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是曜月国主,有什么得不到的?难道你想要当凤帝吗?”若真如此的话,只怕连自己也帮不了他。
只因当年他便是答应了若芙,要改变凤朝分崩瓦解、生灵涂炭的天命,才会来到曜月,成为黎泱的老师。他自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学生,成为祸乱凤朝的根源。
闻言之下,黎泱瞪大了眼睛,咬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当凤帝来着,那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就算凤帝一笑置之,沈栖桐他们也绝饶不了他。
何况,他都说得这般明显了,穆见清竟还是半点都摸不着边际,难道自己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真想把心里的感情就这么直说了,然而望着那人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语竟是不敢出口。就怕一旦说了,连目前的师生之情都保不住。
想到这里,黎泱眼神一黯,径自为两人斟满了酒,一口饮尽。
穆见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亦陪着他饮尽了杯中酒。
兰芥酒后劲很足,黎泱酒量极好,还不感觉什么。穆见清却是不常喝酒,两杯下去,清隽玉白的容颜渐渐笼上一层薄红。
黎泱望着他的容色,心中顿时一动,又为他满上一杯。
穆见清按了按额头,压下酒意,道:“泱儿,你这是要把我灌醉吗?”
“只这几杯怎么会醉呢?”黎泱眸光暗沉,低声道。
“你知道我酒量极浅。”虽是这样说着,却依然举杯啜了一口。
黎泱赶紧又为他满上。
穆见清心里念着今日是他生辰,也便不愿违逆了他。不管他倒了多少,都顺着他喝了下去。
如此反复几次,不多时眼波便已朦胧,漾着迷离的水光。
烛火摇曳,只见那人容颜如玉,面颊带了抹醉人的红晕。酒液润着薄唇,那淡色唇瓣越发显得晶莹剔透。
“老师——”黎泱凑近了些,低低唤道。
穆见清轻轻应了一句,声音模模糊糊的。握杯的手已经不稳,不经意间酒杯滑落桌案,澄澈的酒液湿了一地。他却恍若未觉,身体略倾,眼睛渐渐瞌了起来。
黎泱触了触他的面颊,只觉手底肌肤微微的热烫。
他站起身来,扶着穆见清道:“今日不回愫玉阁了,就在清华殿歇息可好?”
眼睫颤了颤,穆见清靠着他的肩膀,似乎并没有听明白他在讲些什么,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颈间是他轻细的呼吸,微微的酥痒。黎泱心头一动,侧眸望去。只见那人星眸半合,几缕发丝垂落面颊,温顺地倚靠着自己,却是全无防备。
黎泱眸色渐暗,扶着他靠坐床榻,却怎么也舍不得松手。他抚上他的眉,沿着清隽的眉峰,手指滑过纤长的眼睫,顺着脸颊掠过,最终停在微启的薄唇上。
穆见清唇色极淡,如今却因那酒液染上薄薄的粉色。黎泱看在眼里,却是情潮涌动,再难自禁。
黎泱倾下身子,极轻极柔地吻上了他的唇。
那人唇瓣微凉,却又如许柔软,呼吸间似有淡淡的兰香。黎泱舌尖微一用力,顶开半合的牙关,极尽缠绵地汲取着那人的气息。
蹙眉低吟了声,穆见清仰首。墨色的长发披泻流淌,衬着象牙白的颈项,隐约带了丝绮丽。
黎泱痴痴地望着他,心神一阵恍惚。
穆见清向来庄重严谨,律己甚严,几曾有过醉容。黎泱原本只想看他一醉,自己也好趁机稍加亲近,却不知那人一旦醉倒,竟有这般风情。
贴着他的面颊,黎泱思绪翻涌,一阵喜悦一阵哀伤。心系之人就在怀中,任他恣意亲近呵怜,便是在梦里也不曾有过如此美好的情境。
然而却又清楚地明白,等到明日那人酒醒,这一切便只如迷梦一场。那人什么都不会记得,什么都不会知道。
黎泱沉下眼睫,眸中渐渐浮现深沉的悲哀。
自己竟只有趁着那人神智朦胧,才能无所顾忌地亲近缠绵。
然而,纵是卑鄙,也决不后悔。
叹了口气,黎泱近乎绝望地俯下身子,轻轻地吮吻着那修长的颈项。他小心翼翼地轻啮,唇齿掠过之处,只留下淡淡的红痕。那痕迹极轻极淡,到穆见清酒醒之时,想是早已褪得干净。
黎泱闭上了眼睛,埋首在他颈间,嗅着那淡淡竹香,心中却是哀凉。
见清,见清,你以为我喜欢叫你老师吗?
