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躁郁----面影

作者:  录入:03-16

“我知道。可是我一旦想做某件事,就会控制不住地去做,停不下来。”
这一点李思文是知道的。兰泽从来都是个冲动的行动派,从来不考虑后果。
“我明白了。”李思文无力地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们不会恨你也不会怪你,只要你自己将来别后悔就行了。我们还是好朋友,有空就回来看看吧。”
“思文,还是你对我最好了!”兰泽的声音稍微雀跃起来。
李思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样对你好,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我还是无法帮上你任何忙。以前你希望成名,我也没能做什么;现在你想要稳定的生活,我也无法给你。唉。
“啊,思文……有件事……啊啊,还是算了,不好说。”兰泽迟疑地说着,却又收回了话题。
“什么事?你尽管说吧。”李思文纳闷。
“没、没什么……算了算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当事人自己解决才好。”兰泽不肯继续说下去。
“到底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李思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总之,思文,我实在对不起你们……请代我向大家道歉……”兰泽说完就急忙挂了电话。
李思文呆呆地看着手机的背景光从亮变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从未想过,兰泽会比他们早一步说放弃。当初兰泽是那么坚定地说要去北京、要让乐队红遍全国甚至全世界,然而现在,他居然说,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想要稳定的生活。这么些年下来,兰泽变了很多吧。可是自己却没能及早察觉到他的变化,可能是每天都与其相处,因为距离太近而忽略了那些由量到质的转变。
感觉好像被玩弄了。这几年都白白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但是他无法怨恨兰泽。即使是现在,自己还是把他当作最重要的人来对待的。那么今后的路要怎么走呢?虽然自己之前对乐队并非是出自内心地热爱,可一想到就这么放弃了,又觉得好不甘心。毕竟这几年下来大家都花了大量心血在这上面,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不过,自己并不是善于四方奔走、与人打交道的人,要靠自己的力量把这个乐队继续维持下去,实在很困难。
他又想到兰泽吞吞吐吐、最终还是不肯和他说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呢?为什么不能和自己坦白说?唉,好烦……他摇摇头,站起身来,决定跟另外两人商量一下将来要如何走下去。
出乎李思文的意料,宋彦和周子裕听完兰泽的事后,都表现得很平静。周子裕这样尚可理解,宋彦为何会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让李思文很是讶异。
“宋彦……你……难道不惊讶?”李思文忍不住问道。
“其实我之前就看出来,他的心思已经开始有点不在这上面了。”宋彦长吁一口气,幽然道,“现在惊讶也没用,既然他决定了,我们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惊讶或愤怒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希望我去找他干一架?”
“那……那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我只是想唱歌,一辈子唱下去。我才不会像那小子一样没心没肺、说不玩就不玩了,我不会放弃的。”宋彦声音不大,眼里却满是坚定。
“你还想把‘禁色’做下去吗?只剩我们三个人了哎。”李思文局促地问。
“乐队嘛,分分合合是很正常的事。缺人了我们可以再招嘛!”宋彦轻松地说。
“其实……我觉得……如果你真的希望继续唱下去,就早点找一个更好的乐队、加入他们吧!”李思文鼓气勇气说。
“为什么!你这是想赶我走么!”宋彦不解地反问。
“不,我不是想赶你走……而是我觉得,我们三个人,就算继续下去,也很难混出个名堂来吧……所以,为了不耽误你,你还是尽快找个更好的乐队吧,那样你才能继续唱下去……”李思文难过地说。
