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WingYing

作者:  录入:03-27

彼岸
作者:Wing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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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文赠清菊影作者空筝大人,以表空筝大人努力更文,万般感谢。
夏允目躺在床上。
一双眼呆滞地睁着,看着窗外。外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堵白色的墙,阻挡了所有可能接触的一切。
苍白的面色,隐隐透着不健康的澄黄。
干裂的唇动了动,病床旁边的几案上,只摆着一个茶壶,杯子上映着大大的“中央医院”四字。
除了这些,就什么也没有了。
夏允目被送进来,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但是他觉得,他已经忘了——天空的颜色。
浅蓝色的病服下,那凹瘦得难以想象的身躯,有着淡淡地、微绿色的硬块。露出的手掌,没有丝毫血色,病态的白,能清楚地瞧见手骨的型,仿佛那一双手,除了外层的肌肤,便只剩下里层的骨骼,消瘦得可怜,也让人觉得恐怖。
夏允目觉得头有些疼……应该说,是让人难受的疼。
无力地挪了挪身子。
他突然,很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
只是……声音。
声音……
夏允目也算个名人。
谁提到夏允目,只稍认得这人的,都是一声嗤笑,下一句便是:“从来没见过贱成这样的人。”
夏允目没爹,他妈之前在乡里也是个美人胚子,眼界也忒高,这乡里的男人全看不上,硬是要到城里去。还没过两个年头,夏允目的妈就回到了乡里,肚子高高地窿了起来,唇涂得红艳红艳,头发染得金黄绿红,一口烟一嘴荤话,活脱脱是个出来卖的。
夏允目的妈没堕胎,是因为发现得慢,再加上她也拿不出钱,便听姐妹们的话,到回乡里把孩子生了,再到城里去。至于孩子的爸是谁,夏允目的妈也说不上来。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儿子,留给乡里的两老,没多久便又到了城里去。
两老没多久便去了,夏允目的舅舅可不待见他。舅舅便带他去城里,到了一个旧巷口,急躁地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尖锐的声音。最后,舅舅烦躁地说了一句:“妳生的狗儿子自己养去!我扔楼下!妳爱领不领!”
舅舅没再看夏允目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小的夏允目似乎听到,舅舅松了一口气的叹息。
后来,他站在巷口,呆站了一天,一直到晚上,才看到那个打扮妖冶招摇的女人走了下来。
那女人的指甲涂的通红,就像是夏允目很久之前,偷偷翻看表弟的童话画本里面的坏心皇后。
她把夏允目带回去。
夏允目四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妈。
那时候,他天天在幻想,爸爸什么时候出现。
然后,带他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还有买糖果给他。
夏允目的梦,一直持续到上小学的时候。
那时候,原来坐在一个男同学旁边坐的好好的,那男同学突然在上课的时候站了起来,大声地说:“我不要和□的儿子一起坐!”
全班霍地静了下来。
那时候的孩子,已经明白了“□的儿子”是什么意思。
老师给夏允目换了许多次的座位。但是,学生不是苦闹,就是第二天,家长气愤地带着孩子前来投诉。后来,班上有二十七人,老师怕学生落单,总有一排是三个桌子并在一起,显得突兀。然而,夏允目的出现,也给老师省去了一个麻烦。
每个同学都是两桌并坐,只有夏允目一人排在教师的最后头。
上学,并不是夏允目想象中的那么快乐。
到了初中的时候,夏允目的妈走了。
得了艾滋病,很快就走了。
夏允目的妈生前染上了毒瘾,后事是由姐妹淘凑钱随意地办了,夏允目的舅舅没来。夏允目自此成了真正的孤儿。
夏允目的学习好,原本申请奖学金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校方似乎并不乐意。总之,夏允目递了三次的申请函,都是石沉大海,尤其是他妈得了艾滋病死了的事情被同学知道之后,校方不只一次找他约谈。
那时候的人还很愚蠢。
他们觉得夏允目的妈有艾滋病,夏允目也就不干不净。
校方甚至出钱让夏允目做了检查——除了身子虚之外,夏允目很幸运地并没有感染什么病。
学生的家长可不这么认为,学生们更不这么认为。
校方很为难。
夏允目的日子也很难过。
他没有钱。
但是,他想念完书,他想念大学。
他去打工,附近街上的店家多多少少听说了一点,也就没人敢用他。就算遇到不知情的,总会在做不久之后,被无故辞退。
幸运的话,至少能接了点工资,安安静静地走人。
“你妈出来卖的还得了艾滋,谁知道你有多干净,快走!想要害死我!”
