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花开----枫月夜雪

作者:  录入:05-04

“以你之名,以你之心,非以你之身,换回与他再次相守的机会。倘若爱念不息,生生世世必会纠缠一起。”夕水神妃低低自语,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玉色晶莹的镜子。“只是,逆天道而为,必食其果。你二人每世只能活三十岁,亦无悔么?”
柔婉的话声渐渐沉落,绰约独立的碧裳丽人抬眸看向上空,神情似问似叹。然而面前人去楼空,只余下高大挺拔枝叶繁茂的神界圣树,却是千年如一日的寂静孤冷。
唯一回答她的,只不过是一缕悠悠吹过,带着淡淡温煦的清风。
*****
竹榻之上,水碧端然稳坐,周身萦绕着一层淡若丝雾的碧绿光华,袅袅不绝。水天遥顾目相望,静默不语。良久,水碧周身绿光倏然消逝,美目睁开,轻吁了口气道,“好了。哥哥在此稍候,我这就去魔界一趟。”
水天遥闻言一惊,眉头深锁道:“碧儿,你只身前往魔界毕竟大有凶险,不如等他外出之时再前去找他。”
“哥哥,”水碧淡淡一笑,眉宇间英气迫人,“你不信我的能力么?虽然未必斗得过那魔尊重楼,但也足以全身而退。至于其他魔族,更是足以自保。我又非鲁莽之人,以魔族的骄傲心性,也未必好意思一起联手对付我。”
“但是……你一人前往魔界……若有冲突……”水天遥忧思种种。
“哥哥,此事越早了结越好。你方才不是说过,若时日久了,就算解了封印亦不能恢复记忆。”水碧明眸一转,微微笑道,“我从玉清灵心镜中看到,飞蓬现在魔界,我只单纯以飞蓬之友前去拜访,绝不动手,这样哥哥可放心了?”
水天遥拿自家聪慧果毅的妹妹无可奈何,只好点头道:“嗯。随你去吧。只是万事务必小心。”
“知道了。”水碧浅浅一笑。“我已在小屋十丈之内布下结界,哥哥不出结界外便可。”
见水天遥颔首,水碧云袖一拂,一道碧光凭空闪现,水碧的身影顿时在碧光中消失。
水天遥不由站起身来,心神有稍许不安,却强自按捺下。他闭了闭眼,复又坐下,开始吸收周围的天地灵气,一点一点地凝聚为己用。
*****
魔界。
练武场上,溪风挺拔轩昂的水蓝色身影凭风而立,神色淡漠望着台下演练的众魔。他身后的余越一言不发,屏息随侍。
倏然间,一名魔族小兵飞速地奔上高台,急急行礼道:“溪风大人,有、有神族侵入!”
溪风头也未回,淡然道:“沧澜阵那里不是离琅邪更近么?为何不去禀报他?”
“不,那神族并非从神魔之井过来的,而是从人界的不周山过来的!”那魔族小兵抬头,嚅嚅道,“而且,指名要见溪风大人。”他吞吞口水,咽下对方要他转告的话“苏州故人,金冠蛇王”。
溪风秀眉一挑,唇角微勾,“好,本君就去见见是何方神圣。”
“溪风大人,”余越忽然开口请示。“来者可能设下陷阱,不如让属下先去探探究竟。”
“不必。既然点名要见我,本君若龟缩不出,岂非叫他小看了?”溪风拒绝,立刻伸手结印,一道红光划空闪过,瞬间从余越视线中消失。
溪风顺着神族特有的清洌气息寻去,不到片刻,便已远远看到连接着人界不周山的封神围界外,站着一名陌生的碧衫女子。女子身旁数名魔族守卫虎视眈眈,个个手执兵刃,眼露凶光,却是未敢妄动。
溪风瞬间降落至地,看清楚碧衫女子清丽的容颜后,立刻皱了皱眉,面上却是冷冷一笑,说道:“水碧神女大驾光临,有何指教?莫不是嫌昆仑山顶太过清静,特意来魔界讨教武艺?”
