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荆撕开自己衣襟,却见被他针刺的几处竟都有大片血斑浮出,几处紧挨的穴道的血斑还连接成片,煞是狰狞。
他慌了神,撕住纪扬衣摆嘶声道:“怎么会这样!”
纪扬冷笑道:“早年你指使陆景搜集秘事,设计陷害你师兄夺位,又冒陆景之名散布阎王贴之事,论狠毒样样都不在凌轩之下,你倒还站出来揭发凌轩。你既然练了含英咀华就不妨继续,照你这状况还能再拖一年半载,这期间你不妨好好期待,你当年的仇人不少,想必一天一个你有生之年还轮不过来,该怎么办,就不是我等所能置喙的了。”
他说着转身下了擂台,台下已有人咬牙切齿欲报当年之仇。
纪扬看着颜朗,微微一笑,替他擦去了脸上的血迹:“都结束了。”
颜朗淡漠的眼神投在愤怒的人群当中,声音轻不可闻。
“的确,终于都结束了。”
不觉间已是盛夏,湖心岛上却仍是凉爽宜人。
青山绿水之间,清风阵阵,拂的林涛涌动。颜朗撑着竹筏滑过如镜湖面。有鱼跃水嬉戏,激起涟漪荡漾。
纪扬倚在躺椅里,在门前阴凉里假寐,听见哗哗水声渐渐近了湖岸,睁开眼,见是颜朗回来了,便是一笑。
“去了这些时日才回来。”
颜朗亲一亲他额头,笑道:“去见过婴枝之后,又回了一趟赋雪。”
“喔。怎么样?”
颜朗在躺椅上坐下,把纪扬搂在怀里:“试剑会之后,赋雪就没人主事。好歹推了越鸿瑾上去,他还死活不干,本来应下来权且代理掌门事务,碰上我回去,硬是留着我不放人。”
纪扬失笑:“让他抛开药罐子,处理门派事务确实强人所难了。好歹还能有什么人替得了,就放了他罢。”
颜朗摇头:“出了他还能有谁合适,顾卓早已下落不明了,其他人……”他提起来,神色黯淡了些,却是转而一笑,强打精神道,“不说了。我给你买了些小玩意,你看喜不喜欢。”
他解开包袱,笑容却是僵在脸上。
赋雪城掌门印信赫然躺在里头。
“……越鸿瑾。”
纪扬笑着拿起那枚印信,把玩够了给他塞到手里。
“拿着罢。你父亲一手创下的门派,到头来还是想交给你继承的,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心愿。”
颜朗一笑,把那枚印信放了回去,转而道:“那霄云教怎么办,你再不管,曹贤怕是要疯了。”
纪扬道:“这话说着了,他昨晚上又派人给我送信催我回去。我还想等你回来,再偷片刻安宁,怕是这回也是痴心妄想。”他说着笑道,“前些日子我听燕楚钦说曹贤他媳妇闹着要休了他,当真给他送了封休书来,我还不信。没想到曹贤真把那封休书给我原封不动地寄过来了,当真开眼。”
颜朗也忍不住笑了:“他真被你逼到份子上,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纪扬笑够了道:“我本来想着再等你两天,还不回来我就直接回去了,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想你竟赶上了。”
颜朗瞧着他,笑的意味深长:“赶上什么了?”
