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停下来,迹部收回视线走了出去,而忍足却依然站在原地,发着神。迹部转过身看着他,很久很久,他才终于忍不住叫了忍足。
“喂,你还想在电梯里站到什么时候。”
忍足猛然抬起头,一边走出电梯一边扶扶眼镜,遮掩他的尴尬:“抱歉,在想一些事情。”
“一定又是一些无聊的事情,是吧,桦地。”
“是。”
“那个,迹部,我有话对你说。”
“啊嗯?有什么话快说,我还要回冰帝。”
“榊教练没有找你,那是骗你的。”
迹部停下来,环抱了手肘,挑起眉看着忍足:“到底怎么回事?”
“不希望你去相亲,仅此而已。”
终于说出来了,忍足心里轻松许多,虽然他知道,他和迹部都是男人,而且迹部喜欢的是手冢,他也知道,他面临的,将是一种怎样的局面。然而,迹部只是看了他很久,很久,没说一句话,然后走出大厦。忍足扶扶眼镜,自嘲般地笑笑,迹部的反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对忍足的回答。
可是当忍足重新走到迹部身边的时候,迹部却突然对他说,忍足,今天算本少爷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会还你给。
是在故意逃避吗,一定是故意的,忍足这样想。他不相信那么聪明的迹部,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忍足突然释怀了,也明白了,迹部的心,终究是属于手冢的。还记得最近才看完的一部爱情剧里,女主角笑着对男主角说,亲爱的,你去守着你爱的人吧,我会守着你。
就在迹部刚拿起电话的时候,它却响了,是忍足熟悉的瓦格纳音乐。
“喂,是我。”
“迹部君吗,我是山崎医生。”
“有什么事吗?”
“手冢君现在和你在一起吗?今天和他约好来检查,但是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手冢君还是没来,所以就打电话过来问问。”
“那家伙没去医院吗?啊嗯,真是有胆量。本少爷现在就去找他。”
忍足不自然地皱皱眉,迹部的电话声音真的太大了,大到忍足不得不因此而难过。疾驰而来的豪华轿车停在大厦门口,司机打开了车门等着迹部。忍足站在原地,看着迹部和桦地坐进轿车,他以为迹部就会这么关上车门,然后扬长而去。可是他错了,架起二郎腿的迹部看着忍足,他说,忍足,上车。忍足就真的上车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不会拒绝迹部了,这真是个坏习惯。
车,开得很快,这当然是迹部少爷的要求。看着疾驰而过的街景,有些稍纵即逝的变迁,晃花了迹部的眼。索性闭上眼,不由自主地微皱了眉,坐在对面的忍足就看着这样的迹部出了神。记忆中,似乎有谁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看着特别的人睡着的样子,越看越喜欢的话,那么,就算是失去了记忆,也绝对不会忘记这个人。忍足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失忆之后还会不会记得迹部,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记得,并且守望着,仅此而已。
车停在了青学的门口,这完全在忍足的意料之中,除了跟着迹部走遍青学的每个角落,寻找那该死的手冢的身影,他发现自己能为迹部做的,几乎就没有了。然而却找遍了整个青学,也没见到手冢。
大石说,手冢去河边了。
于是迹部又坐着豪华轿车,招摇过市地来到河边。水很蓝,是因为装着天空。在河边坐了很久的手冢就想起不二的眼,蓝得让人心疼。迹部不等司机来帮他开车门,便自己跳下车走到手冢身边。忍足站在高高堤坝上,被风吹起的衣角,不安分地荡。
“手冢,你在这里做什么,啊嗯?为什么没有去医院?”
手冢站起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回答我,为什么没有去医院?”
“迹部……”
“不二不在了,你就连自己的手也不想要了吗?啊嗯?!”
“迹部,不要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迹部揪起手冢的衣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去医院!”
