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南泥湾

作者:  录入:04-21

  林墨当日说得却是:“我今日灌醉自己只是作孽,不练出些量来,哪一日让人灌醉了去,那才是作死。”
  且说这边贾琏和贾蓉几个猜拳喝酒,正在兴头上,不防衣摆被什么东西勾着,不能起身。回头看时,却是林墨伏在桌上,桌下一只手却是紧紧拽着自己的袍子下摆。心中一动,将林墨搀起来,对桌上的人说:“我先把这位举人老爷送回去,回头咱们接着乐。”
  都已经是醉得差不多的人,也没人在意贾琏的话,见他俩走了,只不过换人再战。
  贾琏同着青儿两人将林墨扶回西院。茜雪上来帮忙,谁知林墨只是紧拽着贾琏的袖子不放。贾琏无法,只能自己动手把林墨扶到里屋床上躺下,后又在床沿上坐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茜雪端了醒酒汤进来,递了一碗给贾琏,看他喝了,便过来收碗。看见两人的样子,拿着空碗出去了,叫上在外屋候着的青儿,关了正屋门出来,两个人搭伴在外面守着。爷的心思他们两个都是知道的,只这位琏二爷的人品行事,再加上个琏二奶奶,心里却只为林墨不值。
  屋里的贾琏见人都走了,便抽回了自己的袖子掸了掸,闲闲说道:“起来吧,装得越发象了。”
  果然见床上的林墨睁了眼,也不说话,只拿眼盯着贾琏。贾琏见面前这人眼含秋水,晕生两靥,也觉动情。可又想起早前平儿的话来,说不得只能丢开了,于是说道:“既没事,前边珍大哥他们还等着我呢。我先走了,你这一日也忙得狠了,歇歇乏吧。”
  林墨见他说着便要起身,忙伸手拉了,说:“二哥哥躲着我呢吧?哥哥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可我既不是那些妇人之流,并不求终身有靠,只不过是几分真情实意,哥哥也吝啬不给吗?”
  贾琏听了,笑着答:“如今正经是天子门生了,明年春闱高中,便是外放为官,青云之路就在眼前,何必贪这一时之欢。”
  林墨探身将胳膊搭在贾琏颈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哥哥别负了这大好时光。”说着勾着贾琏的颈子往床上倒去。