“我已无神职,犯不着与魔界交战。此次前来,并非想与你对战,只是有一事相询。”水碧平静说道。
溪风略一沉吟,对身后魔族守卫摆手道:“你们暂且退下。”
“是!”众魔族听令,即刻纷纷离开。
溪风这才看向水碧,说道:“你若想见飞蓬大人的话……飞蓬大人现不在魔界。”
水碧心底微微吃惊于溪风的敏锐心思,脸上却淡淡笑了:“我虽有此意,但并非为此事前来。舞梦风,你可还记得,昔日苏州金冠蛇王之役?当日,我用的应是本名。”
溪风紫眸中闪过一丝寒刃似的锋芒,来回细细扫视了水碧片刻,才冷冷道:“难道你就是她?”他口中虽如此质问,心底却不由信了三分。昔日,他成魔之后,得知天界有一位出名的神女水碧,与他在身为人族时认识的好友同名,还笑了下这个巧合。如今看来,却似并非巧合。
水碧当日想必以为他只是普通人类,所以用真名也无大碍。难怪他成魔后在人世间再也寻找不到那位水碧姑娘半点踪迹……想必是被水碧用术法抹消了那些人类的记忆。
水碧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为他犹不相信,略一沉吟后,云袖一扬,瞬间周身碧光一闪,容貌已变成一个七分清秀三分英气的大家闺秀。“我记得,当日我曾送你一枚辟邪玉佩,上有三条金色凤纹,是我亲自刻下的真元护体之咒。”
溪风不语,心中忆起往事,当日水碧的样子与眼前的水碧叠合在一起,情绪有些复杂,片刻方道:“即便如此,你待如何?”
水碧轻轻一叹,“我无意以前世事迹来要求什么,只不过,你于人世与我有恩,所以我是来帮你解除记忆的封印。”
“你怎么知道?”溪风眸中寒光一闪。“你与封印者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水碧轻轻道,“所以,说我前来赎罪也未尝不可。”她见溪风默然,轻轻叹道,“你若信我一分,且让我施法试上一试。”
溪风沉默片刻,忽然扬眉似笑非笑道,“其实,我也并非完全猜不到事情真相。我于鬼界被谁救出,就是谁封印了我的记忆。我还在想,如果再解不开封印,不妨去鬼界查探一下。”
水碧微微吃惊,心中暗叹道:哥哥当日想必事态匆忙,许多事情都不及考虑……实在漏下太多破绽。而溪风,又是如此敏锐之人。哥哥你虽然极力不愿他知道真相……终究是不可行罢。“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开始施法。”
溪风一翻手腕,掌心蓦然现出奇异的金红色图纹,“结界生!”话声尚未全落,瞬间周围十丈已生出一层淡红色软雾,最后又化为白色细烟彻底隐去。
他抬眸瞧向水碧,一双紫眸流光似寒潭。“这结界只有我‘活着’才可以解除。开始吧。”
罢了,溪风毕竟已不是舞梦风,神魔身份摆在那里,如此防范我也是情有可原。水碧闭了闭目,睁开时已是平静无波。“好。”她双掌一合,刹时间整个结界内绿光大盛,如碧玉翡翠般晶莹耀眼!
*****
新仙界。
倚靠梅树并肩坐下,伸手揽着身旁的年轻前神将,人面梅花相映如玉,兼之头顶天空蔚蓝明朗,淡云卷舒,清风和熏,红发魔尊不由感到前所未有的畅意。
身旁的飞蓬忽然一动,却不是想挣脱他的怀抱,而是伸手拾起地上的金色兵刃。“三大魔器,你是魔尊,却也只有一件?”飞蓬问道,清澈的眸子中露出微微好奇之色。
“虽然魔界号称有三大魔器,不过我在魔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感知到其他两件魔器的波动。”重楼如实回道,眉间露出一丝笑意。“为何突然对我的兵器感兴趣?你的碧晶,不也是神界数一数二的极品吗?”
