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上)----小三儿

作者:  录入:04-15

铃姬轻飘飘横了那只一眼,那只眼前一蒙,不省人事。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统共却只出了那么几位拔尖的,让你们见识到了,是多少辈修来的福,何苦争来斗去呢?
对……呃……
——这只比较识相,自己先晕过去。
大家要和睦,看人家未坤邸里的孩子多懂事,你们呀,好好学着。哎,天色不早,都回去该干吗干吗,没事干就去睡觉。
铃姬说完,整理着袖边,妖灵鬼怪们以为她已经说完,都端端正正跪好准备恭送,忽而她又回眼来,秋水荡漾波光潋滟地说:保宪是我的,而安倍晴明,已经有主了,你们就死了心吧,哦呵呵呵呵——
桧扇轻旋,浓郁藤香漫天弥散,风吹拂,薄紫的细长如翼飞扬,铃姬便在缤纷花彩中翩然若仙般升腾而去,只有那女王笑声久久萦绕。
二月十五这天是天皇陛下同胞弟弟成明亲王元服的日子,太政大臣忠平为他加冠,天皇陛下格外赏赐了很多物件,中宫太后也有东西赐下来,气氛很是喜庆。
博雅颇有些感慨,感慨的内容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晴明便斜眼说他是无所事事,伤春悲秋,中将大人还辩驳着,我最近其实很忙!
哦,忙什么?
博雅想了半晌,垂眼道,天台座主大概不行了。
他呀,年纪似乎很大了。
唉,义法僧都彻夜不眠的守了几天,我去探望的时候眼见憔悴。博雅勉强苦笑了一下,僧都与他师父的感情极为深厚,心里悲切怕是外人难以体会。
他喃喃地说,情绪受到负面波及显得很低沉。
晴明觉得应该安慰他,想了想,起身到柜子里找了会儿,这个给你。他手上摊一只小小的符袋,非常浓的靛蓝色,有隐约瞿麦花朵浮织其上,袋口黑色丝绳扎成平整酢浆结。
博雅看一眼符袋看一眼晴明,晴明淡和地对他说,净心祈愿符,在贺茂神宫供奉过三个月,很有效。
说着,捉起他一只手,放进他手心里。
人世间,生死最无常,情意最难舍。
晴明想如果忠行大人某一天也要离去……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之后东国的战事压盖了一切,朝堂上每日收到那边的消息,局势像井喷了似的好转,人人喜不自禁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走路也不带风了,亦有闲情去赏最后的梅姿。
这月当天台座主迁化的时候,从下总国传回令人弹冠相庆的捷报:凶贼平将门在十三日即被下野陆奥军士平贞盛和藤原秀乡等讨杀。
真是喜悲掺半的日子,博雅以私人名义前去探望义法,回府时车轮陷进泥坑,他跳出车和随从们一起推。
天色已经是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寒风把松明火把吹得飘忽不定。
随从在认真的推车,牛童在认真的赶牛,博雅在认真的帮忙。
百鬼在认真的夜行。
不知是谁先大叫了一声,俺的娘呀喂!
推车的赶牛的夜行的混成一锅粥,急急忙忙你来我往,满无目的的逃窜。
只有帮忙的茫茫然站在车轱辘边上,看着随从和牛童的脸都因为惊恐扭曲变形,外袍在他们想要拽他走而他很坚定的一定要问明理由再走的僵持中被扯得崩了线,露出里面二蓝单衣,又掉出晴明前段时间给他的净心祈愿符小袋。
博雅是真没看见那些东西,于是也真没发现那些东西像被凭空里的手扇了大巴掌,腾云驾雾的就飞散了,他只是望着天边说,咦,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蝙蝠?
然后随便到怀里一摸,察觉符袋不见了,叫火把打过来满地的找。
随从还魂魄未定的,脚在发软手在抖,博雅嫌火光摇摆幅度太大扯到自己手里,仔仔细细逐寸地皮的寻找,终于在车轮底下找到,拈起来一看尽是泥水,心里慌了一下,猜想内中的符文会不会被污了,那可是要受天谴的。
博雅赶紧拿袖子包了使劲压,把泥水尽量吸掉。酢浆结也是有讲究的不能任意拆开,他便无法查看其中情况很是着急,这一急咬了咬牙大喝几声,牛车居然挣脱泥坑又能重新上路。
等他们回到京城已经是翌日清晨,博雅哪儿也不去,直招呼着把车带到朱雀大道上,正赶上结伙去讲堂的阴阳生们组成的浩荡队伍,他跳下车闷头冲进队伍里找人,先看到了小安,然后是阿衡,再然后是抱着书卷包裹的北居,最后才是要找的晴明。
他抹把汗,手上捏着符袋举到晴明眼前,不小心被泥水染了,怎么办?
