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只是疼宠没有更多,但谁心里不猜测两句?没有一个皇子甚至曾经受宠的妃子能让皇上风雨无阻天天探看,就连淑妃也只有在最後那段日子得过这样的礼遇。
在皇上心里,无论多宠多爱,都只是消遣罢了。
一个,尚可忍受,毕竟离殇的名分是太子,他虽年少也让大家见识过他的能力,该狠心时绝不手软,打被策立之後,除了头一回的刺客成功得手,之後每一个人都被整得求死不得。
久了,刺客也少了──至少,大夥儿决心将计画思考得周全些。
但再出现一个,这就让大夥儿躁动了起来。
这一个,还是被皇上整整遗忘了十年,每年年夜饭老找不到自个儿坐席,总让人後来才随意补上的罪人之子──后离非。
当年,鲁婕妤那件事情闹得可大了,三四年间後宫噤若寒蝉,人人都吊著心头过日子,生怕一不小心让皇上动怒,惹来杀身之祸。而那时候才七岁的六皇子离非,大夥都以为皇上要让他自生自灭。
别的不说,一个皇子身边却没配人,不出几个月就饿死了吧!公公们也是要顾全性命的,谁会愿意冒险替六皇子送膳?茶水房里固然有长备的点心,但就算六皇子可怜兮兮地亲自来讨,厨娘也不见得会给多少。
毕竟那麽大的事儿,鲁婕妤可是让皇上给车裂了呀!
真要说,鲁婕妤会产下皇子,原本就是件怪事儿。毕竟那是恩宠,皇上对於每位妃子葵水的时期恐怕记得比本人还熟,那要推易於受孕的时日也不难,能沾雨露恐怕比任何赏赐要来得能证明皇上的宠爱。
鲁婕妤一直都不是受宠的妃子。甚至可以说,皇上对鲁婕妤是有些不满意的,先不说毫无雄厚的身家背景,鲁婕妤的父兄都是将军,也都死在战场上了,原本就是个人丁单薄的世家,对皇上来说於私於公都毫无用处。
更别提那性子,又直又硬,敢言敢作,人是很美但更让人一眼及知的却是那军官似的神情,这样的女子皇上怎麽会喜欢?
宫里不是没传过,六皇子说不准不是皇上的龙种,毕竟那张脸那模样……轻淡平凡得过目即忘,哪有一点皇上的俊挺?就是连鲁婕妤的貌美也没有分毫。
这样一个谁也不记得,甚至没有分宫的皇子,在数日前过了十八岁生辰,就住在御书房里。
御书房呀!那是皇上实质上的住所,就是皇后也没有与皇上同住一室的道理!更何况是、是个皇子。
这样的宠爱更胜太子,皇上似乎也不打算隐藏,也算是拐著弯让众人知道,六皇子后离非现在的身分,就是正受宠的男宠。
谁也受不了呀!扣除品位太低的嫔妃,皇后之下设有四妃九嫔,这是最有权力的几个女人,也多半有产出皇子公主,他们等著皇上再次临幸却只等到一个空有六皇子身分的男宠!
当然不可能就这麽简单的算了!
皇上用膳的速度颇快,朝臣们也跟著埋头苦吞,总不能让皇上先用完了等他们,即便如此很多回皇上还是先众位朝臣用完膳,笑盈盈地瞧著大夥惊惶狼狈的模样。
然而,今日倒是异常,几位朝中大老在传膳的时候,突然跪了下来,碰碰连嗑了好几个响头,高位上的皇上有趣地眯起眼,端正的唇角微勾。
「皇上!请您三思!切不可如此违逆伦常!」历经两朝的元老内阁大学士,白苍苍的脑袋已经很久没有这麽低了。
该来的总会来,皇上还正猜测这些老臣会忍多久,没想到还真忍了三四天。
「蒯老的意思是?」皇上一脸平淡,优雅的指轻抚著桌案上的奏摺边角。
「皇上,老臣就说了,听闻六皇子离非近日与皇上居住在同一间房内,是否真有此事?」老人低垂著头,额上已经开始冒出汗珠,他服侍皇上多年,明白眼前这个男子谈笑间能转过多少折磨人的主意。
可不能不问呀!一国之君却如此逆伦,岂不是动摇家国根本?
