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樱花其实是樱木花道的花呢?
樱花花谢了以后,我开始经常帮忙樱木打理拉面店的事。有时候会帮着他洗蔬菜,或者切菜。但是他绝不让我揉面团,那个实在需要气力和技术。这已经是来这里的半个多月以后了。
他的姑姑和姑丈已经回来。都是很朴实的人。他们这次迟了回来是为了他们的宝贝儿子,那小子不愿意念大学,吵着要做漫画家。我听欧巴桑抱怨的时候,就想起妈妈念叨起我的神态,真的十分相似。但是感情上我能理解那个叫雄彦的男孩,他和我一样,也是正在追梦的孩子。
4月1日,在日本是什么节日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是西方的愚人节。那天早晨,我还在被窝里琢磨着怎么捉弄同学和同事的时候,就听到了樱木开店门的声音。今天他实在一反常态的起的很早。难道他也想早早起来捉弄人?
等我磨磨蹭蹭下楼准备去上课的时候,才发现他缩在柜台的一角在发呆。桌上是个包装的很精致的小礼品盒。
我跟他打招呼:“早啊!愚人节快乐,我亲爱的房东先生。”我并不想捉弄他,他的表情太奇怪了。
“这个是要送给谁的?”我又问他,因为他居然没有理我。
“啊!没有。早安。”他慌忙的把礼品盒收走。
每个人都有隐私,我不便多问。可能是他送给朋友的呢。
晚上回来的时候,洋平他们来了,还带了一票人。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今天居然是樱木的生日。洋平不愧是洋平,一言九鼎。他从第一次见面就说过会把我看成朋友,他也确实一直这么做着。所以很热情的给我引荐其他人。高宫、野间和大楠,还有其他我连名字也记不住的,另外还有律子和久奈,那是野间和大楠的太太。他们邀请我一起去庆祝。
“怎么办?都没有人告诉我,我没有准备礼物。”我很窘迫。要知道樱木无论是作为房东还是朋友,对我都很不错,而我却没有准备礼物。
“没事的,花道不会介意的。对吧?而且今天过后,这家伙就会精神了。”洋平对我眨着眼,嘴角的弧度很友好,他推推身旁的樱木道,“跟你说话呢,怎么了?”
“啊,是的。当然不会介意。一起来吧,人多热闹。”他笑着。
那天狂欢到很晚,我到日本是第一次这么开心,而且居然是和一堆日本人一起开心。樱木笑的很灿烂,他是寿星公,自然是第一个被灌倒的人。等到其他人都需要趴着找路走的时候,他已经醒了。我因为对酒精过敏,所以没喝多少。
我们帮着女士们把她们的先生送上车以后。
他挠着头对我说:“不好意思,结果又麻烦你了。那些醉鬼。”
我发现这个是他的习惯动作。“不会的,我到日本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你们把我这个中国人当朋友,我很高兴。是真的高兴。”其实我现在想到的是早上看到的那个小礼品盒。既然今天是他的生日,那么那个一定是别人送他的礼物了。那么是谁呢?那么早就来送礼的人?还是以前就收到了,今天只是拿出来看的呢?
他仰头看着夜黑的天空,那里正有一点红黄的灯光有节奏的闪烁着,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万恶的日本航空公司的飞机。
他突然问我:“现在几点了?”
“12点了哦。已经4月2号了。”我抬腕看看手表回答他。
“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已经过了8点了吗?”
我奇怪他怎么突然这么说,却发现身边高大的身体摇晃了两下,直直的栽了下去,发出一声闷闷的巨响。
“樱木!”
