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朗戒备的神情放松下来,松开手。
“是你。”
纪扬笑道:“够警觉。”
燕楚钦打着哈欠进来。
“教主该起——打扰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说着退出去,隔着帘子喊了声:“饭好了,有空出来吃。”
纪扬起身整了整衣服,轻轻一笑,也转身出去了。
一早晨都没见着邵其风。纪扬进了船舱半晌没出来。
颜朗坐在船边,春水轻漾着涌上船舷。燕楚钦扎完绷带,披上衣服过来,眯着眼瞧岸上,笑道:“来了。”
颜朗随着看过去,见邵其风和一个紫衣少年一路谈笑过来。那两人后面还跟着六七个青衣男子,分两列担着只挽着轻纱的软舆。
燕楚钦闷笑道:“曹小抠这回倒是舍得出血了。”他说着纵身跃上岸,落在那队人跟前,冲那紫衣少年道:“怎么弄得跟出嫁似的。”
紫衣少年淡然一笑:“像什么那得看人,你想出嫁不妨先上去试试。”
他说着往画舫这边看过来,瞧见颜朗,微微一笑,转脸冲其风道:“他就是颜朗?”
其风冷汗冒出来,低声道:“曹贤你别在这当口惹事。”
曹贤笑的满面春风:“知道,不就是情敌么。有空慢慢消遣他。”
他说着一撩衣襟纵身跃上船,无视颜朗直接从他身边过去,掀帘子进了画舫。
燕楚喃喃自语:“忍了吧,船还是用的他家的,有钱的是爷。”
不多时,有玉佩相击的清越声响,帘子无风自飘。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眼前掠过,那一瞬间的玉容乌发残留在眼里,让人的呼吸也仿佛随着他的身影一起被掠去了。
纪扬倚在软舆上,一手支颐,轻纱在风里飘着,掩着他嘴角一抹笑容慵懒妖孽。
一路上应景地起了小风,吹得梨花飘飘洒洒,间着轻纱飞舞,确实如梦似幻。一路上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让人屏息敛神,恍恍惚惚。
曹贤微笑:“怎么样。”
燕楚钦点头:“不错,够嚣张。”
这时候人堆里有人喊了声六哥,虞晓朝颜朗过来。
颜朗道:“你怎么又过来了。”
虞晓嘿嘿一笑:“有四千岁看着五哥呢,我过来凑个热闹。赋雪就我一个人过来,我直接上武当那边坐着了。”
正好胥屏过来,颜朗一笑道:“胥师兄。”
胥屏略一皱眉道:“颜师弟怎么……”他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纪扬,欲言又止,摇头道:“你好自为之。”
纪扬把茶碗撂在案上,目光没往胥屏身上落。
台上有个武当剑僮捧着只木匣上来,冲台下诸派打开匣子,里面放着块令牌。
武当掌门杨荆宣布:“今天以武艺较高下,无论出身门派,最终获胜的可持此令牌号令群雄。”
燕楚钦嘿嘿一笑:“他这么说我还真有点手痒了,等会儿上去捞块牌子耍耍。”
已有人上去挑战,开始一个来时辰里都是镖师帮主级的人物,看得人颇提不起兴致。曹贤碰上熟人上一边寒暄去了,燕楚钦见颜朗瞥了他一眼,凑在他耳边说:“栖梧山庄听说过没?”