「嗯,那又如何?」皇上呵呵笑了,长指有些无聊似地搭靠成弓状,摆在桌案上。「蒯老,你的消息真灵通,这後宫里谁这样尽忠职守地对你报信?朕还真是……感动。」
老人趴伏的背脊猛地一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就怕一开口牙关颤抖的声音丢人。
「还有呢?」皇上也不理他,迳自将目光转向其他几个大臣,云淡风轻地笑问。「平身吧!既然是议事,跪著别扭。」
「请皇上三思!」谁也没起身,倒是异口同声地这样高呼……这可真有趣不是吗?看来是计画多日了,就等今天呀!
「三思?」还是那样无所谓地笑笑,修长的指头轻敲著桌面,皇上瞧来心情极佳,反倒让大臣们惶然。
「皇上,六皇子毕竟是皇上的血骨,这……」
「魏老是说,朕对六皇子怎麽了?」打断礼部尚书的轻语半点也不迫人,甚至还带著淡淡的笑意,却让数个老臣背心冷汗直冒。
「六、六皇子毕竟皇上血骨,这於礼教不合……」那种露骨的下流言词礼部尚书如何说得出口?皇上的英明与雄才满朝文武都是有目共睹的,可帝王总会有一两个私癖,无伤大雅的也就算了,然而狎玩皇子可不是件能视若平常的事情。
「这就是为何六皇子生辰庆宴上,众位爱卿不见人影的原因啦?」这句话一问出来,大夥儿险些连呼吸都停了。
「皇上!妖媚惑主!请陛下三思!」蒯大学士一咬牙率先发难。今日无论如何得成功!否则、否则……
「妖媚惑主,请陛下三思!」众臣异口同声,高位上的皇上满是兴味地将目光由右而左扫了一圈,哈哈大笑。
「妖媚?小六,你瞧瞧,众位大臣多看得起你,不是吗?」
这一句,惊得朝臣顾不得礼仪纷纷抬起头,就瞧见殿後一个瘦小、清淡得像虚影的少年,脸色发白满是惊惶地被平沙公公给扶了出来,好几回像被吓得腿软,险些绊倒在地。
淡。这是众人第一眼同时浮起的想法,淡得连一旁平沙公公身上的服饰在少年身边都显得华丽异常。
少年淡色的薄唇隐隐张开了些,似乎想说什麽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细长眸底的惶恐及无辜,让人非但不心疼,反而想多欺他些。
「小六,来,瞧瞧这些臣子对你多有信心,妖媚呢!」皇上对少年伸出手,下一刻就将人揽进了怀里,亲亲热热的让众臣脸色都不好看。
「临……父、父皇……」惊觉地点不对,少年连忙改了称呼,却还是被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家国根本不可动摇!这是逆伦之事,请皇上自重!」蒯大学是老脸一抽,凶狠地瞪著少年惨白的脸。
「小六,怎麽好?这是逆伦吗?」皇上压根一眼也不瞧蒯大学士,只是低著头像逗鸟儿似地,逗著几乎连呼吸都快忘了的离非。
「这……」细长的眸怯生生地望了皇上一眼,纤瘦的肩一绷脸上浮出薄红。「不、不是,这、这不是违逆伦常……」
他的声音破碎细小,但在安静的殿内依然让众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大胆!如此逆伦之事,六皇子还要否认!先皇要是地下有知,怎能不痛心!出了如此不肖的子孙!」皇上的私癖是无罪的,有错的定是那样勾引皇上犯错的人!蒯大学士几乎是看仇人般,红著眼瞪视惊惶的少年。
那张小小的脸上血色全无,似乎随时会承受不了被吓死。
皇上更加柔情蜜意地搂著人,怪罪地睨了咄咄逼人的蒯学士一眼。「蒯老,你又何必与小六过不去?他就是个孩子。」
「这、这不是……不是……逆伦……」不等大臣有所反应,离非鼓足了勇气辩白。他只是要同临在一起,怎麽会是违逆伦常?不是的!绝不是的!
「皇上!」这一句让几个老臣怒发冲冠,恨不得将人从皇上怀里扯出来,扔进大牢里候斩。
「小六,这就得瞧你了,看看!几位老人家都快气死了……」皇上低柔地对著离非笑道,将唇贴上了小巧的耳垂。「要是死了,不就天下太平吗?」
「父、父皇!」大吃一惊,离非差点从皇上怀里滚下地,被即时搂紧。
他也许是愣了些,但不是傻。父皇的意思是……是……
「小六,想要的东西总得要自己求,你想同临在一块儿,就下手除掉这几个老家伙,让朕瞧瞧你的决心。」----阿咧……感觉今天应该要二更才对OTZ
木头--第十一章(下)
决心?什麽决心?
