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上)----小三儿

作者:  录入:04-15

女御略望周遭之卿,头中将在,藏人少纳言也在……那么,博雅君是宴请的何方贵客呢?
这嘛——少纳言君抚了抚丝缎般乌发,优雅非常地说,自然是知交好友。
如此说来,良辰美景——
月满,人全么……
所以说,所谓“口风最实”是指对外不言内中情事,却不代表远离流言蜚语。
阿嚏——!
博雅躺在寝台上打个响亮喷嚏,阴阳师关口不受干扰地继续念着净神咒。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灵宝符命,返魂童形。
……急急如律令。
关口手捏咒诀虚空划道,悚然大喝一声,恶鬼散退!
凭空里呼呼风起,纸幡被啪嗒吹翻在地,高灯台上的火焰飘摇不定,照出魍魉幻影十分恐吓人心。
博雅不自然的咳嗽两下,接到关口眼神示意,晴明手脚利索地拈起素麻条布腾的在博雅面上一寸抖开,上面沾染的斑豆粉末就潇潇洒洒扑了博雅半张脸,博雅没留神吸进鼻腔里,立刻张大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都比先前的还要狠亮。
关口瞅准时机,小银刀在手左刺右砍,嘴里“呀”“哈”叫得挺有节奏,晴明与之配合无间地把条布甩得风生水起,须臾间那布条上就生出一团团墨绿带褐的彩斑,最后回手一收,布条卷缩成包被晴明抓住塞进一只口袋。
好了。关口摸布帕出来擦了擦银刀,一并放回带来的匣子里。
中将大人,地阴已消弭干净,略作休养便无大碍。
博雅的气息还没调匀,但面色比起先前来是大有好转,至少没那么白里透青像下了霜的萝卜。
晴明把口袋交给关口就忙着收拾,俊宏被允许进来照顾主人,端了碗水喂博雅喝几口,又去外面叫人送温水来给主人擦脸。
博雅躺了会儿自觉精神恢复得差不多,关口观察这一阵确定可以完美收工,便起身告辞。博雅叫住他问回去了还有后续的事没有,关口回答说把捕获的地阴转移到专门的地方等着决定是放是化,然后就没有事了。
那么,安倍君需要做什么吗?
回禀中将大人,安倍君需要写份事件报告。
呃……博雅想了想,我还有些话想和安倍君说,应该不妨事吧?!
关口察言观色,当然,安倍君就暂留此处,明日将报告呈上即可。
等到关口走了博雅才坐起来抱着脑袋,堆了满脸苦瓜语气哀怨地说,晴明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只不过去歇个凉怎么就带只地阴回来,本来多个包袱也没什么偏偏遇到个歪和尚稀里糊涂地让地阴钻进身体里差点送了命,唉我怎么那么倒霉可怜啊啊啊啊——
博雅的自我怜惜并不是完全没道理。
想早晨去内里的时候还好好的,刚过了物忌期博雅只觉神清气爽见什么都欣欣向荣一派明媚,朝堂上附和了众臣对尾张国那边的担虑,忧国忧民的表现很让人满意。吃过早饭听从头中将的建议去尚春坊旁边新开的酒坊喝了两杯小酒,然后准备回卫门府办会儿公,等看看有没有大事——通常都是没有的,有也麻烦不到他——这时候的日头渐高,阳光照得人有些眼晕,博雅向来体恤旁人,让牛童引车到树阴下暂歇片刻再走。
其时一切还挺正常,然而再起程博雅就觉得身上多了些微沉重感,走在通向卫门府板廊的台阶上,同僚指着他背后影子神情奇怪,他回头去看了小半晌,其他人被正午阳光拉出的影子整齐而小巧,只有他的莫名拖长了半截,博雅确定自己当时十分镇定,那影子却微微晃动。
同僚颇感诡异,提议应该谨慎对待不如找阴阳师看看,博雅抬脚就转往阴阳寮。
卫门府在大内里之外,博雅正要由藻壁门而入,忽然从门边跳出一个形容枯槁的游走僧人,指着他鼻子大声嚷嚷说,恶灵附体家宅不宁慈悲为人消尔灾祸。
此人打扮虽然寒酸猥亵,但眉宇之间竟有威严正气,博雅急急跑了一路,又被大太阳晒着,瞬时有点神智迷失,鬼使神差的点头任凭游僧在他身上敲敲戳戳。
但见那人围着博雅左转三右转四,随后持歪脖木杖狠狠在地上一杵,扬起少许灰尘,口中念念有辞。博雅影子里多出的部分剧烈颤抖起来,就像是忍受不了突来的痛楚。须臾,博雅觉得有什么从身上分离,那种感觉很是虚幻很是捉摸不着,但确存在着,硬要比较的话,仿佛在剪头发,很长的头发被剪去一大截,顿时轻松。
博雅正沉浸在这阵轻松之中,却听到游僧大叫一声,不妙,速速闭口掩鼻——
话音未落,一股霉臭嗖的钻进博雅鼻子里。
糟糕!
