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知道乔岫藩没有一刻是忘记过林少省的。
玉麟理解,也懂得宽容,比起只能活在乔岫藩记忆里的林少省,自己已经是幸运万倍了,自己怎么能再剥夺乔岫藩这样沉重的怀念呢?
再说,乔岫藩对自己真的很好,这一年几乎没有让自己做什么繁重的工作,全是独挑大梁,玉麟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以至于弄垮了他的身体。
想着,玉麟合上抽屉,拿着文件出了书房,关下灯,玉麟看着满屋的黑暗,心里释然。
乔岫藩的病越来越重,又拖了一个星期,在乔老太和玉麟的坚持下住进了医院。
玉麟还坚持负担事务所的工作,乔岫藩起初不答应,后来拗不过自己的身体和玉麟的执意,点头默许了。
玉麟开始变得忙碌,整天周旋在生意场上,乔岫藩的工作他是极为熟悉的,做起来也倒得心应手,顺风顺水,只是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天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多,顾不上休息,玉麟又熬了川贝冰梨汤送到医院给乔岫藩喝。
“以后这么晚了就不要来了。”乔岫藩摸摸玉麟的脸。
玉麟也揉揉眼睛,眼睛下是两团暗暗的青色。
“没事的,我就是想来看你。”
“不用天天来的,真的很累,我可不想看到我的玉麟身体也垮了,乖,明天再来我要赶你了。”
乔岫藩故作生气,又咳了几声。
“那好吧。”玉麟乖乖地说。
隔天早晨,玉麟又赶到事务所,摸莫整齐的黑色西服,看看日程表,今天有好几个会议,也有个写字楼剪彩的活动。
开完会,司机老张送玉麟到写字楼去,剪彩结束后,主办方邀请前来的贵宾到云苑饭店参加自助聚会。
照例是群英汇集,众人衣冠显赫,插科打诨,逢场作戏。
玉麟慢慢地吃着小甜点,一整天下来,他还真是又饿又累。
一个人影也过来,纤纤玉手拿着架子取着抹茶蛋糕。
“婉婉?”玉麟笑。
“玉麟?”杜婉婉看到玉麟有些惊讶,“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还不错,你呢?”
“我?也还好吧。”杜婉婉身着粉色的露肩裙,头发长了很多,柔顺地披在肩膀上,比一年前增添了许多女人韵味。
“你怎么也来这里?陪伯父来的吗?”玉麟问。
杜婉婉微笑地摇头:“是陪肖亮来的。”
“你们终于在一起了?”玉麟笑着问。
“不是的。”杜婉婉苦笑,“我还是……只把他当普通朋友,他一直对我很好,有时候我不忍拒绝。”
“婉婉,肖先生条件真的很不错,对你也是真心的。”玉麟提点。
“我知道。”杜婉婉淡淡地说,“但我还是过不了自己这关,而且妈妈也不喜欢他。”
玉麟心里明了殷碧对女婿的要求极为苛刻,肖亮的身世入不了她的眼。
正说着,肖亮笑着过来。
“玉麟,你也在?”
玉麟笑着点头。
“我刚才还怕婉婉一个人无趣,幸好有熟识的人,玉麟,多陪婉婉聊聊。”
玉麟点点头。
三人又说了会话。
小步舞曲奏响,肖亮伸手请婉婉跳舞。
“不了,我有些累,去那边休息下。”婉婉淡淡地笑。
肖亮虽然有些失望,却也不勉强。
杜婉婉挽着裙子,慢慢走去阳台。
“我还是不能赢得婉婉的心。”肖亮一脸挫败,连连叹气。
“不要气馁,只是时间问题,刚才婉婉也说你对她很好。”玉麟安慰道。
“怕是再多时间也没用了,婉婉也许对我就是没感觉。”肖亮苦笑,“玉麟,你知道吗?婉婉她母亲为她安排了相亲对象,婉婉答应去见面了。”
玉麟一楞,没想到婉婉会服从母亲的安排。
“婉婉母亲很讨厌我,婉婉也不喜欢我,我是彻底没希望了。”肖亮叹息,“算了,我想放手了,婉婉值得更好的男人。”
“你真的要放弃吗?”玉麟问。
“都一年半了,我也灰心了。”
“才一年半而已,如果我和你说,有一个人因为一个原因苦苦在黑暗里等了十年才等到光明,然后又寻寻觅觅近三年才找到幸福,你会相信吗?”玉麟认真地看着肖亮。
“这么久?时间真残忍,真的有这样的事吗?”肖亮将信将疑。
玉麟慢慢呷了口酒,微微一笑:“那人就是我。”
肖亮微微一怔,说不出话来。
“真的,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停止斗争,停止与不幸的斗争。”玉麟笑笑,“这是我很早前看的一本书上写的,也支撑我到现在。”
小提琴乐不断,玉麟将目光投向远处,杜婉婉正落寞地倚靠在阳台上。
“你去陪陪婉婉吧。”
肖亮点点头,心里感动,正转身要走,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
“玉麟,你听说了吗?”
