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就笑啊,一直笑,就像中了巫婆的魔法,停不下来了。
“不二……”
不二愣住,回头,看见了一脸惊讶的真田。
真田几大步便跨过来,疾如风:“你,回来了?”
不二笑着点点头。
“你这些年去哪里了?”
“塞尔维亚。”
“是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
“不二,我有话想对你说。”这一次,不想再放手了。
“什么?”
真田看着不二的脸,良久,良久才开口:“我想照顾你。”
不二站在真田面前一直笑,一直笑。
他说,真田,我已经结婚了。
他说,真田,我过几天就回塞尔维亚。
他说,真田,也许我再也不回来了。
真田愣了,只能任由不二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明明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不二的手,可是真田却使不出劲来,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呐,精市。
嗯?
我们的故事,终于完结了。
是啊,这样我就不用再守着周助了。
要走了吗?
是,周助一定要幸福哦。
嗯,我会幸福的。
那么,周助,永别了。
永别了,精市。
第二十八章 做不完的梦
静乃抱着矢车菊站在阶梯上,真田对不二说的那些话,她全都听见了。原来,原来,这些年真田惦记着不二,不是因为幸村把不二交给了他,而是,而是,真田和幸村一样,沦陷了。直到现在,静乃才终于明白,就算她有着和幸村一样的脸,就算她模仿着幸村的每一个习惯,真田终究还是不会爱上她。
不二看着静乃还是怔了一下,立刻又笑起来:“好久不见呐,静乃。”
静乃咬着嘴唇,手里的包装纸被她捏得发出了声音。不二看了看她的手,笑着说了声再见,便越过她走下阶梯。
背后猛然传来的力,让不二向下倒去。真田冲过来,却还是没能抓住不二的手。不二像只坏掉的不倒翁娃娃,顺着阶梯一格一格滚下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不二听见真田怒斥了静乃,静乃却歇斯底里地大叫。
她说,为什么连弦一郎也要爱他!
她说,为什么他走了还要回来!
她说,既然他爱我哥哥,就该去陪他!
然后真田说了些什么,不二再也听不到了。他只是想,这样的静乃,一点也不像幸村。可是静乃最后说的那句话,不二却觉得对极了,他是应该去陪幸村的,十二年前,就应该去陪幸村的。这样的话,真田也许会爱上静乃,成美会找个比他好的丈夫,唯市也不会没有爸爸。而所有的人,都不会为这样的不二感到难过了。
不二从谁的肩头睁开眼的时候,见到了满山坡的草,和湛蓝湛蓝的天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扬着微笑。深蓝色的头发垂顺下来,有些卷,唇角的笑意淡淡的,如此安静。紫色的瞳孔看着不二,温柔得,就好似三月的阳光,将不二全身都包裹着,如此温暖。
不二笑了,他轻轻叫着他的名字。
精市。
幸村将不二拥进怀里,低声俯在他耳边说,周助,好久不见。
此时的不二,和幸村一样,只有十五岁,还是那个懵懂的少年。
不二说,精市,对不起,我睡着了。
幸村笑笑,放开不二,站起身来,又将不二牵起来:“周助做梦了吗?”
“嗯,做了,我梦见自己成了别人的丈夫,还生了孩子。”
幸村就笑:“周助的孩子一定很漂亮。”
不二望着湛蓝湛蓝的天:“我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
幸村看着不二,眼里的落寞不经意就倾泻出来:“周助,我们去做以前没来得及做的事情吧。”
不二扣着下颚想了想:“我们还有什么事没来得及做呢?”
幸村紧紧地握着不二的手:“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不二看着幸村,笑着:“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件一件地慢慢做。”
幸村凄然地扯着嘴角笑了:“周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去哪里都好,只要能和精市在一起。”
“那么,我们去约会吧。”
“嗯,好。”
东京的地铁还是一如既往有些挤。幸村一只手牵着不二,另一只手拉着吊环。不二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幸村抓得更紧了。周围的人看着他们,并没有说什么。透过车窗的玻璃,映出了幸村和不二的脸,都掩藏不住欣喜的笑意。不二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都没见到过幸村了,明明只是一场梦的时间,还是让不二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游乐园里有很多恋人,男孩牵着女孩。不二四处看了看,只有他和幸村是两个男人牵着手。幸村问不二想玩什么,不二想了想,说鬼屋。于是幸村就去排队买票,这期间,不二去买了两只冰激凌,正准备回到幸村身边的时候,有个小孩跑过来,拽着不二的衣角。
小孩和不二长得有几分像,他问不二:“漂亮哥哥,你和另一个漂亮哥哥都是男人,为什么还要牵手,是恋人吗?”
不二一愣,又笑了:“嗯,我们是恋人哦。”
“你们不都是男人吗?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
“你觉得两个人为什么在一起?”
“因为……互相喜欢?”
