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2----绾刀

作者:  录入:04-29

这会儿的功夫,“抓刺客!”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王府中乱成一团。
继庄千棠之后奔来慕容评屋内的是距他最近的慕容恪和慕容垂。两人冲进去时房门已经大开,显然刺客业已逃离。只见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慕容评的贴身护卫,青袍的胸口被剑贯穿了一个窟窿,血渍渗满整个□。而上庸王嘴角抽搐,脸色惨白地靠坐在椅子上,前襟早已被大片鲜血染红。他一边用右手紧紧压住□的伤口,以缓解鲜血汩汩流出,一边虚弱喘息着道:“有刺客……”。
慕容恪见状立即道:“不要说话,保持元气。”抬手便点了他□的“膻中”、“俞府”、“或中”和“鸠尾”四处大穴,先替他止了血,而后回头对刚冲进来的两个家将沉声道:“快去请御医!”。那两人立刻应下,撒腿就跑出去请人了。
与此同时,慕容垂则俯身将手放在已经倒地的贴身护卫的颈项上试了试脉搏,摇了摇头道:“已经死了。”然后又皱了皱眉道:“大宴之日防卫难免疏忽,这刺客还真会挑时机。”
慕容恪道:“有没有派人去追?”
慕容垂点点头道:“来时看见庄千棠已经追出去了,他是最先到的,似乎还和刺客交手了几招。据我看那人的轻功很是了得。”
慕容恪摇头道:“上庸王的武功不俗,若刺客只有一人,居然能一击得手,想来实力不弱,只怕庄千棠独自前去不一定能擒得。”
正在这时,慕容冲恰也走了进来,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忙附道:“恪叔放心,容楼也追去了。”
慕容恪这才点了点头,他相信以容楼目前的武功,燕国已经少有敌手。
稍后,慕容恪守着已经无力说话的慕容评,慕容垂则走过一边寻问聚集在门口的家将们可曾注意到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大家只说这几日准备大宴,事务繁多,也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对王爷的遇刺都吃惊不小。而后便有人小声议论上庸王夫人自幼心脏就不大好,幸好几日前便携了一众家眷回娘家省亲去了,不然她若是现在站在这里,只怕心口疼的毛病发作起来就更麻烦了。
慕容垂见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被邀请的宾客,也有赶来的仆人、家将,便遣散了他们,只留下几个靠得住的家将,令他们分头前去查问那些参加表演的各色艺人。那些艺人是上庸王为了这三日大宴招进府里来的。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刺客藏身于他们之中,混入了上庸王府,而后伺机进行行刺。
这时御医终于到了。
他给慕容评仔细验了伤口,又敷药包扎。一切妥当以后,慕容评那惨白恍若死人的脸色才微有好转。
御医捏了把汗道:“王爷真是命大福大,就差那么一点儿啊。剑尖要是再往里刺哪怕一分一毫,那即便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慕容评精神微有好转,神气亏弱道:“有劳了。”
御医又叮嘱了一番敷药的注意事项以及恢复时期饮食的忌口,而后写下药方,起身离开。
慕容恪先差人去按方抓药,然后才问他,道:“行刺你的有几人?”
慕容评道:“就一个。”
慕容恪又道:“认不认得出是谁?”
慕容评道:“他蒙着脸,穿黑色夜行衣,我认不出是谁。不过剑术很高明,一剑就挑了我的护卫,第二剑便刺伤了我。”他喘了口气,又道:“不过,他也受了我一掌,伤势应该不轻。”说完转头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慕容垂,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瞧见了他的眼睛、身形,我几乎要怀疑是吴王对我怨愤已久,亲自出马了。”
见慕容垂面无表情,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吴王手下猛将如云……”
慕容恪制止他道:“这种时候还胡言乱语什么?你若是行事光明正大,又怎会想到这些?”