“什么?”
“那个胡士凡最近动静很大,脱离了胡家,自己创办了公司,正在广招人才。”
“我知道。”
“这也算是他的最后一搏了,他已经落魄到底了,索性走上邪门歪道,听说他那个公司都是和一些投机倒把,利益熏心的黑商合作的。”
“随他去吧,他这样也不会有好前景的。”玉麟淡淡地说。
晚上,玉麟太累,坐在车便睡了过去。
等到司机老张叫醒他的时候,已经到了家。
玉麟按下电灯,虎皮鹦鹉已经将头窝在翅膀下,微微睡了过去。
玉麟走进浴室,放上了水,浸身其中,疲倦得不行,转眼又睡了过去,等醒来时,水已经凉了,玉麟打了个喷嚏,赶紧起身裹上浴袍。
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看看时间已经九点,玉麟赶紧起身,看看手机,无数个未接电话。
匆匆赶到事务所,又面临一堆繁冗的事物,又要管理事务所上上下下的人事问题,玉麟疲惫不堪,一个早晨,哈欠连连。
中午接到电话,与N城的合作已经落实,就等去签合同,玉麟知道这事拖不得,连夜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翌日清晨就坐上飞机,赶往N城。
去之前当然和乔岫藩通了电话,乔岫藩连连叮嘱玉麟要当心身体。
放下电话,乔岫藩心里是止不住的失意,自己已经好些天没有看见玉麟了,玉麟忙得不行,自己也不能私心让他再花时间来看自己,于是只能被思念煎熬着。
“又在想玉麟了?”乔老太削着苹果问。
“恩,他要出差,好像要在那好多天,又不能见他了。”乔岫藩苦笑。
“玉麟还是不错的。”乔老太顿了顿又说,“仔细想想,他对我们真的很不错,做事又有分寸,在这时候也能帮你分担点,其实我挺感激他的。”
“妈,你现在才知道玉麟的好?”
“谁不知道了?我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这个孩子心善,聪明。”乔老太笑笑。
“以后对玉麟好些。”乔岫藩又说,“当您亲儿子看。”
乔老太只是笑,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乔岫藩。
玉麟这次出差,一直在N城待了十天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正放下行李想去看乔岫藩,又接到了另一个合作项目,这个项目是乔岫藩之前一直付诸心血的,绝不能耽误。
于是玉麟连气都没喘,就又赶上当晚的飞机飞到了T城。
乔岫藩知道后,在心里自责,自己不争气的身体让玉麟那么累,而自己已经那么久没见玉麟了,思念之情非常浓重。
玉麟在T城处理的合作项目非常成功,对方很是欣赏,信任玉麟,还派出两个漂亮的秘书要陪着玉麟好好游览T城的风光,玉麟笑着谢绝了,他只想赶紧回去看乔岫藩。
终于回来了,玉麟马上赶到医院,推开门,看见乔岫藩正半倚在床上看书,乔老太正在一边为他削水果。
“乔大哥!”玉麟有些开心地嚷道。
乔老太一惊,摸摸心窝。
玉麟脸一红,挠挠头,没想到乔老太也在。
“玉麟,你回来了?辛苦你了,岫藩一直等你。”乔老太起身看着玉麟笑,“我先出去下,你们好说说话。”
玉麟点点头。
乔老太一出门,乔岫藩就笑着张开手臂。
下一秒,玉麟扑进他的怀里。
乔岫藩连咳了几声。
“怎么了?碰痛你了?”玉麟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的,让我好好抱抱玉麟。”乔岫藩笑笑,“玉麟,你黑了点。”
“我好想你。”玉麟闭上眼睛,舒服地抱着乔岫藩,“好想好想。”
