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躁郁----面影

作者:  录入:03-16

李思文有点糊涂了。他不知道周子裕问这话的心情和目的是否和自己一样。自己问兰泽这个问题时心里有些小嫉妒,因为希望兰泽只约自己和他一起考去北京——如果周子裕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情才问那个问题,就说明……他也是喜欢兰泽的?且不说“喜欢”,至少表示他跟自己一样,希望兰泽重视他。如果不是这样,以他那不把常人放在眼里的性格,干吗在意李思文要不要去北京呢?
李思文比较怕前一种假设是真的。那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周子裕就是类似于情敌的关系……周子裕也会喜欢一个同性吗?他不清楚……
越想越复杂,思绪像一团乱麻。李思文无言地望着眼前的友人,心里不是滋味。唉,先不提周子裕,李思文,你自己这样又算是什么?兰泽想去北京是因为他想实现梦想,你这个连自己将来要做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可悲男人,只是因为想独占他才要和他一起去北京吗?怀着不可告人的变态独占欲的男人……一时间李思文的自我嫌恶感又发作了。
微风涌起,人工的草也随之踊动起来。风里夹杂着淡淡的塑胶跑道的味道。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
“啊,到九点了。回教室拿书包吧。”李思文站起身,拍拍沾在身上的宿胶颗粒。“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呢。”
“李思文!”兰泽在身后叫了他的全名。李思文回过头去。
“不要犹豫了,我们一起去北京吧!”兰泽大声对他说。
李思文突然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不就是去北京么,反正大学在哪儿都是读,就去北京,把大学念完了再说!
“好吧,去北京!”他对兰泽点点头。
那时候高考是考前先填志愿,不过已经开始实行网上填报志愿了。在正式开始填志愿前,学校召开了高三年级的家长会。李母也为儿子的前途操心,在百忙之中抽空去听了;回家之后,立刻把儿子叫过来,开始滔滔不绝地指点他:
“思文啊,你第一志愿想报哪所学校啊?”
“北京的X大。”李思文老实回答。
“嗯,去北京好。不过你这一年成绩大起大落的,报北京的学校,一本你能上么?”
“……不知道,应该能吧。”
“什么叫‘应该能’,都这时候了,你要谨慎!没把握就不要报!反正妈是觉得,咱东北有些大学也很不错啊……”
“我、我还是想去北京。”
“哟,还挺有志气的嘛!那你想报什么专业?”
“……中文系吧,或者历史……”
“什么?!这怎么能行!那种没什么实质用途的专业学出来能干什么!你一个男人,将来要自己出来做事情的,要学些有用的,像会计啊金融啊什么的!唉,真是的,当初你学文科时我就反对来着……小时候觉得你多看书是好事,没想到到头来把你培养成一个酸文人……”李母一听儿子的选择就来了气,拍着桌子就骂开了。
“我觉得我就适合念中文系啊……经济那些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不能硬赶鸭子上架……”李思文中气不足地抵抗道。
“兴趣兴趣,这世道艰难的很,哪能啥都由着你的兴趣走!你这么多年辛苦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考个好大学!考上好大学又为了什么?为了将来能找份好工作!你到是说说,中文系出来能干什么?人家女孩子学这个还行,出去了给大老板当个秘书,你一大老爷们儿,谁会要你当他小秘啊!当老师去?你从小到大嘴皮子就没利索过,怎么当!难不成你以为你还能当个作家了?”李母的话连珠炮一样脱口而出,逻辑缜密,无懈可击,问得李思文哑口无言。母亲经商多年,这番话虽然不好听,却句句都很实在,李思文自己也知道这些道理,可是他实在不想再按别人的意志过活了。
李母见儿子被自己教训得闷头不吭声了,便放低姿态,温和地说:“思文啊,你别怪妈把话说得太重,妈都是为你好。咱们家要是有钱有势,你爱学啥就学啥,想出国去妈都管不着你;但是你也快十八了,该看清现实了。你那死老子早就不知滚哪里去了,妈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也不见得混得有多好。你自己再不脚踏实地些,将来可怎么办?且不说妈不能养活你一辈子,你是男人,将来还得成家,自己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啊,扯远了。总之听妈的话没错,专业第一个就填会计!第二个填金融!第三个……”李母不由分说道。
