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易峰皱皱眉,看丞相,“丞相觉得呢?”
丞相等得就是这句,“皇上,老臣以为,倒也不急着知罪,何不把道长请下来问问清楚?”
李易峰点头,“说的是。”
于是闫安被叫到跟前。
“皇上问你,这雨为何迟迟不下?”丞相冷冷的眼神杀过去。
按照事先交待的,闫安应该先是面露难色,然后跪下磕仨响头,说这是君主无德,上天震怒。可是这会儿闫安不想这么干了,他抹抹汗,朝丞相瞪眼,“急什么!老子歇会儿再说!”
丞相的脸绿了,“你你……你怎可如此无礼!”
皇上乐了,“道长果然不是凡夫俗子,这些礼数不守也罢,也罢。来呀,赐座----”这句话说得气势十足,跟朝堂上那个背都挺不直的嫩小子判若两人。
于是就有小太监搬了把太师椅过来,正正放在皇帝对面。闫安坐下拿个扇子扇着风,一边端起茶碗,“还是你懂事儿……嗯,等我歇会儿啊,一准儿给你把雨求来……”
这话还没说完,豆大的雨点便落进了他的茶碗里。
“下雨啦……”小春子最先叫开。
这雨来得半点预兆都没,没有电闪雷鸣,登时就下了起来。
还好有事先准备好的雨伞,所以大雨也只是浇到了一干的下人们。
“道长果然法力高强,”李易峰大笑着,“丞相慧眼识人啊!”
丞相看向闫安,闫安耸耸肩膀。
大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浩浩荡荡的队伍急匆匆回了宫。
最可怜的是猫在树林里的御林军,白白淋到天黑。
丞相下令,一定要活捉那个道士。可是派出去的所有大内高手都空手而归。
其实闫安也很纳闷儿,是谁这么大能耐,敢逆了天时降雨?
他本来是个无所事事的散仙,开个小差下来走一趟,只当是找找乐子,这会儿正听着童子汇报这几日的新鲜事儿。
“……月老给嫦娥吴刚偷偷绑了红线,结果被天帝罚去种桂花树……冥界的判官告上天庭,说阎王徇私枉法……嗯对了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篡改天时,这会儿差不多该上了斩妖台了……”
“小妖?”闫安来了精神。
“是啊,听说化了人形的模样还不错,可惜了。”
“斩妖台?看看去。”
小童老大不乐意,嗫嚅着,“区区一个五百年道行的小妖……”
--我要留在你身边。
熟悉的声音和看不清楚的脸庞,他追着声音寻过去,只见鬼魅般的树影……是你么?
李易峰从梦中惊醒,怔怔的望着窗外。天已朦朦亮。
他从未梦到过他,就算是思念最切的当初。
如果他不希望走近谁的梦里……他知道他可以的。
他却没曾想,当日的朝堂之上,几个三朝元老却联名递了个折子,力荐一个人作太傅。
他看到那人的名字便失了神,通篇的字只记得那三个。
“皇上年纪尚轻,需要几个股肱之臣……老臣等心有余而力不足,凡事全靠丞相大人操劳,所以……”
小春子在一旁捅捅龙椅上的皇帝,“主子,您准还是不准,三位大人等您的回话儿呢……”
李易峰发梦似的回过神,猛点头,“好……好……”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付太傅就在宫外候旨,皇上要召见此人么?”
