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紫英却在离凉亭不远处,就看见了那个极欲追寻、却不知位处何地的,那抹赤色身影。
突然间,紫英却不想这么快教重楼发现他的踪影。心念一动,转身靠向伫立于一旁的柱子。
想侧耳倾听,他都在想些什么……
独自单影沉坐,重楼沉默不语,只是伸手去取石桌上陈列的陈酒佳酿,一杯又一杯,斟了一次又一次。
抬眼望月,血色的双眸中,盈满了皎洁月色,极其温柔地绽放温暖明光。
重楼举杯,竟是在啜饮杯中物一口后,潇洒甩酒;杯盏中的美好芬芳,就这么的与美景同欢,然后逐渐消逝在地平线际。
阴阴郁郁,赤血瞳色逐渐深浓,深沉的彷佛就要滴出血来。
在这么良辰美景下,衬以那抹渐近圆满的完月,合该是接近人界那所谓的十五月圆了吧?
一念及此,重楼不禁心下黯然。
岁月流逝,不知不觉中已经虚度过几载春秋。故人如今都已离自己远去,徒留下这身空壳空度时光———
不过,幸好,如今身旁有人,那个值得挂念心上的清影、每次都不肯坦率的家伙;总是气急败坏的直呼本尊,毫不客气的直爽性格让本尊心痒,然后心动……
“呵……”思及此,重楼不禁莞尔一笑。
远远的,看不清重楼的表情。紫英只能听见重楼那几乎细不可闻的轻笑,莫名不知所以。
“夜深了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傻笑个什么劲……”连紫英自身都没有察觉到的,似乎在抱怨的语气。
正当紫英内心在暗骂重楼喝个烂醉了的同时,却瞥见重楼站起身来,漫步离开凉亭走到庭园之中,那山水的中心点。
不明白重楼想做什么,紫英小心翼翼的跟着重楼移动,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重楼叹了口气,抬头仰望明月。
“紫……”声音不若平日意气风发、甚至猖狂戏谑的,如今却是低哑恍若嘶吼的,满是让人感动的深切情意。
紫英闻言不禁脸红大窘。
重楼你大半夜不睡就是为了这事?!
瞪视着眼前不远处似乎发了酒疯的男人,紫英不禁苦笑。
虽然我不曾响应过你,但也不至于到必须在这里低喊我的名字的地步吧?
因为害羞,紫英从来不曾在正式场合与重楼有所交集。
……即使,神界早已默许了他们的事实。
“即使经过了这么久的岁月,妳仍然存在着。我心深处不曾遗忘了妳……”
咦?紫英闻言不禁纳闷。
听重楼的口气,似乎不是在说他慕容紫英;相较之下,似乎是个相当久远的过去、他所不知道的……
莫名的,紫英的心感到苦涩。
“紫萱……”低吟般的叹息,重楼眼望高挂夜空的圆月。
月圆人圆,人界流传的一句俚语。
踞傲高贵的他,一向是嗤之以鼻的;没想到,那抹清丽紫影,却教他始尝得这句话的惆怅深意……
思及此,重楼默然不语。
花前月下,仅此凭吊故人……只怪,命运作弄人哪!
前方惆怅思故人的重楼,些许是有些三分醉意,亦或是无心他想。
没想到,应该安分的夜寐于床上的人儿,竟然会躲在他身后不远处;更没想到,紫英竟然会一字不漏的完全听个清楚。
轻轻地,不想打扰他。紫英默默的,依着来时路,转身悄然离去。
番外 第二章
暗无天日。
原先应是终年烈焰狂燃不息的炉火,如今却是沉静无息。失去闷热高温的偌大空间,现在却只感到一丝冷峭。
剑冢,历代多少精英铸匠穷尽一生而梦寐以求的圣地,不世名剑泰半出自于此地。虽是兵器的打造之地,却同时也葬送埋藏了不少绝世名剑,传说之多虽不及繁载,然而却少有人能够成功找到;据说历史悠久的剑冢于远古时期曾经是故国皇宫,其内道之复杂非常人所能理解,更何况还有不少密道及逃生出口。
是故,名剑埋葬剑冢终归只是个传说,从未有人真正证实过。
炉火如今不若往常一般燃焰不息,虽然依旧有着凉风徐缓流动吹拂,却仍然让人不禁感到沉重、沉闷。
默默地,紫英静静的端坐在铸剑炉前,一语不发。
不若以往痴迷专注于铸剑之道,隔了许久回到剑冢,紫英却发现他面对铸剑炉一点兴致也没有。因为,他现在满心满意全都是那日,月夜下重楼所吐露的话语。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
如此的深情,即使经历岁月的久远而不曾递减……当时的重楼,呼唤的紫萱却不是紫英,是萱字而非英字哪!