颜朗笑道:“江南第一的绸缎商家,哪个不知。”
燕楚钦道:“这就是了。那山庄记在曹家名下。小贤他爹曹汀是教里的右使,前几年奉命把财产分出去了一部分,建了个栖梧山庄经营丝绸生意。这两年曹右使把山庄交给曹贤了。”
邵其风似笑非笑地在旁边插了一句:“噩梦随之而来。”
燕楚钦严重同意:“曹小贤这孩子做生意是块材料但做人太没良心,刻薄是最先数得着的,然后就是抠门。”
邵其风点头:“好在该花钱的时候不心疼,还算不错。”
燕楚钦道:“这话怎么说的,那钱本来就是教里的,让他当个管家婆你还真当他是财神爷。”
有人轻轻一笑:“有本事也换你当管家婆试试。”
曹贤在他身后笑得温良贤淑。燕楚钦汗毛炸起来,狠狠打了个寒颤。
纪扬瞧着擂台,手指轻叩着桌子,若有所思。
曹贤从袖子里掏出张纸递给纪扬:“下半年预定下的生意。”
纪扬瞧了一眼,递还给他:“你管着我放心。”
曹贤凑到他耳边说:“就让我管钱,别的不让我也管管。”
纪扬看他一眼:“你娶妻的时候也没让我过问不是。”
曹贤拎起腰上挂的玉佩说:“你这么说就冤枉我了,咱俩定亲玉佩我还带在身上。娶妻生子那是尽孝道,和这个是两回事。”
纪扬点头:“是两回事,曹庄主有人该叫你了。”
曹贤莫名其妙地回头,顺着纪扬目光往擂台上看,脸顿时僵了。
他媳妇在上面和人动起手来了。
当年纪曹两家夫人同时有了身孕,纪鸾开玩笑说要是一男一女就结成亲家。曹汀第二天弄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来,送给纪鸾一块说是定亲信物。当时纪鸾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好在两家一前一后添了两个男孩,此事不了了之。估计曹汀还深感遗憾,把自己那块玉佩给曹贤栓脖子上,让曹贤惦记了这事十来年,纪扬看上谁了他都习惯性地自称是那人情敌。
后来曹小贤闲来无事视察买卖的时候遇上一女子踢馆,说栖梧山庄买的布料质量极差。曹小贤看小姑娘长的水灵就色心大起,说话也格外亲切,说姑娘我们这儿的绸缎绣纹工艺跟别家不同,若真的是我们的绸缎出了问题我送你十匹。那女子二话没说,甩出块布扔在曹小贤脸上说,你自己认认!曹小贤把那块异香扑鼻的红缎拿下来一看就有点懵。那是件绣着牡丹的,肚兜。当时围观群众那个乐,让小美人一瞪眼全都吓回去了。
曹小贤看着应该是两胸之间位置的那道裂痕,首先问的是裂开的时候姑娘你把它没穿在外边吧。
那姑娘恼羞成怒,抽出鞭子来直接把曹贤的铺子给拆了。
曹小贤倚在房梁上俯视着那姑娘气急败坏的模样,突然有点怦然心动。
是那姑娘是玲珑阁阁主的小女儿,叫苏怡。曹小贤打听明白了立马上门求亲,死缠烂打了整整一年多,终于把小美人骗回家成就一段佳话。
苏怡动起手来一向气势比招式强,曹贤在下边看了她片刻,摇头,还是摇头。
跟她动手的男子是福威镖局的人,长得歪瓜裂枣还自我感觉甚好,不仅表情猥琐还赶趁过招之际趁机揩油。
曹贤微笑着咬牙切齿:“福威镖局是么,我记住了。”
他一纵身跃上擂台,随手带过苏怡手里的鞭子,微微一笑道:“行了丫头,下去歇会儿。”
苏怡一看是他,猛地抽回鞭子,往他身上卷过来:“有你什么事!”
燕楚钦噗嗤一笑:“她这是又跟他吵了?”
邵其风道:“听说前两天又回娘家了。”
台上曹贤闪身晃到她身侧,拦腰把美人往怀里一搂,在她额头上啾了一下。
“跟我回去。”
苏怡脸红了,怒道:“无耻!”
曹贤微笑,再次向她脸蛋凑过去。
苏怡手忙脚乱地推开他,跃下擂台,又羞又怒地逃回娘家玲珑阁那边去了。
福威镖局那位被晾了半天,武当宣布这一局算他赢。苏怡在下面拧了眉头,似是不忿气了。曹贤悠悠然朝那男子一拱手,在下栖梧山庄曹贤,这位兄台能否指教两招。
男子咧嘴一笑:“我手拙,别误伤了曹庄主。”
曹贤笑道:“那真是巧了,我跟人过招也从来不留情的。”
曹小贤商人重诺果真说到做到,跟那人过了十来招,两根指头夹断了那位镖师的剑,一掌拍断了他两三根肋骨,最后还微笑着一脚踩在他脸上说,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下了重手,要不然我改日上兄台府上亲自赔罪您看如何。
他说着,踩在那人脸上的靴子又狠狠碾了两下。
福威镖局的人起初愤怒后来恐惧,最后看着自己哥们那不成人样的下场,一个敢吭气的都没了。一张担架抬下去完事。
少林方丈智莲大师道:“阿弥陀佛,曹施主戾气太重,武德尚有欠缺,不宜统帅武林。”
武当大弟子胥屏在一边翻译:“栖梧山庄被取消资格。”
曹贤一笑,颇不在意。上玲珑阁那边哄老婆去了。
这时候虞晓上去了,连挑了三四个人,都是轻松获胜,一时间没人敢再上去。虞晓瞧过来,冲着燕楚钦扬起下巴,勾了勾手指。
燕楚钦大笑:“小子你有种,敢比哥哥我还嚣张。”
邵其风按住他:“昨晚刚受了伤还打,你胳膊不想要了!”