“宣他进来。”他卯足了力气,让语气尽量显得波澜不惊,却抵不住心里一阵狂喜……还有,莫名的慌乱以及,隐隐的什么在作痛。
说候旨,应该是在正阳门外,到这里要穿过三道宫门……李易峰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走过这三道宫门要花多长时间,可是算来算去,不应该有这么久……
久到真的看见了那人的时候,像是历经了生老病死的一辈子。
整个大殿的人都看过去。这位太傅大人出人意料的年轻,白衣飘飘的,再加上那脸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倒和这朝堂有几分的格格不入。
小春子再一次捅捅他家主子,“太傅大人还跪着等您说平身呐……”
“平……平身。”
于是他站起来,微笑着看他。
这人也忒大胆……竟然对皇上如此无礼,几乎所有人都在腹诽。
他也笑了----他原本想了无数次,再见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当然会欣喜激动委屈或无奈,----只是真的四目相对时,心里有什么绽放开来,一切变得简单。
于是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走下高高在上的龙椅,走到他面前,郑重的一揖,“见过先生。”
他赶忙低下头,“皇上言重……臣不敢当。”
他那时还不清楚这样的宣告会给他带来麻烦,他只是想像以前那样叫他一声先生。
所以在御书房,太傅大人一脸严肃地进谏,“皇上以后万不可对臣子这样。”
李易峰就快哭出来的表情,“先生教训的是……”
付辛博快抓狂了,“皇上……你现在是皇上……要有皇上的威严……”
小春子看不过去,“先生,您不知道……皇上……少爷他这皇上当得苦……外边儿盯梢的都清理干净了……私下里您就顺着他点儿……”
付辛博眉头紧了紧,脸上现出不忍的表情。
李易峰一张苦瓜脸可怜巴巴的点点头,心说小春子靠谱,相当靠谱……这么想着脸上不由得泛起笑容,赶忙收起来。
谁比谁狡猾……知道骗不过,可那又怎样?还不是乖乖配合着装傻。
小春子尽职尽责的退下,关上门站岗。
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一时失语,于是李易峰嘴角挂着僵笑仿若梦游。
“皇上打算怎么处理江南的旱情?”
“啊?”
太傅大人皱眉,“皇上不会是漠不关心吧?”
关心又能怎样?丞相那个该死不死的老东西一手遮天,连天要下雨都想管……李易峰一肚子苦水,撇撇嘴装可怜。
付辛博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嗯,其他的事我们稍后再议……现在燃眉之急是江南的旱灾。”
李易峰使劲点头,先生皱眉头的样子真有味道啊味道……(⊙o⊙)……
于是付辛博开始分析形势,国库空虚,户部吃紧,想要拨款只能现筹钱。
李易峰点头。一本正经的样子真迷人啊迷人(⊙o⊙)……
--京城的那些高官大贾,油水大的很,只不过让他们主动掏腰包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皇上肯从宫里的日常开支里拿出一部分,估计那些人就不会有太多废话了。
李易峰再点头。先生对我笑了……笑了……撒花……
--还有,如果皇上肯免去江南百姓三年赋税,对安抚民心会有很大帮助。
“嗯嗯。就这样办。”李易峰眼睛笑出光芒,
--皇上必须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些事。所以,请皇上下旨,臣筹得款项后立即动身。
“嗯。--啥?!”
这天的晚膳,李易峰吃得格外不是滋味。
那时付辛博刚和他说完赈灾大计,鬼缠身似的跑去筹款。
他甚至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敢说。
过了这许久……可曾想念。可曾怀念。
离愁……却更愁。
什么时候能再对酒,看一回烟花落雪霞满天。
太傅大人带着钱粮去江南,当真雷厉风行,一干大大小小的官员也跟着忙活,十几天下来,好歹不再见到流民遍野。一时江南百姓个个感激皇恩浩荡。
付辛博住在知府大人的旧宅,图个清净。每天忙到半夜回来,最想念的便是当年王府中的那一壶铁观音。
……也只是想念而已。
所以当他看到桌上那壶色泽通透的茶,淡淡的香溢满屋,还以为是幻觉。
小春子却出现,端上点心倒上茶水动作娴熟,“先生,我家少爷惦记您惦记得紧。”
门口,那个一身便装面色憔悴却笑得放肆的,俨然当年的纨绔子弟样。
付辛博一愣,手里的茶碗直直掉下去,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接住了。
李易峰山高水长的看将过来,“先生,在江南可习惯?”
付辛博直直愣着半天没说话,开口便是霹雳,“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跑出来?!”