如果可以,我只愿你——
只愿你眼里只看着我,心里只念着我——
如果可以——
一滴眼泪滑落,在穆见清颈侧的青衫晕开。
黎泱低首,将他搂得更紧。
肌肤相触,彼此的气息近在咫尺。黎泱眸色暗沉地望着他,手指探向那人的衣襟,一触之下却又收了回来,沉沉叹了口气。
再次印上那柔软的唇瓣,黎泱沉下眼睫。
最后一次放纵。这一吻之后,怀中那人依然是他的师,他的臣。
榻前纱幔垂落,拂过黎泱的面颊。伸臂紧紧地环着那人,烙下细密而绵长的一吻。
情生意动之时,忽觉怀中的身子陡然僵硬。
黎泱悚然一惊,霍然抬眸。
只见穆见清正自错愕地望着自己,眼神无限清明,竟已全无一丝醉态。
“泱儿……”穆见清的脸色渐渐苍白。
他酒量极浅,方才已有十分醉意。然而因为离开愫玉阁太久,身子的不适令他提前从酒醉中醒来。谁知面对的竟是这般情境。
紧紧的拥抱,缠绵的热吻,以及那盛满情意的眼睛……
珍之护之的学生,对自己抱有的竟是如此惊世骇俗的情感。
黎泱顿觉手脚冰冷,脑中一片空白。手臂却仍是环着穆见清的身子,一时间竟不知收回。
“放开——”心绪稍平,穆见清已有了决定。
他是断不能再留在曜月国了。并非他容不下这悖德之情,也非是对黎泱全无感情。只是在今日之前,在他心里泱儿只是心爱的学生,是若芙用性命托付的月隐传人。
至于今日之后,他纵是明白了黎泱的感情,却也不能接受。毕竟十年的师生情谊,让他如何再把黎泱当作情人对待。
更何况自己的身子已日渐衰弱,说不准哪天便撑不下去,是以早就绝了情爱之心。若让黎泱越陷越深,最终免不了一个悲哀的结局。自己如何忍心看他如此。
“——你是要走?”黎泱对穆见清了解甚深,已然看出他心中所想。环着那人的手臂不由收得更紧。
“我不能看你一错再错。”穆见清拉开他的手臂,起身道。
黎泱怔怔地望着他,忽然仰天大笑。
“哈——”踉跄退后了两步,黎泱惨然道:“原来在你眼中,我竟是一错再错。”
“泱儿。”穆见清心头一痛,伸手扶住黎泱。
“你是一定要走?”黎泱凝眸看他,一字一句地道。
“事已至此,让我如何留下?”穆见清低低一叹,避开他的眼睛。
“好,好——”黎泱点了点头,推开穆见清的扶持。
他挺直了身子,眼看着穆见清一步步走出清华殿,忽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穆见清一惊,回眸望去,只见斑斑血迹溅落在雪白的大理石地面。黎泱身形微晃,面如金纸地站在那里,却是一声不吭。
快步走到黎泱面前,搭上他的腕脉。穆见清只觉指底脉象紊乱,气血凝滞。显是大悲之下,内力反噬,若不及时压下散乱的真气,恐会就此落下病根。
握着黎泱的手,将一股至纯至柔的真气传入他的体内。直到黎泱体内的紊乱真气被逐渐化解,穆见清才松开了手,径自运气调息。
穆见清微合了双眸,脸色略见苍白,额间隐是细密的汗珠,显然为了替黎泱疗伤,耗去他不少的真元。
黎泱目光复杂地望着他,忽然手指疾点。趁着穆见清调息完毕的那刻,快如疾电地封住他胸前十处大穴。
穆见清何曾想过防备他,顿时仰倒在黎泱怀里。
“穆见清——”紧紧地拥着他,黎泱一字一字地道:“这一次,绝不放你离开。”
万丈风波平地起
六、
翌日早朝。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黎泱端坐朝堂的最高处,眼神下意识地朝大殿右首望去。
大殿右首,本当是丞相之位。穆见清不愿为相,黎泱虽不勉强,上朝之时却依然要他站在右首。反而名正言顺的当朝丞相莫诩之,只能委屈地排在他的后侧。
这虽不合礼治,然而一来黎泱坚持,二来穆见清曾是当朝一品的太子太傅,又是帝师之尊,所以隐约的反对声浪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然而此时,右首的位置却是空着。
黎泱垂眸,暗自苦笑一声。明明是自己把那人强留在清华殿里,如今却又忍不住在殿上寻找他的身影。
心不在焉地听着朝臣的启奏,处理了几份紧要的折子后,便匆匆下令退朝。
