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点不同以往的冷清,不是说这里原来有多么热闹,慕容曜是个不受宠的孩子,在这栋大宅里的地位也就相当于一个不用伺候人的仆役,寻常富贵之家王孙公子的待遇在他身上半点也是没有,
可往常约定的日子他必早早候在院里,送上一盏亲手煮的茶,今日这里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曜。”唤了一声,心里,隐隐的有那么一点不安,他病了?受欺负了,还是单纯的出去了。没人回答,月有些急噪,三步并两步迈到卧房门前也没有敲门直接一推,门并没有拴,应手‘吱呀“一声开了,还是第一次进慕容曜的卧房,屋子里没什么摆设,不过是一张枣木桌子,上面放着一套青花瓷的茶壶和一盏燃到头的灯烛,烛没人照管早就熄了,烛泪淌了一片。
绕过桌子就是那雕花的木床了,床帐子没有撂下来,借着月光模模糊糊看见上面卧着个人影。
听的吐吸微弱,象是病了,赶到床前伸手一摸,果不其然,手下的额头烫的火炉一般。
似感到了一丝舒服的冰凉,床上的人舒服的“哼“ 了一声,凑了上来贴住了月的手心。
“曜。曜,怎么了?病了多久了?”用手摸了摸那一头的虚汗,月轻轻的问。
慕容曜睁开眼……喘了一声,疲惫的脸上露出副混不在意的神情:“没什么,前儿挨了老头子几板子,不知怎么今天白天就发了烧,我没事,你不是说练武的人,小伤小痛不算病嘛。”
那是几年前,慕容曜练剑扭了脚,当时教训他的话,难为这小子竟记到了现在。
“挨了板子?大概是伤口没弄好发了烧吧,你有药没?”
慕容曜冲桌上一努嘴:“三哥让他小厮,偷偷送来的,我还没用呢。”
“怎么不用?”话一问出口,看见慕容曜似笑非笑的眼神,猛然醒悟,是了,要是挨了板子还能自己下床到桌边取药来擦,那伤原本也就用不着擦药的了。
“你三哥应该是个机灵人,怎么做事这样不周到?”话里不经带出点不满来。
“你别怪他,老爷子是发了狠的,三哥自己不能亲自来,那小厮怕被人看见拉出去打死,进来撩了药,就一道烟儿的跑了,哪还会细致到帮我擦上。”慕容曜说的语气轻松,眼里还是掩不住落寞,“他们能掂着我就不错了,老七昨天来看我,不知是哪个奴才,去嚼了舌头,现在还被罚着在前厅跪着呢。”
月心里似有一根头发丝,来回的细细挫磨,拉的心有点酸酸的疼,这个少年,一出生就背负太多了恨意,熬到现在,心里不知积攒了多少苦楚吧。
“打了哪?我看看。”轻轻的托起慕容曜的身子,让他趴卧在床上,掀起里衣的衣襟,后背上,腰上,臀上,一片纵横交错的青紫印痕……还没有消肿,一条一条,肿起来一指扩的僵痕,还有破了皮的地方,沾了星星点点褐色的半干涸的血迹,纵是在血溅头飞修罗场也不曾有半点感觉的心,竟“咚,咚,咚”打鼓似的跳起来,看着眼前的伤心疼不已。
拿了帕子沾了茶壶里凉了的水,揩净了后背的血痕,拿起桌上那瓶伤药,嗅了一嗅,普通的东西,擦了它那伤大概还要养上三天吧,直接把瓶子丢在地上,探手入怀,掏了个羊脂玉的小瓶子来,拔了塞子,把药粉抖在伤口上。
慕容曜脸朝床里趴着,听着身细微的声响,一股冷香飘了过来,背后,针刺刀挖一般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这不是师傅怀里那瓶寒露霜吗?万金难求的伤药,竟用来给自己治棒疮……
“桌上有三哥的药,这小伤,我不值得……”
“躺好,药是治伤的,给你用有何不值得?”