篮球飞人
第五章
樱木会昏倒是由于休息不够、营养不良。自从我来这里以后,他似乎都没有好好睡过安稳觉,而且也没有按时吃饭。另外,他生日那天饮酒过度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尽管他那天看起来很高兴,笑的特别夸张特别灿烂,可我始终记得最后他问我时间时候的落寞眼神。那种仿佛要哭出来的眼神任何一个女人看了都忘不了。并不是说那种眼神能让女人多么动心,我只是觉得它能勾起母性的本能吧。
自从我来了以后?我抓到重点了。我歪着头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虽然他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很单纯,可我不觉得他是个到了31岁都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男人。这从他整洁的房间和爱干净的习惯就能够看出来,他不是不会打理自己的人。难道是因为我吗?可我不记得有做过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啊,他对我也一直很亲切。
本来我还以为我会为这个事情烦恼很久,可是马上我就开始了忙碌的生活。高山打电话给我叫我速度去他的工作室,接下来将有不眠不休整整一个礼拜的赶稿日,必须住在他那边协助赶稿。我从同是助理的幸子那边听说,编辑催稿催的特别厉害。这不能怪他,谁让樱花祭的时候高山那么逍遥呢。他仗着自己是畅销漫画家,以为可以像往常一样,到最后把工作积到一堆再一起做,可没想到居然临时换了个监督。所以说,漫画家和出版社之间的战争,永远是出版社胜出。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胳膊肘始终拗不过大腿。
我收拾好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赶往去东京都的电车的时候,樱木还在睡,那时候已经是上午了。我没有去跟他打招呼,只跟欧巴桑说了一声,让她代为转达。我知道他一直都没有睡好觉,实在不忍心去打扰他。那时候欧巴桑正在整理二楼客厅的玻璃柜,我瞟了一眼,觉得它和第一天看到的有点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离开的时候我悄悄推开他的房门,看到他在床上安静的睡着。四月的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抚摸着他完美的侧脸,投影在天蓝色的被褥上。他就像个刚刚睡着的婴儿一般,轻轻翻了个身,发出含糊的一声梦呓,这次是在做着好梦吧?整个房间有一种让人特别安心的静谧感觉。我推着门看到这副情景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时间缓慢的脚步,它悄悄的往回倒退着,退到好多年以前那个人还在我身边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也曾经这样看着他安静的睡脸。
我经常觉得,人多多少少都有难以忘怀的画面,即使彼此只是擦肩而过的过客,可能一个转身,就能定格成永远。多年以后的某个契机,会让你回想起那个画面、那个转身、那个人。虽然你不一定记得他的脸,但你一定记得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在高山的工作室度过了惨无人道的一个礼拜,每天睡眠时间不足3个小时。如果说预付工钱就必须遭受这样的剥削的话,下次打死我也不干这样的事了。这个礼拜我脸上冒出了好几个痘痘,既然不是青春的,我就不可能为它的存在感到高兴。整个人感觉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蓬头垢面,惨不忍睹。画漫画的遇到赶稿日,这样并不出奇,而且我的情况还不算太糟。新来的那个18岁的助理小姐居然一个礼拜长了21个青春痘,我为她感到高兴,至少她的是青春的,尽管她嘶叫的声音现在仿佛还在震撼着我的鼓膜。
回多摩区时,在电车上我就差点因为睡着而坐过站。电车站离樱木的拉面店还有大约25分钟的路程,因为太累,我走得很慢。日本虽然国土狭窄,可是他们的人民很懂得生活。住宅区被建造成小巧玲珑的样子,看起来很舒服。这一代是独门独院的居民小楼,中间也有公寓。是中产阶级的住宅区。他们的小区生活很有特色。社区之间为了不让老人和已经成为家庭主妇的女性与社会脱节,会举办很多的公益活动或者竞技比赛,所以这里虽然没有占地面积太大的足球场,但是有很多可以供体育迷自由活动的场所。
