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子
作者：日珥R
1
我背著书包站在人来人往的补习大街，单肩书包背带勒的我右肩隐隐作痛，一手撑著雨伞，一手提著刚刚买的香鸡排。高三了，我却完全没有任何真实感，每天随著人群往返学校和补习班，浑浑噩噩。说真的，我并不清楚自己想追寻些什麽？自己的目标又在哪里？未来想干什麽？想念什麽学校？所有科目都不咸不淡，不讨厌也不喜欢。班上气氛很紧张，拼模拟考、拼段考、每天望著墙上的日历倒数计时、四处去探听自己的分数大概落在哪个学校的什麽科系……我依然还是这样晃盪著。
走到补习大楼门前，我放弃了，今天不想补习。转身拐进对面的巷弄里熟悉的那间租书店，选了书付过钱，我挑了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啃我的鸡排。座位的旁边是一片贴满便条纸的墙，角落还放著一叠空白的便条纸。这是中华民族的习惯，看到墙就想题字，不然苏东坡怎麽会跟他弟弟说「坏壁无由见旧题」呢？租书店老板体谅这种内心不得不发的澎湃情怀，所以贴心的备了纸砚，让来往者抒发己志。不能辜负老板的一番好意。叼著鸡排，抽起一张便条纸，唰唰唰地一行大字顺手就贴上纸条墙，退了两步看看我的大作。不太顺眼！隔壁有张蓝色的便条纸抢走了我的丰采。老板准备的都是黄色便条纸，这个人一定是自备的。撕下我的大作，打算直接贴覆盖上去，看了一下那张蓝色便条纸的留言内容，上面的写著『建：我爱你！』日期是一年前的今天，字体很漂亮，应该是女生写的吧！一时玩心大起，拿过笔在下面的空白处写道『谢谢，我也爱你，宝贝！』写完最後一个字，鸡排也刚好啃完，拍了拍手上的屑屑，开始翻书。=================================================================
时间过的很快，桌上今天租的那一大叠小说漫画被我消耗的差不多了，看了看手表补习班也下课了，把东西收拾好背著书包走出店门口。天色暗了，但是人潮和摊贩却络绎不绝。这条街原本都是补习班林立的，因为学子太多有商机，反而变成夜市。小吃摊、饮料店、放游乐机台的店、女孩子的小饰品、衣服鞋子应有尽有。打算直接做公车回家，正打开钱包摸零钱，手机响了。「喂？」「哥！你下课了吗？」是小我五岁的妹妹。「嗯！刚下课，怎样？」「今天我生日，你快点回来一起吃蛋糕。」
挂上电话我才想起来，怪不得妹妹从上了礼拜就好像在暗示我什麽，大概是要我送生日礼物吧？本来要回家，现在只好找了个卖饰品的小摊贩，随便挑了条手机吊饰，要老板帮我包好回家当礼物。
因为买礼物耽误了一点时间，我差点赶不上半个小时一班的公车，气喘吁吁的回到家，妹妹已经在唱生日快乐歌了，把礼物递给她，回房间把制服换下来。
「哥……你这个小气鬼！」还没走出房门就听到妹妹的大叫。
「什麽小气鬼，这一点都不便宜好吗？」识不识货呀！我买了吊饰後可是很肉痛的。
「这根本不用钱！明明就是人家送你，你拆都没拆又拿来转送！」妹妹一手抓著包装盒另一手拿著一条项鍊冲到房门口向我抱怨。「有眼睛的人都知到这是男生的款式！」她手掌上摊著一条挂著蓝色坠子的银练，有点粗犷的简洁设计的确不是女孩子会戴的类型。「还你啦！哼！没诚意。」妹妹把项鍊往我脖子上一挂气呼呼的跑去吃蛋糕。
「唉呦！天！这不是我的错，我明明就买海贼王吊饰的……老板包错了吧！我明天去换给你。」可能老板太忙把别人的买的东西和我的买的弄混了。低头看了看坠子，质感不错，银质的镂空设计镶在宝蓝色的琉璃之上，线条流畅大方。应该算是我赚到吧？看起来应该比我买的海贼王吊饰贵的多。
坠子2
隔天趁著补习前的空档我带著项鍊去找饰品摊的老板退货，但是我已经忘了那家饰品摊确切的位置。问了问附近摆摊的摊贩，他们也跟我说没印象。也是，夜市本来流动性就很高。把鍊子收进口袋里，背著沉重的书包走进补习班。