纪扬笑盈盈地看回去,突然低下头,轻轻吻他。
浅尝辄止,却带着淡淡的悸动,忍不住想要更多。
浅吻变成了唇齿交缠,周围一切渐渐淡去。
青山碧水,清风斜阳。鸟语呖呖清脆,林涛随风动荡。
有水禽掠过湖面,如镜湖面上映着倒影,渐渐隐没。
远远传来一曲箫声,悠远动人,空山回响。
—全文完—
番外•离魂香
一切起源于那盒香料。
描金盒子里垫着丝绸,里头裹着的香通体殷红,胭脂一般。触感和气味都有些像琥珀,半透明的质地里带着些深浅不一的纹理,在灯火下泛着幽幽红光,诱人而神秘。
前些日子燕楚钦回了老家一趟,遇上行商售卖西域香料,便买了一盒送给纪扬,八月三十是纪扬的生辰,权作生日贺礼。
天高云淡凉风送爽的时节,那时候出生的人也应该性子里带些淡泊,不过到纪扬身上,完全见不着影。做人八面玲珑,手腕活络,琢磨什么都藏在笑容后面,天生的精明人。
不过,却也不是琢磨不透,比如他今年生辰想要什么。
颜朗捎信说最近忙的脱不开身,可能赶不上他生辰,问他想要什么,过两天过来时一并带过来给他赔罪。纪扬回了张白纸给他寄过去,熬着三个月多月没见了,一腔小怨愤尽在不言中。
秋天最是易乏,中午回房想躺一会儿,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清香。兽香金炉里有淡淡的烟飘出来,不知是谁替他把香料点上了,香气弥漫,诱人陷入沉睡。
枝叶间还有寒蝉嘶鸣,一声声叫得凄切,声音渐渐融进残暖日光里。
大片的阳光从树林间漏下来,风吹起来,影子摇摇摆摆,光斑也跟着晃动。纪扬恍然间却见自己站在树影下,阳光照在他身上,透了过去,地上没有留下影子。
他看着手心,透明的手指收拢又张开。阳光滤过去,离析成一缕一缕。
不可思议。
他意识到这是个梦境,于是更加饶有兴味地研究这离魂的状态。
他像个好奇的孩子,带着期待的表情,探出手去——指尖触碰到树干,有粗糙的触感,再往前伸,手持穿透树皮探了进去,指尖没进了树干。
他更感兴趣地把整个手臂探了过去,随后是整个身子穿树而过。
山雀在枝头跳跃,侧着小脑袋,看着半透明的人,突地一下惊起,拍翅飞走了。
纪扬想去看看颜朗,想看看他那张雷打不动稳如冰山的脸,能惊讶到什么程度。
仅仅是这样想着,周围的环境已变了。眨眼间,他已站在颜朗的书房门外。
院里一小片竹林,飒飒地在风里摇曳,小径上零落着几片黄叶,门半掩着,仿佛这静谧从未被人打破。
他穿门而过,桌上放着只拆开的信封,一旁放着张被镇纸压着的白纸,在风里哗哗作响。隐隐飘来药香,汤药已经沥好了放在桌上。小曹敬坐在一边的竹凳上,手撑着头,不时一点一点,乏极了的模样。
纪扬转而进了内室。
颜朗睡着,微微蹙着眉。
几个月不见,他又消瘦了一圈,脸庞棱角分明到雕刻出来的一般,越加凌厉清冷。
纪扬的手指按在他眉间,轻轻地抚平。
颜朗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碰触,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睫毛也随着轻轻颤动。
他掀开了眼帘,目光落在纪扬身上,却越了过去。他看不到他。
颜朗起身,一手将头发挽起来,另一手去拿枕边的白玉发簪。他手指触到那根发簪,微微停顿,撩起头发簪上。纪扬知道他梳头时,总是习惯性的侧过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微垂下眼。纪扬送他这根发簪,也是因为喜欢看他绾发时的手法和神态,沉静优雅。
颜朗起身的声音惊醒了曹敬,他慌忙起来,端起碗来又放下。
“师父你醒了。这药放的凉了,我再给你热热去。”
颜朗试了试温度,说不用,端起来一饮而尽。曹敬连忙倒了杯水递过去,颜朗喝了水去了些苦味,转眼看曹贤一脸期待,欲言又止的小模样,不由得笑了。
“有什么事说吧。”
曹敬不好意思地一笑:“师父,干爹生辰你真不回去了?”
颜朗随手揉了揉他头发:“现在回去了也是让他不放心,等伤好利索了再说罢。”
曹敬一脸不痛快,嘀嘀咕咕地磨牙:“峨嵋派的那帮臭尼姑,有本事折腾不敢找真对头,却拿别人泄愤,若不是师父你生受她三掌,也不至于受伤。”
颜朗拿起水杯又放了回去,看着他沉了声。
“你的昭月剑练得怎么样了?”
曹敬慌了,呵呵干笑了两声,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第二重。”
“半年前就是第二重,到现在还没进展?”
