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这是怎麽了?为什麽事情不是按自己想象的那样发展的呢?在公司,工作流程虽然熟悉了可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工作可以做,新员工评定虽然通过了可得分并不让人满意;在家里,晚饭虽然可以在楼下饭馆儿方便地解决可开销比以前多了不少,ADSL虽然办好了可速度总是很慢;在网上,交流群虽然还是那麽热闹可总觉得见过面之後大家跟自己之间丢了点儿什麽,虚拟的“老公”虽然还是那麽体贴可聊天的频率跟刚开始的时候没法儿比了,像是腻了一样。那麽多不如意的事情通通堆在一起,是不是老天爷故意打击人呢?
“嘀嘀嘀……”
谭忆正皱著眉郁闷,QQ叫了。点开一看,居然是丛延。
丛延:今天群里那麽热闹,你怎麽闷头不吱声呢?
无声:你怎麽知道我在的?
丛延:刚不是有人给你打过电话麽= =
无声:哦
丛延:跟老大联系了没?明天过节了,别一个人在家闷著
无声:还没呢……对了,你说,我要是去老大家的话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啊?
丛延:是吧,去看人父母空著手不好吧
无声:那买点什麽呢?
丛延:要我的话,我就买点水果,两桶油,老人嘛,实用最重要
水果,两桶油,加一块儿得多少钱……谭忆在心里扒拉起了算盘,还没来得及心疼,那边儿又发来了一句话。
丛延:原先在人家吃了那麽久,要说起来这点东西有点拿不出手,不行再给他妈塞两百块钱得了,就说是饭钱
无声:哦
丛延:这也就是意思意思,人肯定不能要
无声:哦
丛延:推脱一下收起来就完了
无声:哦
丛延:你怎麽总“哦”= =
谭忆犹豫了一下,打下“我难受”发了过去。别人的安慰或许没什麽作用,可有人跟自己说点儿什麽总比没有强,不是麽?
不出所料,丛延看到这三个字立即开始了安抚工作,还拿自己作例子,说得跟人同病相怜一样。
谭忆在这边儿看著对话框里那些温暖的文字,心情有了一丝丝的缓解,但也只是一丝丝而已,那些郁闷还是在心里到处乱窜,怎麽都抓不住。
聊到十点,谭忆心里还是憋闷著,又不好意思跟丛延说“你甭劝我了,劝也没用”,只好说自己累了,想睡觉,结束了冗长的对话。
关上对话框,谭忆登陆了另外那个QQ想找“老公”做点儿一直期待但一直没机会做的事儿,可那个人的头像黑著,试探性地吼了一声半天人也没反应,谭忆悻悻地关掉对话框倒在了床上。
十点,睡觉是不可能的,可不睡觉也没别的事儿干,无聊透顶。
“呀!”谭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的兴奋。刚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件事儿这时候去做太合适了,找个人,面对面地互相温暖一下,真好。
谭忆爬下床,关了电脑,又上衣柜里找了一件最花俏的T恤换上,穿好牛仔裤,站到穿衣镜跟前提了提笑肌。嗯,这个笑容很好看,保持。
以前查到的那个gay吧离家不远,百度地图的统计不到两公里,谭忆拿著手机里储存的地址指挥著出租车司机,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从窄窄的楼梯走上去,推开门,酒吧里音乐轰鸣,灯光昏暗。谭忆被巨大的音量震得心脏怦怦直跳,只好站在那假装环顾四周的样子喘了两口气,然後才穿过桌椅、人群走到吧台坐下。
“喝什麽?”吧台里面的男孩儿转向谭忆,脸上挂著亲切的笑容。
“可乐,谢谢。”谭忆想回对方一个微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怎麽也笑不出来,只好垂下眼看著自己的双手。
男孩儿转身拿了一听可乐、两张纸巾放到谭忆面前。谭忆付了钱,道了谢,拿起纸巾擦著拉环周围,仍然垂著眼。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嗯。”
“紧张?”
紧张……大概是吧,心跳得那麽快,应该是的。谭忆停下手里的动作,轻轻点了点头。
“我陪你聊聊?”