「张国杰！昨天考试你没来。考卷在这里，你快写一写拿过来改。」补习班的班导看到我，从办公桌的参考书堆里抽了一张数学考卷递过来，我接过考卷上楼。老师还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坐到最後一排我的老位子上，拿出铅笔盒开始做题目。四题选择、五题填充和八题计算，啧！翘课不来考试的後果连左右观察法旁边都没人抄。选择题猜完，又不想交卷，没有其他人的考卷掩护班导一眼就看到我这张惜墨如金的作答肯定海削我一顿。趴在桌上发呆拖时间，旁边的座位传来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填充题第一题是86。」转过头，一个生面孔，男的。「而且你上面四题选择都猜错了！全部猜B会对得比较多。」他笑著望著我，眼睛亮亮的。等他坐下我才发现他竟然比我高出半个头，我都快一百八了，他还比我高。
「你怎麽知道？」一开口我就觉得糗了，这不是废话吗？题目人家昨天做过啦！
「我有写过。」他很认真的回答我，并没有笑我问的白痴问题。
我想他应该是我没有见过的同学吧？在这种两三百人的补习大班中不见得人人都认识。何况像我这样频繁的翘课频率不认识同班的人也很正常。随後这个我没印象的同学很好心的报了几个答案让我把选择填充做完。
「谢啦！我交卷了。」刚站起来就被他拉住。
「你这样不行，下面计算都是空白的。」他节骨分明的白皙手指轻敲著桌面「至少再算个四题吧！」轻轻的从我手中抢过考卷拿出铅笔，他细细的为我一题题慢慢讲解。
「你是新来的班导吗？」看著他专注的神情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补习班的一对一辅导员。
「不是！我跟你一样是学生。」他皱了皱眉。我发现他长的很好看，属於比较纤细的类型，虽然秀气但是给人的感觉不是娘而是斯文。跟妹妹夹在小说里当书签的男偶像照片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说也奇怪，长成这样应该蝴蝶苍蝇满天飞，何况班上花痴那麽多怎麽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爱慕者呢？该不会是他有什麽人格缺陷吧？
「喂！你有在听吗？」正胡思乱想著，他的声音把我拉回来。
「有！」低下头把刚刚讲的重点看了一遍，依样解题，做完四道题目准备下楼交卷时班导跟著老师刚好走上来，我顺手把考卷递给班导当场批改，遂即坐下拿出讲义开始上课。
三角函数、费氏数列……拉里拉杂的三年数学统整演练，左耳进右耳出、有听没有懂的混到下课。班导改完卷子叫一个我认识的同学转交给我。
「分数不错喔！谁罩你的？」他看到我的考卷很讶异。
「刚刚坐我隔壁白白高高的那个男的。」我老实回答道。
「旁边？没人啊？你说的是前面吧？少来……那个胖子数学很烂好吗！」我同学摆出一脸不削的样子。
转头一看位子上的确空空的，连东西都没有留下来「他翘课了吧？」
坠子3
三角函数、费氏数列……拉里拉杂的三年数学统整演练，左耳进右耳出、有听没有懂的混到下课。班导改完卷子叫一个我认识的同学转交给我。
「分数不错喔！谁罩你的？」他看到我的考卷很讶异。
「刚刚坐我隔壁白白高高的那个男的。」我老实回答道。
「旁边？没人啊？你说的是前面吧？少来……那个胖子数学很烂好吗！」我同学摆出一脸不削的样子。
转头一看位子上的确空空的，连东西都没有留下来「他翘课了吧？」
「谁知道？」他耸耸肩，看见老师进教室，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
回到位子上，我盯著手上的考卷，刚刚他讲的部分都答对了，除了一两题粗心计算错误。
「考得还不错吧？」那个人很好的陌生同学又跑回来了，笑嘻嘻的看著我手上的考卷。「好可惜喔！这题忘了写负号。」
「你没翘课喔？」刚刚消失的不见人影，怎麽这下又出现了？
「谁要翘课啊！我刚去上厕所啦！」他弯腰翻起书包掏出了本笔记本写写画画，但始终没有看到上课的讲义。
