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春满----苏闲在

作者:  录入:05-03

碾粹看著眼前人的笑,莫名地有些感动,也没多想,直接也就说了出来:“嗯,是。我……我喜欢的人在很远遇到了危险,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对我是怎样。不知道,我说不清楚我现在到底心情是怎样的。”碾粹落寞地搅著手里的馄饨,刚刚还鲜香四溢的馄饨,不过一会儿,好像又跟心里的苦水混在一起苦苦地激不起自己一点食欲。
“那就去啊。你还年轻,很多事想做就要做。看得出来,你是很担心你的心上人的吧?那就去吧,不管她是怎麽想,你喜欢她就可以了。至少你可以尽自己所能去制造更多好的回忆。如果她真的从危险里出不来了,你就连制造回忆的机会都没有了。”老人拍拍碾粹的肩膀,鼓励地说道。
“可是……”碾粹正想回答,却忽然被打断:“老丈!一碗混沌,清汤!”原来是有客人来了。
“好咧,您稍等。”老人家答应完,又回头对碾粹鼓励地一笑:“不要考虑那麽多,很多事情,年轻的时候能做就去做,要不然老了以後後悔也是来不及的。”说完,老人便手脚麻利地开始煮新的馄饨。
寥寥烟气中,碾粹看著老人斑白的双鬓,脑子中竟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佝偻的崔哲拉著满头白发的自己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走累了,两人并肩坐下,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哎?这孩子怎麽搞得?”赵老太太扶住菲凤,问著同样扶著菲凤的赵大虎。
“菲凤酒量不好,估计是喝多了。娘你快去睡吧,俺来照顾他就行了。”赵大虎先让老夫人去睡了,再一个人把菲凤半扶半抱地弄进屋子里,床铺好,外衣脱掉,仔细地帮他把被子盖好。
菲凤喝醉了是很乖的,不会闹也不会吵,只是安安静静地睡自己的觉。可这觉睡得却不踏实,热了想掀被子,胃里不舒服了又迷迷糊糊挣扎起来要吐。吐完了再倒下去睡著。
赵大虎这一夜就守在菲凤床边,给他盖被子;让他半坐起来靠著自己把不舒服吐出来。菲凤折腾的动静不大,折腾完累极了睡著,赵大虎也就静静地看著他的睡颜。感觉没过多久,就天亮了。

第七章
碾粹站在崔家的大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进去。即使真的进去了,自己又要干什麽?还是算了吧。
可是,就这麽走了似乎又有些挂念。站了很一会儿了,准确的说,是有大半个晚上了。从馄饨摊走过来就一直站在这里看著高墙大院,没有目的地看著眼前这两扇紧闭的大门。
冷风吹得碾粹头疼,他微微蹲了身子,靠到了侧门边避风的墙角。没想才靠过去,“吱呀”一声,侧门就打开了。
刚出门来的小厮显然被眼前的碾粹吓了一跳,惊愕一阵,却欢喜起来。
“哎!你不是那天那位公子!”黄莺出谷的声音,仔细一看,原来竟是男装打扮的崔嫣。
“哦,崔姑娘啊。”碾粹也不知道要说什麽,淡淡地这麽应了一句。
“公子是来我家有事?”崔嫣打量了下被冷风吹得脸色青白的碾粹。
“啊……没……我只是靠过来避避风。”碾粹拢拢衣襟。
“哦……这样啊……不如……不如一起去吃饭如何?”崔嫣犹豫一下,迟疑地建议。
“嗯。”碾粹也没觉出有什麽不妥,也就答应下来,缓解了暂时的尴尬。两人便并排朝不远处的小食摊走去。
“公子要吃点什麽?这里的东西都很不错的哦。”崔嫣看到热气腾腾的早餐,两眼都开始放出光来。
“哦,随便吧。”碾粹看著面前的崔嫣,真是看不出小时候的模样了,女大十八变不是骗人的。不过现在的样子细看起来真是有几分像崔哲。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
