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曾经回去过那个小楼。桌上的纸条落在地上,那块石头不见踪影。新的房客刚刚开始入住,抹去这里最后一点旧有的痕迹。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结束了训练的高城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肩膀。走到宿舍的窗前。捧起那个装满石头的杯子。
那杯子里的石头自从3年前的某天就再也没有多过。
那第一枚始终都放在自己的怀中,那上面在2年前的某一天被刻上了一个“朗”字。
现在的高城,更全面的成长起来了。少了很多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他是大家眼中唯一有希望赶超优秀学员的神话“袁朗”的人。
高城一直把那个人,立在心中,努力的朝他越走越近。
汗水,多动脑,多用心,换来的是令人羡慕的成绩和扎扎实实地成长。
“老张,你们班的高城还真是够牛的”
“那是,也不看看他教官是谁,可是曾经带出袁朗的人”张也是袁朗的教官这事,学员兵里没一个人知道。
这是张也有意为之,他不想让学员挑教官,在这里学员要懂得绝对的服从。
这次学院和师里的老虎团联合进行演习。这是高城这届学员兵经历的最大规模的一次演习。
演习中高城为了救从山上滚下来的队友,整个人垫在那人的身下,伤了胳膊。
高城没想到会这麽严重,居然弄了个非战斗性损员。直生自己的闷气。
刚走进野战医院的营帐,就听到一群小护士低低的议论。
“我真是服了,那人盲肠炎居然也能坚持参加演习那麽久”
“我服他,居然不打麻药就把盲肠给割了”
“我,我服他,居然那样被割了盲肠一声都没吭”
“嗯,男人。真男人”
“据说,当时他疼得不行,身边的人一句话,老虎团的还怕疼啊。他就彻底不吱声了。后来才知道是护士忘打麻药了”
“牛,忘打麻药的牛。没打麻药的更牛”
“哈哈,这人情欠的,估计只能以身相许了”
“嗯,嗯。那人长得还不赖”
高城从那些小护士身边经过,心想居然有这麽倒霉的人,自己也差不多。那人的骨头够硬。
有机会到要会一会。
高城换完了药走出营帐,低头踱着步子。脚下一硌。蹲下身一看。
一块石头上面明晃晃的刻着一个“城”字。
恍惚,眼前的时光似乎顷刻倒流。
那些在小屋的日子。那人给自己做饭,为自己解答不明白的习题,为自己买一些日常的东西。
穿上他常服的军装,和穿上父亲的军装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起站在窗前,看那太阳光反射到水中的石头上。
听他讲一些军校的趣事。
那样的时光,只好羡慕谁年少无知。
高城猛然的回过神来,他在,他就在附近。一定的。
高城起身,快步走着,左右寻找着。
于是,就对上那样一双黑亮的眸子。顷刻,天就下起了雨。
“高城”那人笑笑。
“袁朗”自己也笑笑。
PART 4 故城
“好久不见了,你长大了”
“好久不见”
袁朗打完退烧针和消炎针从野战医院走出来,没走出多远,下意识的一摸,居然丢了东西。
他一路找了回来,正看到有一个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发愣的年轻人。
袁朗认得出那是谁,这次演习早就听说是和母校合作。
其实在某一刻他期待如此的重逢。
差不多4年了,高城高考结束的那天,自己本来请了假要去帮他庆祝,结果因为路上的见义勇为进了医院。
之后接到了老虎团的要人通知,去报到,适应,进入新的生活。
而那段曾有的时光,那记忆中曾有的人,就像一切都错开再也对不上号。
再次推开那扇门的时候,看到桌上有那样的字条。
恩,很好。放心了。他考上了。他在朝自己的目前大步前进。
收起那块石头。不去探望。他开始了新的生活。自己也要认真走好脚下的路。
于是这次演习,也没有特意的寻找。
谁知道4年前的短短时光会在别人心里留下什麽。
其实4年了,足以彻底的遗忘。
“喂,别傻杵着了,雨很大”没再说什麽就这样,拉着他没有受伤的胳膊跑向最近的营房。
一瞬间,有股暖流传遍全身,就这样被他牵着。遍不清方向,只知道跟着他就好。
这个营房此刻没有别人。袁朗看着眼前的人,退掉了青涩的容颜,越发得俊俏。眼睛一如4年前那个夜晚一样,依旧明亮的如星星。
头发上挂着雨滴,袁朗下意识的想用手帮他拨弄一下。
“嘶”一阵疼痛,袁朗用手捂住了腹部。
“怎麽回事”高城一心急,掀开了袁朗上衣的下襟。映入眼睛的是一个被严严包扎的不小伤口。就是那个位置。
“天,原来你就是那个倒霉蛋”
“厄,你也听说了”
“哈哈,你的事迹估计现在已经有人在北京天桥说书了”
“嘿嘿”
“你的小护士呢”
“啊?”
