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现今社会再怎麽开明,同性恋依然是个原罪,这是我从上一份工作得到的教训。
都怪我大意,将我和阿闵亲蜜搂在一起的照片放在皮匣,虽然藏得极好,谁知一天突然掉了,被别的部门同事捡到。
拿回皮匣时我就有发觉到同事们神色有异,可那时我并没想太多,直到女同事们不停在暗地对我指指点点,男同事极力避开与我的碰触,我才晓得,东窗事发了。
那时我沉醉於爱河,所以没怎麽放在心上,直到那天,也就是我和父母坦诚我的性向那天,我的主管将我叫进办公室,暗示地说明公司无法接受我的性向,让我主动离职。
我就不懂,我是同性恋,碍著别人了吗?社会上对同性恋的岐视,永远改变不了。
我的性子向来不爱与人争辩,所以我当场答应主管做到月底,我一向主张好聚好散。
後来我因为住进医院一直没进公司,虽然大哥说有替我跟主管请假,可我想主管宁愿我请假一辈子吧。
原本我还心存著一丝位子被保留的冀望,可当我看到我的座位上已换了新面孔时,心情顿时跌到谷底。旧同事看到我的出现也都被吓了一跳,脸上尴尬的笑容说明了我们的疏远。
我试著去找主管,想请求他让我回公司,在我的性向还没被发现前,我一向是主管的得力助手,我想主管应该会留一点情份给我。
可我错了,主管只是摊摊手一脸无奈地告诉我公司目前没有缺人,我之前又请假太久,他不晓得我何时会回来,只好找人顶替我。主管说得是事实,我无法反驳,何况我曾答应他我只做到月底。
虽然失去了工作,可幸好我学有专长,广告设计,所以想再找一份新的工作并不难,事实上也是如此,面试几间公司时发现他们对我的印象和履历经验都挺满意的,除了一件事。
「李先生,请问你最後一个工作离职的原因是-」
这个行业一向没有秘密,稍微探听一下就知道我说得是不是实话,所以我不想说谎,只是在离职原因上写「私事」,我晓得会被追问,可却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抱歉,因为是私事,我可以不回答吗?」我的答案绝对是面试的大忌,可我没有办法。
或许是看出我的眼神有异,面试官让我稍等一下後,走进他的办公室,我隐约看到他在打电话,再次出来时,我感觉到他的笑容疏远许多。
「李先生,谢谢你今天来面试,是否录取我们一个礼拜内会通知。」
「谢谢。」朝著对方报以微笑後,我转身离开面试公司,心里却晓得面试再次失败了。
我说过,这个行业一向没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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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面试失利,我开始感到焦虑躁郁。
我原本并不容易发脾气,现在却可以只因为衣服稍微有一些皱摺而气到拿剪刀剪碎衣服,或是书桌上有些凌乱而将所有东西摔到地上,甚至是洗澡时发现浴室玻璃上有水渍污点,然後就拿起一旁莲蓬头砸破玻璃。
我知道我有些歇斯底里,可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得发泄,否则我可能会因为太过焦虑而拿刀自残。
我以为家人没发现我的情况,我在他们面前一向正常,可我实在太低估我的家人们,原来他们早看出我的不对劲。
「小舒,现在家里又不欠你这份薪水,工作你慢慢找就好,不用急。」一天在饭桌上母亲忽然慈祥对我说道。
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可我却听得难受,觉得自己像只米虫一样没用。就连尚在读书的三弟都有在打工,我竟然无所事事,要家人养我?