上好了药,把衣襟放下来,正要说话,听见慕容曜的肚子,咕噜一响。
“饿了?”看慕容曜 不好意思的把脸埋进枕头里,月心下微微有些好笑,“先躺着,等我。”
饶过几个晚上值夜的护院,蹑手蹑脚的摸到厨房,小灶里还留着火,大概是怕哪位主子半夜要夜宵吧,煽旺了炉火,找了燕窝和玉梗米,下到小锅里慢慢熬,煮了小半时辰,米粥熬的烂烂的,飘着香气,乘到汤碗里。想了一想又摸了一小坛烧刀子,刚想转身离开,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往厨房里走来,是守夜的小丫鬟看见灶间火光过来查看。
“谁在厨房里啊?”
月想了一想左手端了碗右手拎了酒,脚下一点,身子一拔窜到梁间,怕洒了手里的粥,索性倒挂了身子用两腿勾住房梁,手里平端了粥碗,观察下面的动静。
“你这丫头,睡蒙了,这三更半夜厨房哪有人啊,蝎蝎蛰蛰的嚎起人来。”
又进来一个半老的厨娘,查看了一圈,见没有动静,便拧了小丫鬟的耳朵,絮絮叨叨的骂着去远了。
月从梁上下来,轻飘飘落了地看看手里的粥,有些温了,皱了眉头,脚下一点,向后园的小院子飞窜了过去。
两个起落就回了院子,看看手里的碗,还好没洒出一星半点,这天下第一的轻功“踏雪寻梅”,竟用来半夜去厨房偷食物,这要是被江湖上人知道了,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副精彩表情。
月有些好笑的想着,弯起嘴角,进了屋子。
慕容曜乖乖的眯了眼睛等着,闻到飘过来的米香,肚子又是一阵不由自主的“咕噜”乱响,脸烧的红了起来,象是擦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挣了一下,要起来接碗,却拗不过,身下一疼,“嘶”的一声倒抽了口凉气。
讪讪的偷眼看了一下,月脸色不变,端了碗坐到床边来:“不用逞强。”说着舀了一勺粥,把勺子送了过来。
慕容曜脸上腾的似火燎过一般,讷讷道:“我来……就好……”
送到口边的勺子没有动,月还是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不用逞强。”
就这样昏头涨脑的被填进大半碗清粥,一口米囫囵吞下去,怕那勺子久等,又连忙半张了口。
勺子却没有送过来。
“别吃了,你饿了这么久,一次不能吃太多。”
这才发现,整整一大汤碗的粥,被自己一口接一口吃了大半碗,脸上烧的更厉害了,抬头看月竟用端了碗吃起自己剩下的小半碗粥来,顿时傻了眼:“师傅……你……你……”
“折腾了小半夜,我也饿了。想吃明晚我再做给你。”月舀了米,径自送到自己的嘴里去,动作自然。
慕容曜瞠目结舌:“是……是……你。做的?”
月冷清的脸上隐约有些好笑的表情:“你也信奉君子远庖厨的话吗?”
“不……这……我……”慕容曜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一时支吾起来。
放下空了的碗,月脸上已经是明显的笑意了:“几板子倒是把头打坏了。
”
有些调侃的话,出自平时不苟言笑的口中,在加上那难得一见的笑,此时的月实在罕见。
慕容曜被这样的月,弄的更是昏头涨脑起来。正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身上忽然一凉,上衣已经被扒了下来,月微凉的手沾了冰凉的液体正在前胸游走。
脑袋哄的一声,慕容曜感觉自己牙齿都已经羞的红了:“你。你 你,干……干吗?”
话一出口已经结巴的语不成调。
月的手在他身上警告似的拍了一下,并不答言,继续沾了液体,一下一下缓慢却有力的揉搓,慢慢由上往下游走,所过之处带起一片清凉,紧接着却是变本加厉的火热。
磨的人全身都绷紧了起来。
感觉到那修长的五指已经到了小腹的位置,慕容曜再也忍不住,顾不得什么一把捉了月的手,死死攥住
“你要干吗?”