晴明瞟一眼,晾干。
啊?
太阳底下晒晒,今天天阴是不可能了,借火烤烤也行。
博雅对他如此轻便的处理方式一时半会儿不能领悟,晴明赶着上课念着要默写的文章,没心思打理他,他便懵懵地跟在那队伍里,活像小鸡崽错站进羊群。
北居一心要跟上晴明,人又小腿又短,走几步就得小跑一段,还得顾及手里的书,就低头看半眼的工夫,砰的撞到博雅,博雅只晃了晃,北居却摔了个四肢朝天,一只手撑了下地,掌根皮肤被蹭破了,他叫声哎呀,伤口火烧火燎的疼。
晴明听见动静回过头蹲下来问他,怎么了?
拿过他的手吹几口气,把表面浮渣吹走,轻轻抹了抹说,你别走了,回去用水洗一洗,唐柜里有个淡绿色的小药瓶,自己上点药,下午就好了。
他接过北居抱着的书,拉他站起来,又把他往反方向推,快去吧。转过身跟上队伍。
北居沉闷了会儿,听话的回未坤邸上药。
博雅捏着符袋站在那儿,晴明走得离他丈余远了他才如梦初醒般对着背影大声说,那我怎么办?
晴明严格遵守寮规,专心功课绝不懈怠他都是知道的,但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可以对渴求答案的人置若罔闻的地步,这是多么不礼貌的行为啊,博雅很生气,博雅很愤怒,他急急奔上去一把扯住晴明,喂,我问你话呢?
晴明转过头看着他,放开,我会迟到的。
你说了我就放。
放开。晴明使劲抽胳膊想要摆脱他,今天有考试。
那我还要上朝呢!
博雅的大眼瞪着晴明的小眼,没想到这两件事多么的没有可比性。
晴明一字一顿地说,放,手。
不放!
晴明微微眯起眼,目光细而利的落在博雅脸上,博雅满不在乎的,心想你生气啊我还有火呢,看谁拗得过谁!
结,冻,源,博,雅。
晴明低微的念了咒词,声音轻得如同蝴蝶扇动花瓣,走在他身边的阿衡张着嘴,眼睁睁看着中将大人鼓着脸翘着眉,被定住了,暗暗想晴明什么时候把这手也学会了?等回去让他也教教我……
博雅的随从刹时呆若木鸡,他们哪里见过这么神奇的术法,又不知道主人能不能复原,心中又惊又怕。
晴明收回了胳膊,冷声对他们说,一个时辰自行开解。
然后专心致志地赶路去了。
从那以后,博雅府中的随从便都知道,安倍先生在忙的时候千万不要打搅,后果是连自家大人经年累积起来的出色人品都很难抗住的。
博雅解冻后整整一个月没有去见晴明。
前半个月是气愤,大庭广众之下把他直愣愣冻在朱雀大道中央,随从们阴阳生们还有买盐的大妈打酱的小妹妹都看见了,更何况当时他外袍上还裂着缝下袭上还沾着泥……
博雅越想越呕火,士可忍孰不可忍!
为了亲王子孙的名誉,为了殿上人的颜面,他要,和安倍晴明绝交!