啊?博雅混沌地看着游僧忽然惨白的面孔,还没回过神来,僧人像落荒的兔子一样跑得飞快,只留下越来越远的声音,要想保命另求高人……
然后,博雅倒下了。
浑身软绵,有气无力,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渐渐蔓延。
左近侍从实在被吓得不轻,扶着主人问怎么办怎么办,好在博雅神智尚清醒,立刻意识到游僧错手,情况危急,另一边也想到千万不能让母上看见自己这副德行。
不要回本宅,去四条,赶紧找阴阳师来。
简单吩咐完却有些气息不接的样子,侍从们手忙脚乱各自行动。
阴阳寮派了资深阴阳师关口过来,晴明正在帮他整理资料,顺便就一起叫上了。到博雅身边探察片刻,确定入侵物为地阴,先化符水给博雅吃了,待日落外界阳气减弱方才实施术法解除。
晴明听他诉完苦,神色依旧淡漠,无动于衷的样子,更让博雅悲从中来,不由得极深切的叹气,天之降不幸于吾,无友可担,无人可慰,多悲哀的人生啊——
唔,中将大人确实很不幸,地阴本无害,解除也简单,只需一句解咒,恐怕那个游僧是记糊涂念反了。
无害?无害怎么差点吃了我?!
地阴是魍魉中最低等弱小的一种,来源于万物阴影,性极阴,很偶然的情况会依附于人的影子中,但也只是依附并无其他作用,所以说无害。可他一旦进入人体,会本能的与属性为阳的灵元对抗,从而消耗灵元造成人体衰弱。不过你的这一只——
晴明垂眼默默思考着,博雅睁大眼急切追问,怎么?
个人观点。晴明微微笑道,是个很可爱的小家伙。
博雅有点怀疑自己耳重,木然地看着晴明,恍惚想起他和关口刚来的时候,似乎说过一句,恭喜大人您有了……
当时他躺在寝台上虚弱无力,没有精力去追究,现在回忆起来了,心中浅浅浮出一些念头,他慢慢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有时候挺有趣?
虽然觉得此问题问得奇怪,晴明还是秉着正直的本性坦白说,是的。
挺容易说笑?
这个嘛——晴明顿了顿,偶尔吧,毕竟你是殿上人身份高贵,还是和普通人有差别的。
博雅看他一会儿,默默躺回去。
大人要休息了吗,那在下告辞了。
晴明轻巧的出门而去,俊宏看他独自走在板廊上,身形一贯的端正,便喟叹了句,这位公子以后定是前途远大。
是啊,他会成为空前绝后的一个人也说不定。博雅声音闷在衣被里,露出一双惨淡的眼睛。
他被人打击惯了,反正他是天然呆,被怎样玩笑也乐呵呵不在意。这世上总是风水轮流转,今朝你得意,明日我逍遥,他挺想得开,也真心觉得一团和气最好,平安难求嘛。然而最近忽然有些不满意起来,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心血来潮般的空虚一阵又恍惚一阵,走神的次数明显增多,被头中将他们嘲笑也不是一两次,都说是想念着哪处美人魂不守舍的,倒让人很好奇了。
他想着想着就想起北三条的女公子前几天写了封信来,“春日已去樱难盛”云云,写满一大篇就是两字——分手。
反正我就是块从城门楼上掉下来也摔不碎的豆腐。博雅安慰自己说,女人心啊海底针,真是至理名言,相较之下,还是被男人开玩笑要爽快多了,没那么些转弯抹角猜来猜去,还可以娱乐大众,有利于社会和谐。
俊宏以为博雅睡着了,刚要退出去,博雅一个翻身坐起来叫住他,快去把晴明找回来,就说我请他喝酒。
俊宏呆了会儿。
我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找安倍先生回来?
