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影响力远比别井经历之前估算的要厉害好几倍。冒著头就要裂开了的痛苦,别井还是坚持去了公司。姑且不提工作质量的问题,光是能熬到中午的休息时间,已经就快要耗尽了别井的全力。
“别井,有人在底楼等你。”同事在办公室门口大声叫了一声。
“等我?”
最近一次有人在办公大厦楼下找自己还是那个叫内田的女生,而如今早就和舍赞没有了联系的自己应该再也没有被那个女生找出来谈话的必要了。那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别井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对自己提出想要尽快结婚的女人。那个从来都对自己笑著,看起来永远是不慌不乱的女人,那天竟然在自己的面前,像是失去了信心一般。
来到底楼大厅里想要寻找吉原身影的别井却意外地看到了另一人。安静地坐在大厅沙发的短发男人深埋著头,所以直到别井走到他身边,他还是没有注意到有人来。
“是你找我吗?”
对方听到别井的声音後猛地抬起了头,然後放松地笑了。 “因为没有别井先生的电话,所以抱著碰碰运气的心情来这里找你。”
和余越见面的次数全部加起来也没超过三次,别井实在想不通为什麽对方会特意来找自己。
“也许会对别井先生造成困扰也不一定,但是我觉得再不来找你,我可能会後悔一辈子。”余越从沙发上站起来,认真地看了一眼别井,“别井先生现在有时间吗?”
“四楼有餐厅,不介意那里的东西太难吃的话,我们去那里吧。”
本来也就没什麽食欲的别井只是简单地点了杯咖啡。原本以为余越会至少吃点什麽,最後发现对方也只是端来了一杯咖啡而已。
“虽然这里的东西大部分都很难吃,但如果是蛋包饭的话还是不错的。”
“谢谢,不过不用了。”余越笑著说。
看著对方喝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咖啡,联想到对方或许有什麽不开心的事情想要找自己商量後,别井不再说话了。
“舍赞他……不愿意去医院接受治疗。”
和预想完全不同的开头,别井呆呆地看著要继续说下去的男人。
“已经进入到骨癌第三期了。”余越尽管强忍著,却也看得出他的眼角开始泛红,“因为放化疗没有什麽作用,所以医生建议切除左侧胫骨那里,换上假肢,但是舍赞怎麽都不同意,也许只有别井先生你能说服他了。”
完全消化不了对方说的话,别井只是发觉自己的手慢慢地变凉,但手心里却不停地出著汗。在眼前这个人告诉自己这个消息之前,自己一次都没有想过那次见到舍赞时他瘦了那麽多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癌症这种东西,怎麽可能会出现在一个才刚成人的男人身上。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麽舍赞在知道自己得病後却没有选择回国,直到前几天才突然明白过来的。”余越的目光落在了别井的身上,带著微弱的笑意,“也许,他一直在等著你。所以我才来找你了。”
那个一直逞强到现在,还在欺骗自己已经有了交往对象的男人,事实上却一直等著自己。
为什麽,自己从来都没有意识到?
“对不起……”
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地流下来。
尽管从身边走过的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但别井却再也顾及不了那麽多了。
湛蓝dark blue 23
Chapter 23
正值寒假期间的大学校舍有股说不出来的寂寥气息,外加上气温低的关系,事先穿了很多的别井还是忍不住缩紧了身体。走进校门,在看到有个穿著很学生模样的女生後,别井上前叫住了她。
“请问,游泳社在哪里?”
被叫住的学生有些犹豫地想了想。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不过如果游泳池的话,就在4号馆那里,你直接往前面走就看得到了。”
“谢谢。”
那天和余越见面的时候,余越曾经告诉过他,舍赞在知道自己得了骨癌後,反而开始经常出入游泳社了。对於一件拼命想要逃避的东西,现在却突然有了勇气再次去面对,老实说别井不知道到底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每个礼拜三下午舍赞都会去参加社团活动,别井先生要是有时间的话,能去找他谈谈吗?』
别井当然没有自信到舍赞会轻易地听他的话去做手术,但是哪怕有那麽一点点的可能性在,他还是宁可请假去试一次。
就像刚才那个学生说的那样,笔直往前走就能看到学校游泳池了。透明玻璃的映衬下,游泳馆里清新的蓝色进入了别井的视线内。在冬天这个令人感觉不到生气的季节里,那样的一抹蓝色仿佛带著一种特有的生命气息一般。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便随著泳池里被拍打的水花传了过来,而身体也在享受到暖气的同时慢慢消除了寒冷。
说是社团活动,却只看到一个人在那里游著。别井朝周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舍赞的身影。正想著是不是要在这里等他来的时候,别井惊讶地发现从池水里探出头来的人就是舍赞本人。
眼前这个越发消瘦的男人在游泳时的样子一点都无法令人联想到他的生命竟然会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明明还那麽轻松快乐地游著。
当舍赞抬起头来的时候,视线终於交缠到了一起。那样沈重却带著想要被救赎的眼神,别井在此之前,却一次都没有察觉出来。
收回了投放在别井身上的目光,舍赞随意地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到了後面,从泳池里走了出来。
“是余越派你过来的麽?”