这样的情感,深刻到不是其他人能够轻易取代的地步……这般的情深意重,非我慕容紫英所能取代的。
思及此,紫英的心就莫名的闷,难受到几乎无法承受的地步,无法呼吸。
“呵……”紫英不禁自嘲苦笑。
原来,我竟在不知不觉中,将情感放的如此之深……
原以为,既然已修仙身,□理应也是淡然非常;想不到,听到他的口中悬念着其他人的名字,竟然会让人如此难受。
如此的烦躁,原以为回返剑冢专心铸剑,就可以暂时搁下;没想到,满心的杂念,反而让人无法专心、更没有开炉的兴致。
紫英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极欲想借着什么来大肆发泄心中的烦闷。
下意识不多加思考便从背上剑匣中抽出慑天,然后转身欲走出剑冢———
眼前离铸剑炉不远处,赫然陈列着许多兵器。清一色的,全是剑,也全都是紫英他精心打造出来的。
紫英嗜剑,除了追求剑术的极致与奥义外,也醉心于铸剑造剑的工艺……甚至称为剑痴也不为过。凭借着他过人的天份与才华,确实是琼华开派以来少有的英才。
眼望着那些陈列的经过他精心打造的兵器,紫英不禁走向前去。
伸手轻抚过那些耗费心力打造出来的剑,每一把都是他的心血。虽然不是最好的极品,却也是足以令人骄傲的好剑。
当手指数到一把剑身上满布如烈焰狂燃般的异样纹路时,霎时间记忆如潮水般排山倒海朝紫英袭来———
铸造过程中的分神、不似以往的诡谲炼火,居然如此焠炼锻烧出这样的纹路……
是命呵!谁叫我在铸造过程中居然如此分神,才会造就这么一把兵器……紫英不禁苦笑着。
轻轻抚过剑身上天赋异承的纹路,紫英漫不经心的回想起重楼,那个让他慕容紫英从此纠缠不清的魔;彷佛要回应紫英的想望似的,剑身那似火焰般狂燃的纹路,突地殷红发热,恍若可以焚烧起来般,满是高温腾人的热度。但却奇异的,不熨烫紫英的手。
紫英轻轻将剑拾起,这才发觉之前的剑鞘不知道放到哪去了。遍寻不着,找不到原先封印的剑鞘,却只在地上发现不知名的残骸。
纳闷,何时出现了这东西?紫英伸手拾起,却发现这不知名物的质感,跟用来封印这把剑的鞘好像……
……不会吧?!
紫英瞪视着手里的两样物,满口哑言不知该说什么……这还真是破天遭第一次看见鞘居然封印不住剑,更何况剑鞘还被下了无数的守护咒与封印术;从来没想过,自己亲手打造的剑鞘居然无法封印住自己铸造的剑!
……就像重楼你,不是我所能掌握住的是吗?!