曹敬皱着小脸自首:“师父我错了……”
颜朗面无表情地瞧着他道:“从今天开始,每天练剑的时间不得少于四个时辰,我随时检查你进度。”
曹敬几乎要哭了还得挺着谢主隆恩,恹恹地拖着脚步上试剑堂去了。
颜朗看着桌上那张白纸,沉思了片刻,转而拿起墨块慢慢研磨,兑好了墨汁在案前坐下,提起笔来却是半天也没落下一字。
纪扬站在他身边,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为我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势。”
颜朗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转过脸看他,目光越过他落在空无一人处。
纪扬忽然想,如果当年他就那样死去,会不会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却永远无法得到他的回应。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他的身体像是被瞬间抽离了一般,阳光斑驳着在眼前晃过去,颠倒凌乱的视线渐渐恢复正常。
他的耳边还有风声和暮蝉嘶鸣,还夹杂着些听不分明的声音。
是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
哭声一路近了。五六岁的男孩儿,脚底下磕磕绊绊,小脸脏的花猫似的一道道带了灰的泥手印抹着,进了院子,哭声更响亮了一倍。
燕楚钦一把拎住男孩脖领子,做了个打屁股的手势吓唬他。
“你干爹睡着觉呢,吵了他我可要罚你扎马步。”
男孩嘴一咧,哭得更厉害,鼻涕眼泪抹成一团,本来挺招人爱的小脸又脏又皱,简直没法看了。他抽噎着说:“娘又和爹吵架,要回去……要带我也回去……我不……娘就不要烨儿了……”
燕楚钦蹲在孩子跟前,忍着笑拍了他小脑门一记:“就为这个。你爹呢?”
男孩哭的天塌了一般:“他去追娘了,也不要烨儿了。”
恐吓孩子,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扬言不要他了,曹贤两口子吵得天翻地覆还不忘百忙之中吓唬孩子,让他老实缩墙角别不小心当了炮灰,确实是多年吵出来的经验。
不过那两个人……真的适合亲自抚养孩子么?
大儿子曹敬养到十岁,不堪忍受其爹娘三天两头小吵怡情的情趣,离家出走。当时颜朗看着背着小包袱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他面前的小曹敬,彻底无语。曹敬从小就粘颜朗,这一回出走坚决不再回去。颜朗派人送曹敬回去,半道上一个没看住,曹敬又逃回了赋雪城。回来了往颜朗面前一站,也不说话,神情还挺倔犟。颜朗没办法,给曹贤写了封信让他看着办。
曹贤去了赋雪城一趟,跟儿子哥俩好的出去逛了一下午,买足了三年内穿的着的衣服鞋子,直接把儿子和装备以及抚养费全给颜朗留下了。
从那以后曹敬就算是赋雪门下,什么时候颜朗来霄云教,带他也回来住些时日。他弟弟曹烨比他小七岁,他离家出走那年曹烨还是个奶娃娃,看家里的东西随着娘亲的鞭子飞来飞去还咯咯地笑。事实证明曹家活跃的气氛真的不利于孩子成长。曹敬七岁那年已经能对他娘亲的威胁无动于衷,明显感情匮乏,有失儿童的天真烂漫。而曹烨则是一吓就哭,说什么都信,情商明显低于同龄儿童。
燕楚钦瞧着小曹烨,一把将他扛到肩膀上:“不哭了,燕叔叔带你买糖去。”
曹烨一双小腿蹬的歇斯底里,还踹到燕楚钦脸上两脚:“我不!我不!娘说了坏人都是这样把小孩卖掉的!”
笑声从屋里传出来。纪扬终于听够了,披了衣从床榻上起身。他出门一刮曹烨的小鼻子:“烨儿来,干爹抱。”
曹烨一见纪扬就伸着小手往上扑,恨不得踩着燕楚钦肩膀从他头上飞过去。
纪扬接过曹烨,伸直了胳膊把他举得远远的,看着他手刨脚蹬的小模样弯着眼笑。他抱着曹烨进了屋,弄了盆水就着手巾给他擦脸。
曹烨居然乖得要命,伸着嘟嘟的小脸,闭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等着纪扬给他擦。
燕楚钦羡慕不来,靠在门框上说自己天生没孩子缘,脖子都给他骑了还被当成人贩子。
纪扬瞧着他笑得意味深长:“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几天其风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处得怎么样了?”