虞晓开始拿小拇指朝下比划。
燕楚钦道:“其风你甭管,都让人那么挑衅了不上去还能是爷们么!”
邵其风直接找准了他胳膊上的伤口拧了一把,燕楚钦脸白了。
纪扬道:“颜朗,你替楚钦上。”
颜朗冷笑,纪扬这是让人都知道他改投霄云教座下了。他若是上去,就再难跟霄云教撇清的关系。
纪扬抬头一笑:“别让虞七侠久等了,让人还以为咱们霄云教怕了他们。”
有不少人往这边瞧,有认出颜朗的,开始小声议论。
虞晓终于看出不对,直接点名道:“燕楚钦,你就这么认怂了?”
燕楚钦按捺不住,推开邵其风跃上擂台:“少罗嗦,动手!”
颜朗的脸色极为难看,转身走了。
邵其风看了眼颜朗,低声道:“教主……?”
纪扬一笑道:“不用管他,先看擂台。”
台上两人这回打了个平手。虞晓身法灵活,正好钻了燕楚钦受伤的空子,稍占了上风。他笑道:“这回怎么不行了,别是怕了你虞七爷不敢使真本事了。”
燕楚钦冷汗淌下来,无暇跟他逞嘴皮子能耐。一个不慎中了虞晓一拳,衣袖上渗出血来。
虞晓往后撤了一步,低头看了看手,切了一声。
“受了伤才跟你七爷动手,看不起人是怎的!”他回头朝胥平摆了摆手,“这局算平了。”
他冲燕楚钦道:“你欠我一架没打完,权且记着下回再说。”
“那承你情了。”
燕楚钦右边胳膊确实疼得抬不起来,咬牙一拱手,下了擂台。
虞晓在上头又出了会儿风头,让蓬莱派的新任掌门邢升撂了下去。这便开始有些看头。一会儿功夫上头已换了三个门派,蓬莱派始终屹立不倒。邢升刚当上掌门不久,看来是真下了狠心要把那块牌子弄到手带回去光大蓬莱。只可惜邢掌门过于年轻气盛不看眉眼高低,也不想想要是这盟主之位谁都能坐,其他门派也不乏能人,却为何没几个上去的。
武当开始还勉强维持大度形象,到后来看势头不对,终于按捺不住,叫大弟子胥平上去了。
那两人过起招来那叫一个狠。纪扬在下面看着,一钩嘴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
邢升之前连战几场已露了疲态,胥屏体力上占了优,几十招过去,找着机会一掌切过去,邢升吐了口血,跌飞出去。
智莲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之后没了下文。
其风摇头,心脉受伤不轻,估计肋骨也断了几根。
蓬莱派的弟子拥上去,有几个怒发冲冠,提了剑要上去捅胥平的,让邢升喝止了。
邢升推开扶他的弟子,勉强站起来冲胥屏道:“技不如人,我输了。”
燕楚钦摸着下巴说:“伤这么重,难为他还能撑着自己走回去。这么着和武当那姓胥的一比,咱家小贤真善良。”
杨荆假意作色,特意追过去跟邢升赔罪。远远地看邢升摆了摆手,脸白得要命。
下头有人不耐烦了,开始喊这局到底怎么个算法。
武当弟子上来宣布,武当胥屏获胜,还有哪位挑战。
是人都看出来了,今天武当志在必得,谁还不长眼神敢上去,武当一样给放挺了抬下来。少林峨嵋都睁一眼闭一眼,于是其他门派更没人较这劲跟自己过不去。
连喊三声没人接茬,杨荆等待此刻已久,起身笑的极为慈祥。
“盟主一位能者居之,既然武当获胜,那这盟主之位就由敝派暂领了。”
燕楚钦摇头:“虚伪啊虚伪。”
纪扬一笑,纵身跃上擂台,白衣迎风猎猎。
曹贤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摇头道:“就知道他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得给人留点念想。”
胥平刚要接匣子,突然眼前白影一晃,半边身子麻了。恍然间感觉手腕被人轻轻一捋,双手的气力仿佛随之被打开了个缺口,流失了出去。他再一定睛,手上的匣子已到了纪扬手里。
杨荆没想到这当口横生枝节,见徒弟受制于人,他也有些沉不住气。
“纪教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扬一笑,目光流转。
“这牌子我看上了,借去玩两天杨掌门不介意吧。”
胥平怒道:“比试已经结束,纪教主这番做法不合规矩。”
纪扬含笑道:“规矩是说了算的人定的。想跟我谈规矩,等你师父死了你当上掌门再说。”
胥平大怒:“你敢对我师父不敬!”