离非整个人茫了,细长的眸虽然对著皇上和暖的微笑,实则只看到一片白雾。他、他要下什麽决心?他不是已经、已经心甘情愿地当只笼中鸟了吗?
这样不够吗?他要的只有一点陪伴,他一直都这麽同临说不是吗?那样的决心不够吗?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小脑袋不自觉缓缓摇了摇,薄唇血色全无,不停颤抖著。
不行,他不能为了自己取走别人的性命。他不在意的,一点也不在意的,无论谁说了什麽,他都无妨,只要能在临身边就够了。
只要他自己明白就好,这不是违逆伦常,临与父皇是不同……眼前的是父皇!
瘦小的身子一震,他忘了月太医的交代举手就推拒皇上的肩,挣扎著要从带著严谨、隆重、华丽薰香的怀抱里逃走。
那不是临!不是临!临不会这样逼他,不会这样逼他!绝对不会!
三日前是他的生辰,临一整日都陪著他,还让人备了他爱吃的翡翠蒸饺跟核果虾球,夜里还陪他写挂签给月娘求愿。虽然有些孩子气,可是临还是笑著陪他,没有任何不悦或怨言。
他很开心,这辈子从来没这麽开心。临以为他的手脚废了,总是体贴的喂他吃东西,搂著他走了好大一段路到过去他读书的凉亭,全然不假他人之手……临,他的临,那一夜他以为自己会被这甜美给溺死。
『小六写了什麽?』看著他手里的纸签,临将漂亮的下颚靠在他肩上。
因为麻药的关系,他的手不太能握笔,却还是努力将心愿写了起来,歪歪扭扭的字连自个儿都看不懂,临却似乎很为满意,脸上的笑容又暖又甜,几乎溺死他。
写了什麽?他直觉开口要回答,即时咬住唇收声。这是云似同他说的,写给月娘的心愿不能让他人瞧见,被瞧见了就不灵验了,当然也不能说。
於是他摇头,红著脸靠在临怀里,小心翼翼地将墨痕吹乾。
那个心愿他放在心里,只让月娘知晓,一定能成的对不对?
「小六?」温煦如冬阳的轻语,悦耳得让他全身发烫。离非还是满脸茫然,手还推拒著男人的肩,就算因为麻药使不上太大力,却还是拉出了一些距离。
临呢?临在那儿?他怎麽会在父皇膝上?父皇是离殇的,父皇不喜欢他,父皇要他下手……杀人……
「父、父皇……」他的手被狠狠捏住,痛得他几乎哭出来,那双优雅尊贵的手,就像铁钳似扣著他的手腕,刮著内侧的伤口。
「月道然医术真了得不是吗?断了手筋还能这麽灵巧的人,不多见哪!」皇上笑意盈盈,轻语柔得像水一样,别说离非就是一旁的朝臣们,也同时满身冷汗。
微微一呃,用力推拒的手停了下来,困惑地瞧著那张皇上的脸……这是什麽意思?他不懂,父皇只是要知道他是否真的残了吗?
「皇上,请将六皇子分封出宫,远离京城!」蒯大学士已经无法忍受眼前的拉拉扯扯,在他看来六皇子不亏是妖孽,那楚楚可怜的无辜神态,还真可说入木三分。
他当然不知道,皇上正怂恿著他眼里的妖孽取他性命。
瘦小的身子一颤,离非缓缓转头,对上了朝臣们刀剑般凌厉的视线,不禁缩起了身子,嗫嚅地动著两片小小的薄唇。
他只是想同临在一起,如此而已呀!
「小六,你写了什麽?」呃……猛地回过头,对上了皇上带笑温柔的眸,这是临的眼眸,含蓄却又妩媚……究竟问他的是谁?父皇还是临?他究竟要下什麽决心?