一句相同的话,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意思却是南辕北辙。
“别动,你在发烧,现在没有药,我从厨房拿了一小坛酒,给你搓搓身子,没事的,一会就不难受了。”还是月首先说出来,掰开紧扣住自己的手腕哄着他。
慕容曜却是忍不住,身上一波一波的燥热潮水一样的涌过来,这朝思暮想的人此时近在咫尺,那微凉的手就抚在身上,纵使柳下惠定也要受影响吧,只得嗫嚅着道:“别……我疼……”
“背上的伤疼吗?罢了,也搓的差不多了,你侧着躺下吧。”月把酒坛子放在地上,伸出一只胳膊揽住慕容曜的后颈,另一只手伸到腰间。这个近乎于拥抱的动作令慕容曜彻底失了理智,伸出双臂回抱住身前的人。
月替他翻了身,见他还死搂着自己不放颇为无奈的,拍拍他的后脑:“好了,曜,不要再撒娇啦,放开师傅。”
轻柔的动作,却如惊雷一般惊醒了慕容曜,骤然让开抱住月的双臂,心中百味杂陈,这个人竟然认为自己的动作是在撒娇……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啊。
幸亏他的木讷,自己刚才如此逾矩的行为才没有引起他的反感,可也因为他的木讷,自己的一腔爱意无处表达,毕竟他一直将自己当作徒弟看待,这种爱慕之情肯定是不为他所接受的吧,说不定还会大加唾弃……
慕容曜越想越心灰意冷,左右为难,刚才一腔火热,瞬间冰冷下来
月却不知他心中这般百转千回,见他侧卧着动也不动,只当是折腾了一夜倦了,顺手扯过被子替他搭在身上又轻轻放下床帐方带上房门转身离去。
慕容曜在床上凝神听的那人渐渐走远了,他煮的清粥还在唇齿间留有余香,他的手指抚过地方还依稀有残留的触觉,还有方才那个半真半假的拥抱。
月的温柔清晰地毫发毕现,如空气一般包围在身边整整七年,时间越久就越发的依恋,曾几何时,被他亲密触碰后心会跳的失去往常的节奏,曾几何时会偷偷的看着他在月色下的面容直至失神,曾几何时,心中涌起想紧紧拥住他的冲动,而这一切只能深埋心底,从不敢宣之于外,小心的维护着现有的平衡,生怕一旦打破就再无法挽回……
侧了身躺着,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的流进了鬓角里,在月光的映照下,一片模糊的闪光……
番外之关山万里
关山万里
很多很多年之后,慕容烨站在西北的边塞的城楼上向南极目远眺,似乎可以透过万里山河望见京都平安街上的那栋府邸。
京都慕容,已经成为世间传奇一般的家族,老侯爷去世后,长子蒙皇恩世袭了祖上二等的忠靖候,自己奉王命西北监军,作为朝中的暗御史,虽然明里没有多大的官职,手中的权势却是滔天。
老四在江南自立了门户,已经是富甲一方的名商大贾,整个江南,上至豪门望族,下至平头百姓,吃穿用度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打着慕容家的印记。
老五是个风流浪子,终究一萧一扇浪荡五湖去了。
老六效法陶渊明,归隐山林,成就一代洒脱名士。
老七少年蟾宫折桂,骏马华服,夸官于市,而今已是当朝一品大学士,本朝最年轻的太子太傅。
老八……那个小时候最亲近自己的老八,辞了朝廷封赏的爵位,牵着一匹黑马,讨了一道圣旨长守北关,二十多年前那一战,奇门诡阵,以少胜多,斩杀敌军大汗,左右贤王,四个上将军,挥军千里血染山河,被敌军敬称为“鬼神”。成了本朝军中一代传奇将军。自那一役后,胡人远遁千里,二十年不敢叩关来犯。
京城中三岁小二都会唱这样的一句童谣:“慕容七子,日月晖天。”
“月!”慕容烨的心猛然被这个字灼痛了,想起那个拥有一张和自己相同脸孔的人,那个棱角分明,挺拔如一柄出鞘利剑的男子,早已经被世人遗忘在记忆的角落中了,除了自己和老七,老八外,恐怕没有人知道那个带着一团萧索气息,穿着烟灰色长袍的男子了吧?其实他才是真正的传奇,当年一席话,造就了当今的太子太傅,一条命,成就了眼下的镇北将军,一腔血,画成目下万里清明河山。当真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战争结束后,老八泪流满面,发疯的在乱军之中寻找那个人的尸体,自己双目似被烈焰焚烧,可是一滴泪也没有。欲哭无泪啊……
尸体自然是找不到的,那个沉默的人,恐怕早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吧,老八不甘心,拼命的去寻找,状若疯狂,自己也没有阻拦他,甚至心中有一丝的羡慕,羡慕他的随心所欲,而自己则忙于战后收尾工作,清点伤亡人数,上书奏报,清查贪污舞弊,追击萧国奸细,林林总总,忙的喘不过气来,忙的几乎要遗忘那个烟灰色的身影,然而……仅仅是“几乎”而已。