  6

  这一日黄昏,林墨觑着晚饭前的空,在桌前习字。不想有人挑帘进来,抬头看时,正是凤姐儿。边上伺候笔墨的茜雪赶紧搁下手里的东西,口里说着:“二奶奶来了,您坐。”一边自去洗手倒茶。
  凤姐说道:“茶倒不忙,只是你们惯得也忒狠了些,才我进来,竟是一个人影子都不见。”
  这边林墨听了,忙道:“这屋里本也没什么要伺候的,有茜雪尽够了。二嫂子今儿怎么有工夫过来。”
  凤姐掩嘴笑道:“我见这些日子你哥哥常往这儿跑,不知你这院子里出了什么稀罕物儿,也过来开开眼。”说着,四处一走,方又说道,“瞧你这屋子快被这些个书册子淹了,难不成你哥哥也想做学问不成。”说完大笑。
  林墨也跟着笑了,说:“昨日琏二哥来告诉声,明儿东府里珍大爷生日请吃席,我拉着二哥多说了两句。”
  凤姐挑眉看了林墨一眼,说道:“没想到他竟也出息了,不枉我平日里劝说他亲戚道里要多走动。”说着往门口走去,“墨兄弟若是缺什么,只管打发茜雪去跟我要。眼看着就是大官老爷了,面子里子可都得周全了。”
  茜雪忙赶上来打帘子,又听凤姐说:“这天也短了,墨兄弟该早些点上灯,别熬坏了眼。”
  林墨答应了,和茜雪两人将凤姐送出院子。看着她走远了,茜雪才说:“二奶奶这早晚地怎么会来?我素日里劝爷的话,爷听不进去。这一回正主儿来了,爷可该上心了吧。”
  林墨道:“我心里自有分寸,姐姐就不要担心了。”
  次日一早,林墨趁着给贾政请安的空儿,就跟他舅舅说想搬到学里住着。那里常年奉养着几个大儒,平日也好随时请教。省去来回的工夫,能多些时间备考。贾政听了,见他如此上进,甚觉欣慰,当时便允了。一时又想到宝玉,贾环两个孽障,反倒勾起满腹心事,又独自悲叹了一回。
  林墨得了贾政的首肯,当日下了学,便和茜雪,青儿几个收拾了东西,让门上的小厮套了车。先把茜雪送进园子,托了紫鹃照看,自己便带了青儿自去学里安顿住下。
  且说这一日是赖大家宴,凭着三四辈子的老脸,竟请动了史太君,带着邢王二位夫人,并两府里爷们,奶奶和小姐们一起过来听戏吃饭。林墨因与赖尚荣交好,被他再三请托,从学里拉来作陪。这时,薛蟠,贾珍,贾琏,贾蓉并几个近族的都在外面厅上坐着,看戏吃酒,不亦乐乎。薛蟠才拿酒盖脸,求同是作陪的柳湘莲串两出戏。柳湘莲碍着好友赖尚荣的面子,推辞不过只能答应了。那薛蟠见柳湘莲自去上戏装,一时又去纠缠边上的林墨。林墨被他缠不过,已经黑了脸,这时只见贾琏走过来,两手搭在薛蟠肩上,高声说:“各位且乐吧,我还得去忙大老爷的那几把扇子,先走了。”
  林墨听了,立时站起身,说道:“是什么好扇子,琏二哥带我一块去看看吧。”说着同着贾琏两人一起走了。这边厢,薛蟠早被戏台上的柳湘莲勾去了魂魄,只随便举了扇子挥了两挥。
  贾琏同着林墨出了门,贾琏便说:“怎么不把酒泼他脸上,他如今也不敢把你怎样。”
  这边青儿扶着林墨上了马,只听他骑在马上说道:“碍着宝姐姐的面子,若是真闹起来,我是不怕的,就怕姐姐在园子里难做。忧思郁积,又是一场病,何苦呢?”
  贾琏也上了马,却摇头笑道:“你这性子也不知随的谁,和林妹妹真是一点不像。”
  林墨撇了撇嘴,说道:“还能随谁,自是在这大宅子里磨出来的。”说完了,见贾琏也不答话,只是愣愣看着自己,便拿手里的马鞭子戳戳他胳膊,笑着说:“呆子,走吧。”
  一时到了那石呆子家,破破落落的两间屋子,贾琏见了人,只一拱手:“石兄,前几日托了李兄说情,想来鉴赏鉴赏兄台手里的那几把扇子。这是我的一位兄弟林墨,也好这一道。”
  那石呆子看着确如他那诨号,竟不答言,只将人领进屋,自去拿扇子。贾琏看了一圈,真个是家徒四壁,心里想着这事能有八分。待得石呆子拿了扇子来,贾琏便拿过来看了,又递给林墨看。林墨看那些扇子,竟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上面皆是古人写画,既有自己认识的,也有不识的,看着倒像是真迹。于是向着贾琏点点头。
  那边贾琏便说:“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我父亲如今独钟这一项,什么时候能让我借回家,给老人家也看看?”
  那石呆子初次开口:“我纵使饿死冻死,这些东西也是不能离身的。你家老爷要是喜欢,约了日子来看也罢。”说着收了扇子送客。
  贾琏和林墨两人被赶了出来,相顾失笑。林墨便说:“我看这扇子不好弄,琏二哥可要费心了。”
  贾琏不甚在意地说道:“弄得成更好,弄不成就算了,不过玩物而已。”
  见林墨低着头不说话,自知失言,伸手握着他的肩道:“才说你和林妹妹不像,这会子便多心了。”
  林墨抬起脸来,勉强笑道:“你肯应承我,今日又说了这话,我以后便不会再多心了。”
  不过十数日,青儿便同林墨说,琏二爷被大老爷打了个动不得。林墨知道必是扇子那桩,又因前有凤姐那一出,便不好前去探视,只打发了青儿打听消息。
  过了月余,贾琏到学里来送年节束奉,林墨得了消息,便让青儿在前头候着。不过半日,青儿就领着贾琏进了林墨的屋子。
  贾琏一进来就笑道:“你这里倒清静。”
  林墨看了青儿一眼,青儿领会,领着兴儿出去了。林墨见人都走了,上来就扯贾琏的衣带,一边说:“你让我看看,可大好了。我说那几把扇子作祸,你只不信。”
  贾琏忙拦他,说:“我说你这脱我衣裳的手段怎么一出一出,不带重样的。哪还有印子,自是大好了才出来见你。”
  到底是让林墨得了手。林墨摩挲着贾琏腰间淡淡的青紫印痕,只觉还有微微凸起之感,想来当时是下了死手的,面上便带出悲色来。
  贾琏见了,握了他的手,劝道:“哭什么,早不疼了。若说谋那几把扇子的手段我也不是没有,只是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算什么能为。”
  林墨听了,便道:“便是这句话生的事吧,你都忍了这许多年了,怎么这会子却不能了呢?”
  贾琏抬手抚了抚林墨的脸,说道:“这些日子心里躁得慌,不耐烦装那要蛾子,你看便讨了这顿打。”
  林墨听了心里虽欢喜,却觉前路茫茫,深问下去也没什么意趣,便丢开了。只将这几日所思虑的事说与贾琏:“我听说你去了好几回平安洲了,如今的皇上是最恨结交外官的,你们也不收敛着点。”
  贾琏见他一副着急模样,心里喟叹:终究还是个孩子。于是合身将他压到身下:“你只管好好用功,春天高中了就可离了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屋外的兴儿,一个人坐在廊下,听着屋里一时笑,一时哭的,一会子渐渐减了声息。想自己虽是个下人,到底也是爷的心腹,这些年来看见自家爷真心说笑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用不到。一时又想这两人纵是有情,终是天各一方,各自伤心的下场,不大的年纪竟也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7