夏允目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每天坐一小时的公车,到另一条街上的小吃店打工。那里的老板娘人很好,每天结算工资的时候,还会多算几块钱给自己。老板娘还有个小女儿,绑着两个辫子,老是抱住自己的腿,脸蛋红彤彤的,笑的时候,还缺了颗牙……
他原本以为……日子能够慢慢好起来。
那一句话,是老板娘对他说的。
他看到,老板娘的小女儿站在楼梯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对自己厌恶地吐了吐舌。
夏允目以为,自己能够习惯的。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上帝的话——
那么上帝,并不公平。
这在夏允目十五的时候,他就充分地明白了。他也不知道,举头三尺,会不会有神明。
生活一直很苛刻,夏允目起得极早,用那点时间看一些书,因为不用开灯,能省下一小笔的电费。到晚上的时候,就到巷口市区的垃圾场,拉着一个麻袋,捡些罐子废铁,卖些钱,凑齐下个月的学杂费。还好,他住的地方是他妈从前一个大方的客人送的。就算再落魄,还是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夏允目的学习成绩很好,用这样的成绩,要考到省市的重点高中,是极有希望的。夏允目只有在看到自己的成绩单的时候,才会觉得——希望,还是有的。
但是,上帝还是在夏允目身上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由夏允目住的地方一路过来,都是这街市最杂乱的地方。那一夜,夏允目从外回得早,他想将时间空出来学习,再过两天就是初中大考。模拟考的成绩,夏允目都到够到了标准,老师们对极有可能考上重点的夏允目温和起来,这让夏允目这段时间多了笑容。
即便是假意的温暖,也是他渴望的东西。
然而,那一夜,成了夏允目一直无法忘记的噩梦。
他被那个猥琐的男人,强拽到尾巷,路上竟没有人上前帮忙。阴暗潮湿,夏允目什么也看不到,那股强烈的痛感让他恐惧,少年的嘶叫满足了身上的那男人的施虐欲。夏允目被牢牢抓着,逃也逃不掉——那男人玩了很久,将精水全射在夏允目的体内,又侮辱地抹在那稚嫩的脸上。夏允目还记得,那男人最后提上裤子,说:“操得老子真爽!装什么纯情!你哪一个店的,老子以后再去捧你的场。”
钱,塞在夏允目微张的口里。
后来,夏允目在凌晨无人的时候,回到了家,烧了几天。
考试,他没去。
学校,他也没再去了。
夏允目看着厕所里的镜子,他发现——他长得和死去的妈很像。眼睛不算大,可是却水亮水亮的,鼻子很挺,唇有些干裂,但是,只要养好,却也是好看的。
夏允目突然笑了。
镜子里的那一个人,眼角是干涩的。
但是,他在哭。
泪水,流不出来。
他记得,很久以前,外婆还在的时候,和他说过——妈早前也很聪明,是乡里最会念书的女孩,男孩都比不上,后来才到了城里。外婆说,妈妈是被男人骗的,她很好强,最后才会弄到那幅田地。
不过,夏允目这时候却明白了。
他手上攥着钱——他第二次的卖肉钱。
如果外婆还在,他会对外婆说——
其实,要堕落,是很简单的。
夏允目从床上下来,病房里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只有夏允目的衣服摩挲的声音,还有床板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
他的手肘撞到了床边的扶手,闷哼一声。
其实,夏允目很能忍痛。
他如果会出声,那便是……真的极痛了。
夏允目侧头,咬着下唇,慢慢地卷起了袖子,一瞧,右手手肘果真青红了一片,他微微一愣。伸出另一只手,反复地揉了揉,剧痛让他的身子轻轻颤着。
夏允目的身子很单薄。
不管是在病前,亦或是现在,他的身影,很苍白淡薄,寂静得让人遗忘。他走在医院的回廊上,就算穿着医院的白色拖鞋,也依旧能感受到由脚底传来的寒冷。夏允目扶着墙,走没几步,胸口就觉得有些闷,眼睛也开始泛酸。夏允目伸手无力地揉了揉眼,又轻轻晃了晃头,眼白有些泛红。