低声说了句我知道後,我埋头吃饭,却开始觉得浮躁,拿著筷子的力道愈来愈大,最後竟将筷子折断我自己都不晓得,还是三弟将筷子从我手中拿走我才恍恍惚惚抬起头,一脸茫然。
「爸妈,我送二哥回房休息。」三弟只是淡著脸道。
然後我就被三弟带回了房间,离开前还隐约看到母亲眼里的浓厚担忧。
三弟打开我的房门时,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脚步忽然停顿一下,然後他将我按到床上坐好,眼神无言地巡视著被我肆虐到几乎体无完肤的房间,最後才看向我。
三弟知道我爱乾净,可此时我的房间却像战争後一样,凌乱不堪。
「我要打给大哥。」三弟淡声说完後,从裤子拿出手机,就要拨号。
「不要!」我突然朝三弟扑了上去,抢走他的手机。
「二哥,你病了。」三弟只是用平静的眼神看著我。
「小零,二哥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烦所以才-」在三弟平淡无波的眼神下,我竟无声了。
「二哥,你需要回去看医生。」三弟从我手中拿过手机,再次将我按到床上坐好,淡道。
大哥在外头有房子,平时不常回来,尤其工作忙时更是常常一个月见不到人一面,所以他并不清楚我近来的情况。我向来很听大哥的话,所以三弟才要打电话给大哥。
听三弟这麽说我只觉心里更是浮躁,手脚有些不自觉的动作,语气也渐渐变得不耐烦:「小零,大哥工作很忙,你别为这种小事打扰他。」
三弟并没听我的话,依然打开手机,开始拨号。
「小零-」我忽然有股打昏三弟的冲动,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只花瓶。
幸好三弟发现得早,在我将花瓶砸向他脑勺时他及时避了开,手机也因此掉落在地。花瓶砸到床板应声而裂,然後三弟不慌不忙夺下我手中的尖锐瓶口,第三度将我按到床上。
我想挣扎,三弟用他全身的力气压著我,令我动弹不得,眼神暗沉地令我害怕,我从不知三弟有这麽成熟的眼神。
「二哥,你别再无理取闹了。」三弟只是用他不亢不卑的语气说道,我顿时感到自惭形秽,最後放弃了挣扎无力地躺在床上,任由三弟压著我。
「小零,二哥好痛苦。」茫然地看著天花板,我第一次在三弟面前真情流露。可我想三弟不会懂他二哥怎麽会为一个男人搞到如此狼狈。
「二哥,你需要看医生。」三弟已经变声的低沉嗓音稍稍平抚我浮躁的情绪,这个时候的三弟竟比我还可靠。
我不晓得三弟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已经打通给大哥,接下来我们所有的对话,手机另一头的大哥全听到了。凌晨,大哥赶了回来。
我再次被送进医院,大哥和三弟押著我去的。幸好我在医院表现得很正常,所以医生只是开了些控制情绪的药给我吃,然後要家人别刺激我,尽量让我保持愉悦心情。
回程路上,车内氛围一片低压,我试著说话炒热气氛,可大哥一脸面无表情,三弟神情淡漠。
「大哥,小零,对不起,我只是因为找不到工作太心急,所以才会-」我想解释我的不正常,可看大哥和三弟都不理我,我突然觉得自讨没趣,也安静了下来。
这时大哥忽然一个紧急煞车,将车停在半路,手握著方向盘,没有回头地低沉对我道:「小舒,你得自己振作起来,否则没人帮得了你。」
我低首不语,只觉眼睛泛酸。
然後我感觉到我的右手被人轻轻握住,我知道,那是小零,他在跟我说,他会陪著我,不会让我一个人孤单。
直到後头传来喇叭声,大哥才踩下油门,车内依旧一片寂静,我默默地流著泪。
回到家後,爸妈还在客厅等著我们,大哥让三弟先带我回房,他则跟爸妈说明我看医生的情况。
三弟一直握著我的手,直到我开门要进房时他还没放开,我知道他有话要跟我说,可我却抢先开口低著头道:「小零,谢谢你。」