“思文,你不要那么轻易认输好不好,没试过,怎么知道一定就不行呢?对我来说,‘禁色’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我怎么能割断这一部分,去找其他的乐队呢……”宋彦激动起来。
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呢。兰泽,他也曾这么对自己说过的。当初他的样子就和现在的宋彦一样,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和信心。可现在,曾经许下的诺言就这么轻易地被抹去了。宋彦是认真的吧。至少现在是认真的。不知道他的信念能维持多久?不要和兰泽一样……李思文难过地想。
“你,怎么看这件事?”他转头问一言不发的周子裕。
“你们想怎么样都行,我跟你们一起就好了。”周子裕照例面无表情地说。李思文觉得很苦恼,因为他实在无法推测周子裕的真实想法到底是怎样的。
“那现在怎么办?我是说我们近期的生活……”李思文迟疑地问。
“先将就着过一段日子吧。反正周末晚上还是有去酒吧里唱歌嘛,见到合适的人就把他们拉来呗……”宋彦说。
李思文叹了口气。他发现宋彦很多方面都和兰泽很像。比如说,二人都对自己相信的事情抱有绝对的信心,又乐观得很……难怪当初兰泽和宋彦一拍即合。他现在只希望兰泽可以过得很好,也希望宋彦能够一直抱着坚定的梦想,不要像兰泽一样半途放弃。除此之外,他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当晚周子裕公司有任务,他临时被叫去加班。李思文独自在家里上网,在他的私有博客里抒发内心的苦闷和彷徨。这阵子一直忙着为生计奔波,好像很久都没写过东西了。果然还是提笔写字时的感觉最惬意也最放松,这些年下来他也渐渐习惯了用电脑打字。不过只能窝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里偷偷写些没人能看见的东西,这种感觉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凄凉。就好像他试图创造一个理想国,但全世界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一个人支持他的想法。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觉得无力维持下去,就这么放弃吧,又觉得不甘心。坚持了这么久,这次好像真的无法撑下去了……”他写道。
客厅里古旧的挂钟指向十二点。那个钟虽然上了年纪,工作效率却是丝毫不减,每到整点必会“当——当——”敲响,是几点就敲几下,十二点时也照敲不误。问题是,时钟上只有十二个数字,它不会自己区分二十四小时。于是每天夜里十二点时它还是忠心地“当”十二下,李思文和周子裕刚住进去那会儿每天晚上都会被挂钟的报时吵醒。过了一阵子,二人不堪其烦,便把钟拆下来鼓捣一番,使它从此以后停止报时。
十二点了,周子裕还没回来。估计又要通宵工作了吧。李思文退出登陆,关掉电脑,回自己房间躺下。这个夜晚好像显得格外寂静,格外黑暗。可李思文却辗转反侧,久久无法成眠。明知想再多也没用,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思考,将来该怎么办。做最坏的打算,就是“禁色”从此散伙,宋彦加入别的乐队,自己和周子裕就得从此安分工作,做一辈子普通人,默默无闻直至老死。虽然现在自己和他都有份像样的工作,但是那都不是他们真心喜欢的工作。且不说自己,李思文觉得周子裕实在是可惜掉了。如果他当初不放弃学业,安心在学校呆着,大二时再转去和物理有关的系,好好学几年,说不定就能进科研部门,专心研究他喜欢的物理去。说起来,自己当初也一直没弄清楚,他到底是为什么会下定决心跟他们一起退学搞乐队的。平时实在是看不出他对这些事情有多大热忱,尽管他的技术是好得没话说……问他他只会摆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猜不透他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李思文终于在外面天色泛白时沉入梦乡。等他醒来已近中午。走出房门,就看到客厅的沙发上散乱地扔着周子裕的外套和公文包,另一间房的门虚掩着,看来他应该还在睡,大概今天早上才回来吧。
李思文下午还要去教课,便匆匆做了二人份的午饭,自己吃完后,留下饭菜给周子裕,就出门了。
教了一下午,年纪尚幼的学生一脸疲倦和不情愿,李思文自己也觉得非常之累。在“好想回家歇着”的念头的促使下,他还是快速走出了琴行,去赶公车。正值下班高峰期,公车上人非常多,李思文被挤到了一对坐着的母子跟前。那小孩子看起来大概才刚上小学吧,应该是放了学、和妈妈一起坐车回家。
李思文勉强在拥挤的公车上站稳,此时即使是站着,也有浓浓的睡意。当他上下眼皮直打架时,身前传来母亲的声音:“说说,今天英语课,都学了些什么啦?”