博雅头一次觉得俊宏迟钝到了某种境界,废话,跟你喝酒有乐趣吗。
依俊宏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和主人闲坐一处喝酒,更何谈喝出乐趣来。
可是,大人身体才刚好……
罗嗦,我好得很,快去!还有,把那两坛藏芸拿出来,再配上几样下酒菜——诶,愣着干吗,当自己是牛不抽不动啊。
俊宏恍过神来,叠声应着赶紧去了。
晴明已经走到大街上,来往的没几个人,夜风有些小凉,吹在脸上倒怪清爽的。
秋天了,眼见着冬天也不远了,他一边走一边未雨绸缪地思考寒冬将至,如何更有效的保暖之类。
他是唯一允许在讲堂上自带手炉的学生,常被周遭嫉妒,亲近些的譬如小安阿衡,课间还会跑来和他抢,一边调侃他“瞧贺茂大人对你多好,讲堂这么大只点前后两只火炉是要活生生冻死人啊”,几个人蹭来蹭去,晴明心有不耐却老实闷着不讲,别提多难过。
唉,谁能给他个离开手炉却不会寒气僵体的法子?他愿意做夏天凉枕作报答。
忽忆起博雅那句玩笑话,“热得受不了了就让我靠靠到冬天换你靠我身上”,这个建议仔细想挺实在的,靠来靠去没损失还互补,就是要接触着身体让晴明感觉有些别扭。
说不上来为什么别扭,好像突然被陌生人当头打量他也会觉得不自在,心说我又不是路边陈列品任人观赏,如果那人还意图伸手出来摸一摸啊碰一碰啊,那简直就是□裸的调戏了,他认定自己完全有充足理由把那人修理一顿,当然如果保宪在的话,轮不到他动手。
保宪总是比常人甚至自己更早一步维护自己的固执。还住在贺茂府的时候,欺负他的人绝没有好下场,往往先被保宪的冷眼煞到,然后被保宪的阴招招呼,最后睡觉都不能安宁自己低头认错才结束。
晴明却不知道保宪喜欢护着他除了认定“守护天下美人乃天降吾之重任”外,也是为了避免那些人遭遇更严重的后果。晴明天生与鬼物妖气亲近,是干阴阳师的好料子,但年纪太小的他并不能控制那些东西,低等的杂灵很容易被他心里的情绪操纵,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去攻击使他产生怨愤的人或物,比如他的乳兄弟因为贪玩揪他耳朵,结果被黑影缠身无法自由呼吸奄奄一息,幸亏贺茂忠行恰好路过救他性命,并劝说晴明的父亲安倍益材让晴明跟随自己修习,其时安倍府邸常有不明事件发生,且多发生在晴明委屈哭泣之后,益材大人略做思忖便交出了儿子。
经过几年的教导,晴明渐渐学会控制心神不让自己的情绪任意泄露,并适当地远离那些鬼气妖魅,只在需要时召唤他们,当然至今也难保不出差错,所以保宪还是把他盯得很紧。
晴明慢悠悠走着,心想保詹师兄在伊吹山不知道开始学秘术没有,口气还那么臭的话又会残害多少纯良人士,听说那边的竹笋很鲜脆,真希望春天的时候师兄能捎几个回来。
如此走过了大半路程,几乎能看见通往未坤邸的那个路口,冷不丁背后传来急切的呼唤,安倍先生,请稍等。
晴明回头一看,正是博雅府上侍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家大人,请先生,回去,喝,喝酒。
诶?晴明略偏头,挑着眉毛问,这个时候?
是,是的,大人说无论如何,请先生赏光。
天上圆月已经升起来,明晃晃如玉似银,上面缀些楼阁水榭影影憧憧,薄纱一样的光彩流泻下来,铺开广袤的装饰,把那些房屋街道树木花草都笼在娇丽妩媚里,秋蝉时不时鸣叫两声,不再凄厉而带上缠绵之意,真是清妙的很。
原来这一夜是十五月见啊。
晴明和众生这几天都忙着筹备石清水放生会,虽然仪式轮不到他们参加,但种种物品都要料理周全,好容易忙完了只贪着休息半晌,哪里还想得到这也是一年一度的节日。
博雅因为意外撞灵,不知道多久能善后,早在中午刚过一会儿就放话出去说要设私宴赏月,接着有人就看见关口领着晴明进了四条,头中将几人还遗憾不能在御宴后同去游乐,商量要博雅找时间补上。
晴明其实不太想走回头路,毕竟还有份报告要写,又想博雅刚康复说不定心中还有些后怕需要安慰,终究是良心难过,晴明跟着侍从回转四条。
藏芸已经拿出来盛在红陶酒壶里,宅院最适合赏月的板廊上铺设好了坐席悬盘,一只菊花座高灯台立在边上,因为月光皎洁的缘故没有点燃。博雅面向着庭院,面色被浸染一片银华,显出几分单纯稚气,听见脚步声偏头望了一眼,眉目间就染上轻浮笑意。
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毕竟太突兀了。
晴明暗道,知道突兀还不是把我拽回来。
博雅又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那份报告要写多久?
