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的时候,苏耶才将他带到了一个不曾到过的所在。
富丽堂皇的大厅,高耸如天的镶金云柱,让魏惊寒错以为自己到了天宫,四周站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只是苏耶带着他站到了大厅的尽头,在他身旁是一个巨大的椅子,椅子上铺着厚厚的雪白色毛皮的坐垫,一看便觉得大而且舒适。
看到这样的架势,他不仅开始想向这里的主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苏耶似乎看出了他的遐想,只是微微撇嘴。
“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了。”
见到什么?
是这里的主人,还是指楼兰?
魏惊寒微微侧目,他还没有来得及询问,目光便被门外的躁动而吸引过去了。
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从他所站立的地方可以看到外面不远处开始的一望无垠的沙漠,黄沙镇镇,在他引领眺望的时候,终于在暗黄色的地平线上看到了马队的靠近,为首的人看不清楚样貌,但是从那人挺拔的身姿上可以感到那人的高尚。远远看着,只能看到那人白色的衣服在马队中格外的显眼。随着马队分秒的接近,直到整个队伍都到了城门内,黄色的沙被隔绝在石门之外,掩去了背后刺眼的阳光,他才看清楚为首的人便是他想要见到的男人。
“楼兰……”低声默念男人的名字,和男人目光相交的一霎那,看到男人明显明亮了的眼瞳,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忽然想起了那个吻,觉察到男人似乎很开心,他没有多想男人的身份,只能站在人群的顶端专注的看着因为自己而感到喜悦的男人……
看着男人下马,看着他身后跟着的人群中似乎有着中原人,其中有人是被抬进来的,心想自己当初被救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呢?
还是说……
男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可是陷入沉思的魏惊寒并没有发现对方。直到觉察到自己被笼罩在阴影中时,抬起头的瞬间,他才看到了明显神采飞扬的男人正专注的看着他。脸不受控制的红了,目光扫到那人娇艳的红唇上,魏惊寒嘴巴一撇,怒目看着男人。
“我还在生气……”
看到男人瞬间暗淡的目光,魏惊寒在心里暗骂着自己,明明是要道歉的,可是见到男人的瞬间却不想让那人得意,虽然心里后悔的不得了,可是却别扭的转开了脸,不肯在看对方。
感觉到眼前的光线又恢复的时候,他知道男人已经离开了。
抬头却看到苏耶不赞同的眼神,在寻找楼兰的身影,却看到那人纤细的背影走到了大厅尽头那张大大的靠椅上,便面无表情的靠在了靠椅上。
原来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想到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担心他会被主人责骂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傻瓜,一想到那天自己还问他“会不会挨骂”,就无法原谅对方的隐瞒。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座位上的楼兰,见到楼兰那萎缩了一下的目光,他感到心情一阵轻松。
苏耶走到了楼兰的旁边,魏惊寒看着那些跟着进来的中原人匍匐到了大厅中间。
“楼兰城主……”恭敬而虔诚的膜拜。
“多谢楼兰城主的救助,才让我们得以生还……”为首的人抬起头,眼光中感激和激动地神情丝毫不假。
魏惊寒看向楼兰,男人靠在椅子上的姿势可以说是慵懒的,修长的腿微微蜷曲,一只手臂撑在脖颈下,大大的眼睛眨着,对低下跪着的那人所说的话,似懂非懂的。
“楼兰城主……”低下的人还要再说,魏惊寒却只是觉得好笑,他想楼兰一定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但是他也好奇听不懂,加上不说话的个性,那个男人究竟会怎么样。
“你们商队在沙漠中遇到危险,我主心善,将你们带回来,今日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过两天我们会送你们离开大漠。”果不其然开口的是苏耶,魏惊寒看着如同楼兰分身一样的苏耶,忽然感到一阵气愤,明明他最为信任的应该是自己,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苏耶却比他更加适合站在楼兰身边。
他看向楼兰,男人只是眯起了眼睛,却信任的什么话都没有说,底下的人群一定看不到男人的表情,但是他却可以看的很清楚,男人很疲累,但是却在硬撑着,不知道怎么的,对于这样勉强自己的男人,他感到一阵心疼。
这是魏惊寒第一次来到这里,四壁辉煌的大厅,勾勒出中原不曾见到过的绝美画面,衬托着楼兰更加不似凡人。
在巨大的餐桌旁落座,魏惊寒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位子就在楼兰旁边,而自己的对面,也就是楼兰的另一边坐的是苏耶。桌子上的食物很丰富,也很精致。被他们救来的商队过了片刻也在这里落座。那个首领就坐在他的旁边。
魏惊寒并没有退去中原人的服饰,所以那个商队的首领看到他,便亲切的上来。
“你也是中原人?”
“嗯……”
“你也是被他们救了的?”
想起当时凌樱和倩影在自己房间说过的话,知道自己是被楼兰带在马上带回来的,心里就一阵喜悦,便轻轻的点了点头。
商队首领四处看着大厅,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菜肴被陆续摆上餐桌。
“没有想到我竟然可以来到楼兰古城……更没有想到可以见到神主的替身……”
“这里……就是楼兰古城?”惊讶的抬头。
“是啊,魏公子怎么不知道?”