“没这个必要,放手。”
如果,我放手,你一定又会逃掉吧,迹部这样想。可是他还是放开了手冢,而手冢也真的转身离开了河边。迹部看着手冢的背影,丢失了灵魂。
他说,手冢,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说,手冢,不二已经走了。
他说,手冢,你这个混蛋。
最后,忍足还是来到了迹部的身边,他在心里一直说,小景,不要难过。可是轻风吹过,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忍足抬起的手,又放下,他很想摸着迹部的头叫声小景。然而,他放弃了,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太有勇气。冰帝的天才,不会让最重要的人为难。站吧,站到迹部不想站的时候,就可以走了。
很多天很多天以后,手冢还是去了医院,在迹部的陪同下。忍足在生徒会室里,拨开落地窗帘,看着迹部边打着电话边向校门口走。他突然就笑了,笑得很难看很难看。
遥远的云端上
神奈川的夏天比东京热,房间里的冷气终于被不二开到最低。神奈川的夏天比东京吵,吵得不二无法静下心来完成暑假作业。衬着腮,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天,不二依然满心想着南极的冰雪。如果能搬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回来,该有多好啊,不二这样想。可是这世上,没有不会融化的冰,就像没有不枯萎的花一样。
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水给自己到了满满一杯,然后一饮而尽。蝉依然在叫,叫得不二力不从心地无奈。裕太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却没看见坐在楼下沙发上的不二,直径打开了不二的房门。然后不二就微笑着,看裕太站在门口打寒战。裕太立刻关上房门,转过身来,就看见有些得意洋洋的不二。
“大哥,你把房间弄得那么冷是要做什么,又不是冰室。”裕太边抱怨边走进客厅。
“抱歉,不小心就成这样了。裕太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要出去,给你打声招呼。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大哥就自己解决吧。”
“裕太是要去约会吗?果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啊。”
“不是!”裕太微微红了脸:“我只是到朋友那里去。大哥才是,已经到了约会的年纪。”
“那么,裕太,我们去约会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白痴大哥!”
“开玩笑的,你去玩吧,午饭我会自己解决。”
在裕太离开还不到一个小时,不二也换上鞋出门了。然而,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荆棘与天堂,可惜幸村不在,书店里依然只有老板娘和那只猫。要了杯冰水,不二在非常角落的地方找到了一本《柏拉图全集》,很旧的书,附了些尘埃。可不二就是翻开这样一本书看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看完《盛宴》,不二似乎有些明白,柏拉图所说的爱情,是怎样的简单而又不可思议。
三月跳到不二的膝盖上,有些吃力,像极了垂暮的老人。不再光鲜亮丽的毛发,却依然非常柔软。幸村给不二打电话的时候,不二正抬起三月的两只前爪,教它跳舞,桌上的《柏拉图全集》始终翻开在《盛宴》那一页。
幸村说,周助,陪我去看画展好吗。
于是不二就放过了三月,将《柏拉图全集》放进球袋里,然后付了钱。这是不二在荆棘与天堂买下的唯一一本书。
当不二来到美术馆的时候,幸村正站在西斯莱《鲁弗申的雪》前,仰着头,看了很久。
他说,周助,我从没见过这么悲伤的雪,这就是西斯莱的雪。
不二并不知道西斯莱是谁,但这幅《鲁弗申的雪》却让他想起了凯尔特的笛声。花了很多钱买了两张门票,不二跟着幸村走进了展览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印象派的东西,不二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风格,甚至有些喜欢。
展览馆里很安静,溢着浓郁的静宜气息,有些凝重。周遭充满了冷气,却依旧透着温暖的感觉,不二就想,也许这就是艺术。来看画展的人很少,这多少让展览馆显得有些冷清。可就是在这么冷清而洋溢着艺术气息的展览馆里,不二和幸村遇见了真田,就在毕沙罗的《塞纳河和卢浮宫》前。不二显得比真田还要吃惊,倒不如说,真田一点也不吃惊,因为他知道,幸村一定会来看印象画展。只是不二的存在,却让真田再一次觉得难过。
幸村微笑着:“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真田。”
“有时候也是需要放松的。”
看着真田的脸,不二突然想起了黑面神这个词,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助在笑什么?”