「喂！你没带讲义吗？要不要一起看？」我把讲义向旁边推了推。
「谢啦！」他把椅子拉向我靠拢，我看到他笔记本上的姓名栏写著：高宇胜。字体很端正，看的出来他有一手漂亮的硬笔字。
『哈啾！』我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又抽出卫生纸擤鼻涕。补习班的冷气有点强。为了不让两三百人的教室空气浑浊闷热，补习班的冷气几乎是不分四季天天开的。
「你要不要穿外套？」高宇胜从笔记本里抬起头，大概是我动来动去让他不能专心吧？他从抽屉里拿出外套让我穿上，看到外套上的校徽我才知道他是一中的学生，怪不得功课这麽好。穿上外套之後我又打了两三个喷嚏，真的要跟班导建议冷气不要开太强……一边神游发呆一边把手上的笔转来转去。因为不专心……中途笔还掉了好几次，我捡起来继续转著玩，最後一次笔却飞到高宇胜那边。
「唉！你真得是长虫了，一刻也静不下来。」高宇胜捡起我的笔「专心上课！现在在讲第八题，你先把题目看看，不会再问我。」
高材生的光环镇住我了，乖乖的拿起计算纸做题目，但是可能我天生就和数学相克，没算多久就做不下去了，很自然的手又自动转起笔来。
「这题要用这几个公式！」葱般的手指夹著我的笔在计算纸上刷刷刷地写下几个计算方法，不愠不火的指出我卡住的那个环节。
我敢说，今天可能是自补习以来，我最认真的一堂数学课。没办法，旁边坐了一个一中学生紧迫盯人的看著你演算，而且他的态度又好的让你没办法跟他翻脸，只好继续乖乖一题一题算下去……结果补完习回家我累的想睡上一觉，本来想上个网、看看电视都没兴致，全身的力气大概都跑去支援大脑了吧？拿了换洗衣物要去洗澡，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妹妹看到我出现叫住我：「哥！阿嬷打电话来说她明天要带你去拜文昌君，叫你明天不要乱跑，还有拜拜记得要带准考证影本。」
「明天星期六耶！我要和朋友出去啦！早就都约好了。」我惨叫著。拜什麽啦！要是有念书，拜拜求个心安倒是无可厚非，但是我没心情念书是要拜心酸吗？
「我管你，你自己跟阿嬷说！」节目开始了，妹妹不理会我的抗议，转回去看电视，没形象的哈哈大笑。
坠子4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我都还没起床，阿嬷已经过来了，在门口狂按门铃。
「阿杰，快起来，准考证带著，咱来去拜拜！」阿嬷提著大包小包的贡品，除了普通的鲜花素果还有一袋粽子和一袋包子。十分钟後，我拖著睡眼惺忪的爱困脸跟阿嬷坐上计程车。才刚坐下就觉得口袋里有东西搁著我的大腿，伸手一摸，是昨天带去退货的项鍊，被我随手一塞就忘了拿起来，看了看项鍊顺势就往脖子上戴。
大概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阿嬷带我到了一间正殿供俸观音菩萨、侧殿供俸文昌帝君的寺庙，照著传统习俗在庙门口处买了香烛，我跟著阿嬷从拜天公的大香炉拜起，由外到内从正殿拜到侧殿。最後在供俸文昌帝君的地方阿嬷叨叨念念整整祝祷了二十分钟，本来以为可以回家补眠，阿嬷却叫我在正殿等她，她还要去掷筊抽签。没办法，我只好找了个浦团坐在旁边发呆。
「少年耶！最近唔虾顺喔。」(年轻人，最近不太顺喔！)一个身穿蓝色长马挂的白胡子老先生走过来。我以为他要来驱赶我离开，赶紧从浦团上站起来。
「这摁系利A民轧。」(这不是你的东西)老先生皱著眉头从我的胸前挑起那条项鍊。我都来没看清楚，老人家轻轻勾勾手指整条鍊子就从我脖子上脱落下来。「摁汤搁挂！」(不要再挂了)说完，老先生转过身对著供俸的神像弓身拜了几拜，从神坛上取过一张平安符，穿过条红绳绑在我的脖子上。「挂A！麦捌凯。」(戴著，别摘下来)又很郑重的把那条蓝色坠子的项鍊交给我「横等去！」(还回去)老先生严肃的对我念了一些听不懂的咒语，拿著一把香在我身上绕阿绕的，直到阿嬷来找我。要回去时，老先生还不忘叮咛「少年耶！哇督假嘎利共A摁汤袂记厉！」(年轻人，我刚刚跟你说的不可以忘记)