回了寝宫换下朝服,正要往清华殿去时,却听太监总管吴公公在耳边道:
“陛下,散朝时几位大人似在议论,说穆太傅今儿个没有上朝,都在猜测缘由。你看往后是……”
吴公公算是黎泱宫里的心腹。黎泱对穆见清的感情,他依稀是知道的。然而这次黎泱把穆见清软禁在清华殿里,对外总该有个名目。
在旁人眼里,穆见清深得帝宠,一举一动自然极是受人关注。仅是一日不上早朝,便已有人议论,若长此以往,还不知会传出什么流言。
“他们倒是有心,管到朕的老师头上来了。”黎泱冷冷地挑眉,道:“何况先主在位的时候,曾特许老师不必上朝。那时也不见他们议论。”
吴公公见他神色怫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唯唯诺诺地跟着。然而到了清华殿,却不敢再跟进去,只在宫外候着。
这宫里头谁都知道,未得国主旨意,是谁都不得擅入清华殿的。
黎泱在殿门处犹豫了一下,终是推门踏了进去。
殿内静悄悄的,竟似一个人都没有。
黎泱一惊,眉峰不由拧了起来。虽说怕穴道封久了伤身,一早便解开了穆见清的禁制。却依然用药暂时散去了他的内力,令他无法使用武功。清华殿外有侍卫守着,照例他是无法离开的。
黎泱皱眉,刚要招人来问,却忽然瞥见远处花园里的一抹青影。
目光穿过殿侧回廊,只见朦朦的微雪中,那人青衣卓然,负手而立。
黎泱心头一热,快步行了过去。
穆见清侧过头来,望了望他,沉睫喊了一声:“陛下!”
黎泱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道:“今日之前,你从未称我陛下。”
“是臣逾越了。”穆见清淡淡地道。
若不是逾越,始终谨守君臣之份,又何至于让黎泱对自己产生那样的感情。
“你这是在恨我?”黎泱苦涩地道。
穆见清微微一叹,道:“陛下,外臣不得久留宫中,让微臣回愫玉阁去吧。”
黎泱并不理会,握了他的手,道:“留在宫里陪我些时候,好吗?”
见那人不答,连忙又加了一句:“回头我让人拟旨,免你每日早朝。旁人只当你如当年那样在愫玉阁隐居,断不会知道你在宫中,坏了规矩。”
“你既然早有决定,又何必再问我的意愿。”穆见清抽回手来,淡淡地道。
黎泱面色微变,怔了半晌,道:“你可还记得?在我临去凤朝之时,你答应给我一个承诺。”
穆见清神色不动,道:“我记得。你要的东西,我若能给,自然不会吝惜给你。但若是我给不起的……”
黎泱眉峰一挑,望着他一字一字地道:“穆见清,我要的是你。”
“不可能。”穆见清避开他炽热的视线,亦是一字一字地回道。
短短的三个字,就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上来,黎泱顿觉浑身冰冷。一时间又是愤怒又是绝望,伸手将他用力扣入怀中,低头便吻了下去。
迷乱而彷徨,完全无关□的吻。穆见清沉下眼睫,任他紧紧地扣着,将自己压在殿前的廊柱上。牙关被顶开,唇齿间满是黎泱狂乱的气息。毫无温柔怜惜,霸道而直接的吻,激烈地令他喘不过气来。
苍白的面颊染上了层丹朱似的嫣红,穆见清喘息着,侧头避开,却被黎泱扣住后脑。年轻的君主目光复杂地望着他,肆虐的吻渐渐变得缠绵。被啮伤了的唇细微地刺痛着,灵活的舌纠缠上来,酥麻的感觉缓缓晕开。
温热的触感从唇畔移开,呵着热气,慢慢从耳垂吻向颈侧,一路轻细地啃啮着,留下艳色的痕迹。穆见清喘息得更急,迷离的眸子里,映出黎泱的影子。
在那细密的拥吻中微熏,穆见清的心忽然乱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中翻涌,带着丝茫然,又极柔软。他闭上眼,压下突如其来的情绪,挣开黎泱的禁锢。
黎泱未再迫他,只环着他的腰,安静地拥着他。
“陛下——”穆见清凝了凝神,开口唤道。
黎泱瞪了他一眼,忽然轻啮了一下他的耳垂。
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随即耳根处便热了起来。穆见清恼怒地望着他,道:“你还没有闹够吗?”