「我、我……」不能说,说了就无法实现了,云似是这麽教他的,只有月娘能知道,只有他自个儿能知道,这样才会成。
「小六真是个好孩子,蒯老,你瞧瞧,朕要六皇子下手杀了你,他却给吓成了这样,真是个心软的孩子,不是吗?」不等离非结巴完,皇上转向了朝臣们轻描淡写的,让好些人就这麽软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陛下!切不可为如此逆伦之事动摇根本啊!」一咬牙,蒯大学士虽然料到皇上会出口说要杀他,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分上,至少要将六皇子给逐出宫。
「真不值得,小六,你的心软可没换来什麽好回报,妖媚惑主呀!」握起了少年小巧的下颚,皇上的眸底透出冰冷的锐光。「小六,真不动手?就算为了同临在一块儿,也不肯动手?」
「我、我……儿臣、儿臣……无所谓的……」离非恍然地摇著头,全身都在发颤。
他想同临在一起,不用一辈子、不用时时刻刻,只要临偶尔在他身边就好……就算被说得多难听,就算被人扔石头痛骂,他也能忍……有临就够了,就够了。
「那为了离殇呢?小六可还记得左肩上的伤?」皇上的眸微微一暗,唇角边的暖笑也冷了些。
左肩的伤?被这麽一提,离非左肩猛地一阵抽痛,胸口也跟著痛了起来,眼前霎时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他忘不了,怎麽忘得了,那柄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那麽刺穿了离殇纤瘦的肩膀,他的心多疼啊!离殇重病才愈呀!
父皇刺了他一刀,他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分明就在一旁,却救不了离殇……
蒯大学士这时候也猛地颤抖了下,白苍苍的头低垂著一点也不敢抬起。不可能,那个刺客自尽了,他确实听说在问出指使者前就自尽了!
「蒯老,朕明白,德妃是你的闺女,大皇子是你的外孙,为了自己的孙儿求富贵,也为自己求富贵,这是人之常情。」皇上垂著眼,像是专注地瞧著离非,端丽唇角弯起的弧度,漂亮得有些艳丽。
「不,老臣绝不、绝不会做出哪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蒯大学是死命地摇头,奋力辩解的声音嘶哑,依然不敢抬头。
「蒯东明,你是两朝元老,蒯家也是圣恩浩荡了,还不够吗?」皇上还是不变的柔声细语,谈论天气似的。
「刺客……刺客是……」离非回过了些许神智,反手紧紧握住皇上的手,冰凉的汗水让皇上微微蹙起了眉。
「小六,朕明白你最喜欢离殇了,就算被打了三十杖,就算被刺了那一刀,你心里还是挂记著离殇,就是命都愿意赔下去,不是吗?」宽大的掌包裹住小巧冰凉的手掌,亲腻地磨搓著。「离殇成了太子,就代表有很多不自量力的人想取而代之。」
底下,蒯大学士的身躯又是一阵,背心的冷汗将朝服都沾湿了一大片。
「离殇……离殇是、是……」
「是宫里最美丽的风景,这可是小六亲口说过的哪!不是吗?」皇上将唇贴上稍扁的鼻头,像吻似地擦过,朝臣虽有不满,却谁也不敢说一句,惶然地躲著不敢瞧地上的蒯大学士。
「嗯……儿臣、儿臣愿意用自己的命换离殇的命……」他不在乎的,因为离殇是他最疼爱的小皇弟,虽然无法与临厮守有些失望,可是……他心甘情愿。
「那就替离殇除去敌人。小六,身为两朝元老,就是朕也无法砍了蒯东明的头,他倒好有个先皇赏赐的免死金牌,你明白这代表啥吗?」彻底无视满殿里的朝臣,皇上柔著声诱哄著半失神的离非,如愿得到小小的摇头。
「那就是说,假如今天你不替离殇除去蒯东明,他日这老家伙依然会派刺客杀了离殇,直至得手为止!」
「圣上!老臣不敢!请圣上……」蒯大学士大骇,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他明白皇上的手段,但从没想过会用在他身上!
「小六,你不下手吗?」睐了一旁的平沙公公一眼,公公立刻奉上一柄匕首,冷冷的寒光映在少年惨白的脸上,几乎惨青。
缩起肩,离非慌张地要躲进皇上怀里,却被推开,跌坐在地上,与匕首平视。
「临……临……不要……别……」他惊惶地哭了起来,细长的眸里只看见一片寒冷的萤光,连退缩的力气都没有。
为什麽要这样逼他!为什麽!临不是挂念他吗?临不是疼他吗?那一夜,临贴在他的耳边,唱著好美好美的小曲,他从来没听过,滚烫的气息吹进耳中,让他几乎化成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