後来在计程车上阿嬷跟我说我才知道那个蓝色长马挂、白胡子的老先生是庙祝，平时就疯疯癫癫的。阿嬷并没有问我刚才他和我说了些什麽，只是交代我等一下要先吃包子再吃粽子，才会包中；吃错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回到家，看了看时钟，距离补习的时间还早，只是睡意全消，没有了睡回笼觉的心情。打开电脑上网逛了逛，又玩了几个小游戏消磨时间，然後很乖的喀掉一个包子一个粽子，腆著过撑的肚子去补习。
因为吃太饱，我提早了一个站牌下车，慢慢走消化消化肚子里的东西。经过上次买礼物的那条街因为太早，很多商家都还没开始营业，我突然想起老先生说的话，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是有没有这条鍊子对我来说都没有损失。左顾右盼确定附近都没有人，我悄悄的掏出口袋里的项鍊扔在地上，然後头也不回的快步走进补习班。
坠子5 完结
走路果真有比较慢，进了教室发现人几乎都到齐了。快步走向後排的位子，拿出课本静静的等上课。才坐下没等多久，高宇胜跟在老师後面进教室，然後快步绕过讲台坐到我的右边。看来老师今天心情很好，高宇胜迟到竟然没被骂，真是奇迹。
「喂！你是不是有东西掉了？」坐下来的高宇胜侧过头小声的问我。
看了看抽屉里钱包、手机都还在，我对他说我没有掉东西。
「可是我捡到这个耶！这是你的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银色的鍊子，上面宝蓝色的坠子在补习班惨白的日光灯管下散发著妖异的冷光。
「……」
他把项鍊递到我面前，我默默的接过项鍊放到铅笔盒里。他今天又没有带上课讲义，拖著椅子贴著我坐。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口沫横飞的讲解著范例题型，高宇胜左手托著下巴看著我。
「好土！」看了半天他突然冒出一句。
「蛤？你说啥？」好ㄊㄨˇ？是哪个ㄊㄨˇ？土？唋？
「我说你这个好土，只有欧吉桑才会这样戴。」他指了指我脖子上从衬衫领口露出来的一小段红绵绳。
他这样一讲我突然觉得很糗！好像自己很迷信乡愿。
「没办法啊！我阿嬷叫我戴的，何况我自己也拆不掉。」随便扯了一个挡箭牌。拉了拉领口遮掉平安符的痕迹。
「不用拉了，怎麽遮还是看的出来，我帮你拆吧。」高宇胜的手伸了过来，凉凉的触感扫过我的脖子，没一下子就把绑死的结给挑开了。「这样好多了，刚刚怎麽看怎麽怪，哪有人衣服穿的这麽雅痞却还配平安符的？」高宇胜把平安符提到眼前看了看「观音大士？你信这个喔？」我一把夺过塞进衬衫口袋。
两个人又边作题目边闹了一阵子，然後时间又莫名奇妙迅速飞逝，好像上课没多久又下课了。互相道了声再见，他早我一步走出教室，我在高宇胜刚刚坐的位子上捡到了他忘了带走的笔记本，顺手放进书包里想说下次上课再拿给他，结果这一放就是半个月……我整整有两个礼拜没有看到高宇胜！问了补习班的行政人员，结果只得到一个「学生个人资料不方便透露」的答案，我只好把它用牛皮信封包起来写上收件人姓名寄到一中校园里。但是，在我寄出去的第四天下午，邮差拿著牛皮信封来退件，理由是没有这个人。正想放弃时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或许笔记本中有纪录些什麽，摊开笔记本果真在内页找到了一个手机号码，我赶紧拿起电话试著拨通。
「喂！你好，我是林建承。」
「你……你好！我是张国杰。」
「抱歉！您哪位？」大概听到陌生的名字，电话里本来很阳光的声音突然变的客气的疏离。
「请问你认识高宇胜同学吗？我捡到他的笔记本，你可以连络他来拿取吗？」
电话的那头陷入一阵沉默。
「喂喂？请问你还在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