“嗯,因为喜欢,因为爱,所以在一起。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明白了。”
不二走到幸村身边,递了一个冰激凌给他,然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牵住幸村。幸村回过头来看着不二,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先前那个小孩站在离他们有些远的地方,一直看着他们,冰蓝色的瞳孔让悲伤流了一地,有些发黄的头发,柔软地顺在脸颊旁。
鬼屋里很黑,除了彼此的脸,他们几乎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偶尔几处诡异的灯光照在墙角,等到幸村和不二走进,便突然冒出一个白衣服的东西。幸村和不二看着它,平静得不得了。
不二走过去仔细看着,又用手摸了摸:“做得好逼真呐。”
“周助不怕吗?”
不二摇摇头:“我们死了之后也会是这样的吧,这样想想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幸村皱了皱眉头,可是不二却没看见。幸村说:“其实人死了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所谓的地狱,没有所谓的天堂。就好像出生以前,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
不二回转过神来看着幸村笑了:“精市说得就好像真的一样。”
幸村笑了笑:“有时候真的就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真真假假,不过你自己怎么去面对。”
“精市说话很深奥呐,是打算成为哲学家吗?”
“周助。”
“嗯?”
幸村俯身上前,叼住了不二的嘴。不二瞪大了眼,看着有些模糊的幸村的脸,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又轻轻闭上了眼。
这一吻,他们都等了太久,久到都已经快忘了这相爱带来的痛楚。泪已流干,剩下的,是我对你无尽的想念,和从来不说的绝望。
不二将脸埋在幸村胸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想再动了。只祈盼时间就此戛然而止,让他们多一些时间守着彼此。
走出鬼屋的时候,不二被强烈的光刺得睁不开眼,幸村抬起头望着天上的太阳,轻轻叹了口气。当幸村和不二坐着摩天轮到达最顶端的时候,摩天轮就突然不动了。不二透过窗户向下望着,望见了一群很小的人慌慌忙忙地跑动着。
不二坐回幸村身边:“好像是出故障了。”
幸村探着身子望了望:“看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
不二轻轻笑起来。幸村好奇地问他笑什么。
不二慢条不紊地笑着:“我在想精市是不是在怕高呐。”
幸村挑挑眉:“我怕高你就这么开心?”
“比较想知道精市害怕什么。”
幸村抱住不二:“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吧,我最害怕的,就是再也不能陪在周助身边。”
“除非我死了,除非你死了,不然我们绝不会分开。”
幸村闭上眼,将差点掉下来的泪忍了回去。可是不二还是看见幸村那双红了的眼里,有泪在流动。
不二透过窗子望着天空:“如果摩天轮再高一点,是不是就可以看见天堂了。”
“看不见的,周助,就算你爬得再高,也看不见天堂的。”
“精市,你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点累了。”
“那你睡会儿吧,等摩天轮修好了我再叫你。”
“嗯。”
幸村没有睡,只是闭着眼睛感觉不二的存在。哪怕只有一秒也好,他也不想错过这少得可怜的,唯一的,能和不二在一起的时间。这场梦,太短了,短到让幸村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力不从心的疲惫着。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幸村又带着不二回到了梦初始的那座小山坡。被夕阳染红的天,透着说不出的凄凉。幸村拉着不二的手,看着一点一点消退下去的湛蓝,沉默不语。不太温暖的和风,吹动着脚下的草,一层一层荡着,就像那年他们在海边看见的浪。那年的他们,很单纯地以为,只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就可以一辈子不分离。
然而,幸村的一辈子,太短了,而不二的一辈子,又太长了。在这段错过的时间里,不二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再回到那个夏天,他一定不会选择和幸村做朋友。
只是,回不去了。
“呐,精市。”
“嗯?”
“你今天有点奇怪呐。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是觉得,能够和你在一起真好。”
“那明天我们继续约会吧。”
“……嗯。”
“去什么地方呢?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
“看完电影又去做什么呢?”
“周助想做什么?”
“做什么都好,只要是和精市在一起。”
“嗯,做什么都好。”
幸村将不二拉入怀中,吻着他的额头。
“不如我们去旅行吧,轻井泽或者北海道。”
“嗯。”
“呐,精市。”
“嗯?”
“你在哭吗?”
“嗯。”
“怎么了?”
“痛啊。”
“你受伤了?”
“嗯。”
不二推开幸村,扬着脸看着他:“在哪里?”