“学了几个单词,嗯……CHINA……”小孩子老实回答。
母亲紧接着问:“好,‘China’怎么拼,你给我拼一下!”
“唔……嗯……C,H,I,N,E……”孩子有点不确定地回答。
“嗯——?”母亲发出语调上扬、带着怒意的鼻音,“你再拼一遍!”
孩子察觉到母亲语气的变化,身体不禁缩了缩,再次小心翼翼地回答:“C,H,I,N,E……”
“叫你再拼一遍,你居然还给我‘E’!明明就是‘C、H、I、N、A’,这么简单的词你都能拼错,你上课到底有没有听啊!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母亲劈头就是一顿怒斥,吓得孩子都快哭出来了。
“为了让你好好记住它到底是怎么拼的,你现在给我读三十遍,C、H、I、N、A,快点!”母亲严厉地催促道。
孩子只好照做。“C、H、I、N、A;C、H、I、N、A……”
“大声点!”
“……C、H、I、N、A;C……”
这反复的拼读很快就让车上的人都烦了,周围的人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离那对母子远一些的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唉,真是神经病啊……这么读,烦死人了……”
“哪有那种教法……那当妈的真是……”
“现在的小孩都惨啊,这么小就得被逼着学着学那……”
李思文的睡意已被小孩子尖锐的拼读声驱除殆尽。眼下这情景让他苦笑了一下。过了这么些年,看来现在还是应试教育的天下啊。学历什么的,还是很重要。对了,说到这个,不知道赵希之现在过得如何。应该不错吧,毕竟他把大学文凭拿到手了。他前不久在琴行听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说,他进了一家报社工作。同样是学传媒的,也同样是刚进单位的新人,而单位对待二流大学毕业生和名牌大学毕业生的态度截然不同。有些顶尖高校出来的人,一进单位就能被安排去资深编辑身边学习,而他和另一些普通学校毕业的就只有给前辈端茶倒水的份。虽然用人单位都口口声声嚷着要看能力,但是,很多人因为学历不引人注目,即使进了单位也没有多少展示能力的机会。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的了。也难怪那位母亲会如此严厉地对待自己的孩子,毕竟,孩子长大后,也要跟千千万万的同龄人拼命啊……
终于到站了,李思文逃难似地跳下车,直奔家里。宋彦近来跟女朋友打得火热,吃饭也都是女友那儿,不用他再操心,现在他只要解决自己和周子裕两个人的伙食问题就好。回到家中,却发现周子裕又出门了,桌上有张纸条。他拿起一看,果然是周子裕又去公司了,还说今晚也会晚点才回来。
李思文叹口气,自己随便弄了点剩菜剩饭草草解决。饭后无事可做,他便打开电脑,再度登上了他的秘密博客。正当他照例瞟一眼上次更新的日志时,却赫然发现,以前从来都是“0”的评论数目那里,现在居然变成了“1”。这个“1”让他当场愣住了。
有其他人看到了自己的日志!
怎么可能呢,明明是设了密码的!
可是评论栏那里确实有新的评论!
是谁?
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密码的?