“以身相许的那个”
“噢,你我营房等我呢”
“那个,没什麽事了吧”
“嗯”
“哼,反正疼不疼你自己知道。刚才还龇牙咧嘴”
“你呢,怎麽回事,这是”
“我,和你一样十足的倒霉蛋。误伤,丢人”
“嘿嘿,见义勇为吧”
“你以为你会读心术啊”
“嘿嘿,我会不会读心术你心里清楚”
两人肆意的笑了起来,你认为这是重逢吗?还只是一个雨天的偶然相遇。没有前尘往事,没有嘘寒问暖。
袁朗伸出手心,摊在高城面前。
“干嘛”
“拿来”
“什麽”
“你刚才检到的东西”
“噢,这个啊。一块死了的烂石头。没用了”说着,高城狠狠地把手里的一块石头扔进雨里。
石头清晰的画出一道抛物线,之后不见踪影,迷失在雨中。
袁朗本想起身做点什麽,可是腹部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所以在高城看来,袁朗没有丝毫的反应。
“嗯,你亲手扔了倒好”袁朗淡淡的回着。
“袁朗,袁朗”雨中一阵清脆的女声。
一个相貌乖巧甜美的小护士出现在二人眼前。
“顽石兄,你的小护士找你来了”高城碰了碰袁朗,手指掠过袁朗的衣服口袋。
“嘿嘿,是啊。那个,夏雨老弟,我走了”
“嗯,好”
“保重”
“你也一样,保重”
袁朗跑进雨中,走进了那女生的伞下。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
高城就这样看着看着,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雨停了,天晴了。
也许刚刚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第二天清晨一个身影出现在昨天的地方,猫着腰到处寻找。
“没了,挺好”
“嘶”自从昨天和高城分开后,就再也没疼过的伤口又蹦着疼了起来。
袁朗用手按住,居然碰到了口袋硬硬的东西。
“呵呵,原来你在这啊”
昨日高城扔出去的是随手检到的另一块石头,而刻着“城”字的那个。
在和“顽石兄”打趣说你的小护士找你来了的时候,手指掠过那人衣服口袋时,就悄悄的放了进去。
如果不刻意,我们还会见面吗。
离那场演习结束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
高城马上就要毕业分配了,四年的时光他茁壮的成长。
当优秀毕业生的奖章挂在胸前,当他的相片紧挨着放在袁朗的旁边摆放在了校荣誉室壁窗里。
当他的教官张也拍着他的肩膀说“高城,好小子”。当院长语重心长的说“高城,你父亲会以你为荣”。
当和并肩的同学醉过别过之后。
此时他的肩膀上也扛起了一毛二。此时他的年龄也到了遇见某人时,某人的年龄。
高城知道,于是,他也该去和某人到个别。
“同志,你确定接领人没错吗”
“是,老虎团的袁朗,没错”
“同志,没有这个人”
高城有些茫然。
“小王,他找谁?”