愤恨的抓起剑往剑冢外跑,紫英彷佛泄愤似的朝邻近树身猛的就是一砍;不想,嗤的一声却见整树烈焰焚燃,很快就被大火无情吞噬。短短不过一瞬间,树木转眼尽燃成灰,风轻吹即化成灰飞、烟灭消失无踪。
“……”紫英无语。
犹带些迟疑的抚上剑身,却发现确实不熨烫;但奇异的却是会燃尽周遭近身之物……就连剑鞘,也无法封印住,这把狂傲任性的剑。
终于确定了心中疑惑的紫英,面对这把自身铸造出来的剑,真的是哭笑不得。
“『你』的名字……”紫英怔住。
看见此剑,就好像看见重楼那嚣张狂傲的火色红影,近在灯火阑珊不远处;此生,怕是如此纠缠不清了……
苦笑,紫英将剑紧紧攒在手里。
那日,深夜归房却不见情人在寐;瞪视着空无一人的冷床,重楼当下足足有一个时辰反应不过来,好不容易醉酒的脑袋挣扎了一番才清醒过来。
“慕……容……紫……英……”重楼气极,怎样也没想到原本安睡的人居然一眨眼就不翼而飞……
不对,他会御剑而飞。
沉默,重楼不语;但周遭的气氛却陡然变的诡谲、甚至感到沉重……重楼的周遭突然暴生出一股惊人压迫的气焰,看来是怒火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重楼他……气、炸、了。
当紫英从剑冢返回魔界,却发现情况不大对劲:死气沉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谲的气氛,有种隐隐欲发的深沉怒气,勉强按捺着不知何时会突然爆发。
踏入宫殿,情况更为明显。
随手唤来一名侍女,紫英想问个清楚现今情况为何;没想到那名侍女一见到他,竟是又惊又喜,笑开了脸。
“慕容公子,总算找着您了!您究竟是到哪里去了?主上这几天找不着您已是气急败坏,差点就要拆了这宫廷了呀!”侍女泪眼汪汪道。
紫英闻言不禁诧异。没想到重楼这么在意他……
“他……现在在哪?”
“请公子随同奴婢来吧!”侍女连忙带路,不敢怠慢。
跟随领路的侍女左绕右拐的,绕过曲径环绕的后园;一眼望见那日重楼月夜下倾诉情衷的凉亭,紫英不禁心下黯然。
即使是这样,我也无法离开他了……
“慕容公子?”察觉紫英缓下跟随的脚步,侍女转身问道。
紫英回过神来,连忙回说没事。
侍女颌首,转身继续领路;一转眼,那庭院凉亭,竟是远远地被抛在后头了。
不一会儿功夫,干练的侍女已然将紫英领至大殿门外。
“慕容公子请稍候,待奴婢向主上禀报。”侍女回身向紫英行礼,不待紫英出声反应,旋即高声向大殿内里禀声通报:“主上,慕容公子求见。”
紫英闻言侍女如此通报不禁大窘。
大殿内突然寂静了好一阵子,无声无息;就在大家都以为其实重楼并不在大殿内时,门却伊呀一声的开了。
“慕容公子,容奴婢就此告退。”侍女福了福身,飘然远去。
很识相的,一干闲杂人等全都退下了。
望着远去的身影,紫英只觉得头皮发麻。
……里面的人,如今是怎样的情景?
大殿上,紫英眼见重楼高踞其上,正坐在他那玉座上,睥睨瞪视着眼前的他。
望着重楼的双眸在看见他出现时,陡然转为深沉殷红的血色,紫英可以看到很熟悉的、毫不加以掩饰的欲念,还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怒气?
“慕容紫英,本尊倒还想去亲自寻你,你倒知错懂得回来认罪了?”重楼脸带怒气的,冷声质问着。
“……我承认,私自离开魔界是我的错。”紫英倒也爽快,大方承认。“可若不是你欺人太甚,我也不会一气之下就离开……我本来是不愿回来了的。”
“本尊欺人太甚?”重楼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字眼,不禁玩味的勾起唇角。“你是说……本尊把你累坏了吗?嗯?”
紫英闻言差点没气炸。“住口!休得胡言乱语!”
唰的一声,紫英自背上剑匣抽出慑天;剑尖遥指前方高坐于殿上的赤影,一抖一抖的,可见是被气的不轻。
高坐于殿上的重楼眼眸微瞇,转眼间突地消失不见;紫英微愣,正想凝神防范重楼的伎俩时,却已反应不及———
“!”