为了证明他的言而有信,当夜就把晴明以前送他的种种东西都翻找出来汇拢,看来看去,也就是前几日的符袋一个,新年折下的松枝一根,晴明教他左手写字留下的有他名字的纸一张——这个还是他强行索要的。
哼,就这么点,可见他真是小气。
博雅愤愤的把它们拿盒子装了,什么也不写只裹上一寸宽的白纸,正中间墨线画了一笔,以示决裂,然后遣人送去未坤邸。
过了会儿随从回来,说安倍先生看了什么都没说。
博雅就更生气,心想你摆什么姿态。
如此过了半个月。
东国的叛乱刚刚结束,南海凶贼又起,依旧因为距离遥远的缘故,博雅并不十分忧虑,他和头中将、藏人少纳言等人照常谈花弄月,兴致高了就吹奏两曲聊以自乐。尚春坊新来的姑娘也是个乐理修养极佳的人,往往和子抚筝,博雅执笛,新来的姑娘拨琵琶,热热闹闹一晚上,还玩着小弓射,哪方输了要干完整屋子的酒。
博雅笑得挺欢乐,和子挽着他胳膊对他撒娇说,奴家看见好漂亮的一只钗。
买呗,叫记我帐上。
又说,人家的红梅衣都旧了,好寒酸呐。
明天给你送几卷新料子过来,把明年的也置上。
公子对奴家可真好。和子一头扑过来,两个人就滚上了。
头中将和藏人少纳言都搂着温香软玉起哄,满屋子春光旖旎。
滚完了博雅睡不着,胡乱披件外袍去廊上呆坐,早樱要开不开的挂在枝头上,十分像他想走不走的心情。
不知道晴明现在在干什么?他突然想,嘿,我管他干吗?都已经绝交了……也真是狠的,居然说断就断,可见本人就是无情的……
说无情就回忆起某天夜里他对人家起誓,不离不弃什么的,也没见天雷轰下来呀?又可见天照大神也觉得是他那方做的实在过分……
却是莫名的有点记念,唔,大概是累了,睡一觉就该好了……
想着便真的去睡了,躺在香气腻人的温柔被窝里,渐渐迷糊。
大人是做了什么梦?念了大半夜的“薄情寡意”“天打雷劈”呢,可吓着奴家了。
博雅张臂由和子为他穿束带,低眼看女人跪在他跟前扣玉带佩上平绪和鱼袋,默想那是怎样一个高墙深院里,女人或者男人,穿着浅香染的谁,三尺几帐隔着内外,萤火虫从缝隙里飞来飞去……不记得了。
清凉殿上博雅有些瞌睡,勉强打起精神望下面禀告近期测卜结果的阴阳寮官长,旁边是阴阳助、阴阳权助和两三阴阳博士、历博士,排得整齐规范个个低眉顺眼。他看见了那个以古板迂腐闻名的老头博士,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直直的,似乎在做着一件世上最严肃不过的事情。
此君虽然花白胡子一大把,但丝毫没有身为长者的宽容慈和,嘴眼总是带着很尖锐的棱角,说话罗嗦枯燥还自以为是,天天讲除了生为神子的天皇陛下,人人平等,绝不该搞特殊化待遇,尤其针对寮中诸生要求格外苛刻,凡上他的课总能折损大半修养稍浅的阴阳生的元气,末了还被他指责对待学业不诚心不尽心没资格抗这碗饭。
曾经出现过有学生因为听了一节他的课,受不住打击愤而退学的事。
能通过变态的入学测试成为阴阳生,并从几近地狱般的考试中亲眼看着身边人一批批被无情淘汰而自己能最后留下来,本是多么不容易呀,却只因为他不断念叨“神旨绝不能违背鬼怪绝不能放过君王绝不能背叛个人绝不能享乐”的四个绝对而崩溃,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家长跑来为宝贝儿子讨公道,竟然被“身为阴阳师一旦恶灵缠身无解就要自爆成仁不能自爆寻求被爆也要成仁”的理论打击到立扑,当场就签了自愿退学书。
因为其严格的眼光,顺带着对晴明就很不满意,说他即便多么了不起有忠行大人亲自照管着,始终是阴阳生而已凭什么就要比别人优待?!还三番五次公共场所拦着忠行大人讨说法,坚决坚定地要求安倍晴明必须被一视同仁。
其实晴明已经非常自律低调,但能力在那里摆着,阴阳师们要出一些较复杂的任务时喜欢带上他,就像捕猎要带上技术好的猎手更容易取得猎物也更保险。晴明为人又很谦和乖顺,于是在综合能力评定中总能得到高分,而这种优秀学生在某些无关紧要的方面就会被宽容着,众生偶尔嫉妒也罢了,身为教导师的阴阳博士也凑热闹非要他像个苦行僧似的活着,未免太过分。
忠行大人没说什么只笑了笑道你别这样难为一个孩子,他偏愤愤地说孩子就更应该从严教管若是以后嚣张起来是害了天下苍生。
这个,不至于吧。
忠行还是笑着,边上的人听不下去,重重哼了一声不高不低的说,难怪儿子都不认这个爹,莫怪学生都叫你石粪老头。
平时大家出于敬老的角度没和他计较,可他这次境界太高言语太犀利,不得不揭其痛处稍做平衡。他很配合的沉闷了,忠行示意哼声的人不厚道,再来劝他心态要放平和肚量要放宽大对后辈要多担待,最后语重心长地说“祝愿您老福寿延年”以为结束。
博雅想起了这些传闻,类比了自己的无所事事伤春悲秋,心念,其实晴明过得挺辛苦。
默默的就有些后悔,又拉不下脸去,谁叫他话说得太死事做得太绝,一点退路都没有,之前口口声声个人尊严贵子颜面什么的,此刻要倒回去便显得非常掉份。
怎么办?