慕容评无力地笑了笑道:“说笑而已,别当真啊。以吴王的为人行事自然光明磊落,又怎会做出差人行刺的行径?”他又杨眉看向慕容垂,道:“贤侄,你说是不是?”慕容垂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丝毫不理会他的挑衅。
慕容评这会儿感觉好些了,话就多了起来:“还好有位小将及时赶到,令那刺客未有机会将剑刺得更深一点。看来我命不该绝。事后我要好好谢他。”
慕容恪“哼”了一声道:“那你要多谢吴王带了这位小将前来。”
慕容评愣了愣,道:“原来是吴下麾下的……”说到这里,似是伤口一阵剧痛,浑身冷汗倾刻湿透衣襟,再也说不出话来。
慕容恪将也抱至榻上安顿好,道:“王叔,说话太多不利于伤情恢复,你还是闭嘴好生休息,其他的事先交由我们处理。”
慕容冲一直立在一边看着三位长辈间话里话外的暗流汹涌,心里只想着容楼不知道能不能擒了这刺客回来大功一件。
慕容评躺在榻上,刚才遇刺的那一幕在脑海里不停闪过,他仿佛又看见了蒙面刺客脸上唯一能看见的部分--眼睛,那双眼睛除了强烈的仇恨之外似乎还藏着极大的矛盾。
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
那双眼睛为什么那么熟悉,甚至有些亲切?到底在哪里见过?
那一剑刺入胸膛之时,为什么能感觉到握剑刺客的手有些颤抖和犹豫?
胸口的剑被拔出,带着一股血水喷薄而出时,死亡闪现眼前、刺客被迫逃遁,对着那飞掠而去的背影,自己心中又为什么并没有感觉庆幸,反而升起一阵莫名的不舍和难言的酸楚?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也许只有等刺客被抓之后才能弄清楚。
容楼追随着庄千棠的背影一路提气疾追,虽然脚下步履凌空,若飞鸟展翅的时候不少,可是仍距离前面的人有十余丈。这实在是因为庄千棠没有想到后面有容楼跟着想帮他,没能顾及容楼是不是追踪的方便,所以轻功的施展十分随意,时快时慢,而且转向拐弯时也没个预示,令容楼经常一口真气刚提上来没能用上便又要泄了去,又或者一口真气刚刚用完,准备调息换气时,前面的人却已经急掠数十丈。那刺客的轻功也不在他两人之下,是以,一时间,三人只是保持距离并不能拉近许多。
眼见月隐星息,天际划出了第一道曙光,三人有前有后已相继奔出城外。前面一片密密的白桦林。刺客似乎回身看了看,身形一潜便逃向林中。庄千棠也足下加力,猛地掠前几丈,跟了进去。容楼当下也不敢怠慢,稍稍调息也跟着进了白桦林。
这片白桦林十分茂密,笔直的树杆象一根根密密排列的标枪,枪头朝下得牢牢插在土壤里。白色的树杆上有象眼睛一样的黑色树节,黑白的对比如此鲜明,调和出一片沉寂。
正是初夏佛晓时分,微露光芒的太阳照在那婆娑着的茂密枝叶上,遮阳送爽的同时也成了帮助刺客逃跑的工具。刺客显然是知道如何利用这样的地利,所以在林中东拐西窜,借着密集的树干和枝叶下晃人眼的光影的帮助,将庄千棠慢慢又拉远了几丈。
眼见那刺客紧接着几次飞身跃起,就要逃得没了踪影,骤然间却在空中象被无形的拳头重击了一下,身体猛得一沉,跌落在地上。
他原本拼死刺杀慕容评,硬是受了他一掌才能一剑刺中要害,后又强撑一口真气一路逃遁下来,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刚才为了甩掉庄千棠,他更是竭尽全力,只因低估了慕容评的那一掌之威,此时力气已快用尽,左肩一阵剧痛,真气居然郁结在了胸口,竟是脱力摔倒。
那刺客翻身爬起,长剑入鞘,原本握剑的右手护住左肩的伤处,踉踉跄跄依旧还要向前逃。庄千棠却已赶至近前,急切喝道:“你不用逃了,我知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很响,默默跟随其后的容楼也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疑云顿生。

第15章

第十五章
刺客听得庄千棠一声喝止,身形微顿了顿,而后便充耳未闻般继续加紧步伐向前。庄千棠见状,一个旱地拔葱而起,空中翻了个跟斗,不偏不依落在蒙面刺客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道:“司马尘,莫要装了。你是自己扯下这遮脸布,还是要我代劳?”
十余丈开外的容楼当即吃惊不小,心道:那刺客怎么会是司马尘?