我累得有点站不住脚了,所以打算抄近路回去。虽然直接穿过这个公园可以省大概5分钟的路程,可是我基本不走这里。这一代不是华人聚集的地方,我之前也说过,日本人普遍还是排外的,尤其是他们中的一些思想偏激的老头子和不懂事的小孩。这一代主要都是老人和家庭主妇活动的场所,年轻人要上班或者上学,这个时间会在这里活动的很少。我始终记得刚到日本没多久在中国人开的餐馆打工时被右翼分子砸店的情景,虽然店长告诉我那还是他们第一次来闹事,之后也由领事馆出面和平解决了。可在这样一个日本老家伙聚集的地方现身,我仍然有些害怕,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我觉得自己连站着都能睡着。
在我身上并没有发生骚扰华人事件,但是我仍然被震撼到了。
我先是听到一阵拍球的声音,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凭经验也能分辨出那是有人在打篮球。篮球在日本并不是很受欢迎的球类运动,比起篮球,棒球和足球更能被民众普遍接受。本来我没有打算抬头看,仍然低着头走路,但是当我想到篮球,篮球?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仍然是那个坚毅的背影。
这个时候是下午5点多,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他正对着夕阳,身后是投射下来的长长的剪影。因为背光,他的轮廓镶嵌着一道金色的光,看不清细节,可我能够很清楚的分辨出他火红色的头发。
我对篮球是个十足的外行,可是我马上就能看出他打的很好。流畅的运球、优美的跳投动作,百发百中,脚上好像装了弹簧。在我看的出神的时候,他突然带球朝着篮球架狂奔。然后在罚球线的地方开始起跳。那个瞬间,就好像慢动作回放。我几乎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全身每个细节的动作,迈步、沉身、起跳。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的把篮球砸进篮框。我感觉到心脏猛的抽动了一下,是种出自本能的震撼,一瞬间仿佛看到他背后生出一对翅膀。那个时候他飞扬的发荡出一层极细小的汗珠,全身都好像在发着光,并不比太阳逊色。我微眯着双眼,又有那种直视太阳的错觉。
篮球架因为遭受巨大的冲击而猛力的摇晃,他双手撑着膝盖微微喘息着。我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
“天哪!你打的太好了!”我由衷的赞叹他。
他大约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最开始有些错愕。听到我的赞叹,他突然竖起大拇指,嘴角荡漾起一个纯真的笑容:“嘿嘿,我这个天才帅吧?”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的露出过那种自信又憨憨的笑容,可那天的那个笑容和他飞身灌篮的动作还是定格成一个永远的画面,一起烙印进我的青葱岁月里,让我事隔这么多年,仍然久久难忘。
事后我听洋平说,他几乎每天都有打篮球的习惯。也顺便想起他生日的那晚,洋平轻推着他对我说“过了今天这家伙又会变得精神了”。他确实变的比我刚来的那半个月精神很多了。我琢磨着什么时候要细问问他为什么在那段时间里却突然一改以前的习惯、还莫名其妙的吃不好睡不好。我想今天说不定是个机会。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这个公园的篮球场仿佛是他的专场,他每天都会来这里打上一段时间,尽管只是和附近的学生或者大叔们,他仍然打的特别开心快乐。今天的观众比平时多。在他坐在场边休息的时候,我走过去打算开口和他聊聊,却突然看到一个国中生模样的男孩子走过来。
“请问你是不是以前湘北的樱木花道?!”那孩子问道。
他是不是湘北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确实是樱木花道。我刚准备替他回答,就看到他示意我不要出声的眼神。奇怪了。
他边喝着饮料边笑着抬眼问那孩子:“怎么?你认识他?”
“我在参加哥哥高中的文化祭时看到过篮球部的介绍,那里面有你的照片啊!我一眼就认出你的红头发了。”那孩子很兴奋,“哥哥说樱木花道是篮球部的传奇!这么多年他的照片都一直保留着!我听过你的故事!我也很喜欢篮球,你是我的偶像!”他越说越兴奋,“我高中也要念湘北,进篮球队,还要跟你一样染成红头发!然后成为日本第一再去美国!我现在在国中也入的篮球部!”