不知重楼什么时候身形位移转换到紫英的背后,徒手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转眼间就空刃将慑天自紫英手里给劈落在地。
待紫英回击时,重楼却一个轻巧使了个移星转月,一收一放之间,硬是将紫英给伸手强揽在怀;不待紫英击出下一招,当面就是一个火辣辣的深吻。
“唔……嗯……放、放手……你……放……手……”紫英不住搥打,无奈却丝毫动不了重楼半分。
“……不放……我决不放手。”重楼强势霸道的说着。
彷佛要强调决心似的,重楼伸手强将紫英的腰给搂得更紧,决不放开。
“你!”察觉到重楼的身下变化,紫英不禁大窘。“放开我!!”极欲挣脱,那炙热的禁锢怀抱。
“呵,你害羞了,嗯?”重楼戏谑道。“与本尊相处这么久了,还不习惯吗?”更加恶意的,将紫英给圈的更紧,几乎都贴在一块了。
“重楼你不要欺人太甚!”紫英几乎羞愤欲绝。
唰的自背上剑匣抽出那把从剑冢带回来的异剑,紫英想也不想的劈头就是朝重楼砍下;重楼怎样也没想到紫英居然会这么对他,一时反应不及,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剑自胸膛前穿过———
“!!”双双齐齐大惊;重楼陡然松开了搂抱紫英的双手,紫英跌坐在地。
“你……”重楼哑声。
紫英飞奔上前,颤抖着手,想要把剑自重楼身上扯下来。“重楼你没事吧?!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重楼皱眉。“你是真的怨我吗?怪我如此强制将你留在我身边,以至于阻碍了你的修道之路……”
“不是的!!”紫英大喊。“我没有恨你怨你……若不是我慕容紫英心甘情愿,没有人能够左右我。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我只是……我只是忌妒……忌妒那个名为『紫萱』的女人在你心中居然占有如此大的份量,我克制不住我的忌妒。”紫英掩面。“明明是修道之人,为什么还有这么重的情感……”
“本尊我真开心,居然能够听到你的真心话。”重楼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放心吧!紫萱是紫萱,你是你,你跟她两人在我心中的份量并无轻重之分,是同等的;可我如今最在意的人,是你。”
紫英闻言诧异,抬头却见重楼不吭一声就把剑自胸膛给拔了出来。
“住手!”来不及阻止。
眼睁睁的看着重楼将剑给拔了出来。不想,却没有溅出半滴血,就连伤势也丁点全无。
“……咦?”紫英见状不禁傻眼。
不可能啊……居然完全无半点伤势……从没遇见过这等怪事。
“这把剑……”重楼凝神细观手中的剑。“锻造的过程中参杂了许多的意念,有种强大的思念被包含在内。”
紫英闻言不禁羞红了脸。
难、难道是……
“嗯?紫英你怎么脸突然这么红?难道本尊的猜测是对的?”看着紫英低头不语,重楼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一想到紫英是边想着他人,一边铸造出这把剑来……重楼就忍不住内心的怒气,忍不住要吃醋。
强势扳过紫英的脸面对他的。“那个人,是谁?”
“……谁?”紫英突然搞不清楚状况,不明白重楼为何要生这么大的气。
“我说,那个让你这么思念的人,还特地为他铸造这把剑的人,是谁?”重楼问道。却见紫英迅速飞红了脸,更加肯定是真有其人。
“是不是那个叫做菱纱的女人?”重楼停不下脑中的猜测……一想到是那个女人,重楼就难掩怒气。
紫英闻言一愣,好不容易才省悟过来。原来重楼是在吃醋……思及此,紫英便不禁笑了出来。
“不、不是的……不是菱纱……”紫英狂笑不止。
一想到重楼在自己吃自己的醋,他就忍俊不禁啊!
“不然是谁?”重楼一听不是菱纱,更想知道在紫英的心中难不成另有他人?
除了他重楼以外,不准有其他人占据紫英的心!!
“呵……”紫英笑累了,才出声安抚即将气炸怒极的重楼。“这把剑,是我边想着你、一边铸造出来的……”
“所以,这把剑伤不了你……也只有你,才能够成为『它』的剑鞘……”最后一句话语,让紫英几乎羞的抬不起头来。
重楼愣住了。“这剑……你在想我的时候铸造出来的?”
只见紫英几乎细不可微的略略轻点了下头。
“是吗?”重楼似乎心情很好,嘴角戏谑的上扬。
紫英闻言,似嗔似怨的瞪了重楼一眼,然后转身欲走;重楼连忙将人扯回自身怀抱里牢牢锁住,不让紫英走开。
“今晚,恰好是人间十五中秋月圆的日子……陪我……一起去赏月……好吗?”
魔界,终日混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