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床,扶起玄霄,绕至他後背,盘腿,调节内息,双手游走,尝试著帮玄霄打通经络,让天香续命露好发挥药效。
一盏茶的时间,玄霄似乎平静下来,云天青才把他放下,盖上被子,出门打点水回来帮玄霄擦身。没想到云天青回来时,发现房内空无一人,羲和剑也没有了,顿时心里暗叫不好,丢下水盆直奔出去。
巨浪翻腾般的黑云在卷云台上空咆哮著,云层间缝隙中投射的鱼肚白光芒狰狞。吞卷灵魂的风肆虐毁灭著残存的理智。玄霄站立在台中,呼啸的风充满了他广大的衣袖,白色的长袍亦随风飞起,如同黑夜中飘忽的幽灵。火红的头发飘上天际,应和著羲和的鸣叫,血红色的瞳孔毫无焦距。
羲和越发通红,火焰从剑中喷射而出。袖下紧握剑的手缓缓抬起,指向长空,苍白的雷电映照著血红剑身,下一刻,骤然收手,往咽喉处挥去──
“师兄!”十指紧紧地按住欲要向下的手,皮肤被灼热的温度烫伤,额间却滴下冰冷的汗,尝试著呼唤早已离体的灵魂。
玄霄面无表情,似若未闻,加重力度,让羲和吻上那具献祭的身体。
“不!”嘶声力竭,手腕处骨头撵过的感觉,嘴角处几缕血丝滑落,滴在手腕上,如绽放的漫珠沙华:“师兄,你醒醒,我是天青!”
空洞的眼中逐渐凝聚起模糊的身影,凤目中闪过一抹青衫,嘴里喃喃道:“天……青……”一声雷鸣,青衫在收缩的瞳孔中破碎,来自炼狱深处积起的火焰吞噬了最後的意识。雪袖一挥,嘶哑地怒吼:“滚!”
云天青瞬间被强大的炽阳之息震开,狠狠地撞上到卷云台的石壁,巨痛从後背蔓延开来。
双眼通红似乎可以滴出血,玄霄双手举起,任凭著狂风摧残著他的身体,乌云翻滚越剧烈,周身的火焰也越发散出,仰起头,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声音癫狂,如在地狱中爬出的厉鬼嘶叫,凄厉地在卷云台上方回荡。
师兄……
云天青挣扎著起来,胸口灼热的感觉混杂著万蚁蚀心的痛。
玄霄此生,命途多舛,万劫无期。
每次承劫都让他生不如死。
今生今世……纵然苍天弃你,我也不会离你而去……
我命由我不由天……
即使是面对苍天,我也不惜逆天而行!
云天青一个纵身,抓著玄霄执剑的手,清秀的脸上浮现一抹凄绝……双剑因我们而生,也可因我们而死……嘴角上扬,缓缓闭上澄清无尘的双眼,用尽全身最後的力量把握剑的手,向自己腹中刺去──
一瞬间,天地变色,云层中压抑已久的雨倾泻,穿透脆弱的内心,疯狂冲击著。猩红的血沿著羲和剑锋流下来,云天青眼尾中滑过一丝眼泪,在视线模糊之时,隐约看到玄霄手中羲和光芒渐渐消失,感到一阵巨痛,生命在慢慢地消逝……
对不起……师兄……我答应要保护你的……你还没成仙呢……若要再承劫……师弟我再也不能帮你……我失言了……
经脉逆转,有一股钻心的痛,是什麽,天青纯净的笑脸在眼前出现,伸手想触摸……天青──笑脸渐渐模糊……天青!奋力要挽留,却什麽都做不到……不要,天青,你要去哪,不要离开我!
嫣红的鲜血让玄霄回过神,在他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看到的竟是自己举著羲和,羲和剑端末入云天青腹中,还有云天青合上眼前那一如既往如冬日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身体慢慢跪下,然後倒在地上。
天青──
松开暗淡而下的羲和,玄霄白色的身影如凋谢的莲花,跌倒在云天青身旁,猛咳出一口鲜,洒在他的脸上,挣扎著伸出一手,触碰到云天青冰冷的指尖,然後全身力气尽散,眼前一黑。
浓墨滴入水中般的记忆丝丝扩散。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修仙,人生只有短短数十载,有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瑶宫寂寞,哪及红尘逍遥?没有双剑,没有琼华,只有我,和你,在茫茫人海中相互依偎,缱绻缠绵,亘古一生,无求无悔,你说那该多好……
“师兄,你真好看。”
“天悬星河,繁星灿烂……”
“师兄最怕的就是和师弟我同床共枕。”
“云天青,不得无礼!”
“我啥,我就爱叫──玄霄玄霄玄霄玄霄玄霄。”
“浪荡之徒!”
“将来……如果你……我……会……拼了命……也会……恩……保护你……”
“天青……”
雨水滂沱,苍天哭泣,卷云台上,两个身影至死纠缠,忘却一切。
好静,我死了吗,为什麽身上还又暖暖得感觉,是师兄吗?哎,一定是我得幻觉。师兄,你又板著脸,喂喂,师兄亏你长得那麽好看为什麽要老要黑口黑脸,应该多笑笑。其实有个秘密一直藏在心里,活著得时候不能说,死了说出来应该没什麽关系吧!其实我……
“天青!”