  谁曾想今上春秋已高,春闱过后,竟蠲了这一年的殿试。只将会试中前百名的卷子拿来着人读卷,因此上这一科的贡士,进士榜单竟是等着五月里一起公布。
  且说皇上听人读卷,遇上合意地便拿过来亲自过目,到了林墨这里,便问今科的主考:“这位林举人也是姑苏人士,可与当年的林探花一族?”
  便听见回禀:“正是林如海林探花身后留下的独子。”
  皇上看了林墨的卷子,虽是八股文章,倒也颇有些主张。又兼是老臣遗子,自己也有心成就“父子探花郎”的本朝美誉,便留了心,单等新科进士面君。
  过了几日便是各科进士面圣谢恩的日子,皇上见了林墨便觉颇有几分其父的影子。问了几句,见他小小年纪对答严谨,并无少年得志的疏狂之态,心中便定了主意。
  五月初一传胪,果然点了林墨一甲第三名进士。恰逢苏州知府何泉告老还乡,皇上念及林墨幼小离家,京城辗转数年,竟能力争上游,便钦点了知府之职,即日赴任。
  却说这一日林墨进宫谢恩出来,荣国府里早就备下了一场饯别宴等着。林墨照例先去见史太君和邢王二位夫人,权作辞行,同时多谢这些年的收留教养之恩。老太太舍不得黛玉,说是林墨此去既是新官上任,又要重开祖宅,必是一场忙乱,便把黛玉留下,只等林墨那里安顿好了再来接。林墨见史太君年事已高,想来不日便会提及姐姐的亲事,便答应了。
  说了会子话,老太太和两位太太便进去了,留了他姊弟二人说话。林墨见他姐姐已是泪盈于睫,心下也十分不舍,说道:“姐姐若是将来能舍得下,就托人给我捎信,我立刻派船上来接。”
  黛玉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已长大成人的弟弟,离别在即,只觉辛酸。拉着林墨的手又嘱咐了半日,便有老太太遣了琥珀来叫。林墨从那屋子里出来,走到廊上,迎面看见贾琏。
  贾琏上前,笑着说:“前边都快翻了天了,都等着敬探花郎呢。”
  林墨看他眼中不见笑意,也不戳穿。只跟在贾琏身边慢慢走着:“终是最后一遭了。我这些年陷在这泥污潭子里,纵是十二分的小心,也不免湿了几回鞋。”
  一边的贾琏说道:“所以我才要先一步恭喜你,终于得脱樊笼,振翅高飞了。”
  林墨轻轻“哼”了一声,道:“琏二哥有什么打算吗?”
  两人在廊上站定,虽是面对面,贾琏的脸在暗夜里竟是看不清楚,只听他道:“你不过是湿了鞋,我却是连腿都已烂在里面了。如今只管混着吧,这么一大家子人,便是烂船也有千斤钉,岂是随便能抛下的。我只坐等沉船那一天,到时候一了百了。还是那句话,及时行乐吧。”
  两人枯站半刻,只觉这样什么也不说也是好的。前边隐隐有热闹的人声传来,却如催命锣鼓一般。林墨当先走了,快进门的时候,回身抓着贾琏的袖子,问道:“二哥哥,今日你守着我不?”
  贾琏见他露出小儿娇态来,也笑了,朗声道:“当然。”
  这一夜的宴席上,林墨竟如换了个人般,不仅酒到杯干,谈笑风生;及至猜拳唱曲,调笑狎戏,竟无所不至;酒助春情,更显出十分颜色来。
  他一生至此,终得一人愿意在身后守护,竟能得一夜肆意放纵,只觉再无遗憾。
  待得林墨从酣醉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自会试过后便搬了回来,把茜雪也从园子里接了出来。如今茜雪见他睁眼,忙拿了备好的醒酒汤来给他喝,又拿醒酒石给他含在嘴里。一边说道:“都忍耐到这会子了,怎么竟放纵了,临了临了倒想出事吗?幸而昨夜是琏二爷送回来的,倒没想到这么个日子,这位爷竟是滴酒未沾。”
  林墨听了,自己抿嘴笑了。又听茜雪说道:“琏二爷说了,让爷将养两日再起身,醉酒最是伤身的。”说着,挑了帘子出去打水,给这位爷洗脸。
  林墨目送着茜雪的背影,心里却在想:便是再多两日,终是要别的。