幸村猛地抱住不二,紧得似乎是要揉碎不二的骨头。那些泪啊,终于像颠覆了海底的狂浪,惊恐地涌出来,湿了不二后背的白衬衣。幸村抱得越紧,到了放手的时候就会越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才可以让我不这么爱你?有什么办法,才可以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不能带你走,你也不能带我走,为了相见,我们尝试着割开自己的身体,于是流了一地的血,混在一起,疼在一起。
可是,尽管割开了这副皮肉,灵魂却依然相隔太远。
夕阳静静地散去,幸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告诉不二,他想了他这么久,爱了他这么久,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一切就成了永远。
不二紧紧抱着颤抖的幸村,却还是止不了他的眼泪。心脏啊,这么痛,痛得就像被网球拍重重敲了一下,来回的震荡。幸村叼着不二的唇狠狠地吻着,眼泪掉进嘴里,咸咸的,有些涩。不二睁着眼,他是第一次见到幸村哭,第一次为这样的幸村感到心疼。幸村放开不二,后退了几步。再看一眼吧,最后一眼,从此他将带着这张深爱的脸,安静地离去。幸村笑了,他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好好的笑脸。
他说,周助,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死了。
他说,周助,你该回去了。
他说,周助,我爱你。
第二十九章 这不是悲剧 (大结局)
不二醒了。
他睁开眼看着围了一圈的人,然后坚持着要坐起来。裕太扶着他,又放了枕垫在床头,才让不二靠着。不二淡淡一笑,说了声谢谢。裕太愣了愣,他觉得这样的不二有些不正常。
静乃走到不二床边:“对不起,那个时侯,我真的很害怕,因为连弦一郎都说想要照顾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推了你一把。对不起。”
不二笑着,干净的笑容里什么也没有:“没关系。你,不是精市吧。”
静乃愣了一下:“我是他妹妹。”
“是吗,难怪会这么像。”
手冢怔住:“不二,你……”
“不二?”不二若有所思地笑起来:“原来我叫不二呐。之后的是什么?”
所有的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不二那张笑脸。
裕太皱着眉头:“大哥,你不会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吧。”
“嗯。”不二笑着点点头。
不二失忆了,除了幸村,他一个也记不得。
可是,幸村。
却死了。
真田叫来医生替不二做了全身大检查。医生说,不二一切都很好,只是头部受了撞击,失忆了。也许二十天之后就会好,也许二十年之后会好,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淑子捂着嘴,窝在明彦怀里一直哭一直哭,由美子抓着不二的手,却被不二抽了出来。裕太生气地瞪着不二,拽紧了拳头。真田沉着一张脸,静乃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边。
手冢深吸口气:“不二,你还记得幸村吧,幸村精市。”
“嗯,记得。”
裕太走过来拽着不二的衣领:“为什么你连自己都忘了却还要记得幸村!为什么你偏偏要记得幸村!”
真田抓住裕太的手腕:“裕太,放手。”
裕太放开手,说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说,大哥,你究竟要因为幸村变成什么样子才能好起来。
不二这才想起,幸村已经死了。
出院后的不二,还是住在自己家里,管淑子叫妈妈,明彦叫爸爸,由美子叫姐姐。可是所有的人都觉得不二对他们是生疏的。成美带着唯市从塞尔维亚赶来,不二依然不记得他们。当唯市叫着爸爸扑进不二怀里的时候,不二却将他推开,给了他一颗糖。
成美看着这样的不二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这里住了下来。唯市不再往不二怀里扑,而是坐在裕太腿上一直看着不二,看久了,眼就红起来。不二每天除了坐在窗台上画画什么都不做,偶尔手冢和真田会过来看看他,但都是相对无言。不二总是笑着,对任何人都是。
裕太走进不二的房间,一地的画纸,全是幸村。
不二回过头来跳下窗台:“是裕太啊,有什么事吗?”
裕太弯下腰帮不二把画捡起来,又一张一张理好,才递给不二:“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不二接过画,说了声谢谢,然后自顾自走到床边拉出一个大箱子,将这些画放进去。不经意间,裕太就看见了整整一箱子的幸村。
“大哥。”
“什么?”
“偶尔出去走走也好,别一直呆在家里。”
不二回过身来:“出去走走,去哪里好呢?”
“大哥难道就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不二想了想:“是啊,偶尔也是该出去走走。”
裕太看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没对,可是却又说不出来。
不二笑着对裕太说:“那裕太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好,只要大哥你不介意。”
“那我们走吧。”
“现在?”
“嗯,顺便也该买新的颜料了。”
裕太带着不二去了文具城,不二买了一盒红色丙烯,又挑了一把很锋利的美工刀,
裕太看着不二手里的刀,越看越不舒服:“你买刀做什么?”
“我那把已经盾了,连铅笔也削不动。”
裕太又看了一眼不二手里的刀:“好吧,随便你。”
从文具城里出来的时候,裕太的电话响了,是网球俱乐部打来了。
不二站在一旁笑着:“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你一个人没事吧。”
“嗯,没事。”
裕太又看着不二手里提的东西:“把东西给我吧,我给你带回去,你再逛逛。”
不二将袋子交给裕太:“谢谢。”
看着裕太上了出租车,不二望着天空笑了笑,又走进文具城。
其实从不二失忆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是陌生的,现在的他甚至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唯一能记得的,就只有幸村的墓地。看着照片上的人,不二觉得熟悉又遥远。我记得你,而你却不在了。不二笑笑,靠着墓碑,似乎就靠在幸村的肩头。
“呐,精市,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你。我不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他们都叫我不二,或者周助。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真的是我的家人和朋友?有个五岁的小孩叫我爸爸,他真的长得很像我,我却没有勇气去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