男人裸露著的後背上布满了大片的红疹,想到这可能是放化疗而造成的之後,别井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他还真是什麽都说啊。”把擦完身体的毛巾挂在了肩上,舍赞撇嘴笑了笑,“明明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早就料到对方会这麽说,但是真的听到却还是会觉得刺耳。
“你还在怪我对吗?”
男人运动过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来。 “一个都快死了的人会有这样的闲情麽?”
听到对方那麽淡然地说出『死』这个触目惊心的字,别井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有那麽吃惊麽?”舍赞一点都没有闪躲地迎上别井投来的目光,“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刚才的犹豫却在对方那样的坦然下直接转换成了愤怒,别井厉声喊了起来。 “那为什麽还不动手术?明知道会死为什麽还不去动手术!”
游泳馆内回荡著别井的喊声,直到回声散去了之後,男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难道……你真的觉得死了都没有关系麽?”
“我不能没有腿。”男人用低到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顺著对方的视线望去,双眼被那一片蓝色所占领了,那里有一个别井从来都不曾看到过的舍赞存在著。
“我还想继续游下去,已经浪费了那麽多时间了,如果没有腿的话,就没有办法再游了。”
“不是有人造肢吗……换上了还可以继续游,不是麽。”
“我宁愿死。”
午後的阳光从落地玻璃外投射进来,落在了泳池的蓝色里。温暖到仿佛就要溶化开的金色荡漾在清澈的池面上,别井却好像快要承受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湛蓝dark blue 24
Chapter 24
杯子里的咖啡在有规律的搅动下,形成著一圈圈的漩涡。而空气里弥漫著的咖啡特有的香味也让紧崩的神经得到应有的放松。从一开始就一直重复著这个动作的别井,直到咖啡溅到了自己的衬衫上才停了下来。慌张地拿起桌子上的纸巾想要擦掉污渍,却发现根本一点都没有用。
“拿这个吧。”坐在自己对面,到刚刚为止都陪著自己一起沈默的吉原递上了湿纸巾。
“谢谢。”
湿纸巾的确要比普通的纸巾来得有效,刚才还很突兀的咖啡渍变浅了。但尽管如此,那一处总像是留著令人无法去忽略掉的痕迹。
就算经过再多的时间,都不可能完全地去掉。
“英里,骨癌……很痛吧。”
没有抬头去看吉原,但是别井还是感受到了从对面投来的类似於惊讶的视线。
“网上说,那种痛苦会让人到了没有办法站立,甚至都无法睡觉的程度,那究竟会有多痛,我一点……都没有办法想象。”
“梢……”
“那个人……得了骨癌。”
说出了这句话後,别井终於敢正视起对方的脸来。
想要救那个男人,就算付出任何代价都想要救他。甚至抛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因为,或许再也遇不到像舍赞那样值得自己去爱的人了。
“英里,我想……”
“分手,是吗?”
认识吉原以来,别井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样无力的笑容来,仿佛下一步就会哭出来一般。
“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我们就能结婚了。”
“对不起……”
缓缓地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了下来,吉原虚弱地摇了摇头。 “就算那个人没有得癌症,你还是会离开我的,我早就有这种预感了,只不过,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是个男人。梢……你一直都只喜欢男人吗?”
那枚闪烁著光芒的戒指被推到了别井面前。太刺眼的缘故,双眼被微微刺痛著,但这一次,别井却没有选择避开。
“也许是吧。”
因为只有在那个人的面前才能不去顾及自己的性格是不是令人厌烦,也只有和那个一起的时候才最感到放松,既然是那样的话,是同性恋也无所谓了吧。
“那样啊……”
在别井面前始终都笑著的女人终於像是被击垮了一样地埋下了头,垂落在双颊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所以别井分辨不了她是不是在哭。
如果自己没有认识舍赞的话,现在一定能和吉原结婚了吧。在这个有著明朗笑容,性格又善解人意的女人身上,别井找不到任何不与她结婚的理由。但也就像吉原说的那样,因为认识了舍赞,所以就算他没有得骨癌,自己总有一天还是会离开吉原回到他身边去的。
“英里,对……”
“没想到定期券那麽快就用不著了。”再度抬起头来的吉原红著眼眶却还是微笑著,“去好好照顾他吧。”
夕阳微弱的光线照射在那幢有些陈旧的两层楼公寓上,显得越发凄凉。别井踏著已经生锈了的楼梯走到了好几个月前来过的公寓门口,在依旧没有写上名字的门牌下,按响了门铃。但重复了好几次,却还是没有等到对方开门。
曾经想过舍赞是不是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但余越说舍赞并没有搬家。或许只是出门了吧,这麽想著的同时,就决定等他回来。
记得上次来这里也是这麽坐在公寓门口等著。
为什麽要浪费那麽多时间?