大概小半个时辰吧,细枝末节的,都不能缺少。
博雅伸指头抓抓下巴,沉吟了会儿就让俊宏去把砚箱文台拿出来,指点着放在晴明跟前,然后说,就在这里写吧,我等着。
晴明微眯了眼看他。
别误会,我是真心请你来喝酒赏月,瞧我叫他们找出来的都是不醉人的果酿,但是想到你回去了还得熬夜写那什么报告,心里会过意不去,好像是我故意找茬耽误你,索性先在这里写了。又补充道,我不偷看。
过意不去就该让我回去早写完早休息,明明就是故意耽误我嘛。晴明略撇了嘴腹诽,却说,承蒙中将大人好意。挑出纸笔,慢慢磨了墨开始一字一字的写。
晴明的字是忠行大人手把手教的,却不似忠行一般的刚毅方正,略微娟秀绵丽,流水落樱样铺散,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藏芸之于博雅,如同白水之于孩童,只能闲来无事尝个味道,这次为了照顾太不擅酒的晴明才摆上,可喝过半壶实在寡淡,招招手叫俊宏去另取刚烈的陈香来。
晴明写了一半停笔沾墨,陈香的气味从一开封就浓郁的飘来,钻进他鼻子里让他禁不住打个喷嚏。
喂,别说只闻个味道也能醉了。
古书上有说,余嗅其味者皆醉矣,可见味道是真能醉倒人的。
博雅叹口气,我以为你成天就看星象啊符咒啊,原来也看别的。
师尊说过,读书如行路,以万卷而至千里,阴阳寮的藏书阁里什么书都有的。
什么书都有的啊——博雅端起酒盏抿了半口,灵光乍现的倾身来问,那可有秘曲神调?
晴明吹着纸上墨迹想了想,似乎没有。
博雅少许失望的坐回去,眼睛里的熠熠光彩瞬间就黯淡,晴明瞟了一眼失笑道,你就只关心这个吗?
当然不是,偏重而已。
博雅漫不经心望他下笔,问,还有多久能写完?
半刻,最后几段了。
只是随便说说我的感觉。博雅把面前小菜都吃完了,抹了抹嘴说,你故意写得很慢吧?看以前你行笔那叫一个快,比我以前急着交差去踢球还快。
这是要存档放进阴阳寮书库里的,半个字都不能马虎。再说,你刚刚那比较不大合适吧?
博雅挑眼瞅他,管他的,知道意思就行。可我都不知道你们每一次干活还得记录的呀。
当然,为了以后查阅。
博雅暂时不说话,安静等晴明把最后一点写完了,搭手哗啦啦收起砚箱文台叫人抬走,塞给晴明酒盏倒上藏芸。
终于完成了,来尝这酒,一点也不上头,就跟甜水一样。
晴明不会白到真把他话当真,小心先抿了一口,的确只有甜味不见辛辣,还怪好喝的。
没骗你吧,助雅最爱喝这个,每回来都缠着要上几杯,也就这个我会让他喝。博雅说到弟弟,笑得很淳良。
助雅是不是七夕在清凉殿东庭看见的那个少年?
就是他,虽然和我长得不太像,但一看就知道绝对善良仁厚跟他兄长一样对吧!
晴明被他熠熠目光注视着躲不开,只得点点头,顺便回忆那个善良仁厚的少年模样。
脸是略圆的,眼睛也略圆,鼻头还是圆的,和轮廓分明的博雅的确不像,也难说以后长开了会不会变得稍微挂相。
听说这孩子是克明亲王和一位个性非凡的女子所育,从小长在城外淳朴的宅院里,个性像新生的草芽令人怜惜,因为如此,做殿上童的时候给天皇陛下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元服后便被授予从五位下侍从职位,特别令其上殿随侍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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