其实我一直都很……
“天青!”
要死啦,干什麽死了都听到师兄得声音,别打断我啊!其实我一直都很喜……
“天青!”
哎,什麽东西掉到脸上,湿湿的,好热……师兄?师兄,你哭了?为什麽要哭啊,啊,师弟死了你应该很高兴不是吗,以後没人再烦你了……可是……师兄不要哭……你哭了我心里会难过……还有你哭起来很丑……我还是喜欢你笑……别哭……师兄……
抬起手轻轻擦去泪痕,清明的眼中,丝丝缕缕都是那眷恋的脸。
“天青……”温热的手握上冰冷拭泪的指。
“师兄……”云天青动了一下长卷的睫毛,嘴角轻扬:“原来……我……没……死……”
“谁准你死了?”愠怒的声音。
“你还是那……那麽喜欢生气。”云天青半睁著眼睛,对上那惑人心魄,绚烂多彩的眸子,下一刻,清澈的眼睛又重重合上,失去了意识。
紧紧握住床单下早已失去血色的手,渗出薄汗,甚至有点发抖。
天青……你一定可以挺过来……一定可以……任何人都不可以从我身边抢走你,连阎王都不可以!
一道雷电刷白了幽暗的房间,高大的身体被震慑开,撞倒了阶梯上的琉璃灯,清脆的声音,琉璃破碎,灯中烛火熄灭。阶梯上,太清嶙峋的面容中隐隐透露著不耐烦,雪白的眉毛微皱:“青阳,闹够了没有。”
“你……”青阳捂著胸口,闷哼一声。
一旁重光连忙扶起青阳,拍拍後背,替他调整呼吸。
青阳颤动的手指著台上站立的太清,狂吼道:“太清,你……你居然让玄霄直接跳跃心法到第三重……你这要他的命!”
太清一挥袖子:“这是确保双剑成功催动,网缚妖界的唯一办法!”
“……”
“如今云天青体内寒气已经被玄霄的羲和吸尽,不能再修炼望舒,过几天我下山寻找新的宿主。”
“你……玄霄走火入魔,云天青濒死,你却只顾著双剑!若不是我和重光及时赶到卷云台,云天青必死无疑!”
青阳气愤地要挣扎重光的手,却被他紧紧按住。
“要怪就怪云天青不是女子,否则玄霄也不用刻跃修炼心法。云天青如今算是为双剑牺牲,我们应该赶快寻到新宿主,好实现他们未完成之志。”
太清面无表情地陈述:“待修仙成功,双剑算什麽,到时候我们琼华傲立天地之间,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就算云天青死了我们也可以让他复活!”
“你!”青阳握拳的手格格作响,又要冲上前。
“青阳!”重光死抱著他,他们两个根本不是太清的对手,如此卤莽只有死路一条。
“哼,与其在这里生气,不如速速寻找宿主!”太清一甩衣袖,径自走了出去。
青阳颓败地跌倒在地上大咳,重光蹲下,叹息地摇头:“青阳,或许我们都错了……步步前进,步步错……我们……能有什麽方法可以弥补麽……都是我们连累了那两个孩子……”
“……找宗炼……我们不可以让双剑继续毁掉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青阳抓住重光的手,字字分明地说道。
接连三天,云天青都处于半昏迷状态,口里不停地念着玄霄的名字。连连的噩梦不断袭来,偶然惊醒时,已是满头大汗,看到一直守在身边的玄霄后,放心一笑又昏厥过去。
玄霄日夜守在他的身边,早已充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床上虚弱的人,片刻不肯离开。没有人敢上前劝他休息,而更多的是没有人忍心看到他眼中的痛苦。送饭的弟子总是端来热腾腾的饭,然后又默默地把原封不动凉掉的饭端走。他们看到的只是玄霄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擦汗、喂药、换衣、盖被。
云天青在生死边缘上作垂死的挣扎,终于在第四天的夜半时分清醒过来。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了梦中萦绕百千的人,白皙的脸,斜飞入鬓的凤眼,细长清秀的眉毛,额间朱砂艳美,师兄……你还是那么美……
想要说什么,但喉间的躁热堵塞了要出口的话语。
“天青……”玄霄的手温柔抚上天青苍白的嘴唇,然后一直向上,鼻,眼,额,最后停在墨色柔软的发丝上,拨开拈着汗的刘海。
被人珍惜的感觉是如此让人陶醉,云天青贪婪地享受着长指流水般滑过的触觉,硬是冲破喉间的不适:“哈……哈……想我云天青果然命大,没办法,谁让我长那么帅呢,老天舍不得我死。”轻笑了一下,却扯动伤口,硬是咬住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你给我闭嘴!”玄霄一见天青吃痛的样,刚拣回小命就开始说个不停。
“是是是。”云天青苦恼地说:“师兄……老……这么凶!”
玄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哪里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