕了下来,最终又回到原点。
──这是不是就是别人常说的『当局者迷』呢?
手冢视线自然的移向摆在自己面前的文件,最上头的一份文件大剌剌的署名『大石秀一郎』,伸手将它拿了起来,才发现这份文件和另一份文件是钉在一起的。
「这是……?」
「嗯?」龙马瞥了一眼,讶然的睁大了琥珀色的瞳眸,「原来这两个人也到了要『结果』的时候啦?」方才拿的时候还没注意到。
「两个人?」
「嗯。」龙马点了点头,开始解释道:「这算是很特殊的个案,他们两个人同时都来过Felicific,各自许下了不同的幸福,然而,他们两个幸福乍看之下虽不同,却是牵连在一起的。」
将文件拿了过来,翻开了第一页指着上头让手冢看清楚。「这个叫大石秀一郎的,认为他的幸福就是让一个叫菊丸英二的人幸福,只要对方幸福,那么他也就快乐了。这就是他要求的幸福。而另外这个,」将手中的文件跳翻了好几页,来到了另外一份文件,「这个叫菊丸英二的人,他认为的幸福则是,自己的目标以及希望可以实现,也就是以舞蹈扬名国际。只要他成功了,那么他认为自己就会很幸福。」
「那么,简单来说,只要你们实现了菊丸英二的幸福,不也就等于同时实现了大石秀一郎的幸福?」手冢很快就分析厘清了其中的关系要点。
「可以这么说,不过其实还差了一点。」龙马身躯向后一靠,将身子放软在沙发里,有点困惑又没好气地说道:「不二说,这两个人,是在幸福道路上迷途的归人。」
「在幸福道路上迷途的归人?」好怪异的比喻。
「没错。我也不是很明白这个意思,只是怎么问不二,那个大老奸就是不肯多透露一点。」呿!不说拉倒,以为他很希罕吗?现在这两个人就要到『结果』了,他自己看也迟早会明白的!
「他们两个既然都来到了Felicific,那么,应当可以得幸福吧?」怎么感觉似乎不是很确定似的。
「那可不一定!」龙马老实不客气地斩钉截铁道,「不二可没那么好心,他那个人看起来样样都很好,偏偏最可怕的就是良心非常缺乏,你以为Felicific是作慈善家的事业吗?这是一家商店啊,交易幸福的商店!所谓无奸不成商,而不二周助,相信我,那个男人更是个中好手,不利己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做的!虽说是签下了契约,但如果当事人沉迷在自以为是的幸福当中而不自知走错了路,那么我们也不会主动去戳破那个假象!除非当事人再度回来进行交易。」他把话说的很白,丝毫也没有遮掩隐藏的意思。本来嘛,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任何一件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才能够获得收获的,在Felicific里头当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不二周助又何尝看起来像是一个付出不求回报的大好人?
「那么,他们能够得到幸福吗?」手冢挑了挑眉,越来越疑惑Felicific的营业宗旨,听起来这应该是一家带给人家幸福的店,但深入之后又觉得并不是那样的单纯,可是既然交易了,客人没有得到幸福,不等于诈骗吗?
似乎看出了手冢的疑惑,龙马决定再说清楚一点,免得这个男人心生退意,他可是他获得自由的关键啊!如果在这当头上抽身而退,那他不就等于打赌输给了不二吗?连带的后果可是赔掉了他往后的生生世世欸!
「你不用怀疑。既然来到了Felicific作交易,我前头也跟你说过了,Felicific经营以来没有一桩交易不成功的,只是不见得每个人都可以很顺利。这世界上不了解自己真正需要什么的人实在太多的,不过通常来到Felicific的人,即使一开始走错了路,最终还是会绕回自己幸福的终点。而我之所以说不一定,是因为要看不二这次会不会那么快伸出援手,否则,那两个人的幸福得多绕点路是可以想见的了。」当然,前提是那两个人有回来Felicific向不二求援。龙马聪明的将这句话保留没有说出口,他可不想埋下疑心这个种子,让手冢不能信任Felicific,进而离开另寻他方。
手冢看着眼前的少年,总觉得对方似乎还语带保留,至于是保留了哪部分,倒是不得而知。不过也无妨,在还没有签下契约之前,自己也还未算是损失,尚且藉由Felicific帮自己厘清一些思绪也是有利无弊。
Case.1大菊篇
有时候他常常想,是不是就因为相处的太过理所当然,将彼此当成空气一般自然又不可缺乏的存在,所以,才会以为,这样两人互相依靠下去是应当的,是不可能改变的?
菊丸放松了修长柔软的四肢,将其尽可能地作一个伸展,让练完舞后极其疲惫的肌肉可以得到放松,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下来。他偏过头任由柔软的红发披散着,然后瞇起眼思考着这个他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以后,就无数次出现在自己脑海的疑问。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他曾经以为就算自己功成名就了,就算彼此都成了家,直到两个人都变成了老公公了,或许已经无法走动了,也还是在一起相视着微笑着,分享彼此的一切。
可是他错了,在他登上成功的第一步阶梯那天,他身边也就此少了一个他从来没想过会失去的人,一个像水一样重要的人。每个人都知道人体有百分之七十由水构成,人没有食物可以暂时活一段日子,可是如果缺乏水,则可能捱不过一两天就死亡。如果将人体所有的水分都抽出,那么那个人还能够活着吗?