“抱歉,我只是看着真田的脸突然想起了一个词。”
“什么词?”
“黑面神。”
“……”
幸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很适合真田哦。”
“……太松懈了!”
真田的声音有些大了,尤其是在这么安静的地方,更加显得突兀。于是所有的人都向这边看了一眼,不二仍笑着,可以说他这一生几乎都在笑着,开心的时候,悲伤的时候。就在真田的脸色越发难看的时候,幸村收起了略带嘲笑的笑脸,继续温柔地微笑。
他说,真田,一起看吧。
于是真田就不说一句话,表示同意。在真田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幸村的任何要求,每次都是默然接受,没有任何条件。幸村很认真地看着每一幅画,而真田和不二只是随便看着,单纯地觉得好看,或者不好看。不二来到展览馆,只是因为想陪在幸村身边,真田来展览馆,也只是因为幸村一定会在这里。他几近疯狂地从早上就来到了展览馆,然后一直等到幸村来,这对于真田来说,是非常,非常不可思议的事。真田就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夏天,抱着一大摞画纸的幸村走过他身旁,笑得很甜。那个时候的他们,只是陌生人。
展览馆里画并不多,可幸村还是看了很久,当他心满意足走出展览馆的时候,不二的肚子早就饿了。展览馆外面很热,让不二想起了冒着白雾的大蒸笼。容不得不二继续幻想,幸村就拉着他来到一家拉面馆。跟在后面的真田死死盯着幸村拉不二的那只手,无可厚非的难过,终于结成藤蔓,勒着真田的脖子,如此用力。
“周助接下来想去哪里?”
不二就望着天,很认真地想了想:“天文会馆。”
“好吧,那就去天文会馆。真田也一起去吗?”
真田看了幸村很久,然后说:“剑道练习是必须的。”
吃完拉面,真田就真的回家了。不二一直看着真田的背影,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现在的真田有时候看起来那么难过。收回视线,不二发现幸村一直看着他,紫色的瞳仁里藏着不二看不懂的东西,似笑非笑。不二看了好久,才终于知道,幸村眼里的东西,和真田眼里的一样,是难过。
“幸村在看什么?”
“周助又在看什么呢?”
不二又转头看着真田离去的方向,只是那里,已经没有真田了,全是不相干的路人,陌生的。不二说:“呐,幸村,你真的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真田……”话到嘴边,又被不二咽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不二很难受,就自私这一次吧,他这样对自己说。
幸村撩起耳边的发丝,歪着脑袋看着不二:“周助好像很在意真田哦。”
“因为不得不在意啊。”
“但是,我觉得周助太过在意了哦。”
不二转过头来看着幸村,很久,他终于说:“走吧,去天文会馆。”
不二一直想,如果某一天,恋爱了,就带着恋人去天文会馆,约会。幸村看着不二的侧脸,暗自在心里叹息。不二对真田的在意,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虽然他知道这样的情绪很危险,也知道不应该这么自私,但是心里的感觉,是控制不了的。就在幸村这样想着的时候,街边的信号,变成了红色。汽车像伦敦不会停止敲响的大笨钟一样,不会在这个路口停止。
而幸村,却一直向前走着,不二紧张地抓住幸村的手腕。手腕上的触觉,终于让幸村清醒过来,抬起头,是不二微皱了眉头的脸,和装载了忧伤的眼。一辆汽车疾驰而过,扬起的风,吹动了两人的头发和衣角。
不二说,现在还是红灯。
幸村抬起头看看对面的信号灯,勾起嘴角兀自笑笑:“谢谢。”
“幸村知道柏拉图吗?”
“古希腊的哲学家?知道哦,他的精神恋爱也很出名。”
“那幸村有没有看过他写的《盛宴》?”
“没有,周助很喜欢柏拉图?”