那天厢房的吵闹声不绝于耳,小春子几次想去送晚膳都闻而却步。
知府大人给派过来的两个小丫头窃窃私语,“这人胆子好大,连钦差都敢吼……”
“还是钦差大人厉害,摔了个盘子之后那人就没动静了……”
“好,我现在好好跟你说,马上给我回去!”付辛博给了个背影,但那张脸上的表情不用看也能猜到。
“老子大老远跑来,你就给这么句话?!”李易峰很久没说狠话,有种失而复得的快意。
“明天上朝,皇上人不见,怎么办?”付辛博从来就不是吃硬的主儿,一个箭步过去揪领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老子tmd在想你!!!”李易峰说着眼圈儿变红,然后生生挤出几滴泪来,等领口的那只手松劲儿了,揽过去顺势一拉,美人入怀,姿势很好手感很好气氛也很好,百炼钢到绕指柔承接得天衣无缝,“早交待下去就说我得了急病……你不用担心……我的太傅大人……如果以后我们之间只能谈国事……那么这个皇位谁爱要谁就拿去好了……”
“……放开我。”
这话说得饶是清冷入骨,付辛博脸上也难掩一股潮红。
李易峰松开手,目光却再也移不开,“这次别再走……好么?”
那时夜凉风晚,烛火映不出眼里的伤,付辛博垂着眼帘不置一词。
有人等得心焦,却不敢再问。
就这么僵着,窗外的月光都渐渐淡了。
“睡吧。”付辛博出门时李易峰还怔怔的站在那儿。
满眼都是你,张开手却抓不到你的踪影。
你可知道我有多怕,有多怕。
一枕黄粱,竹篮水空。
翌日天明,太傅大人下令返京。
一切收拾停当了小春子却哭哭啼啼来报:“走不了了,少爷他他他……”
话没说完,付辛博早已不见人影。
小春子窃笑,这薄脸皮热心肠的先生呦……
“先生,少爷到底这是什么病?”小春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抹泪,一边观察着付辛博的脸色。
“没事,把他抬到马车上,照常赶路。”付辛博一张脸越拉越长,语气竟是容不得半点辩驳。
你还是太过执着……太过。
岂知有些事,想得累了就不该再想。
若是答应你不再离开……
可哪有事事遂人愿?
付辛博形影不离的守着李易峰喂了三天的药,也不见起色。怕病人颠簸不敢太快赶路,三天也只走了百十里路。
小春子着急,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要找个郎中来看看?”
付辛博叹口气,“去吧。”
说是城中最有名的郎中,把完脉摇摇头,一句烂俗的台词说得意味深长,“心病还须心药医。”
小春子把人送出去,回来看着自己少爷一张烧得发红的脸,“先生,那郎中啥意思?”
付辛博把李易峰头上的冷毛巾拿下来,“去换毛巾来。”
小春子换了毛巾来挠着头说,“刚刚在走廊遇见小二哥,他说少爷这样的,应该叫相思病……”
付辛博一个手抖,冷毛巾差点盖在李易峰眼睛上。
那天小春子奉命去隔壁睡,而昏睡了三天的李易峰梦见春暖花开。
梦里有山有水有他想见的人,他们执手一起走了很久,慢慢的白了头。
梦里的人对他笑,“再也不分开。”
他说好,然后天上的烟花落下来,脚下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这么梦着他就醒了,醒来看见梦中的人,眼里的关切让他心花怒放。
“醒了?”
他眼神灼灼,“你都知道的对吧?”
“什么?”
“我刚才梦见你跟我说,不会再离开了。”
“是,”付辛博笑笑,“不离开了。”
于是他放心,握着他的手,“睡吧。”
他第一次不推辞,和衣躺在旁边。
“啊---”小春子早晨端着洗脸水推门进来,惊得一盆水砸在自己脚上。
“个狗奴才,”李易峰从床上坐起来大吼,“就不会轻点儿?!”