“那豆浆油条好不好?再来一个包子?公子够了麽?”崔嫣边说著话边呵气搓著自己的手。天气虽然暖起来,早上还是有些微寒的。
“你冷麽?坐过来些吧,这边靠著炉子,要暖上那麽些。”碾粹对崔嫣笑笑,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
“好。”崔嫣也爽快地答应一声,紧挨著碾粹坐了下来。
“对了,我还没跟公子说过呢。我小时候也有个哥哥,十分地宠我,不是我大哥,是我小哥哥。我第一次看到公子就觉得跟我小哥哥特别像。忍不住要跟公子特别亲近呢。”崔嫣瞪著乌溜溜地大眼睛,甜笑著看向碾粹。
“是麽?那说明我们有缘的啊。听说……听说你大哥仗打得不顺利?”碾粹接过店家给过来的碟子,取了热腾腾的包子给崔嫣。
“唔……好吃!嗯,听说我大哥受伤了,所以我今天最後出来玩儿一天,明儿个就跟著赵大哥他们上峄城去看我大哥。没事!我相信我大哥一定没事的!”崔嫣毫不在意地呵呵笑著。单纯明亮的笑容让碾粹的心猛地一紧。莫名其妙地就是想打掉这个该死的笑容。
“是麽?万一你大哥要真的出事了呢?你就真不担心?”碾粹喝了一口豆浆,也不去看崔嫣的脸。
“真出了事麽……那我就是去见他最後一面,即使见不到活人,尸体也是要见的。”崔嫣收敛了笑容,狠狠地咬下手中的包子。
碾粹觉得奇怪,面前这个女孩子不仅仅是样貌变了,连思维方式也是自己难以理解的,到底她在想些什麽?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呵呵,我只是觉得,这人吧,活得时间就这麽短,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好了,至於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又何必去担心呢?就像我现在只是很想见我大哥而已,那我明天就瞒著我娘跟赵大哥他们一起去就好了。至於我见到的是我大哥的活人或是尸体,并不重要。因为我不过只是想我大哥了而已。”崔嫣又笑起来,埋头专心对付自己手里的包子。
碾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麽了,他只是有些觉出老天爷的存在了。这一个晚上和一个早晨。他似乎真的是被人连敲了两棒,明白了一点平时怎麽也想不透的东西。
“乖,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赵大虎轻轻推了推埋在被子里的菲凤。
“不要,我头疼,不要吵我!”菲凤翻个身,打掉赵大虎的手。
“不吵你,只是先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乖啊,来,俺扶你,就吃一点儿粥,吃了再睡嘛。”赵大虎不厌其烦地低低劝说。
“哎呀!你从早上就开始吵吵吵,烦死了!”菲凤是很少发火儿的,所以可能是不熟练的原因,发个火也像是撒娇。
赵大虎偷笑一声,半抱起推开被子的菲凤靠在自己身上,端过托盘里浓香四溢的鸡肉粥舀起一勺喂给菲凤。“来,啊……”赵大虎真的像哄小孩子一样哄著菲凤张嘴。
“哎……”菲凤无奈地叹口气,一口咬住递过来的勺子,像咬仇人一样咬住就不放。
“哎,你干啥呢,松嘴。别把牙给磕坏了。你昨天喝了不少酒,後来又吐了不少,胃里是空的,哪能不垫垫再睡呢。乖,把这粥喝了,立马让你睡。听话啊。”赵大虎哭笑不得地抽出磁勺,再舀上一勺皱吹凉了喂给菲凤。
菲凤咬了回勺子,似乎也听话了不少,乖乖地一口一口接过喂过来的鸡粥。
温度适中,咸鲜爽口,还有个大肉垫可以靠,早起也不是那麽让人讨厌的事情了。不过……看看窗外的日头,似乎……似乎真的不能叫早起了啊。
“大虎,有人找菲凤呢,菲凤起了没?”门外响起赵大娘的声音,菲凤立马推开赵大虎钻到被窝里,脸烧的通红。幸好赵大婶没进来,要是进来了看到自己跟他这个样才真是糟透了!