拖吧——
他想最好是谁来中间调节,双方都有个台阶下,摸杆过河的自然就解了。
可是这个人选得两边都熟悉的,为人要正直不会拿出去宣扬的,特别不能传到内里某些女人耳朵里,他真的不想登上那什么配对榜。
他为此苦恼着,把身边人一个个挨着过了一遍,头中将他们是首先排除的,保宪肯定会先冷嘲热讽个够,不如随便寻个事找阴阳师来,运气好的话晴明会作为帮手过来……关口吧,他好像喜欢带着晴明……事情不能太简单,得想个比较严重但不会引来坏兆头的……
他绞尽脑汁日思夜想,时间于这些苦恼中又过去了小半月,樱花都开盛了,满天飘扬着雪花一样的粉嫩,极梦幻极缱绻极旖旎。博雅到大纳言府上去参加宴会,就坐在中庭花朵最繁茂的树下面拨琵琶,铮铮当当的乐曲配合他随口吟唱的催马乐,“诸君寻访来,花灿落纷飞”,十分潇洒风流。
席中有公子端了青梅酿敬博雅,很是清纯的味道,拿在手上时飘了片花瓣在酒面上,黄玉的酒盏清亮的酒水,花片就像是春霞的裙袂细碎,柔和娇美的几乎是要把人整个儿的吸进去,博雅毕竟是很天然呆的,他想自己的个头被吸去恐怕有些困难,于是就把花连着酒一起喝到了自己的肚子里,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融合再生。
敬酒的人和左近看仔细的人都笑了,说“中将大人之风雅”云云。
他憨憨的裂开嘴,摸了摸耳根,嘴里含着浅淡余味,在那里想“春霞掩春花,花色无由见,惟有山风吹,花香偷送遍”(注:《古今和歌集》-良岑宗贞-《春歌》),若是配上晴明从容而冷静的念诵姿态,再被凉风吹上一吹,刮起素淡而宽敞的袍袖,下襟又翻舞着,倒不是一般的搭配啊。
旁人是料不到他心思,揣测着他为哪家美人陶醉,良善无害的哄笑,又道,怎么不见令弟?
助雅啊?随侍君前,不敢有所怠呢。
有人便说,侍从大人之年岁,与某府女公子正当合,不知中将大人有意否?
谁都知道博雅疼这弟弟,任何事都得由他先来思量,包括年初信浓夫人那一劫之后执意要遁世于嵯峨也是他前后料理,如今助雅身边为长者只他一人了,终生大事自然逃不过他的把关,不过以他的个性其评鉴的起始标准恐怕是很低的。
问话的人便是这般想象着问了,博雅却吞吐着回绝了,那人略有些讶异,原以为此女虽品貌普通,但父亲是殿上人身份且前途还广阔着,与藤原氏族也有些渊源。助雅纵然是亲王之子现今已脱皇籍,母亲那边是无所依靠的,兄长是得过且过的类型,撑死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将就着,背景已是薄弱的很。照寻常思维,能觅得家境优渥的妻子才是唯一正道追求。
可博雅的考虑显然不在寻常之列。
他希望助雅能找到,真正自己喜欢的,而不是别人以为合适的妻子,共渡一生。
说起来自己都还没实现这个愿望呢,他想,自己都没有把握也不擅长的事,还是交他自行认定比较好,万一助雅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是这位了呢。
回过头来他便笑嘻嘻地对提议的人说,那么,先试着往来一下吧。
那人就点头说,包我身上,今晚便容在下先走一趟。
宴散之后博雅返回内里找弟弟,助雅在清凉殿西庭候命,他的襟口上有一枝小巧的樱花,博雅问怎么来的,他说,天皇陛下晚膳后去到紫宸殿东庭前赏樱,熙子女御念起昔日胞弟年岁尚幼时,在落樱中玩乐便如观世座前童子般,一名殿上童正照御命攀折花枝,我去帮忙,先凋谢的樱花落了我满身,天皇陛下看了似乎挺喜欢,亲自从樱枝上折了小段赏赐于我,还叫戴在身上今天都别拿下来。
推书 20234-04-14 :[柯南 白鸟X高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