“谁让你又叫我陛下。”黎泱一笑,眉目间的凌厉顿时化作了柔和。
穆见清推开他的身子,道:“你本就是一国之君,曜月的国主。”
黎泱眸光晶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道:“你明明是对我有感情的,为什么不承认呢。”
以穆见清的为人,若没有感情,绝不会在清醒时任人如此拥吻缠绵。更何况,方才他分明在那人眼中看到了情动。虽则一闪即逝,然而黎泱与他相处日久,又岂会忽略过去。
穆见清摇了摇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忽然一阵晕眩。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若不是被人一把扶住,差点便栽倒在地上。
“老师,见清——”
耳边传来黎泱焦切的呼唤,穆见清却无力回应,只微弱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便陷入沉沉黑暗中去。
黎泱望着他煞白的容颜,一时间又惊又痛,横抱起他冲进殿里,疾声喊道:
“来人,快召太医——”
* * *
穆见清一直昏睡着没有醒来,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却无人能够说出穆见清的病状。只一味地用人参灵芝熊掌等珍奇药物来补。但穆见清的气色却丝毫不见好转,到了第三天,唇色竟已白中透青。
黎泱想尽了法子,甚至发出皇榜,试图在民间寻找神医。前来揭榜的大夫不少,其中不乏杏林高手,地方名医。然而搭脉之后,对穆见清的病况仍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万般无奈,黎泱不惜惊动凤帝,八百里加急送信给凤使之一,精通星相医术的星隐韩照影,请他前来相助。然而这一来一去,就算不眠不休快马来回,等韩照影赶到,也该是一个月之后了。
正当黎泱为了穆见清的病万般焦虑,恨不能以身相代的时候,穆见清却忽然醒了过来。
黎泱紧握着他的手,险些喜极而泣,一径地问:“感觉怎样,头还晕吗?想要些什么?要不要喝水——”
又忽然想到穆见清刚醒,想是需要清静,赶忙放低了声音。然而眼里掩不住的激动,仍是透露出心底汹涌澎湃的情感。
穆见清望在眼里,心头酸酸地痛。
那坐在床头,苍白憔悴的青年,那神情脆弱,忧心如焚的男子,竟是原本气势凌天,锋芒毕露的年轻君主吗?不惧天地,不信神佛的黎泱,竟因为自己,陷入如此忧急恐惧的境地。
不禁反握住黎泱的手,穆见清低低唤了一声:“泱儿——”
一声泱儿,让黎泱的眉间顿时笼上喜色,想要紧紧地拥着他,却又担心他的身子。终是握了他的手,低声道:“你可是原谅我了?”
穆见清淡淡笑道:“你从小任性惯了,我几时真生气过?”
黎泱见他容色倦怠,却强撑着与自己说话。不由内疚道:“你才刚醒,我不该拉着你一直说话。你好好休息,想要什么就叫我。”
穆见清按了按额头,拉住他,道:“你若真为我好,就放我回愫玉阁去吧。”
离开愫玉阁太久,身体的力量正在急遽流失,此次的昏睡也是由于这个原因。灵力流失得太过严重,即使是回了愫玉阁,也不过是暂时减缓身体的衰竭罢了。若要让这身子长久地支撑下去,唯有回繁云谷去。
“你就一定要回去,一定要离开我身边吗?”黎泱一阵气怒,然而望着床上那人虚弱疲倦的容颜,终是压下怒气,放缓了声音,道:
“留在清华殿不好吗?你喜欢清静,我绝不让人随意进来打扰你。你喜欢看书,我让人把御书房所有的书都搬来这里。你喜欢竹子,我让人在这里种满竹林。你要什么都可以,就是别想着离开,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