谭忆抬起头看著男孩儿的脸,犹豫再三还是摇了头,“谢谢你。”
“那祝你好运吧。”男孩儿笑了笑,走到旁边跟别人聊了起来。
好运,什麽样才算是好运?碰到一个皮相不错的人开个房间419?还是碰到一份从天而降的感情从此幸福快乐?又或者,全身而退回家睡大觉才算是最好的结果?谭忆回头看看酒吧里的人,那一张张激动、兴奋、大笑、冷酷的脸忽然让他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心也像是打开了阀门的游泳圈,从家里出来之前那股子兴奋劲儿止不住地往外泄。
吧台是猎人伺机捕捉猎物以及猎物等待被捕捉的地方,在这麽个特定的环境、特定的地点,遇见点儿什麽样的事儿都不算稀奇。然而,对谭忆而言这样的经历还从来没有过,紧张,泄气,轰隆隆的音乐,让他焦躁不安起来。
该要什麽,不要什麽,追求什麽,放弃什麽,曾经的想法全部变模糊了,新的目标又在哪里?
一个月的时间跟一生比起来短得几乎可以忽略,可就是这短短的一个月,怎麽好像经历了好几年,漫长得让人无奈呢?
期待中的生活还有很远,在那之前还需要做很多努力,可努力什麽时候才能见到成效?
所有人都在说,慢慢来,以後会好的,可那个“以後”到底还有多远呢……
可乐握在手里,逐渐被手心的温度烘热,喝到嘴里有种腻腻感觉。谭忆不想再小口品尝那股怪味道,干脆仰起头像喝酒一样干了易拉罐里的甜水。
“还要点儿别的麽?”吧台里的男孩儿又凑了过来。
听见说话的声音,谭忆皱皱眉,从自己的情绪里回过神,“不要了,我想……我该走了。”
“这麽快就走?”男孩儿惊讶了一下,跟著看向谭忆身後,“有人过来了。”
谭忆摇摇头,从吧椅上滑下来朝大门走去。
那个来搭讪的人停住脚步愣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拦住他。
谭忆没有抬头,擦过那人的肩加快步子离开了酒吧。
大门在身後关上的一瞬间,所有的喧闹都被隔断了。谭忆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天。
太多的迷茫、太多的错位在心里盘旋著,怎麽样才能让生活继续下去?在这样一个任何事物都可以速食的年代,除了这儿,还有哪里能找到温暖呢……
悄无声息 15
礼拜天是端午节的正日子,丛延起床後洗澡、收拾屋子一直磨蹭到中午,然後在楼下吃了午饭就上超市大包小裹装了一堆直奔了姚恒家。
姚叶不在家,丛延去二叔那代表俩人尽尽孝心是应该的,可要说对著姚恒能像对著自己的父母一样随意、放松那绝对不可能。跟别人家的长辈单独相处是个人就会觉得别扭,哪怕像姚恒这种类似兄长的也是一样。不过别扭归别扭,事儿该办还是得办。姚叶就这麽一个亲人,从十来岁把他养到那麽大恩情比海深,而且真论起来的话姚恒可以算是丛延的老丈人了,这关系在那摆著就是再怵头也得上。况且在对待姚叶某些问题的态度上姚恒跟他是一头儿的,帮忙数落姚叶,帮忙出主意,这麽好的家长哪儿找去?哄好了他绝对吃不了亏!
到了姚恒家爷俩儿收拾了一番,鸡鸭鱼肉放进冰箱,粽子泡进水里,完事儿了丛延沏上碧螺春陪著姚恒上了三楼的露台。
六月的天儿已经开始热了,丛延摆好茶具站到墙边儿去支遮阳棚。
“你可比姚叶懂事儿多了,那死小子大过节的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姚恒坐在藤椅里瞅著丛延,从心里往外那麽美。
“咳,他那手机卡九点以後打长途便宜,他肯定是准备憋到晚上了。”
“甭管怎麽说,我看你就是比他强。”
遮阳棚支好,丛延坐下给姚恒点了一根烟,“这话要是让姚叶听见保准儿得闹唤,呵呵。”
“闹闹他的去,谁让他不肯辞职回来的。”
“哎,是,我就不明白他那破工作有什麽好的,天天跟个民工似的。”丛延点上烟,给两个杯子里倒上茶,端起来闻了闻,“二叔,您这儿真是缺什麽都不会缺好茶。”
“呵呵,我就这麽一个爱好,还不得下点儿本钱麽。”姚恒伸了伸腿,又活动活动脖子,忽然看见了楼下那辆车,“诶,我就奇怪了,怎麽姚叶每回过来都开你的车?他公司给配的那辆车呢?”