一个护士突然停了下来,碰了碰夏允目的肩,问:“你哪一号病房的?你能随便走动么?”语气并不是很友善,毕竟医院每日的病患太多,在忙碌的时候,他们并不希望病人给他们添太多麻烦。
夏允目抿了抿嘴,“我……”声音太嘶哑,夏允目又吞了吞口水,才说:“能告诉我……电话亭在哪么?”护士手中还抱着一小叠的病历卡,微微拧眉,夏允目又说:“我给、给我……家人、打、打电话。”
家人……么?
夏允目突然觉得有点难受。
护士指了指方向,夏允目轻轻颔首。那护士走开的时候,又回头问了一句:“你一个人行么?”
夏允目又点了点头。看着那护士的背影,他揪了揪衣角。
后来,夏允目和护士要了几角钱。
他除了这幅身体,身上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的。
夏允目站在医院询问台处的电话亭前,低头摊开手掌,无声地数了数。右手拿起了话筒,抖得很厉害,不知是手肘真疼得难受,或是……夏允目吸了口气,按下了一组他怎么也不会忘的号码。
就算他死了,他也不会忘的。
“嘟——”夏允目的心猛地一跳,“喂……”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女音。夏允目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他抿唇,又拨了一次,睁大了眼睛,看清了每一个数字。
还是一样的女音,温柔的、残忍的。
一次又一次,在耳边回荡。
清晰的让他想哭。
最后,夏允目对着话筒。
“贺、贺先生……”
“还记得、记得……夏、夏允目么……?”
一句话,用了他所有的力气。
夏允目摸了摸眼角,一滴泪也没有。
夏允目才知道,原来也有人喜欢玩男孩。
而且,收费比女人还好。
夏允目也算继承了他妈这方面的天赋,没几个月,银行里的钱就多了一个零头。
就这么过了两年。从前,夏允目不知道他妈和多少男人睡过房里那一张床;现在,夏允目不知道他和多少男人睡过那一张床。
他发现,其实这事儿很容易干的。
只要躺下来,张开腿,就行了。
比到处捡废铁垃圾还轻松。
夏允目很玩的起,他的长相算不得出色,顶多是顺眼耐看,唯唯诺诺的模样,很容易极其男人的兽欲。
对,是兽欲。
让夏允目哭,似乎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只不过,夏允目很少流泪,就算在床上让人操得狠了,那双眼一滴泪也不会流。
只有一回。
一个客人带了另外一个男人,两个人合着把夏允目摁到了床上,一起进入的时候,夏允目痛得又哭又叫,却没法让那两人停下来,换来的只有更为凶狠的撞击。
那一次,夏允目拿了不少钱,却也在附近的老旧诊所躺了几天。
没收钱。
诊所的医生,也上过他。
夏允目很少过生日,至少自从外公外婆死后,就没过了。
他却记得很清楚。
所谓的过生日,就是外婆煮一碗面线,还有红鸡蛋。外公不喜欢他,所以除了外婆的面线鸡蛋,夏允目并不知道,生日还能怎么过。
他早就忘了外婆长什么模样,却一直记得那碗面线的味道。
其实,他也只吃过一次,就在三岁的时候,外婆还在的时候。
然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个日子了。
夏允目的十七岁生日,不知道这是上帝怜悯的礼物,亦或是恶劣的玩笑。
他遇到了那一个人。
夏允目在酒吧里遇到那个男人。
那间酒吧在城街的另一头,客人不多,高档得很。夏允目从来不会来这种地方,他会进来,是因为酒吧外头的冰雕很好看。水蓝色的灯照耀着,很好看。
他一进来,就后悔了。
里头很安静,只有台上的人在唱着他听不懂的歌。
服务生很快就走了过来,操着一口很纯正的英语。夏允目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那服务生一笑,用中文化解了突来的尴尬。
那是一个,不同于夏允目生活的地方。
远远不同。
夏允目遇到贺泉就是在那一个地方。