“老陈,哦,这里的人你比我熟,他找一个叫袁朗的。”
“噢,袁朗啊。小王这你都不知道,就是那个兵王。”
“噢,是他啊”
“同志,实在不好意思。袁朗同志前几天刚刚调离老虎团”
“知道他调去那里了吗”
“前些日子有个大选拔,听说是个特种兵选拔,具体调到哪,保密的。我们也不得而知了”
“噢,谢谢你们了”
“别客气”
“对了,这里有些水果。你们留着吃吧”
说完高城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就算刻意,我们也不会见面是吧。
于是,风筝再次断了线。那是风筝的渴望是吗?给他自由自在,给他了无牵挂。就像你放他上天,就为了和他分离。
在一个森林里,你遇见了一个人,走着走着你发现他不见了。眼前是无数条岔路,你寻寻觅觅。他在那呢?
“钢七连连长”
“高城”
“不用翻牌,你没阵亡”
“我有点冤。”
“折在战场上每个人都这麽说,你现在是七连的俘虏。”
“嗯,坦白讲,不冤”“还有一个小时对抗结束,跟您的连队打战损比高达一比九,我们输了。”
“您拿一个换我们九个?还叫输”
“本来是想一个换二十五个,最好零伤亡。”
“来路”
“袁朗”
“我说来路。”
“不该问的别问嘛。”
“您明知道一小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 “很多人被踢出这场演习,完全没有机会。”
袁朗笑笑,凑近高城耳边:“老A。”
高城淡然点点头:“谢谢。”
PART 5 月朗
看到许三多流血的手,高城心里一阵难受。
这四年,一年的排长三年的连长。他扎根兵营,他如鱼得水,他明确知道自己要走的路。
他让自己在阳光下站的腰杆笔直,他在他的兵面前向棵威严的大树,枝叶茂盛。
他可以嬉笑怒骂,他也可以牛气冲天,他甚至可以自信的有些自负。
现在他带的是全团最优秀的连,铁骨铮铮的钢七连。
他的连有他的气质,他的兵也有他的气质。
他认认真真对待他的每一个兵,让他们成长,让他们对得起这身军绿。
人成熟了,往往就容易执拗。所以许三多,那个曾经举手投降的兵,也曾经被他长久的排斥。
而现在,他把许三多当他的犊子一样护,即使他不说出来。
高城可以看得到别人身上的长处,他从不回避。
其实许三多和自己一样,坚定坚持,有时执拗的像个傻子。
他,眼前的他,这次演习中欠扁得蓝军中校,把许三多的手弄成那样。
近在眼前的重逢,却没有任何的喜悦。
四年,成熟的四年,真的可能改变了太多。
“给根烟呗”那人邪邪的看着自己,有些说不出的陌生。
“借个火”
高城摇摇头。这个否定的动作做的是那样的自如。从心底而出的自如。
他的兵来接他。
高城缓缓的坐在啤酒箱子上,略带自嘲地说“果然老A就是比老步水准高啊”
那人临走前回过头,一个带有挑衅的笑容
“要不人人都想来老A呢”晃了晃那始终没有点燃的香烟放在嘴上,绝尘而去。
这次演习他的连败了,他高城败了。可那口气还在。没人会认输。
他的连还是钢七连。他的士兵在他眼里永远都是最棒的。
酒,士兵间的酒。应该肆意。
他的班长,史今,他最好的班长。兄弟一样的几年,亲密无间。他留不住了。他挽回不了了。
“今儿,今后你可怎麽办”
史今的一句“这几年你高低带我不错”
他高城该满足吧,但是有些苦涩的东西却往心里流。
他的班长憨憨的笑着,那眼睛里还是不变得尊敬和感谢。
干杯,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干,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连长,我要走了。去红三连”他高城手底下最优秀的兵成才的话,某些感情回到了现实。
高城的心再一次颤动,出乎意料吗,愤怒吗?