“他那能叫车麽?就一豆腐块儿,他自个儿开著都嫌丢人。”
“你们俩没寻思再买一辆?”
“没有,反正他也不常在家,回来了我们俩就倒著开呗。”丛延对著杯子吹了两下,小口喝了起来。
“去年他过生日我没给他买什麽,要不……回头给他补辆车?”
丛延听完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赶紧放下杯子抹抹嘴角,“您可别惯著他了!再惯著他得上天了!那麽大一房子分成七十年的生日礼物都够了!”
“嗯……我好像是有点儿太惯著他了……”姚恒拉过烟灰缸弹了弹烟灰,“丛延,这孩子现在这样儿……我有责任,我得跟你道歉。”
“别别,我不是那意思,瞧您这话说的,折煞我这当小辈儿的了。”
“我也没觉得你是那意思啊,呵呵。”
丛延笑了笑,又端起杯子喝茶。
“说真的,你比那小子强太多了,要是实在没法儿劝他回公司我也不费劲了,有你就行了。”
“我?公司?不是……我……”
姚恒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麽,别紧张。”
“我……”
“丛延,我还没老眼昏花,不至於连个人都看不清楚,你图什麽、不图什麽我都明白,刚那句话完全是真心的,你别多想。”看丛延仍然愣著,姚恒笑了,“我现在忽然觉得,姚叶推荐你来公司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儿,当然,除了跟你在一起之外。”
丛延放下杯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二叔您放心吧,我肯定照顾好姚叶。”
姚恒碾灭烟,眼睛望向被遮阳棚挡住了一半的天空,“好……好……你们都好我就高兴了……”
晚饭很丰盛,味道也很不错,丛延的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吃完收拾了桌子,又陪姚恒看了会儿电视,时间到了八点半。丛延起身告辞,开著车拐到那房子看不见的地儿停下来拨了姚叶的手机,想给人提个醒儿别忘记给二叔打电话。
说完这事儿挂了电话,丛延忽然不知道该往哪走了,干脆也没著车,原地点了一根烟。
回家也是没事儿干,无聊透顶,这大过节的不如找人出去玩儿得了。丛延弹弹烟灰,重新拿起手机开始给朋友、同学打电话。
烟抽完了,电话打了一圈,那些人一个个儿的不是跟女朋友二人世界就是在丈母娘家尽孝,谁也不出来。丛延闷闷地点上第二根烟,脑子里忽然想到了老大跟谭忆。
这个点儿人家里的晚饭肯定吃完了,不如找他们俩出来坐坐,也给那孩子找点儿活动,嗯,挺好。想著,丛延调出老大的电话号码,刚想拨又停住了,跟著重新进电话薄调了无声的号码。这电话给谁打都是一个价儿,可态度却是有很大差别的。
按下呼出键,等待音只响了一声那边儿就接了起来。
“你怎麽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谭忆的调门儿有点高,很明显是吃惊了。
“活动呗!吃完饭了?”
“早吃完了,正在外边儿吃冰激凌呢。”
“哦?还真有兴致啊!”丛延笑了笑,吐出一口烟,“在哪儿?”
“就那……什麽冰吧,叫什麽来著……”
“你们家附近那个?”
“对对。”
“等著,我现在过去。”
挂上电话,丛延碾灭烟发动车子奔著谭忆家就去了,心里还琢磨著一会儿弄他们俩上KTV还是上酒吧好,可停好车一进那冰吧的门儿他就傻眼了──就谭忆一个人,没有老大的影子。
怪不得刚才就觉得哪有点儿不对劲儿呢,谭忆在老大家吃完饭俩人怎麽会折腾到这边儿来呢?闹了半天是人自己回来的,这事儿弄的……怨自己,脑子落家了。
“咳……”见谭忆正专心致志地翻著一本杂志,丛延走到桌边清了清嗓子。
谭忆听见声音抬起头,一脸笑容,“还挺快哈!坐吧。”
“还吃点儿什麽麽?给你买去。”
“不吃了,你买自己的吧。”
“那就不买了,我不想吃,怪凉的。”丛延在谭忆对面坐下,稍微有点尴尬,“咳,那个……你几点回来的?在他们家吃完晚饭就走了?”