“不是,今天到荆棘与天堂里发现了一本《柏拉图全集》,出于好奇就看了。”
“《盛宴》讲了些什么?”
“绿灯亮了。”不二并没有回答幸村的问题,而是跟着人群走向对面。
天文会馆很大,不二带着幸村来到天文台,用望远镜看了天上的星星。然后又去放映室看了天文电影。最后到屋顶的天象厅看了天象表演。不二突然觉得,他和幸村有些像在约会,幸村总是安静地陪着他,到每一个他想去的地方,然后温柔地笑着说,周助喜欢就好。不二就忍不住疯狂地想,如果他对幸村说,想去地狱,那么,幸村还会不会陪着他。
就像不二第一次去展览馆一样,幸村也是第一次来天文馆。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天文一类的东西,放映厅的电影,也差点让他睡着。可幸村还是陪在不二身边,只因为,这样可以看见不二的笑脸。如果可以一直看到老该有多好。
傍晚的阳光很强烈,不二不得不眯起眼,他甚至想背对这太阳倒着走。幸村从球袋里拿出最近才买的鸭舌帽,扣在不二头上,这正好替不二挡住了该死的阳光。
幸村说,周助,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不二就想起了刚才在天文馆里想到的事,于是他说,呐,幸村,是不是不管哪里,你都会陪我一起去。
他说,是的。
然后不二就问,地狱呢,幸村也会陪我一起去吗?
幸村迎着阳光,眯起眼,他说,地狱啊,我一次也没去过,不过,去看看也不坏。
地狱,去了就回不来了。
可是周助也在啊。
不二就想起柏拉图在《盛宴》里说的那句话。所以原来,他和幸村原本就是一个人。
两颗星的距离
牛郎星和织女星的距离是多远呢,书店的老板娘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终于在快要中午的时候,她才走到不二和幸村面前看着他们。不二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一脸严肃的老板娘,然后又看看幸村。幸村眨眨眼,表示他也感到茫然。趴在桌上的三月,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只有偶尔才有气无力地叫一声。
“不二君,幸村君,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们。”
“是什么事?”
“牛郎和织女的距离有多远?”
不二笑着说:“是16.39光年。”
“这么远啊。对了,两位,你们知道吗,今天是七夕哟。”
幸村看着不二:“我知道哦。”
“所以现在我们就在约会嘛。”
“诶?”老板娘吃惊地看看不二,再看看幸村。
“和三月。”不二如此补充,笑得十分开心。
老板娘无奈地看着不二,略带了些宠溺,然后摸了一下三月的头。三月半睁开眼,艰难地呼吸着,在如此安静的房间里,听上去是那么沉重,夹杂了悲哀。老板娘充满忧伤的神情就忍不住流露了出来,摸着三月的手,也渐渐变得僵硬。
她说,三月快死了。
声音微微颤抖,让不二和幸村在着炎热的夏季里,也感觉到彻骨的寒冷。窗外的阳光照在三月身上,没有光泽的毛发让不二想起了快要枯死的草。幸村将三月包在怀里,温柔而缓慢地摸着它的背脊。三月的眼皮动了动,但是没有睁开,怕是已经没有睁开的力气了吧。越来越缓慢的呼吸,幸村只能微微感觉到三月还在努力吸气,然后吐出来。
时间在慢慢流逝,三月的生命也在慢慢流逝。幸村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被大山压住了,很难受,因为三月是在他怀里长大的。幸村就想起第一次来这家书店的时候,巴掌大的三月就爬到他脚背上,一直叫,一直叫,直到他把它抱在怀里。生命太脆弱了,真的。可是也许,死在幸村怀里的三月是幸福的,至少它不痛苦,就像平时睡觉一样,只是再也醒不来了。
老板娘哭了,她是在幸村和不二抱着死去的三月离开之后,一个人躲在柜台里哭的。房间里的冷气吹得她直打寒战,空调下,还放着三月的盘子,里面装着她刚倒满的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