尴尬的笑笑,“我来的时候昏迷了,而这里……没有人和我说起来。”
“不会啊?这里的人我看都很亲切的。”说着自己的感想,却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魏惊寒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
等到苏耶和楼兰落座的时候,魏惊寒和首领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只不过首领是满脸喜悦的看向楼兰,而魏惊寒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进餐的时候,魏惊寒发现楼兰很专心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而对于商队首领所有的交谈都是苏耶一个人在做的。
楼兰对食物的专注让魏惊寒有些嫉妒。一想到男人将自己带回来后就一直没有让自己了解情况,而感到愤怒。如果不是自己今日来这里,恐怕自己根本不会知道这里是楼兰古城,更加不会知道这个性格奇怪的男人就是楼兰古城的城主,他究竟要瞒骗自己到什么时候?还是他对自己有着什么企图?
一想到这里,魏惊寒就无法克制愤怒。
看着男人一心一意的吃着面前的食物,他更加气愤,难道眼前的食物更加美味么?完全没有体会到自己心思的魏惊寒只能一味的苛责着面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
楼兰所用的餐具和其他人不同,只有类似勺子却在顶端开了三个叉,可以灵活的插起食物,也可以当作勺子来用。看到男人不似别人一样使用筷子,魏惊寒恶意的想着这个人连筷子都不会用,真是笨拙的可以了。
不知不觉间用完了食物,看着楼兰似乎满意的眯起了眼睛,从来没有和他一起吃过饭的魏惊寒见了,却觉得这样的男人很可爱,只是想起了对方对自己的欺瞒,即使感到可爱,他也无可避免的想着对方这样装乖实在很讨厌,尤其是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
“听说这里有不少的奇珍异宝……”知道大漠人的坦率,首领也毫不在意的在喝了几杯烈酒后,直白的问了出来。
“听说还有不少的绝世字画……我们不是做珠宝生意的,但是却很在意那些字画,不知道城主可不可以让我们有幸一观呢?”原来首领的女儿喜欢上了一个书生,这一次就是因为书生晕倒了,他们才有幸来到了这个梦幻的城池。为了讨好书生,他的女儿希望可以搜罗天下最珍贵的字画送给对方。
苏耶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看着楼兰。
“他们想要字……还有画。”分开说出字画,声音小的只有楼兰和魏惊寒听到了。
惊讶的看到楼兰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的颤动,他想这大概就是楼兰的笑了,虽然看过很多次男人这样的表情,可是现在看见却觉得异常的火大。
他懂什么是字画么?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人!
“等到明日,我们会为几位准备好的。”苏耶温柔的开口。
“再过一个月就是月圆中秋了,如果几位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不如在这里过,可好?”
不知道是他们天生的好客,竟然开口邀请别人共度中秋,难道他们不知道对于在外经商的旅人而言,最重要节日就是可以回家团圆的中秋么?
魏惊寒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远在江南的家人,便觉得一阵寂寞。
忽然手上微微一热,抬起头对上了楼兰的目光,心里送了口气的同时,却又立刻愤怒的将对方的手甩开。看到对方有些委屈的神情,这次他没有感到愧疚反而感到有些快感。
“这样啊……”虽然犹豫着,但是可以看出首领的高兴。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仿佛听懂了对方的话一样,楼兰这次抬起了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首领。
魏惊寒看着首领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即使已经年过四十了,却还是无法克制的红了脸。
“麻烦魏少侠实在不好意思……”
苏耶这样道歉着,却还是带着魏惊寒来到了一间类似书房的所在,这里的藏书比魏惊寒所见过的任何一家书楼的都多,感慨之余,他却发现这里的书大多都是很古老的书籍,随意翻开一本,发现里面大多数都是自己无法了解的生僻字眼,相信自己那视书如命的老爹如果来到这里,一定会欢喜的跳起来吧。
只是很可惜,这样的古籍纵然是世间瑰宝,自己也毫无兴趣。
在转过身回到书海之外,他看到楼兰的背影背对这他,而苏耶站在楼兰对面,看到他走过来,苏耶先是笑了,然后开口。
“他最近都不肯来这里了,我想如果魏少侠在的话,他就可以安心呆在这里了。”
因为没有叫楼兰的名字,所以那人对于两个人的说话似乎充耳未闻。
“他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似乎魏惊寒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苏耶好笑的看着他,“在这里,自然是作画了。”
“作画?”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魏惊寒惊讶的表情却让苏耶有些不满。
他不敢相信楼兰还会作画,带着几分好奇,和想要取笑对方的心情,他走到了楼兰的身旁,可是当他看到那铺满纸面那张扬带着野性的画风,将大漠的旷野和无情充分表现出来,但是又有着淡淡温柔的画作,他不得不承认,即使中原最出色的才子所画出的话也不如眼前这个人所画的更加传神。
楼兰的画就好像他的人一样,不算复杂的笔墨,却画出了最为真实的感情。
沙漠的狂野,多变……
风沙的燥热以及凛冽,带着浓重的寂寞的感觉,大概是这个男人最为真实细腻的感情了。
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从这幅画中,魏惊寒看到了不同的男人,有些脆弱,不懂得表达的男人在借由这种方式向旁人表达着他的感情。
“他不会说,不会表达自己,但是只要他画,他写,我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开心的,还是忧郁的,寂寞的或者是充实的。”苏耶轻声开口。
“如果不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苏耶的脸色有些不好。“如果有着正常人的生活,他会是个才子吧。”
魏惊寒不由自主地点头附和。
楼兰惊人的才艺让他感到自卑,想着自己不久前还总是用一些他听不懂得话来故意为难他,其实对方之所以不懂,也许并不是自己所说的字眼,而是自己当时刻意为难他的动机吧。
这样想着,越发觉得男人对自己的纵容是将自己看作了小丑。
什么都不会的自己,骄傲自大的自己,在男人眼里一直莫名的扮演着小丑吧!