“啊,是吗?”他欣慰的笑着,可是有些寂寞,“其实他也是我的偶像,所以我才学他染红的头发。”
“不是吧?”那孩子显然很失望,悻悻的离开了。
那天我终于没有问出口,关于我刚来的半个月里他突然一改以前的习惯,还莫名其妙的吃不好睡不好的原因,我觉得那是跟篮球一样不能问出口的禁忌。就好像他房间里突兀着的那只深色的大柜子,我一直不敢问那里面供奉着谁的灵位。
你的画像
第六章
我开始想念家乡的粽子,尽管日本人的端午节和中国的截然不同,而且现在离中国的端午节还很遥远。
5月5日是日本的端午节,也是男孩节,这一天是全国的公休日。我难得的不必上课,可是晚上仍然需要去做兼职。今天每家的男孩子都显得特别有精神,就像他们门庭前高高悬挂着的鲤鱼旗一样神气。
我很高兴,因为我的签证已经下来了,这次居然成功续签了两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樱木和洋平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大楠和野间家为他们家的小少爷们庆祝男孩节。他们是很传统的日本人。门上摆着菖蒲叶。日文里,“菖蒲”和“尚武”谐音,意味很明显。屋内挂着钟馗驱鬼图,我不大看得懂那个图,在我的美学里它实在很难看。倒是鲤鱼旗的样子很可爱,虽然并非活灵活现。日本人认为鲤鱼是勇气和力量的象征,在门庭前悬挂的鲤鱼旗,是祈求家里的男孩们能够成长成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很郁闷的是今天他们并没有准备粽子,而是吃的去邪的糕团,洋平告诉我他们管那叫柏饼。因为我实在很想吃粽子,洋平和樱木打算陪我去超市看看,这些东西一般大型的超市都有供应。
今天街上的外国人也格外多,都是来凑热闹过日本传统节日的。西方人在这里并不少见,而且他们和中国人或韩国人不同的地方,并不仅仅只在于肤色的差别。中国人或韩国人上街通常是有陪同的伙伴,可我经常看见穿着登山服,背着旅游包的西方人单独行动。只是他们问路的时候经常碰一鼻子灰。日本人糟糕的英语口语是全世界出了名的。其他的我不敢肯定,但是对英语的教学,中国要优秀日本许多。去过国外的都知道日本人通常拥有很强的听、写、读的英语水平,但是他们不会说,因为口语实在太差,越差就越不敢开口,越不开口口语越差,这是个恶性循环。
所以当我看到那个年轻的金发女郎错愕的看着对她手舞足蹈并且说着“laito、laito”的日本人时我一点也不意外。她是在问路,而那个日本人是在告诉她应该向右走,right被他念成了laito。
我扶着额头打算过去解围时,樱木已经抢先走了过去。在某些时候他很热情,很乐于帮助别人。可是对他了解的越多以后,我知道通常的结果可能是越帮越忙。我有些担心的跟过去。
而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的口语出奇的好,甚至比我的还要流利。
“看不出来啊,真人不露相啊你。”我用一种类似于崇拜的口吻夸奖他。
“嘿嘿,”他贼笑着,出奇的可爱,“吓一跳吧?”过了一会,他轻描淡写的说,“嗯,这不算什么,我在美国呆过几年。”
原来如此。那么,那个英文的水晶奖杯是你在美国的时候获得的吗?若是以他的水平,拿到那个奖杯我绝不意外。
我没来得及问出口,因为他已经和洋平一起进入了超市。
下午回来的时候邮递员送来了一张明信片,居然是中国的邮戳,但是不是寄给我的。因为它很大方的放在客厅的和室桌上,所以我也很大方的拿起来看。
那是个叫矢部晴子的女人寄给樱木的,很平常的一些问候语。我判断她可能是樱木的同学。从她的言辞中大概可以看出她经常在中国、日本、美国飞来飞去,可能是个空中小姐?而且她已经结婚了,因为她提到了她飞行员的先生。矢部……真难听……知道这是她夫家的姓氏,不知道她出嫁前的姓氏会不会比较好听。
由于这张明信片,我勾起对往昔同学的无比怀念,所以从邮局买了一大堆明信片分发给目前正在国内和日本各地的同学和朋友。其中包括我高中时代最要好的3个姐妹,她们目前都已经结婚了,在北京广州和成都过着逍遥的少奶奶生活。我忽然很想收到朋友的明信片。在异乡,总会有些寂寞,这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