谭忆合上杂志放到一边,“他们家?哦,老大哈?呵呵,我没去。”
“怎麽呢?不是不好意思吧?”
“不是,就是忘了跟他联系了,也有点儿犯懒,就……”谭忆说著说著声音忽然小了,眼睛也垂了下来,“算了,实话实说,我就是……嗯……”
“行了,明白。”丛延点点头,习惯性地掏出烟,刚想点就看见旁边墙上挂著“禁止吸烟”的牌子,又把烟放回烟盒里,脑袋转向了窗外。
其实漂泊在外的人心里都会有些这样那样的苦闷,尤其是赶在过年过节的时候,连姚叶那种什麽事儿都不琢磨的主儿都觉得憋屈了,别人还能好得了麽?更何况谭忆是头一回离开家,头一回面对这种状况,不难受恐怕就不是正常人了。丛延自己也经历过那些,自然能明白其中的酸楚,此时看见谭忆的模样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年,心里感慨万千。
“诶,你不是也想家了吧?还是说老婆不在,寂寞了?”
丛延转回头,苦笑了一下,“我要说都有,你是不是特鄙视我?”
“不会,都是一样的,谁鄙视谁呢?”
“呵呵,是。”丛延再次摸上烟盒,忽然想起这禁烟,皱皱眉给它塞回了口袋里。
“咱走吧,反正也吃完了,出去就可以抽烟了。”
走?走了去哪呢?本来是打算仨人一块儿出去活动一下的,可老大没在,单独跟他在一起可是挺……丛延犹豫著,丝毫没发觉对面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嘿。”看丛延没动弹,谭忆碰了碰他的胳膊,“怎麽了?走不走?”
“嗯嗯,走。”
进了车里,关上车门,谭忆刚想问丛延还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个小区忽然觉得不对,“诶,你这是干嘛来的啊?刚你说……活动?”
“啊,对。”丛延顿了一下,跟著打开车窗点了根烟,“唱歌,酒吧,或者别的,你想玩儿什麽?”
“这麽好?领我出去玩儿?”
“呵呵,反正咱都是孤家寡人,玩儿呗。”
“孤家寡人?那你把那谁谁往哪搁啊?”
“咳,暂时,暂时。”
谭忆笑著白了丛延一眼,“算了,不出去了,这日子哪儿的人都少不了,还贵,回家得了。”
“也成,我送你回去。”丛延拉开烟灰缸想碾烟,却被身旁的人拦住了。
“抽完再走吧,你刚都憋半天了,呵呵。”
丛延笑了笑,开始琢磨说点儿什麽,可还没想到谭忆就先开了口,话题稍微有点儿敏感──你跟姚叶真幸福,我怎麽就找不到喜欢的人呢?
相处中谭忆对姚叶的态度总让人觉得他心里带著三分羡慕七分嫉妒,所以丛延在谭忆面前对两个人对比的话题从来都是回避的态度,可现在人自己提起来了,怎麽接招?遮吧……
“咳,你才多大啊,著的什麽急?”
“我不就比你小两岁麽?两年前你们俩不跟现在一样麽?”
“两年前……不一样……”丛延说完才发觉自己多嘴了,赶紧咳了两声,“我是说,你跟我情况不一样。”
“倒是差别挺大,你们是同学,那麽多年的感情,真好……”
“小小子儿愁媳妇了?那我上回跟你说人力部门那姑娘单身呢你干嘛不乐意?你进了公司人可是头一个跟你说话的,没点儿什麽感觉麽?”
那是一姑娘,我怎麽可能有感觉呢……谭忆摇摇头,想说点儿什麽又有些害怕,有些悲伤,终於还是没说出口。
丛延看人没吱声,估摸著人心里可能有事儿,也没多问,碾灭烟打著了车。
这冰吧离谭忆住的地方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发动机还没怎麽热乎就到了地儿,沈默也就不显得那麽漫长了。
停了车,丛延没熄火,就转头看著谭忆准备跟他说再见,可人家却始终耷拉著脑袋,没动弹。
“嘿,睡著了?”
谭忆缓缓抬起头,看著丛延,张张嘴,又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