“我也是。”乔岫藩温柔地说。
玉麟抬起头来,亲吻乔岫藩的唇。
“还没好呢,别被我传染了。”
“没关系的。”玉麟继续亲吻着乔岫藩的唇。
乔岫藩加深了这个吻。
慢慢地在病房里又住了十几天,乔岫藩出院了,但身体依旧虚弱,李医生说要以好好休息为主,不能劳累。
回家的那一天,乔老太叫阿姨做了很多菜,笑嘻嘻地摆了一桌子。
“玉麟,你辛苦了,吃多点。”乔老太为玉麟夹菜。
“玉麟,你看,妈买的全是你喜欢吃的。”乔岫藩笑着打趣。
“谢谢伯母。”玉麟甜甜地说。
“应该是我谢谢你,你对岫藩,对我们家那么好。”乔老太将面前那盘银雪鱼推到玉麟面前,“这是特地做给你吃的。”
玉麟心里感动。
一家人说说笑笑。
“乔大哥,你要在家里休息,事务所的事还是交给我。”玉麟叮嘱。
“我快成废人了,被这身体拖累的。”乔岫藩苦笑着摇头。
“诶,也辛苦玉麟啊,都怪你那不争气的身体,平时不知道好好注意。”乔老太怪着自己的儿子。
“没事的,乔大哥,你一定要听李医生的,不能操之过急,这次要好好地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好了一半就急着回去工作。”玉麟再三叮嘱。
乔岫藩只能点头:“好,只是辛苦你了。”
“没事的,现在一切都很顺利。”玉麟笑笑。
乔老太心里感动,继续夹菜给玉麟吃。
玉麟开始着手处理和T城的合作计划,每日都很忙碌,整个事务所上上下下都交给他一个人,有时候熬夜赶工作,连睡觉也是在办公室里的。
清晨,喝杯咖啡,玉麟提醒自己一定要撑下去,为了乔岫藩也要撑下去。
乔岫藩有些失落,虽然自己回了家,却也不能天天看见玉麟,有时候甚至通个电话的时间也少之又少,他知道现在生意难做,竞争白热化,和T城的合作是不能有任何延误的,玉麟那么拼命也是为了自己,想到这里还是不由地心疼。
乔岫藩让阿姨做了些有营养的菜给玉麟带去,玉麟拿到手上总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自己现在能为玉麟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还有就是好好养身体,不要拖累大家。
乔岫藩开始过极为清闲的生活,早晨起床后逗逗小鹦鹉,为吊兰浇浇水,吃完早餐后出去散散步,在家里也只是看看书,听听古典乐曲。
三餐吃得极为健康,晚上阿姨炖川贝冰梨给他喝,玉麟已经细心地教阿姨怎么做才好吃。
乔岫藩过得惬意,却也非常想念玉麟。
这天下午,乔岫藩在家里有些发闷,起身前去洗浴中心。
泡完药浴,乔岫藩躺在热床上,半阖着眼,喝着服务员送上的白水。
“先生,要搓澡吗?”一个领班模样的男人笑脸盈盈。
乔岫藩想了想,微笑道:“好。”
过了一会,来了个人,有些蹑手蹑脚地走来,乔岫藩俯卧着,只听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双裹着毛巾的手在自己宽厚的背上左右揉搓,力道偏轻。
乔岫藩不免笑笑:“劲可以再大点,没事。”
背后的一双手顿了顿,随即加大了力量,在乔岫藩的背上左右揉搓。
乔岫藩慢慢喝着橙汁,体内涌上一阵凉爽,微微眯着眼,几乎是睡了过去。
过了好长时间,乔岫藩睁开眼,发现那双手还在自己背上揉搓,慢慢地那个人侧身到自己左边,微微转头,可以看见穿着白色薄纸拖鞋的一双脚,那脚的色泽分明是属一个极年轻的人所有。
“行了。”乔岫藩微笑,“你可以下去了。”
那个人站在原地不动,好一会才挪到乔岫藩的正面,不高不低的声音:“先生,您不满意吗?”