李思文默不做声。李母深知儿子脾气,李思文不出声就表示他心里还是不同意。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李思文又想到兰泽。兰泽的父母应该是很宠他的,他想报什么学校填什么专业,家人都不会反对吧?真羡慕他。自那晚跟兰泽交过心后,李思文就吃了秤砣铁了心,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去北京,即使不跟兰泽一起搞乐队,也要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在网上填报开始的第一天,李思文就上网报了志愿。从一本第一志愿到专科的最后一个志愿,他填的全是北京的学校。至于专业,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理念,填了中文系等纯文科的专业。
在网上报名截止后,学校要将学生们的志愿表打印出来,发给学生做最后一次的核对,并要本人在上面签名。网上填报的时候,只要不按“确认”,还可以随便改,但是按了“确认”之后,就不能再改了;最后发打印件下来,说是“核对”,其实也没有再让人修改的余地,只能签名上交,表示最终确认。
当天上午,班主任拿着一叠打印好的志愿表走进教室,开始发下去:“黄霄……陈伟林……李萌萌……”同学们拿到自己的表再次确认后,就开始交头接耳,互相看别人都报了哪个学校。
李思文接过单子,本是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随后却立刻瞪大了眼睛——他的志愿栏里赫然印着“会计”“金融”“财务”等字样,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让他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单子,拿了别的同学的志愿表。再一看名字,是他李思文的,没有错。
是母亲!绝对是她没错!一定是她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改了自己的志愿!虽然网上报名时需要密码才能登陆,但是自己当初怕记不得密码,曾经把密码告诉过她……昨天自己还上去确认了一下,一切正常,结果现在却……可恶……李思文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你干吗?”同桌周子裕不解地看着他。
“唉……我妈私自把我志愿改了,你看——”李思文郁闷得想哭,把手中的表扔给同桌看。
周子裕也愣住了。李思文瞟到他的志愿表,他填的也都是北京的院校,更神奇的是他居然跟自己之前一样,报的都是中文系那一类的,看得自己更想哭了。周子裕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
李思文草草地在那张让他火大的表上签了名,交了上去。
最后的日子里李思文实在无心复习。每天象征性地翻几页教科书,就继续看小说,间或写些晦涩的随笔。很快就到了最关键的高考那两天。没经历过高考的人都以为那两天会很紧张很紧张,其实到考试前一晚,脑子里就不会再想些什么了。只想快点考完了事。写卷子时时间更是过得飞快。恍惚中两天就过去了。之后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拍大合照,然后就是在家等成绩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间歇日。
李思文早就定好了,高考一完,他就去考琵琶十级。本来高二就可以去考的,但是因为学业繁重而迟迟没时间去。考前最后一次去老师家换弦,如今已快步入不惑之年的艺术家表扬他说,他近来弹琴时越来越有感情。小时候弹琴总之很机械,因为没有感情流露。
“我说,你是不是恋爱了?”艺术家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爱徒。自己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这徒弟也要离开自己,去别的地方上大学了,还真是不舍。
“没、没有!”李思文慌忙否认。