七连的空气一下子僵了。七连的兵不能理解,不会原谅这第一个跳槽的兵。
留不住史今,也不想留住成才,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自己选择的路。
那个晚上,一切变得太快。就像再次见到那个人。变了,才刚是变化的开始。
那个晚上高城喝了很多的酒,一夜不眠。
接下来的日子
那天,夜晚的天安门,他让他的班长嘴里含着大白兔,在他的怀里肆意得流泪。
那天,他按住了难掩离伤的许三多,他给三多机会让他恨自己,他想让三多成长。
那天,他为他的最后一名新兵,刚七连的第5000名士兵主持入连仪式。他让他,他让他所有的士兵挺起胸膛。让自己挺起胸膛。
那天,他送走了他近2/3的士兵。和他们深情拥抱,为他们把酒践行。
那天,他破格的让自己带着那留下的1/3去团部评理。只是要道歉,向5000个灵魂共同维护的撑起的钢七连道歉,他没有别的要求。
那天,他淡淡地笑着,喊出所有人的名字,拍着他们的肩膀。说他们是他最好的兵,七连,七连,永远的钢七连。
那天,他站在那里,一直一直。到雨落到天晴。
那天,当他看到许三多的时候,他终于挺不住了。难过,失落。种种的种种统统袭来,他的连,刚七连就这样垮了,融了。
他控制不住的眼泪横飞。他控制不住的对许三多发泄。
那天,他把音乐开到最大,他伤了自己的手,他没来得及擦干眼泪,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那天,他睡在了许三多的下铺,那天他说了很多的话。那天他发现自己是只猴子。许多人帮助他,包容他,维护他,尊重他。
那天,他开始坦然地面对改变。
那天,他知道那些士兵在,七连就永远在。
那天,他和他的王叔说了说心里话。他带不走561,带不走许三多。他选择尊重。
那天,要离开的那天。他在窗下看到了一个新的装着石头和水的杯子。他把它们和自己原有的和在一起。
那天之后,他俩毛一。
那天之后,他看到了更强大的自己。
那天之后,他更明确了自己的坚持,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感谢吧,他的七连,他的兵,所有他身边的人。感谢时间。感谢疼痛。感谢改变。
风中有个笑脸,真心实意。他收放自如,依旧让自己虎虎生威,腰板笔直。
见到了独自一人守着7连半年的许三多,觉得他成熟了,眼睛里只有坚持。
见到了腰伤复发的561,记起那时他和三多两人的大稍息,61的宁折不弯他喜欢,也让他心疼。
“啊呀,啊呀,都两毛一了”
“身体是本钱,到时候你都赔光了”
“新连队嘛,总得送点见面礼,再说刚七连的兵到哪都是第一”
塞了一瓶,红花油给许三多。他的兵他了解。坚持什麽,执著什麽,在意什麽。
他见到了他们,他的老七连。
比赛场上,他默默关注,他扯着嗓子给他们加油。
他知道,“不抛弃不放弃”深深在他们每一个人心中扎根生长,刻在骨子里,随血液流转。生生不息。
他的老七连每一个人都在,谁都不曾离开。而他永远是那个连长。那个执拗的老七。
当当,有人轻轻的敲门。
“请进”
“高副营”
“请坐”
“真客气”
“有事吗”
“嗯,来702看个朋友,顺便来你这坐坐”
“喝茶”
“呵呵,那些石头还没开花啊”
袁朗调侃的指了指窗前杯子,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中校,有事说吧”
“嗯,过几天,我们会搞一个联合选拔,你的师侦营是我们的合作者”
“听说了,没别的事了吧”
“高城,我变了很多吗”
“我也变了很多”
“嗯,你真的长大了。我不用担心了。好了,走了。改天见吧。对了,谢谢你的茶”
远远的看见,彼此轻轻的点了下头。
一个兵痞一样的人,站在最前面说着一些能让人牙痒痒的话,脸上挂着妖孽的笑容。
高城听着,一个字一个字静静地听着。
这次选拨,他的老七连来了很多的人。一步之遥他们就能跨入步兵的巅峰。在那个人身边会学到很多吧。那种环境,也要直面生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