“啊啊啊少爷您醒了!”小春子扑过去,趴到付辛博的大腿上,“先生真是妙手回春呜呜呜……”
李易峰一个巴掌搧过去,轻轻落下,“爪子给我拿拿拿开……”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姿势挡在付辛博前面。
付辛博僵着身体装睡,脸上渐渐泛红。
小春子抹着眼泪嘿嘿笑了,“奴才去准备洗脸水……嘿嘿……嘿嘿嘿……”
有人瞪着眼睛瞅得入神,于是装睡的那个懒得再装下去。
只听一声尖叫,什么东西掉下了床。
李易峰揉着屁股讪笑,“先生好腿法……”
好腿法的那个若无其事下床,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起来。”
于是有人拽着那只手嬉皮笑脸,“辛……啊---先生好拳法---”
之后便安静。
小春子奉命买了三匹日行千里的快马,半刻不停赶往京城。
最后一次歇脚是在离京城五十里的小镇。
人困马乏,却难得看到街上一片欢腾。
“您还不知道?皇后娘娘怀了龙子,皇上下令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呢!”
小春子看着傻眼并一脸冤屈的他家少爷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付辛博默默牵着马,进了客栈。
“这不可能!我碰都没碰过那女人!”
小春子在旁边凑近李易峰耳朵,“少爷,打进这客栈大门儿,您说了20多遍了……”
“你懂什么!滚下去!”
小春子如获大赦般退下,李易峰依旧苦着个脸,“我真的没碰过她……”
付辛博不置可否地整理行李。
李易峰快哭了,“我真的真的……”
半天,付辛博叹口气,“皇上可知事态严重么?”
“严重?”李易峰傻了,“你不能听一面之词就妄下定论……”
“皇后真的有孕的话,那就是淫乱宫廷……若是假的,必然有人幕后唆使……无论如何,其用心都险恶之极……”付辛博说着,眉头又皱成川字。
“这么说你相信我?”李易峰兴奋地抓住付辛博的肩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现在是有人要谋朝篡位你知不知道?!”不敢大声吼,太傅大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平添几分性感。
“我知道,可是,”他不解,“我本来也不想做什么皇帝……我只想……”
“你觉得他们会要了你的江山,然后还留着你的命么?”说这话时,付辛博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你的命,我想保住的你的命,你怎能明白……
李易峰再也说不出话,他们看着彼此,眼睛里说不清是愤怒悲伤或是别的什么,拥抱很自然也很是时候,“我当然不想死……可是我想跟你一起活着……在能看到你听到你的地方……我总觉得你会扔下我不管……所以我不敢想什么将来……”
他只是轻轻的挣开,“怎么会呢……臣说过……不离开皇上。”那声音听上去,温柔却像是没有尽头的悲伤。
“好……我的太傅大人……”他喃喃的说着,“朕的太傅大人……”不管怎样,有这一句……该知足了。
光天化日,不好摸进皇宫,于是李易峰堂而皇之的赖在太傅大人的府邸喝茶看风景。
从门前的石狮子到花园的回廊,一切都似未曾改变,一切都似早已改变。
所谓物是人非,李易峰当初下令把自家旧宅改作太傅府的时候,没曾想过要来看看。
“少爷,您要是觉得这儿不自在,咱找个别的去处?”小春子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
“不必了。”李易峰说得平静,看向付辛博,“我和太傅大人还有事要谈。”
谈的自然是公事。
-我叫人送来的几株梅树先生可还喜欢?
-已过了花期。
-明年就可以看到了啊。
-是啊,明年就可以看到了。
-先生还记得以前在这屋子里拿戒尺打我手心吧?可疼的咧……
-记得。以后不会了。
-我根本不在乎那个女人怀的什么野种……
-我在乎。
-所以你连抬头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付辛博搁下笔,满满的名册画满了各式的标记。他耐心地解释给旁边的人听,哪些是结党营私的,哪些是无所作为的,哪些是可以提拔的……
李易峰听得心烦,“这些以后慢慢说,我现在想说的是……”
“对对对,当务之急是皇后的事。”付辛博扶扶额头,“皇上回宫之后先不要打草惊蛇,等弄清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