  8

  这一日正是林墨离京赴任之日。贾赦,贾政,贾珍等两府当家老爷,将林墨一行送出大门,又派了贾琏,贾蓉二人代到渡口送别。
  到了渡口,贾蓉说了几句告别之言,便告辞走了,他得了这空正好去寻欢。青儿和茜雪两个指挥着船家小厮们搬箱装船,岸上只留了贾琏,林墨二人。
  贾琏拿出一个蓝缎口袋来递给林墨,说:“那时从苏州回来,我手里也只余下这些。原本是想等你成亲之日给你的,却不想你这样有出息,这便拿去吧。”
  林墨接过来打开看时,却是十数个金锭。里边还有一个红色锦囊,林墨掏出来看了,见是红丝系的一截青丝,几乎以为是自己原先的那个。待仔细看过,竟能看出是两种不一样的质地来。心下明了,把东西装了,将锦囊贴身放好。林墨手里提着袋子,正要说什么,听见青儿在那边叫着上船,想了想其实并没什么可说的。
  一时林墨登船,站在船头,只是看着贾琏也不出声。贾琏没法,只能挥手说道:“路上小心,常给林妹妹来信。”
  船家正要点篙撑船,听见林墨说道:“琏二哥若是将来有了……”那“难处”两字却是咽下了,复又朗声说道,“姑苏城里总有哥哥的一席之地。”说着竟淌下两行泪来。
  贾琏但笑不答。只等那船拐进河道远不可见时,才放下手,带着兴儿等回程。
  一时回了荣府,贾琏先去上房里向史太君报了平安,又到贾政房里回复了,才回到自家院里。站在院子中间,大日头底下,只觉昏昏沉沉,不知该往哪里去。
  平儿路过,见他神色恍惚,庆幸凤姐还在老太太那里伺候午饭,忙把他拉进自己屋里。一边给他宽衣,一边问他:“探花爷走了?”
  等了半天也不见贾琏出声,看着他的样子,摇了摇头,将他拉到炕上坐下,叹气走了。
  这边贾琏心里松了劲,歪倒在炕头堆着的枕头上。抬眼便看见炕尾的暗红镶金柜子,上面扣着锁。这是平儿放贵重东西的地方,他们夫妻都是知道的。如今他盯着这柜子,仿佛能看见角落里掖着的红木小匣子以及匣子里收着的,那用靛蓝攒珠带子绑着,和锦囊里一式两样的东西。贾琏闭上了眼睛,眼前掠过无数身影,竟都是那孩子的音容。一时想着也许过不了一二年,便会传来他成亲的消息,林家开枝散叶,倒也是好事。
  平儿帮着摆了饭,进来请贾琏,却看见他歪在炕上睡了,浅色的枕上竟有一道清晰可辨的湿痕。

推书 20234-04-21 :还债(短篇)----w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