如果不是小零没将我拿花瓶要砸他的事告诉大哥,我现在肯定不是在家,而是在医院的精神病房。
三弟并没为此事多说什麽,只是语气平淡地让我记得吃药後,松开我的手,转身回房。
有时我真觉得小零比我还像哥哥。
过敏症 -3
花了一些时间将房间整理乾净,只有那个破碎的花瓶我舍不得丢。我拿了个盒子将花瓶碎片装了起来,将它放在床头柜上。
吃了药後我的情绪有比较平稳,不再那麽容易心浮气躁,可母亲还是很担心我,就怕我会不会哪一天又突然爆发,所以她不再问我有关工作的事,甚至连嘘寒问暖都会有些犹豫。
大哥为了我比较常回家,确定我没事後又匆匆忙忙赶回公司做事,大哥一向是个大忙人。
父亲对我也没那麽严厉了,他现在只祈求他的二儿子能赶紧好起来,别再这般疯颠。
唯一态度较奇特的是三弟,我常常可以感觉到他若有似无的眼光向我飘来,饭桌上吃饭时是这样、在客厅聊天看电视时也是这样,可当我看向他时他却马上移开眼光,低头看著他的书,又是那副冷淡模样。
我想一定有什麽事发生,可我找不到机会问三弟,他最近要考试,他看书时最不喜欢人家打扰他。
一个礼拜过後,我又决定开始找工作,这次我不再执著於广告设计这一行业,我只求有份安定且平稳的工作。
父亲对我想找工作一事并没什麽意见,他也认为我整天窝在家里对我不好,可母亲却反对得紧,她怕我又太过著急找工作而逼急了自己。
好不容易我才说服母亲让她不用为我担心,然後开始找一些行政类的工作。虽然领域不同,老板大部份也都不在意我最後一份工作离职的原因,可人在倒楣时真的连喝水都会呛到,我一直没收到任何一家公司的录取通知。
後来我乾脆豁了出去,不管什麽工作都找,不仅在人力银行投履历,也看了报纸寄了好几封履历表,最後,我甚至连便利商店的收银员或是速食店的服务员都愿意做,只求有份工作,却还是失败了。
病急乱投医一向没有好结果,我的情况正是如此,而且愈心急,愈是找不到工作,愈找不到工作,心就更急了。
我开始没遵照医生的吩咐按时吃药,而是只要一觉得烦躁郁闷就会吃药,很快的二个礼拜的药在很短时间内就被我吃完了,可我没告诉任何人,我怕再继续这样吃下去,我会对药物上瘾。
家人并没看出我的著急,这次我将我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只是偶尔会坐在床上怔忡地看著床头柜上装著碎花瓶的盒子,然後一坐就是一整天,次数也愈来愈频繁。
我晓得我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我不得不,可我不敢想像当我所有的烦躁不安焦虑累积到无法负荷的程度时,我会不会就此崩溃,造成无法挽救的情况。
一天三弟学校放假,他突然把我拉了出去,将我带到小时候我们常去的一个海滩。因为天气冷,海滩上并没人。
我开玩笑地对三弟说现在天气冷,玩水不好吧?三弟却突然扯住我的手,把我往海里拉去。
「小零?」我实在一头雾水,可心里却隐约觉得三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我忽然很害怕,拚命想要挣开三弟的手,想要逃跑。
我明明就隐藏得很好,没在他们面前露出一丝异状。
可三弟力劲出奇的大,他紧紧拽住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直往海里走去。
「小零,放开我。」我气急败坏,大声吼叫。
三弟走到水及腰时,忽然一把抓住我的後脑勺按进海里,我措手不及,硬是呛了好几口水。
「二哥,说吧。」三弟这个时候还是那般冷淡,平静得令人发指。
我从没像此刻这麽想骂脏话,先不论三弟想让我说什麽,我整颗头都在海里,如何出声?