脑中一片混乱,李思文用颤抖的右手握住了鼠标,像拆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点开了那条评论——
那评论只有寥寥数字:“加油,请撑下去。”
李思文一时无法思考。会是谁写的呢?看起来,这个“入侵者”并无恶意,而且好像还是来鼓励自己的。但是,究竟是谁会猜中此处的密码呢?自己向来没什么朋友,现在兰泽也不在身边了,唯一比较亲近的只有宋彦和周子裕二人;宋彦应该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博客……那么剩下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周子裕。对了,周子裕是曾经看到过的,他有这么一个地方……而且自己对兰泽的想法只有周子裕知道,自己设置的那个密码,恐怕他要猜出来也不难。
想到这里,李思文心中泛起一丝阴影。这么些年下来,虽然两人同吃同住、建立了兄弟般的阶级情谊,但是李思文始终觉得周子裕的想法他实在很难参透,他也从来不觉得周子裕是个可以与之平等地交心的对象。如果这个留言者真是他,那就意味着他看过自己之前的所有日志、对自己内心的秘密知道得一清二楚……现在他又公然“露面”鼓励自己,这种感觉,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一想到自己的内心已经被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彻彻底底地看透了,李思文就觉得压力好大。本来那些话都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从未想过要告诉别人,现在忽然暴露在那个人面前,有种隐私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
那么以后,是不是要遗弃这个已经不再是“秘密基地”的博客了呢?唉,到头来连这个唯一能说心里话的地方都要失去了。世界之大,可就是没有他李思文的容身之处。在S城的家也已经回不去了。一种叫做哀愁的东西,逐渐填满了空虚的心。不记得是在哪本小说里看过一个词组:“不能治愈的情感”。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心情吧。
不过退一步想,那个匿名留言者的本意还是支持自己的。他叫自己撑下去。虽然这种侵入他私人空间的做法他无法认同,但毕竟对方还是对自己一片好意,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去谴责对方。不如干脆等周子裕回来后直接问他吧。可是就算真是他,他大概也不会承认。这样一来将来两人的关系反而会僵化,毕竟日后还要共同生活的呀,这样实在不妥。李思文闷闷地想。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思文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尽力表现得跟往常一样,但是连他自己都察觉到,这个屋子里,气氛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也悄悄地观察周子裕的一言一行,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难道真的不是他?可是不是他还能有谁……李思文表面上表现得很平静,心里却充满猜疑,过得无比煎熬。
时间如白驹过隙,夏天又到了。宋彦真的说到做到,为“禁色”找来了一位新的吉他手。这个新成员年龄比他们大一些,相关经验也很丰富,在他的规划下,“禁色”踏踏实实地从头来过,倒也稳健地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李思文不时还会去歌迷们的论坛上看看,上面说想念兰泽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甚至有人说“没有兰泽的‘禁色’就不算是‘禁色’了”。刚开始时反对新成员的声音此起彼伏,不过时间一长,大多数人也接受了这个人事上的变动。别人怎么想的,李思文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比谁都怀念兰泽在的时期。现在这样子虽然很好,但是就是觉得一切都太有序了,乐队从头到尾都像公司运营一样按部就班地数好步子再往前走,其活动太过精确,失去了摇滚乐应有的随性和激情。兰泽在的那会儿,虽然很多时候大家都毫无计划、盲目乱干,却也热闹得很、饶有活力。现在的感觉是他们已经提前进入了中老年生活,跟青春脱节了。
每次在论坛上看到哪些怀旧的FANS们贴出他们早期活动时的现场照片和影音,李思文都有想流泪的冲动。那个时候尽管也会彷徨、也会不时感到绝望,却天真地活着,以为他们的梦想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那些化着妖艳的妆、在舞台上肆无忌惮地嘶吼的情景,看来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现场的照片都是歌迷从各个角度拍摄的,因为鼓手离人群最远、又无法自由活动,所以有李思文的照片很少;再加上他每次登台都坚持不以真面目示人,有关他的影像实在是寥寥无几。大多数照片都是兰泽与宋彦亲密互动的场景。当初很不顺眼的情景,现在再看起来,却是珍贵无比的回忆啊。周子裕虽然也不爱在台上走动,却也有一大批拥护他的FANS,他的照片也有不少。虽然每张照片上他几乎都是那张扑克脸,但在李思文看来,过去的一切都只能在照片里成为永恒了。
推书 20234-03-20 :烧瓶里的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