燕楚钦一听提起这茬,立时面有菜色,慌忙摆手。
“教主你别再提这事了,其风那边这两天刚给了点好脸,你一提他又得跟我呕气。”
纪扬轻轻捏了曹烨小腮一把,带着奶香,软乎乎的。他笑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看重手足固然没错,也不能为了条胳臂大腿一直裸奔呵。”
燕楚钦被呛着了,嘴角抽的回不去:“教主你别再寻我开心了,不行我还有事找其风,先告退了。”
他说着一溜烟逃了个没影,纪扬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捏捏曹烨的小脸。
“烨儿想你哥哥了没有,干爹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曹烨眼睛睁圆了一圈,突然咧开小嘴笑了,刚开始换牙的小牙豁子乐的全露出来。
“干爹你最好了!”
曹敬觉得自己已经累散架了,身上一块块骨骼肌肉都争先恐后地哭诉自己的酸痛,他从试剑堂回来,一头扎上床,简直动一动就要了命一般。
自从师父让他每天练四个时辰以上开始,他就算是被判了死刑,十几天来每日除了练剑再没别的。回来以后倒头就睡,一睁眼又是一天开始。
大师兄说一天练四个时辰还不算狠的,师父当年闭关,一练就是五年不见天日,你就知足吧。
曹敬耳边就只有那句你知足吧来回打转,苍蝇一样嗡嗡地挥之不去。曹敬想自己真是累疯了,居然在那一团乱其八糟的轰鸣里听见有人喊他哥哥。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该好好睡一觉了。
背上被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扑上来,压住,抱住他使劲晃。
脆生生的童音在他耳边响起来,耳朵被一团热气熏得发痒,他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眼。
贴在他脸上散发着奶气的,居然真是他弟弟曹烨。
曹敬忽地坐起来,抱着曹烨捏了一把,真的有手感。
曹烨眼泪汪汪:“哥哥欺负烨儿!”
曹敬低下头:“那你捏我一把。”
曹烨伸出小胖手,抱住曹敬的脖子,小嘴噘起来,叭地亲了他一口,口水蜿蜒着淌下来。
曹敬这回信了,跳下床把曹烨举起来,抱着他转了两圈,惹得小曹烨咯咯直笑。曹敬也笑道:“爹呢,娘呢?”
曹烨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爹娘不要烨儿了,是干爹带烨儿来的。”
他说着蹒跚着跑出门去,伸出小手一指:“干爹说让烨儿先进来找哥哥,他在这儿等……咦?”
院子里静悄悄的,却没有半个人影,纪扬已不在了。
颜朗觉察到时,已经迟了一步,他身子一僵,动弹不得。
“谁!”
纪扬在他背后无声地笑,手绕过去解下他的腰带,将他的眼睛蒙了起来。
受制于人的威胁感使感官越加敏感,颜朗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知道是谁了。
“是你。”
纪扬轻轻地笑,却不回答,径直解开他的衣襟。肌肤暴露在外面,微微地发凉。颜朗皱了眉头:“别闹了,给我解穴。”
纪扬凑过去,轻轻咬了颜朗脖颈一口,趁着他吃痛,将他的里衣一并解开。
他胸前一片淤青,明显是掌印的形状。
纪扬拧起眉头:“峨嵋派的人动的手?”
颜朗苦笑:“都已过去了,你又何必计较。”
纪扬火了:“灭峨嵋满门的人是我,有余孽未清要报仇的,不敢找霄云教动手就找到赋雪门上,她倒打的好算盘!我听人说你倒是好风度,跟峨嵋说好若你能生受她新任掌门三掌,从此便尽释前嫌。人前招摇,你人后吐了几升血你倒是说说!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我过生辰却也知道不该了,推托着不回去!”
纪扬说的句句在理,颜朗确实没法反驳。
纪扬郁怒未消地瞪着他,一把揪过他的衣领,泄愤般地噬咬他,却是渐渐地,有些动情。
颜朗的牙关被纪扬撬开探了舌头进去。口腔里被他舔弄着,不由得有几分迷醉,下腹也仿佛有团火,渐渐地烧起来。
纪扬的点穴手法难以自行冲开,再加上这一分神,更是不容易。颜朗许久不曾抱他,这会被他撩拨着,却又动不了,简直比煎熬还煎熬,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让我抱你,这些日子没见,我想你想的不行了。”
他的声音原本是清凌凌的,这回却因为□变得有些沙哑,急不可待的压迫意味直透到纪扬心里去。
纪扬也想要他,却不甘心被他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魅惑了,他的手指有些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