他失去了那个像水一样重要的人,可是他现在还活在这里。
为什么……?去哪里了呢……?
菊丸嘴唇缓缓开阖着,无声的问着这个重复过无数次的问句,相同的问题,却总是得不到答案,只有空气中凝滞的沉默响应他,一室的清冷,让他更加怀念那个人温柔的笑容和关怀的言语。
他还记得那天,秀一郎陪着他一块去参加舞蹈的甄选。那是一个国外知名舞团办的甄选会,很多人报名参加,竞争之激烈不难想见,这样的甄选是一个很窄的门坎。然而如果挤过去了,就等于得到了一张通往国际舞台的通行证,机会难得,是舞者的都明白绝对要紧紧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长久以来的练习和辛苦,不就都是为了一个成功的目标吗?
一直待在他身边的秀一郎,是最了解他的人。他们两个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一块在育幼院长大,感情以及默契都是无人能比的,秀一郎一直都是他最重要的朋友,还有他内心无人能代替的心灵支柱。本来他还在犹豫不前,担心自己不能脱颖而出,可是鼓励他为他打气的就是秀一郎,劝他千万不能放弃的也是秀一郎。秀一郎说,每个人要踏出未知的一步时,都是恐慌的,可是如果不鼓起勇气踏出去,就永远不会有开始,也不会知道结果。因为这样,他才愿意往前走,而且他也深信,秀一郎会一直陪在自己的身旁不离开,一直带给自己勇气的。只要他回头,他就可以看见秀一郎守护的身影……
那天,他的状况不太好。在和秀一郎前往甄选会场时,在天桥上不慎被人撞了一下,结果导致自己和为了护住自己的秀一郎双双从阶梯摔落下去。其实严格说起来,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因为全身几乎都被秀一郎整个包围保护住了,只是脚踝有一点红肿,并没有什么剧痛的感觉;相反的,秀一郎全身上下都有为数不少的擦伤,着地时脑袋更是狠狠重击了地面。那时候,其实他已经无心去参加甄选,只希望秀一郎能快点去医院检查包扎,可是秀一郎坚决不愿意。
他是明白秀一郎的,为了不耽误到自己,就算真有什么大碍,秀一郎也决不会说出口。他就是那样一个,永远只懂得为他着想的人。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比秀一郎更关心自己,更了解自己,更在乎重视照顾自己的人。
而他自己本来以为没事的脚伤,却在行至会场之时,开始隐隐刺痛起来,虽然并不是很大的障碍,但如果要剧烈的跳动,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出现,也是无法保证的。那时,秀一郎为了避免他加剧脚伤,便要他先等一会,他要去帮自己买个药布之类的急救一下,等甄选结束再到医院去就诊,那似乎也是当时唯一的办法了。
──可是,直到甄选开始,秀一郎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也是从那天以后,秀一郎没了踪迹,住所没有回去,手机永远是语音信箱,人就好像平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讽刺的,也是在那天的甄选,自己获得了舞团的赏识,得到了发展的契机。直到来到纽约受训前,他一直都没有联络到秀一郎。
秀一郎,不是一个会让人担心而不联络的人,他相信一定是有什么因素导致他无法连络上自己。可是,会是什么原因呢?菊丸不敢想,他真的不敢想,因为依秀一郎的个性绝不可能这样一直没消没息,会这样没了音讯……他只能想到最坏的方面去。
菊丸忽然迷惘了,现在的生活,真的是他要的吗?虽然跃身国际舞台了,他的目标也渐渐的实现,可是,没有大石在身边的生活却寂寞的叫他失落。遇到开心的事情,兴高采烈的回头,却已经看不见那个原本会一直站在他身后分享自己一切喜怒哀愁的人,满腔的情绪顿时冷却,再令人高兴的事情也无法让自己雀跃起来。有人说,分享的快乐,可以是独自快乐的许多倍;而他,失去让他可以分享快乐的人,却同时让他失去了能够快乐的那份心情。
他真的好想好想秀一郎。如果失去现今得到的这一切,可以让他找回秀一郎,他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开。
没有人比秀一郎更重要了……
菊丸忍不住地双手掩面,温热的液体却不断从指间的细缝中流溢出来,他现在才发现,他能够失去一切,却独独不能失去秀一郎。
可是,这样的体悟是不是来得太晚?
他夜晚无法成眠,只要一入梦,就满满全是以往他跟秀一郎在一起的回忆。在梦里甜蜜的让自己不想清醒,可是梦终会醒,清醒以后的空虚则叫人发狂。现在才明白,思念是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无底洞,让自己的心里永远像破了一个缺口,冰冷又痛苦,胸口几乎无法喘息。他只有在白天不断的跳舞,只要舞至极累,或许他就可以无梦的入眠,可是没有一次能够不用面对从睡梦中醒来后的空洞。
如今,跳舞已经不再是他的兴趣,而是变成了一种让自己逃脱思念痛苦的工具。
获得再多的掌声,也无法令自己真正开怀的笑出声来,每每撑起笑容面对舞台下的喝采,他唯一思考到的是──为什么他这么痛苦了,还要强迫自己站在这里微笑?
他要的,不是这样啊!
如果功成名就的代价是一个人独自站在顶端,那么,他可不可以选择不要?他负担不起,也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太大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