“只是好奇,不可以吗?”飞蓬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微微不满地说。
重楼心中笑意更甚。飞蓬在他面前,原本清冷的面具融化迭尽,人也变得越来越直率了,倒是很……唔,人类口中的可爱。
只是前神将大人或许不会明白,以这样的语气神态看着他说话,在人界有个词,叫做撒娇。
“当然可以。”重楼嘴角溢满温柔笑意,“你想知道有关我的事,尽管直问。”
飞蓬目光如许清澄,点点头,“我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双粼的。”
重楼暗叹了口气,收紧臂力,让飞蓬不得不靠上他肩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颜露出一丝连飞蓬自己也未必知道的舒适放松,心中不禁涌满温柔,降低了声音而又放柔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太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当时应该是景昊上报的情报,双粼在苍魂山上作乱,我数十名属下都不能制伏它,反而被吸去魔力。后来,我亲自出手,降伏了它,于是便一直留在身边。”
“我的碧晶,是天帝陛下给我的……”重楼虽然稍微不满飞蓬至今仍改不过口来对伏羲的称呼,却不忍打断一脸思绪的飞蓬。飞蓬眼神透出定下决心之色,“三大魔器真的只是传说?”
“你想去试试?”重楼露出兴味的笑容来,“改日我陪你逛遍魔界,也让你看看我们魔界的风景。”
飞蓬点头不语。
“不过,你若想用魔器,到时候还须佩戴上一块魔晶石……”重楼忽然眉头一皱,话声也不由一停。飞蓬眸含疑惑地看向他,问道:“怎么?”
“感觉不到吗?天界那边。”重楼语气温和地回道。
飞蓬一怔,不由得坐起身来,抬头看向天界的方向。他是隐约感到天界的神树禁地周围似乎有大震荡,剧烈异常,却并不十分放在心上。见重楼神色如此凝重,仿佛有什么大事件发生,不由好奇起来。
重楼若有所思地聆听着什么,忽然间血红双瞳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看着一脸疑惑的飞蓬,慢慢说道:“飞蓬,伏羲的气息消失了。”
飞蓬一愕,一时间不能明白:“天帝陛下的气息消失了?”恍然顿悟后,不禁面染吃惊之色,“怎么会?”
重楼起身,也同时将他一同揽住站起,眉间浮上一丝凝重,道:“飞蓬,我们回魔界一趟。”
飞蓬默然点头。两人的身影顿时在突然闪现的红光中消失。
*****
水碧收回法力,长长舒了口气。眼前的溪风犹自全身被绿光所笼罩住,然而绿光渐渐消散,溪风闭上双目略显柔和的面庞也愈发清晰起来。
水碧不语不动,默默观望。
此刻的溪风,却是心绪纷乱。记忆如潮,仿佛一瞬间全部涌至脑海,溪风屏息宁心片刻,才慢慢理清思绪。
与被解开的记忆一同涌上心头的,是对水天遥的所有情感。溪风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嘲笑那个温文尔雅的天界神君,竟如此顾念自己不愿欠人恩情的心情,也不想想两人神魔有别,何谈恩情。
他无意识地冷笑一声,自语道:“封不封印这段记忆,又有什么区别。白白浪费法力罢了。他是生是死,我可不会为之愧疚难安。”
水碧在一旁看着,溪风虽然口中如此说,但在说出“死”字的时候,眉头还是不禁微微蹙了一下。水碧轻轻吁了口气。她也只能做到如此,哥哥日后心意如何,是否愿意来找溪风,那得要哥哥自己决定才行。
舞梦风,今日一别,只怕再见无期。愿你日后多保重。水碧在心中默念着,取出玉清灵心镜,悄悄施法离开。
溪风兀自沉浸在自身思绪里,良久,直到结界外边传来疑惑的呼声才蓦然惊醒:“溪风大人?您是否在里面?”
“解!”溪风扬手,瞬间解开结界,抬目望去,眸光却不由一冷。他心思一转,立刻明白水碧是如何脱离结界的。我倒忘了水碧手中有玉清灵心镜那件神器,上次在诛魔移界里也是如此轻易脱身。溪风心绪有些复杂地想。若水碧真想害他,方才设下结界根本毫无意义……
“什么事?”溪风收回思绪,冷冷问道。
“琅邪大人与五位魔使都在炙明宫内等候您前去。”来者是一名黑发赤眼的魔族,此时一双红目正露出崇敬兴奋之色。“而且,尊主大人与飞蓬大人也回来了!”