“没呢,娘你让他等会儿,等会儿俺们就去。”赵大虎答应一声,放下手中的粥,看著脸红红的菲凤抿嘴偷著乐。
“诶,好咧。你们可别让人家等急了。”赵大婶乐呵呵地应了,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哟,这谁脸红的跟个猴子屁股似的?你怕啥呢,俺娘又不是不知道俺两的事儿,俺早就跟她坦白了,俺娘还说你是个好孩子,你怕啥?”赵大虎乐呵呵地给菲凤找衣服,准备服侍这公子哥儿起床。
“你……你还好意思说!”菲凤脸更红了,索性埋在被窝里不起来。

赵大婶第一次发现他们两人的关系,是他们两一次云雨过後。赵大婶来找菲凤有点事儿,大白天的也就直接推门进来了,看到床上两人光溜溜搂一块儿躺得正舒服。赵大婶再迟钝也缓过来发生什麽事儿了。老脸一红,转身就走。赵大虎穿上衣服急急忙忙追出去解释。没想到赵大婶真是开明,也没说菲凤什麽不是,只让赵大虎好好对人家。
赵大婶以前算过命,算命先生说她是绝後的。生了个赵大虎,大婶已经很满足了,至於儿子绝不绝後的事情,那是儿子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赵大婶也不想操这个心。况且菲凤确实不是什麽坏孩子。这些日子跟他处下来,这孩子孝顺乖巧,虽说以前做过那不怎麽好的职业,不过人麽,谁没有难的时候呢?只要人好,大虎喜欢,就随了他们吧。
不过这次以後,赵大婶就养成了个习惯,大白天也不随便推门进屋了,总要用那大嗓门儿把屋里人叫答应了,才敢进去。这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长针眼就更不好了。
话分两头。这来找菲凤的是碾粹。并且是提溜著小包袱的碾粹。碾粹也想明白了,自己喜欢崔哲就是喜欢崔哲。打小就没变过的喜欢,他喜不喜欢自己不管,反正自己喜欢他,总不能听说他有危险还不去见。见人见尸总是见,自己总归是想去见他的。於是跟崔嫣道了别,回到春满楼交代了些事情,就收拾了包袱跑来找菲凤了。
碾粹知道自己这样很幼稚,也很不负责任,可好象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非要去做这件事情不可,非要去看到崔哲不可。或者,就是这种类似的冲动从前一直让菲凤赴汤蹈火。
“碾粹?你手上拿的什麽?”菲凤边揉著有些微肿的眼睛边打了个哈欠。
“行李,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碾粹坐下来,把包裹放到桌上。
“哦,一起去啊。啊!一起去!?”菲凤不揉眼睛了,把手拿开,眼睛睁得大大地看向菲凤。
“是啊,一起去峄城。”碾粹不在意地笑笑,端起茶杯喝茶。
“你……你原谅他了?”菲凤接著问,完全发挥好奇宝宝的本性。
“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是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他。”碾粹放下茶杯,仍然是笑。
“可是……可是……”菲凤“可是”不出来,他的映像中,碾粹一直是恨著崔哲的,怎麽可能一眨眼就云淡风清了。
“别可是了,我难得任性一回,你别追问个没完好不好。对了,赵将军,我今晚住这儿行麽?”碾粹侧头征询赵大虎的意见。
“没问题啊,当然没问题的。”赵大虎倒是不管碾粹怎麽想,他觉得碾粹这要求又不过分自己也不会为难,那答应他有什麽不好?自从他知道碾粹是跟崔哲而不是跟自己的菲凤纠缠不清以後,简直把碾粹当做菲凤的娘家人来对待了。不能叫对待,可能叫“孝敬”还要好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三人就出了城,碾粹没有料到的是,会在城郊的寺庙遇见崔婶跟崔嫣。没有家丁,只有两个哭红了眼睛的女人。
三人都下马来,崔婶看著碾粹,崔嫣也望著碾粹。站在碾粹身前的赵大虎跟菲凤稍稍侧开身。碾粹也不说话也不走上前,甚至把脸转向一边,看也看崔婶两母女。
崔嫣本来是急躁的性子,可这种凝重她也不知道要怎麽开口去打破。
“你要去?”崔婶盯著碾粹问道。
“你不是一直派人跟著我麽。”碾粹轻轻地回了一句。
“我……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上战场。”崔婶头不自然地偏了偏。
“哦?没想到麽,那今天来是为了送赵大将军的麽?可惜了,你最不喜欢的贱人我也来了。搅了您的兴趣真对不住。”碾粹倒把头转正了,看著崔婶。只不过眼睛虽然死死盯著崔婶,眼神却是虚的,似乎是在看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小……咳,我知道你怎麽看我的,我也知道哲儿是怎麽看我的。都觉得我做的不对,连嫣儿昨天知道这些事,也埋怨我。这些年,我自己也不是真的一点都没後悔过,我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可是我对的起我的两个孩子。他们是我亲生的,我怎麽能不先顾著他们?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著哲儿去城里送死?”崔婶有些激动,看著关连千丝万缕的碾粹,崔婶想起很多很多,可她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要怎麽去表达自己的憎恶,怜悯,後悔,以及那一股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我当年不能看著哲儿去送死,现在我又怎麽能看著哲儿跳下一个万劫不复的大坑?即使我们曾经对不住你,即使是我让你落到这部田地……但我还是不可能让我的儿子再一步一步地错下去。”崔婶有些老泪纵横。情绪是很微妙的东西,有时候一句话就爆发出来深埋很久很久的良知和愧疚。
“所以你舍得让他去死。”碾粹的眼睛这回似乎才有了一点点的聚焦,缓缓地用平静的语调说出这麽一句话。似乎还嫌不够,想了一会儿,再补充了一句:“不对,不是舍得。是推著他去送死。”
给崔婶擦泪的崔嫣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崔婶也顾不上横流的眼泪,几步冲到碾粹跟前厉声喝道:“你胡说什麽!你在胡说什麽!”