太好看的男人。
夏允目坐在最角落,他习惯不让人察觉,点了一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味道的特调酒,价钱刚好是他现在身上所有的钱。
贺泉就坐在吧台前,淡笑着,不是对着夏允目,是对着电话。
喃喃细语,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笑容,夏允目第一次觉得……原来,真的有人,能笑得这样好看。
贺泉穿着西装,没打领带,却围了一条米色围巾。
头发略长。
夏允目想,或许可以扎个小马尾。
贺泉很快就离开酒吧了,挂了电话之后,夏允目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那是夏允目第一次看到贺泉,那时候的贺泉正在微笑。
那也是夏允目看过,贺泉最美的微笑。
夏允目在之后,几乎每晚都会到那酒吧坐一会儿。
如果没人找自己,也会坐上一个晚上。
还是坐在最角落,点一样的鸡尾酒。
他似乎觉得,这样就能再看见贺泉,尽管那时候,他连那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夏允目再遇到贺泉,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
那时候,贺泉没有笑,喝了很多酒。
持续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夏允目发现,贺泉似乎不一样了。
贺泉坐在吧台,和调酒的搭话,似乎是熟人。
后来,贺泉手上拿着一杯鸡尾酒,淡蓝色的。
夏允目认得,那是他每次点的鸡尾酒。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贺泉朝着他走了过来,淡笑着把鸡尾酒放在他眼前。
夏允目终于知道贺泉哪里不一样了。
他把头发剪了,有些短。
不过还是到了颈脖。
半长不短。
可是,还是很好看,好看的让夏允目移不开眼。
那天,夏允目觉得——上帝或许决定补偿他了。
因为,贺泉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尽管那时候,他连眼前这高挑好看的男人叫什么……
都不知道。
夏允目知道贺泉的名字,是四天之后的事情。
就在路过电器店的时候,一排排的电视荧幕上,突然映出那人的身影。
夏允目没怎么看电视,家里只有一小台的中古电视机,收线不好,再加上,夏允目一般会回到屋子里,都是带着男人……
若是其他时候,夏允目会到处悠晃——并不是他喜欢,而是他不喜欢回到那个房间里去,就算是一个人,他宁愿睡在那客厅里唯一一张的二人沙发上。
电视上的贺泉很耀眼,但是旁边挤满了媒体,一个个探出麦克风,仿佛急急问着什么。
夏允目看得出神,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到那张脸。
贺泉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惜听不到声音……夏允目还记得,这个男人的嗓音。那一夜,贺泉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并不是很低沉,是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想听听他的声音……
不过,之后贺泉就没再说一句话。
夏允目低头喝着那一杯蓝色鸡尾酒,悄悄打量眼前这男人……贺泉并没有看他,专注地摩挲着酒杯,那双黑蒙蒙的眼,透着一点银光。
似是有泪。
那一次,依旧是贺泉先离开了。
一直到他踏出酒吧,他都没再和夏允目说一句话,也没再看夏允目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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