刺客弯腰闷咳了几声,遮脸布上立时印出一片血污,他伸手扯下扔在地上,奇道:“自问昨夜与你交手之时我已藏了平时惯用的剑法。你怎知是我?”那张俊脸却不是司马尘是谁。
庄千棠叹道:“若是平日里就心心念念着一个人,又岂会被一层黑布蒙了眼睛?”
司马尘把头一昂,大义凛然道:“大凡不过是个‘死’字,我决定杀那狗贼时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想抓我回去领功,请自便。”说完又剧烈咳喘了一阵。
庄千棠上前伸手扶住他,道:“从王府一路跟你这么久,要抓早就抓了,还用等到现在?”
容楼悄没声息地跃上身旁一棵白桦树以便于观察情况,听着两人的对话,心底暗自琢磨要不要在他们面前现身。
司马尘待咳喘稍停,推开庄千堂,道:“既然不想抓我就请回吧。慕容评一死,追查下来我就是个犯了死罪的亡命之徒,你还是离我远点。”
庄千堂却不理他这些混话,伸手扶他靠着近旁的一棵树坐下,自己也盘膝坐在他的右侧。
容楼觉得此事大有隐情,又见庄千堂显是无意擒下司马尘。心中寻思了片刻,自己若是冒失冲出去抓人,这两人必联手出战,并无十足胜算。于是打定主意暂且隐身树上,静观其变。
庄千棠道:“我现在才知你以前为何刻意避开我。不过,你只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司马尘沉吟片刻,叹息了一声,神态转为柔和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清楚?我只是不想你招惹上麻烦。”他抬起头,正色道:“我就是最大的麻烦。”
庄千棠释然笑了笑,道:“命中该我招惹上的麻烦是避也避不掉的。”说着拉起司马尘的左手,道:“当年在神机营中所学如何调理真元、治疗内伤的法子你没有忘吧?”
司马尘点了点头。
人说‘未学揍人,先学挨揍’。在神机营中练粗浅功夫时便是由师父传授怎生挨打可以不受重伤,以及受了折骨、金创等外伤后的应急治疗,等武功精深到一定程度,就要研习护身保命、解穴救伤、接骨防毒等诸般法门。须知强中更有强中手,任你武功盖世,也难保没有失手的一天。这如何以气功调理真元,治疗内伤便是“种子队”成员必须学习的一门技艺。不过,运用起来是否得当,效果是不是显著就完全靠各人自己的修为了。
“那就好。你现在身受内伤,我先以气助你调息真元。不过,等下你要把行刺上庸王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能有丝毫保留!”他说完就举起右掌,准备将真气通过司马尘的左掌输入他的体内。
司马尘听他言语分明是对自己极为信任,愿意抛开一切共甘苦共患难,确也不枉自己心里藏着的对他的一片真情。
这许多年来,司马尘对感情诸多克制,一边费心避开庄千棠,强作冷落他,一边心里又为自己这么做苦恼难受。这么做的出发点的确是为庄千棠好,想他一身才能必可以成为一员上将,而自己前途未卜,又身负深仇大恨,若是自己和他搅合在一起,自然对他极为不利,是以决定还是远离他的生活比较好。可是违心的事情做多了必定是即伤了自己的心,也伤了他的心。现在情势已到了这一步,庄千棠已经做了决定,两人间反倒不用伪装,他心中一阵安慰,紧张的情绪一扫而光。
人的心神一旦平和,六根六识就敏感了起来,司马尘忽然觉得十分口渴,抽回左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微笑道:“先等等。我好渴,能不能给我找点水喝。”
庄千棠站起身,左右寻了一圈,皱眉道:“这林中近处没有水源。放你一人在此,我又不放心你的伤。”正在犯难,这时劲风吹过树林,白桦树叶“沙沙”一阵作响,庄千棠喜道:“有了。”
他用戟刀在司马尘背靠着的白桦树干上剥开一个倒三角型的口子,又掰了根树条,一端插在三角口的下方,另一端放进司马尘的嘴里,而后笑着坐在他身边,看桦树汁顺着枝条缓缓流入他的口中。
司马尘甘之如饴,庄千棠也好象亲口尝到了树汁的清凉、甘甜。
稍后,他们一只左掌与一只右掌相对接触,各自运气用功,依法练了起来。
容楼知道此时现身抓人正是绝好时机,只要出奇不意一掌击伤庄千棠即可。他们正在气息相连,庄千棠内息一阻,司马尘必定重伤。但是,一来他想弄清楚司马尘是因为什么刺杀上庸王,或者又是受谁人的指使,二来虽然和他没有深交,但也曾并肩做战,共闯难关,实在不忍趁人之危,当下打定主意,依旧坐壁上观。