溪风秀眉微蹙,什么事竟惊动了魔尊大人亲自归来?“好,本君马上前去。”
*****
炙明宫中正殿上,重楼负手长立,火红披风随风飘扬,身后诸魔屏息侍立,除了琅邪漫不经心以外,明释辛等众魔使个个面上露出或疑惑或思索之态。而飞蓬虽然刚随重楼一同归来炙明宫,却对重楼处理魔务毫无兴趣,直接进入后殿调息去了。
溪风跨步进入大殿之时,所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属下见过尊主大人。”溪风行礼。
重楼微微点头,目光看向琅邪示意。琅邪立刻简明地说道,“溪风,天帝伏羲突然让位给一个叫明玉的次神,然后失踪。”
饶是溪风心坚冷如石,也不免大惊道:“什么!”
琅邪似乎早料到他有如此反应,懒散地笑道:“虽然是失踪,严格来说,也可以说是天帝伏羲已经‘死’了。他的气息,已经从六界消失了。”
溪风又是不禁动容道:“是谁做的?”
“这我可不知道。也无意去探知。”琅邪摊手。“唉,伏羲已故,我属下兄弟的仇,却该找谁去讨呢?”琅邪说着,眸中露出一丝嗜血的兴奋来。
“琅邪。”溪风沉声道。“不可妄动,还是先听尊主意下如何。”
琅邪舔了舔唇,露出邪妄的笑意,“那位新天帝明玉,不知道功力如何……”
“溪风,琅邪。”一直默不作声的红发魔尊突然开口。
“在。”“是。”溪风立刻应声,而琅邪也收起脸上狂态,恭敬地听令。
“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想复仇什么的,有那个能耐就尽管去。别丢了本座的脸就是!”重楼神态闲适地说道。
“是!属下遵命!”诸魔齐声应道。琅邪尤其露出“理当如此”的兴奋神态,而溪风冷眼旁观,却不免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突然间若有所悟,心中警铃大响。
为什么……我会突然对那些神族心软?难道……真的是因为水天遥的缘故……
溪风正内心波涛汹涌,而重楼却已挥手道:“没事都下去。”
“是。”溪风随着诸魔一起应声起步离开,心中却茫然如陷泥藻一般。他郁郁在宫外停下脚步,望向魔界上空,静静呼了口气。
“溪风,你怎么神色有异?”一旁的琅邪忽然问道。“方才有神族侵入,你去处理,是否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溪风不欲多谈,心中有他自己也未理清的烦躁。
琅邪也不多问,施法结印瞬间离去。明释辛与众魔使则是对溪风行了一礼后,方才纷纷离开。溪风独自漫步回到自己的寝宫里,静静坐下,心神却始终难以安定。他忍不住猛然起身,甚至惊吓到了旁边安静的魔族侍者,伸手结了法印,瞬间来到了神魔之井。
神魔之井依然有着紫色的天空,周围流雾如丝,然而气氛却十分平静,静得严森。昔日作为障眼法的血迹早已不存在,只余下空荡荡的支柱与奇异的图腾。
溪风不由自主地向其中一个异常明亮的传送阵走去。无意识地站上去,眨眼间便来到了神魔之井·第二界。
结界中人烟缈无,然而溪风却不由仍是漫步前行。闯入眼帘的景致缓缓变化,直至不远处一泓溪水清澈如玉,岸边垂柳如丝,翠波欲流。
这里……是他作为风夕的身份,第一次认识水天遥的地方……
溪风恍惚心想。
但是……他第一次见到水天遥的地方,是神界。
溪风心思一动,不由施法,从神魔之井内离开,直往尽头的南天门。
隐身闯入神界后,溪风无意识地朝怡心园的方向走去。越过怡心园不久后,便是初遇水天遥,与他相斗的地点。
溪风静静站在那里,思绪飞扬。
后来,便是在清炅山瑶泉宫与他待了七天,设计引水碧前来。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与他们一起收拾了魔罗暹月。
再后来,自己与尊主大人闯入神界,却没有看见他。
最后一面,是在鬼界,他出手相救。
“水……天遥……”溪风轻轻喃出声。
等等……!我!?我这究竟是在做什么……!溪风蓦然回过神来,心神大震。
为什么对有关他的一切念念不忘……甚至像个白痴似的四处寻找他的踪迹……他与我之间,明明什么也不是……
可是,心头有一个声音隐隐响起,蛊惑着他的神经。
溪风,你自诩随心所欲,敢作敢为,却不敢承认一份感情吗?
溪风低了眸子,神思惘然。良久,他抬起下颚,眸中已恢复清明。
如若水天遥真来找他……到时,他会好好思考该如何对待这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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