乔岫藩抬头,瞬时一惊,眼前这个男孩,麦色的皮肤,明亮的眼睛,说话时带着略微上翘的笑容,像极了记忆深处的那张面容。
原本人和人总是有两三分相似,但如此相似却是个意外,或者说是一个奇迹。
“您不满意吗?”男孩又笑嘻嘻地问,笑容带些顽皮的窘迫。
乔岫藩微微一怔,随即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递给他。
男孩收了小费,显得非常开心,两只眼睛笑成小月牙一样。
“我刚上班不久,所以手法不熟,很抱歉呐。”
有些俏皮的尾音。
“没事,我很舒服。”乔岫藩起身,慢慢看着眼前这个非常年轻的男孩。
男孩穿着明显大一号的工作服,拖着白色薄纸鞋,腰间还挂着一串钥匙,挪动脚步时还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小费,我好高兴。”男孩握着钱,向乔岫藩眨眨眼。
乔岫藩但笑不语。
“下次您还来吗?”男孩笑着问。
“也许吧。”乔岫藩也笑笑,穿上衣服,起身离开包间。
回到家,乔岫藩进了书房,打开抽屉,拿出那叠珍藏的肖像画看,尘封已久的记忆从未像现在这么清晰,他的林少省,他几乎从未忘记的爱人,像是又一次来到自己身边。
猛然地,乔岫藩的脑子里闪过刚才那个男孩的面孔,微微诧异,是奇迹吗?那男孩和林少省有七八分想象,不仅是面孔,连一些小举动都那么类似。
乔岫藩笑笑,有些嘲讽自己,只是因为想象,他的深处感到一种慰藉,长期以来在思念林少省的时候总是带些微微的恐惧,无法接受他死时的惨象,而现在这样的慰藉减少了他的恐惧。
人果然是最简单的动物,感官总是先被最浅面的表象牵动,或者是欺骗,乔岫藩一手按住太阳穴,有些悲哀地想。
晚上十点,玉麟才回来,乔岫藩已经躺在床上闭眼听着古典小夜曲。
“乔大哥,你睡了吗?”
乔岫藩睁开眼,笑笑:“没有。”
“好累啊。”玉麟换下衣服进入被窝,难得的抱怨。
“我给你按摩。”乔岫藩笑着伸手捏着玉麟的肩膀。
玉麟半倚在乔岫藩怀里,舒服地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六棱形的水晶,颗颗饱满,晶莹荟萃。
“晚饭吃了吗?”乔岫藩问。
“嗯,吃了,阿姨送来的。”玉麟笑笑。
“不管多忙都要按时吃饭,要注意身体。”乔岫藩叮嘱,“玉麟,这个周末我们出去吧,好久没去江边了。”
“这个周末?恐怕不行,事情没做完。”玉麟面露歉疚。
“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乔岫藩淡淡地说,“陪陪我行吗?”
“周末恐怕真是没时间,要不下周?我做点荷花酥,我们拿到江水去吃。”玉麟笑着提议。
“那好吧。”乔岫藩依旧有些失望。
“乔大哥再等等,等忙完了这阵。”
“好。”乔岫藩应着,随即低头亲吻玉麟的脖颈,那清爽的淡香味让他有些燥热,更是有些渴望地向下吻。
玉麟的眼皮有些抬不起来,瞬间被疲倦袭击,慢慢有了浓重的睡意。
“玉麟,我好久没……”正想提出温存的想法,却发现玉麟已经睡了过去。
乔岫藩有些自责,自己是怎么了?玉麟那么累还想着向他索欢?虽然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热过了。
想着想着,乔岫藩替玉麟盖好被子,亲亲吻吻他的额头,起身出了睡房。
客厅里一片漆黑,厨房间的窗外丝丝凉风吹来倒让乔岫藩清醒了不少,体内的燥热也慢慢凉下去,乔岫藩抽出一支烟,抽了几口,猛地咳嗽,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万万不能抽烟的。
乔岫藩拔下叼在嘴里的烟,搓捏在手中,烟丝掉在裤子上,窸窸窣窣的,残破的一堆,客厅里的那只铜制摇摆钟“嗒嗒”地走着,一切静谧得不行,乔岫藩觉得自己此刻真的很寂寞。
翌日,乔岫藩早早地来到花鸟市场转悠,走到一家卖鱼的铺子,看着琳琅满目的小鱼游弋在水箱里,微微笑着欣赏。
“老板,这个多少钱?”一个男孩清脆的声音。
乔岫藩回头一看,居然是昨日给他搓背的男孩,他穿着淡蓝色的休闲衣服,细长的个子,两个大眼睛正贴着玻璃缸认真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