约摸练了一个时辰左右,司马尘感觉压在胸口的闷塞开始松动,从庄千棠掌心中传过来的热气缓缓散入他周身四肢百骸,肩上的疼痛竟也减轻了不少,知道已无大碍,便向庄千棠点头示意。两人各自吐气收功。
司马尘站起身,抱拳道:“多谢。”
庄千棠摇头道:“早和你说过,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我现在已无大碍,他日再找个地方自行运气疗伤即可。不如,就此别过吧。”司马尘转身要走。
容楼差一点就想跃下大树上前擒了他,必竟他是前来追查刺客的,若是什么交待也没有就空手而回,不但丢了自己的面子,在大司马面前也说不过去。
“不行!你刚才应承我的。先说到底是受何人指使行刺上庸王?”庄千棠已经抢先一步挡住了司马尘。
司马尘冷笑一声,说道:“指使?没有人指使。就是我一心一意要杀那狗贼!”
树上的容楼和庄千棠一样如坠雾中。
庄千棠疑道:“你和他有仇?”
司马尘恨恨道:“这么多年来,我好不容易才能接近他,可是却一直没能寻着机会下手。上庸王府家将众多,似我这种小人物鲜有能见上他一面的时候,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拖到昨天才能杀得了他!”
他望向庄千棠,道:“你有没有试过被最亲的人恨的滋味?”
庄千棠茫然地摇了摇头。
司马尘轻笑点头道:“是了,有我这种运气的人倒的确不多。娘和青姨是我最亲的人,可是……”
庄千棠插嘴道:“你娘?以前你从来没和我提起过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问过你,你还因此和我大打了一架。”
司马尘望天道:“现在我给你说说她。我记忆里,不记得她曾经和我说过话,不过她不是哑巴,她会和青姨说话;我也不记得她对我笑过,但她会笑,她会对青姨笑;感觉她的眼睛总是尽量不看我,不过在避无可避的时候也会望上几眼,只是从那眼神里我看不到母亲的感觉,那里除了恨意就只有疯狂。她无论冬夏,一年到头额上总缠着厚厚的布巾,而且一有空闲就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地说话。直到我四岁时实在好奇不过,趁她睡着把布巾扯了下来,原来她的额头上被烙了一个字。那时我还小,不识字,不过那字我倒是记住了。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是‘下贱’的‘贱’字。她醒来以后就又照镜子,结果布巾没了,也看到了那个字,然后就彻底疯了。我一直躲着她,很害怕疯了以后的她。再后来一旦青姨没看住她,她就出去乱跑,有一次不小心跌到沟里淹死了。”
庄千棠叹道:“你娘真是可怜。”又疑道:“不过,青姨在你娘过世后就带你来了我们村子,你们相依为命。难道她待你不好?”
司马尘猛地拉开上衣的衣襟,露出胸腹。只见他白晰的皮肤上布遍旧伤,密密麻麻的,一处垒着一处,胸腹间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地界。这些个伤痕由于年限太久,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了。
庄千棠看在眼里,心中又惊又痛。原来在神机营里司马尘一直不愿和别人一起洗澡,只说嫌别人臭,大家都只当他是小气、太爱干净,却没想到他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些。他吼道:“是谁做的?!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胸中怒气翻涌如火灼烧。话音刚落,他一拳雷霆万钧而出,打在面前的白桦树上。这一拳势如排山倒海,力能玉石俱焚,那棵大腿粗细的桦树竟然硬生生被他一拳打断,“吱呀”着轰然倒下,斜斜地压弯了旁边的两棵树。
这么大的阵仗!容楼在树上也是一惊,只是所处距离较远,对司马尘的伤情看得不太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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