一股无法压抑的悲愤冲上心头……
“啪”的一声,打落了纤细手指中握着的毛笔。
沾满了墨的毛笔跌在纸张上,画了很久的画作就这样被毁掉了,虽然有着一霎那的可惜,但是更多的是对男人愤怒。
对上楼兰不解错讹的眼神,魏惊寒只觉得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用这样的表情来欺骗自己呢。
“耍着我很有意思么?”愤怒的拍掉想要触摸的自己的手,魏惊寒不知道自己脸上都是泪水。
“玩弄比拟年长的我很有意思么?”
“是不是看到如同小丑一样的我,让你觉得很得意啊!”
“你这样的人,最讨厌了……”吼出最后一句,他看也不看楼兰错讹中比他更加受伤的表情,奋力想要离开这里,却因为不小心而挂上了桌角,墨撒了一桌子,看着乌漆抹黑的纸,魏惊寒本能的想要道歉,可是看到楼兰泫然欲泣的表情,却忽然失了勇气,夺门而出。
跑到月光下伸手摸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水,想起楼兰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想要哭泣。
他狠狠地怪着那个让自己如此奇怪的男人,生气的坐在了天井下的石雕旁。
因为自己换了屋子,虽然他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但是却已经不会迷路了,可以顺利的找到自己的房间,只是他不想回去,想着也许男人会等在那里,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便不想离开。
“你……没有事吧?”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抬头一看,原来是倩影。让这个温柔而自己又有好感的女人看到自己流泪,真的很丢人吧。魏惊寒粗鲁的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遥着头说自己没事。
倩影丝毫不在意他的狼狈,温柔的在他身旁坐下,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魏惊寒。
“谢谢。”接过对方的手绢却没有用,只是攥在手里而已。
“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怎么回事么?”
“……没什么……”不想说这么丢脸的事情,更加重要的是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到对方对自己的不公平的待遇就想要哭泣,想到男人对自己隐藏了太多,本来以为很熟悉的人,现在却是如此的陌生,只是想着,就难过得想要哭泣。魏惊寒对于这样奇怪的自己感到不解。
倩影只是温柔的坐在他身旁,一句话也不说。
坐了一会儿之后,反倒是魏惊寒先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起,让你这样陪着我……我没事了,你不用在意了。”
“没关系啊,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而且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一时间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的魏惊寒抬起头,看着倩影。
“其实有时候出城的苏耶首领,他不再的时候,如果主人寂寞了,我就会陪在主人身旁……这样,不说话。”她温柔的笑着,魏惊寒想到那人寂寞的画作,便感到一阵心疼,不由自主地问起了关于男人的事情。
“他很寂寞么?”
“是啊……主人任何时候都是寂寞的,除了少侠来之后……”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魏惊寒,尴尬的扒扒头发,可是想到那人自从自己来了之后寂寞就得到了缓解,心里还是高兴的。只是……说不定那人因为自己是个小丑才会觉得不寂寞了。
这样一想,原本好了一些的心情又变得奇坏无比。
“少侠来了之后,主人即使不用笔墨,也可以感觉到他的开心……”有些感触地开口,倩影抬头看着月亮,没有注意到注视着自己的魏惊寒。
“他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忍不住问出口,魏惊寒想起苏耶那句“正常人的生活”。
“……主人他……”沉默了一下,倩影才带着沉重的表情缓缓开口,“具体的我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主人是被狼养大的……”
“狼?”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嗯,虽然后来主人被一个人类带走了,可是他的性子却无法彻底和我们一样。”
“那……苏耶呢?”很难想象画出那样出色画作的男人是被狼养大的,但是他不擅表达,直率坦白表达自己却又善于在人前掩饰自己的性格便不难得到解释了。
“苏耶领主么?我到这里的时候,只有苏耶领主和主人,也许因为这样,我才可以得到主人的信任吧,他一个人总是喜欢看月亮,苏耶领主说他在怀念已经离开的狼群……”
“那他为什么不去找狼群呢?”
“苏耶领主说,因为主人的师傅,就是将主人带回人类世界的人,告诉主人,因为他是人类,所以不可以在和狼群生活在一起,而且狼群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他不应该去打扰。因为这样,即使想要回去,但是主人还是拼命忍耐着,所以他很寂寞,即使这里现在有了这么多的人,他仍旧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