拚命在半空中挥著手,我想抓三弟的手,让他放开我,我快要窒息了。
然後我就感觉到压著我脑勺的力道突然不见,我就这麽顺势往前跌向海里,狼狈不堪。
「李零,你疯了吗!」我努力站了起来,朝著三弟放声大吼。自懂事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对三弟发脾气。
「李舒,疯的是你,失恋有什麽大不了,你非得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三弟暗沉双眸里有我看不清的情绪。
我一下子泄了气,双脚软绵地跪了下去,还是三弟及时扯住我的胳膊,我才没陷入海里。
「小零,二哥也不想这样。」我垂著头有气无力道,语气多了一丝哽咽。三弟不会懂,我有多爱阿闵。
然後三弟忽然抱住我,将我搂在他怀里。
三弟的拥抱,真温暖。
「小舒,说吧,把你所有压抑都说出来,不然你会闷死你自己的。」三弟淡声道,微沉的嗓音带著一股莫名魔力。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三弟唤我小舒,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彷佛他不是把我当哥哥。我不由得感到一丝心慰,小零真的长大了。
「小零,你有当心理医生的特质喔……」我很想俏皮地对三弟这麽说,可话才一出口,我就流泪了。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沉默,整个沙滩只听得到我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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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泄有很多种,有人选择大喊大叫,我却选择无声地诉说我的悲痛,可达到的效果却一样。在几乎没把眼泪榨乾前,我的确感到心突然不再压沉沉的,所有委屈痛苦似乎随著眼泪流去。
我想,三弟身上真有股奇特魔力,安抚人心的魔力。
那天回家後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引来了母亲的询问,我只说都是小零不好,硬是拉著我去海滩玩,冷死人了,母亲这才笑骂著让我们赶紧去换下衣服免得著凉。
母亲一定看出了我的不同,我感觉到她宽心许多。
那一天後我整个人就正常了起来,只是偶尔想到阿闵时心情还是不免有些低落。倒是三弟待在我房内的次数变多了,他以前没那麽爱找我。
「你留著这干嘛?」三弟在我房间漫不经心閒晃著,最後目光定在了我床头柜上的盒子,他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迳自将它打开,然後在看到里头的东西时,眼眸闪著令人难以捉摸的神色。
正在电脑桌上找工作的我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关了盒子,将其揣在手里笑得有些尴尬道:「没什麽,做个纪念罢了。」
三弟闻言後只是看了看我,没任何反应,神情依然清淡如水,然後他没再追问,只是坐在床上,转头四处随意看著。
「你今天不用打工吗?」我将盒子放回床头柜後坐回到电脑桌前,仔细瞧著里头一长串密密麻麻的工作,随口问道。
「小舒,你什麽时候知道你爱的是男人?」三弟回了一句我完全没预警的话,当场让我愣住。
我感觉得出三弟对同性恋似乎有排斥的心理,所以一直不是很愿意和三弟扯到这个,我不希望他鄙视我这个同性恋哥哥。
我只能就著三弟的语病带著开玩笑语气道:「小零,二哥知道你长大了,可你还是我弟,怎麽可以叫我小舒。」
这麽一说,我才发现自上次从海滩回来後,三弟都叫我小舒,不再唤我二哥。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小舒。」
有些挫败地低叹一声,我差点忘了我这个弟弟有多固执,除非他自己愿意改口,否则我想再听他叫一声二哥可难了。
「大学时候。小零,你会看不起二哥吗?」我有些急切地问道,家人目前是我最重要的支撑,我无法忍受一丝轻蔑。
「我的确很生气,可事情过了就算了。」三弟眼眸先是微眯,然後一下子又放松了,轻描淡写道。
「小零,二哥一辈子都只爱男人,这是个事实。」要我自己承认这事的确有些难堪,可我必须申明我的立场。
「我晓得。」三弟似乎不是很在意地应了声。
见三弟反应平静,我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又将所有心思放回找工作的事上,然後三弟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後,忽然拍了拍我肩膀。
「要回房了?」我没回头直盯著电脑萤幕问道,发现到有公司回信给我要我去面试不禁一阵欢喜,连忙拿笔抄下资料。
「小舒-」三弟有些强硬地将我的椅子转向他,然後蹲了下来,双眸与我平视。
「怎麽了?」望著三弟,我真觉得他成熟许多,是个男人了。
「你的药吃完了对不对?」三弟直直地望著我,让我想逃避的空间都没有。
我只是傻傻笑著,想要掩盖我的心虚。
「小舒-」三弟语气低沉了些,我突然发觉三弟给我的压迫感似乎比以前多了些,之前他还不过是个乳臭未乾的小鬼。
「我没事。」
「你不该中断药物,我明天陪你去拿药。」
「可是我明天有面试-」
「面试不过才1、2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