当萧远辰带着他来到北关时,看到那个人躺在寒玉水晶里,神色宁静,仿佛只是小睡片刻,轻轻一声呼唤就会悠悠醒转过来。心里被空落落的撕开了一个大洞,再也填不满。蓦然醒悟,那个人在自己心目中原来已是重若千钧……
一直在想,若是时光倒流,自己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月,他又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可惜结局在开始时就早已注定,都是注定背负太多责任的人,无法超然物外。
是了,怎么会忘了萧远辰?那个情深义重的北狄男儿,是他在混乱之中拖着重伤的身体,找到那个人被乱箭射的几乎支离破碎的躯体,花了半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把他恢复原貌,又送了回来。
看到他时曜很愤怒,拔剑就攻了上去,他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凌厉的攻势,只是指了指睡在那里的人,轻声道:“别吵了他。”神情很温柔,眼睛里却是一片空茫。那个叱诧风云的萧王爷已经死去。
自己曾问过他,为何要把月送回来,难道他不想守着他吗?萧远辰只是淡淡摇头,他说,越鸟朝南枝,狐死必首丘,月说过不愿意随我去北狄,所以我把他送了回来。
月的墓很简单,和普通阵亡将领没什么两样,老八在旁边盖了一间小小的木屋,他说,北关荒凉苦寒,风沙寂寞,他要在这里陪着他。
看向萧远辰,他望着刻在石头上的名字,凝视了一会,转身大步离去。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出声询问,他不想陪他吗?又为何走的毫不留恋?不是逃避,只是不留恋。
“我们北狄人信奉长生天,人的灵魂最后都会归到那里。”向后瞥了一眼,他道:“月,不在那里,那只是他的躯壳,就像他穿过的衣服一样,有他的味道,有他的痕迹,可是,不是他。”说道这里,萧远辰的脸上显现出怀念的神情,“他跟我说过,若有来生……”一抹笑容就这么在那个死气沉沉的脸上绽放开来,然后身形一闪,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飘到丈外,再几个腾跃终是消失不见。
一席话,有如醍醐灌顶,心下释然,是啊,月不在那里,慕容烨笑了笑,转身离开北关。
一阵风忽然吹过,将眼前的书翻了几页,慕容烨自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到那飘忽的烛光照亮了这么几个字。
“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
日有长短,月有死生……”
月有死生……
弹指顷刻,廿载飞光。
“二哥,八弟在北关守着你,我便在这西北守着对你许的诺言吧。”一支竹笛凑到唇边,一曲《离歌》悠然响起,弥散在夜气里,哀而不伤……
番外之今生(上)
十点,我看了看街头广告牌上大大的数字电子钟,有些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今天是见老板的日子,怎么说也要打起精神,走进路边的星巴克,买了杯咖啡出来,就见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了道边。
摇下车窗,一个约摸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冲我招招手,拉开车门坐到后座上,不愧是名车啊。与普通的TAXI简直是云泥之分,天壤之别。
那男人打量我皱了皱眉头:“慕容月?”
“是。”我啜了口咖啡,不置可否。
“我希望你象吴先生说得一样有能力。”眉头蹙的更紧,这次是盯着我的眼镜看。
的确现在的我系带麂皮鞋,牛仔裤,灰衬衣,板材眼镜还拿着杯咖啡,怎么看怎么像个当家教的大学生而不是强悍的私人保镖。
知道他心中所想,我不紧不慢的开口:“萧先生,只有实力才能说明一切。”
“我看你眼皮浮肿一脸倦色,难道是因为昨晚纵欲过度,所以今天才没能展现出应有的实力?”
……我无语,这人看上去一脸正经,还以为是个商界精英,没想到口舌如此之毒,本质如此恶劣……
看在你是我老板的份上,我忍……“萧先生,我只是昨晚陪小孩子学习,睡的晚了点,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