舍赞在得知自己得了骨癌的时候,自己也许正在忙著和吉原约会也不一定。如果当时能再多关心他一点就好了,那样的话,那个男人也就不用一个人默默承受到现在了。
别井从来都不知道,愧疚这种感觉会那样猛烈地冲击过来,几乎令人无法喘息。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别井迅速地站起了身。男人手上拎著便利店的袋子,有些缓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在能看清到对方脸的一瞬间,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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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穿著深蓝色棉质外套的男人看起来比几天前还要憔悴,在看到别井後,原本已经很苍白的脸上更是出现了不满。
“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去动手术的。”就像是根本不愿浪费一个眼神一般,舍赞从别井身边走过,直接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我和英里分手了。”
男人开门的动作突然停止了,但即便如此,却还是没有回过头来。
“舍赞……我想留在你身边。”
背对自己的茶发男人慢慢低下了头,右手用力握紧了还抓在手里的钥匙。 “这次……换我拜托你放过我,可以麽?”
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到了某种痛苦的成分。男人回过头面对别井的时候,再也没有往常那样犀利的表情了。
“还想让我看到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吉原出现麽?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时间再去等你了。”
“不会再有那种事情了,我已经不会再去考虑什麽结婚的事了……和英里分手的时候我就决定了。”
“你不是不喜欢男人麽?为什麽为了我能做到这一步?”
“因为……”
“因为看到我得了那种病,所以同情心泛滥了对麽?”
血一样的夕阳落在男人深刻的五官上,明暗分明的脸上终於还是浮现出了厌恶的表情。 “你这个样子,反而更提醒我就快要死的事!”
“不是同情……”
只有这点自己很清楚,想回到这个人身边并不是因为同情。
“我这麽懦弱的人是没办法做到这一步的,如果只是因为同情一个人的话。”
别井慢慢握住对方还握著拳的手,也许彼此的手都很冰凉的关系吧,触碰到的那一刻,自己并没有感到有多冷。久违了的双手的触感,让别井甚至有些恍惚地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只不过,在这种念头才刚刚形成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甩开了他的手。
“难道是因为你真的能喜欢上男人麽?别开玩笑了,你根本做不到。”
“你不是我,怎麽就能肯定我做不到。”别井一把从对方手里拿过公寓钥匙,擅自地打开了门,把站在门口的男人拉进了房间。
两个人同时站在玄关那里,让原本就狭窄的玄关变得更加拥挤,只剩下的呼吸声让空气也一起暧昧了起来。
“你是想来证明麽?”
男人没有起伏的声音让别井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到底该怎麽做。他默默地跪了下来,开始解起男人的皮带。
以前在和这个男人做爱的时候,自己一次都没有做过这种事。也许是抱著如果做到这一步,自己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同性恋了的念头吧。但如果现在只要这麽做,舍赞就能明白自己的话,怎麽样的无所谓了。
“你疯了麽?”
还没有解开拉链,就从上方传来了男人带著愤怒的声音。
“你真的以为只要这样做,我就会乖乖去动手术了?”
“我知道你不会。”别井像是失去力气一般靠在男人的身上,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我只是想陪著你,只想看著你能活下去。”
男人蹲下身体,拉开了别井遮住眼睛的手,一脸不以为然的轻笑。 “活下来了又怎麽样,你会愿意用一辈子来照顾一个断腿的废人麽?”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或许会犹豫吧?
别井深深地注视著对方的眼睛,那是自己最喜欢的地方。看起来略微上扬的眼角就和舍赞本人一样带著某种不服输的东西,但用这双眼睛看著自己的时候,却又很温柔。
别井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舍赞更爱自己的人出现了。
“我……不会逃的。”主动吻上了对方还有些冰冷的嘴唇。
在那一刻,别井意外地看到了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的男人,第一次留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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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6
也许是很久没有回来的原因吧,老家的外墙好像比上次看到更旧了一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户建式样的房子被这一带大同小异的公寓所淹没著,想到自己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别井有些怀念地笑了。
“梢,很久不见了呢。”
从背後传来的声音让别井转过头去,和自己打招呼的是住在隔壁的中村太太。和母亲差不多年纪的中村太太还是和往常一样,染著和年龄不符的桔色头发,穿著打扮也时髦到夸张的程度。
“中村太太,您好。”
“听说你快要结婚了,真是恭喜你啊。”
完全想不到自己原先要结婚的事情这麽快就到了连邻居都知道了的地步,不知道该怎麽向对方说明婚约已经取消了的别井,只有尴尬地苦笑。
“我已经向你妈妈预约了婚宴的位子了哟。”咧著嘴笑的中村太太仍旧不知情地继续说著。
“这样啊……”
想著有谁能来救场的别井东张西望地看著周围,在看到朝这里走过来的母亲後,更说不出话来了。和母亲的视线一对上,对方的脸色立即阴沈了下来。
到最後,别井甚至都忘记了是怎麽和中村太太告别的。
“妈……我回来了。”
“你只有到这种时候才想得到回来麽?”开了门後就扯开嗓门的母亲怒气冲冲地指著别井,“你还在挑剔什麽?由衣子也就算了,为什麽连英里那麽好的女人你也放弃了?不是都已经决定要结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