“嘿,瞧你这熊样,动不动就脸红……我跟你说,上了大学后,要机灵点,该参加的社交活动还得参加,要学着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不要再跟现在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艺术家一边给徒弟的琴换弦,一边念叨。
李思文心里也是感慨万千。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他从小到大连本省都没出过。之前他也没有特别考虑过想要去异地求学。自从认识兰泽后,他的生活方向突然拐了个弯,朝另外一条未知的道路走去。现在他还是没有兰泽那份坚定,不知道自己到底适不适合抛下一切,走上摇滚的道路。这琵琶,学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好像对高考也没什么帮助,既不加分也不优先录取。那当初何必学呢……可是现在自己却有点喜欢它了。回顾过去十几年的人生,李思文觉得他大多数时间里都在做无用功。高考过后别人问他考得怎样,他也说不上来。可能大好,也可能大坏。不过只要能去北京就行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要学自己最不感兴趣的经济类专业么,那种烦心事以后再想。
琵琶的考级总比高考容易多了。每次考级的地点都在一样,考官也一直是那帮人。李思文顺顺当当地得到了十级证书。
从考完到出成绩,其间有十多天的空暇。刚考完接下来那几天,大家都觉得好像终于把背在身上十几年的一块巨石丢掉了,开心得要死,尽情玩乐;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出成绩的时间越来越近,每个人又陷入比高考前更紧张的焦虑状态中了。
李思文、兰泽和周子裕都很有默契地没问对方考得如何,在等待成绩出来的日子里也没约见面。不知为何,三人就是觉得,他们一定会在北京聚首的。

初到北京

在一个闷热的傍晚,高考成绩出来了。先出个人成绩和一二三本的分数线,录取工作随后进行。最后的结果是,李思文的分数虽然上了一本的线,但是北京高校对外招生的分数很高,他一本第一志愿未能录取。通常来说第一志愿没取上,后面几个志愿也不会取,因为一本的院校生源都很好,不会有哪个学校第一志愿招不满人、还要取第二志愿的。北京的学校更是吃香。结果李思文只能上二本的第一志愿。这个结果对他本人来说还是有些打击的。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周子裕也跟他上了同一所学校。而兰泽只考上个大专,不过他本人并不在意,反正学校在北京就行了。
高中最后一年的暑假很漫长。三人趁着高中学生证还没过期,经常跑回学校琴房里练琴。放假中的学校是个好地方,就算吉他声和鼓声再大,也吵不到别人。这期间因为李思文的心情比较郁闷,正所谓“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李思文终于爆发了,写了很多宣泄内心愤懑的歌词。配上周子裕阴冷的曲风,真是堪称绝作。兰泽写的曲子都属于甜美型的,李思文心里更觉得像这样一个美少年就是该走偶像流行歌手的路线,为何非要搞摇滚呢。
有时候兰泽会开玩笑叫李思文也学学吉他或贝斯,那样就可以做全部乐器的编曲了。李思文还真借了他的吉他,在兰周二人的指点下试了试。可能是因为对琵琶很上手,学起同是弦乐的吉他,也不觉得难。不过李思文还是喜欢静静地坐在一堆鼓中间的感觉。被无生命的乐器包围的感觉总比被人包围要好太多了。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去考琵琶二级时很紧张,那艺术家就跟他说,你把那些考官都当作大萝卜,就当你是对着一群萝卜弹琴就好了。
兰泽高中三年人缘甚好,暑假里少不了要参加大大小小的同学聚会和饯别会。而李思文和周子裕在校期间都属于透明人类型的,和同学们没多大感情。在兰泽没空陪他们时,这二人不时会结伴出去逛逛,去书店和音像店里看上几眼。
之前李思文听兰泽说周子裕眼界很高,一般人他都不屑一顾;但是自己和周子裕相处时,却全然没有那种感觉。周子裕虽然在音乐和文学上很坚持己见——这可以说是固执,不过他并未嘲讽过有时与他观点相左的李思文。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李思文总觉得周子裕对自己的态度很是恭敬,就像自己对兰泽的那样。李思文也曾私下把这种想法告诉兰泽,兰泽却不相信:“怎么可能!他跟我一起的时候嘴巴毒得恨,从来都不给我留情面的!”李思文只好独自纳闷。