他说着拔剑便刺。纪扬顺势滑到他身前,手法极快地往他肩上一切,胥屏竟身子一软,随着纪扬轻轻一推扑跌在地。
台下众人早已哗然,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这么轻易就将胥平制服。
有人开始猜测,含英化骨,莫非纪扬练成了那邪功。
三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关外武学秘笈中最出名的一本秘笈就是含英化骨。据说这功夫能把人的内力据为己有,是门极阴毒的功夫。
当初燕楚钦就说,我看那些人为几本破书打的头破血流就好笑,明明拿到手也练不成,却偏要为这个送命。
曹贤讥笑他,现在倒是看开了,不知道当初是谁揣着那几本破书让人追杀的半死不活。
燕楚钦拉下脸,你这么说就是还惦记着练不成那回事。再说了我娘留的遗物,哪能随便便宜了那帮兔崽子!
纪扬看着书,手里比划着一边摇头,闺阁之乐啊闺阁之乐而已,为这几本书死的人确实冤了。
那几本秘笈是燕楚钦他娘遍观天下武学之后总结出来的一套经验,统称含英咀华。据说燕楚钦他爹极为花心,燕夫人郁闷之际埋首于自创武功当中,创出来的路数拿来修理她夫君招招见效。特别是其中一本含英化骨,说白了就是一套专门在闺房里修理男人用的小擒拿加分筋错骨手,附带点麻痹的作用,使出来让人麻得慢了半拍,等缓过劲来剧痛又席卷上来,拿来唬人确实效果卓著。
这武功是女子创的,原本走的就是轻巧路数,正好纪扬不能过度动用内力,使起来得心应手。曹贤也摸了去学了几天,可惜内力控制不好,使出来成了普通擒拿,威力大打折扣。
燕氏夫妇去的早,燕楚钦把那几本书一块埋了当陪葬,后来有人盗了墓把秘笈挖了出来。燕楚钦宰了那几个混蛋把秘笈抢了回来,却发现这几本书的名声一夜之间传遍江湖,还被夸张成关外武学秘宝,据说练成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燕楚钦怀揣秘笈一路被追杀,无处可去,终于在垂死之际一头撞进邵其风的药庐。半年后□完毕被其风转手卖给纪扬,开始了给贼头当保镖的生涯。至于那几本书也成了陪嫁,被纪扬堂而皇之地摸走了。
纪扬几招使出来立时震了场面,四下一片惶惑,武当更是乱了阵脚。
胥屏怒道:“你练这等邪功危害武林,识相的就早些自废武功,别等我等动手!”
纪扬大笑:“好气势!”他凑近他耳根轻轻道,“不过说话前还是先看好态势的好,眼下我要废了你倒是易如反掌——”
他话音未落,胥屏僵直的身子猛地一挺,嘶声惨叫。
胥屏脸色惨白,右腕无力地垂下来,皮肉撕裂处有白骨刺出来,惨不忍睹。
纪扬在他耳边道:“当年围攻霄云教那热闹你也凑了,砌□上我见过你,我身边两个丫头是你杀的,还是胥大侠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了?”
胥屏嘶声道:“你这回来是要报仇——!”
早有几个武当弟子提剑冲了上来,纪扬飞袖一卷,袭来的暗器丁丁当当落在地上。几柄剑迎面刺来,他踏着剑尖跃起,轻笑道:“报仇倒是不急,今天到场的欠我债的遍地都是,真沉不住气的话我也等不到现在。”
他说着腾身一跃,声音甩在后面。
“这盟主之位我没兴趣,牌子我倒是相中了,多谢厚赐。”
武当掌门杨荆气的脸皮发紫,空喊了两声给我追,这才有几个弟子追了上去。其他门派空嚷嚷着却没几个敢上的。几个数得着的人物面面相觑,让人这么着撒野着实没面子。峨嵋派一向嫉恶如仇的掌门付烈女没来,她门下几个弟子跺了跺脚,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