“精神倒不错麽。我胡说?官场是不是崔哲该混的地方您是最清楚的人吧?崔哲那样的人,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能控制的人能在官场上好好活下去?这难道不是逼著他去……”碾粹没有说出最後那“送死”两个字,因为崔嫣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赵大虎正想上前,却被菲凤扯住衣袖:“不要去。”赵大虎回头看著一脸凝重的菲凤,菲凤把赵大虎拉得更远以後,才解释了一句:“小黏和那家子的事情迟早是要他自己去面对的。”
这头,碾粹被打了一巴掌,倒也不气恼,仍旧笑嘻嘻地,只是红红的掌印把那笑容生生扯变了模样。“娘!”崔嫣看不过去,低叫了一声。
“崔小姐这就看不下去了?这算什麽啊,那天不还拳打脚踢麽。今天这麽一个巴掌,实在只是小菜啊。”碾粹摸著自己被打得有些微肿的脸,笑容一收:“崔夫人,当年我在山中迷路,您收留我,救了我一命。後来战乱,您虽然抛下我,也是人之常情。再後来,我跟你儿子搅在一块儿,您处处与我为难,这也不算过分。所以至今,我还欠您一条命。而这条命,你随时想要我随时可以给您。只是,我希望您能宽限那麽几个月,等我去峄城,等我去带回崔哲,然後随便您要我怎麽死,我都没有怨言。您可能觉得恶心,但我爱崔哲,只要我有一条命,我定保得他周全。”
崔婶脸上残妆几乎挂不住了,没了妆容的掩饰,也没了平日的精明算计,剩下的就只是对自己儿子的担忧,还有掩饰不住的惶恐。
“娘,也许他去了,哥真的会好起来。”崔嫣轻声说了一句,面前站立的碾粹浑身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光芒,为爱人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崔婶别说话,也不表态。呆愣了许久,却吐出三个字:“对不起。”没了寄望,就只能把儿子的命寄托在这现今唯一能相信的人身上。毕竟,自己还曾经养过这个孩子,知道这个孩子的脾性,说过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到。
而自己欠这个孩子的,真的太多,一直说是为了儿子,可是不过是为自己的心血来潮找借口。心血来潮地捡回了这孩子,却没能好好照顾他,自己内心的卑鄙,也只能不断地用这个孩子的错误来掩盖。而他遭遇了这麽多,还有能力去爱人。算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了吧。山中的岁月,是自己对亡夫的思念,那些年,也是爱与被爱的回忆陪伴著自己。可锦衣玉食的这些年,爱人的能力已经远离自己了吧。所以才会被那一刻闪耀的光芒刺著了眼,闪著了心。幡然醒悟?有时可能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对不起,这些年真的对不起。你去吧,去了以後好好的,你们两个都好好的回来。都好好的……”崔婶就像痴了般,不停地重复著那麽一个“好”字。好好的,好好地从战场回来,好好的活下去。只要好好的,就好。
碾粹深深看一眼崔婶,大声说:“我跟崔哲都会好好地回来!你信我!”崔婶被这声郑重的保证从迷茫中拉出,再看一眼面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真有一种巍然可靠的信服感。重重点一下头。也不再说话,跟崔嫣一起目送著三个人离开,马蹄绝尘,淹没了红尘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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