整个暑假过得相安无事。李母虽然对儿子没能上一本学校这件事很失望,却也没多说他什么。大学要开学了,她因为生意忙、走不开,无法亲自陪儿子去北京,只能帮他张罗好行李,往他的银行卡里打了很多钱,还给他买了个手机。年迈的外婆对外孙儿很不放心,差点不顾自己身体不好,硬要送李思文去学校。教他弹琴的那个艺术家突然离开S城,云游四方去了。他最后对李思文说的一句话是:“小子啊,不要相信爱情。”李思文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不过想到艺术家的脾气一直很怪,也就没放在心上。
飞机起飞时,李思文孤独地坐在窗边往下望去,看到地上的景物越来越小,整个S城的轮廓尽收眼底,心里不免唏嘘不已。第一次,自己离开了活了十八个春秋的城市,和熟悉的人们。未来还是一片雾蒙蒙的,不知明日在何方。他并未和兰泽或周子裕一起走,至于为什么不跟好友一起走,他也说不清。
下了飞机,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李思文站在异乡的机场大厅里,心里一片茫然。不愧是中国的首都,国际化的大都市,周围人潮汹涌,让他一时间感到无所适从。张望了好久,才找到学校派来的接新生的人举的牌子,便走了过去,在那人的指引下上了回学校的大巴。
来到学校,校园里热闹非凡。新生和家长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学校里乱转。虽然有老生的义务指引,要一次性办好注册手续、领书、领宿舍钥匙这些琐碎事,还是很让人晕头转向。校园很大,又不准骑自行车,李思文和其他新生一样,拖着行李走了好半天才找到宿舍楼。看到其他人都有爹妈护驾,帮着铺床、收拾行李,他心里一阵酸楚。
宿舍是四人间,房间不大,两端分别摆着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李思文的床位是靠门的上铺,下铺的人还没来。另外两人都是北京本地的学生,两人很快就打得火热。所幸李思文本身就不爱跟人打交道,要不然肯定会为自己被冷落而难过的。
等李思文把一切都安顿好,已是中午时分。宿舍三人一起找到食堂,吃了顿饭。饭菜好不好吃倒无所谓,只是身边此起彼伏的京腔儿让李思文深切地体会到独在异乡的孤独。他突然怀念起成天忙碌、脾气又不好的母亲来。也怀念疼爱自己的外婆,和性情古怪的艺术家。还有自己那凌乱的书房。这次出来虽说也带了一些书,却始终不如家里的书柜来得全面。换了个新环境,通常男生比女生的适应能力要强,但是对于李思文这种心思细腻的人来说,他心里还是感到无法排解的苦闷。要是兰泽在身边就好了。他一定能马上就结交一群新朋友的。
吃完饭,三人又在新校园里逛了一圈,熟悉一下环境。大一新生不允许带电脑,所以很多人放好行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学校的机房,还有出去找网吧。学校周围交通发达,出门不远处就有一家网吧。来自北京的两人立刻决定进去玩游戏,李思文无心上网,便婉拒了二人的邀请,自己返回宿舍。
推开宿舍们,见到自己的下铺前,一个熟悉的瘦高身影正背对着他铺床单。听到开门声,那人也回头看——
“是你!”二人同时惊叫出声。李思文怎么也没想到,这宿舍是电脑随机排位的,居然还能这么巧,把他和周子裕分到同一间宿舍,还是上下铺。初到异乡,见到旧人,自是格外欣喜。要不是李思文生性害羞,恐怕早就扑上去抱住周子裕了。
周子裕也是一脸惊喜。不过二人都不是善于口头表达的人,就算心里怎么激动,嘴上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他俩同桌两年,已经习惯这种情形。李思文默默地帮周子裕挂蚊帐,看到墙角摆着吉他盒,才想起自己还要在当地买套架子鼓。吉他可以随身背着,鼓可就没法随身携带。
兰泽的学校开学比李思文他们晚一个星期。不过至少有周子裕在,李思文精神上舒坦不少。开学就是长达十六天的军训,把一群新生折磨得惨兮兮的。虽说身体上受煎熬,但军训确实是结识新同学的最佳时机。和身边的人熟了以后,李思文觉得日子没那么难过了。但是,周子裕和他不同系,他还是要独自一人面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的经济类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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